《亦舒(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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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短篇集)-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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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本身却觉得沐浴在爱河之中,丝毫不后悔。 
而人家林太太,却一定当这名女孩子是该死的第三者。 
每一件事,都有三面四面,那里可能黑即是黑,白即是白。 
我把朱女士约出来吃咖啡。 
她急急问我是否有对付的计策。 
我却不温不火的说:“孩子大了,自有孩子世界。” 
“你叫我见死不救?”她急了。 
“没有这么严重,她不会有危险。” 
“不行,我一定要拆穿他。” 
“穿了之后她仍然决定跟他呢?” 
“那么我无话可说。” 
我叹口气,“路呢,是走出来的,每个年轻人都有他们自己的路,做父母的,不可能跟他们一辈子,你说是不是?” 
“郭先生年纪并不大,说话偌地老气横秋。” 
“我说的是事实。” 
“我懂得,但郭先生,你没有孩子,你不懂得,等到事情发生在亲儿身上,你再也不会理智客观。” 
“我明白。针刺在别人身上限刺在自己身上是不一样的。” 
“郭先生,你明白最好。” 
我心软,我喜欢这个女人,对她有好感.!她一举一动都投我眼缘,她求我,我不想推托,我愿意为她服务。 
“让我想想。” 
“你机智多谋,一定有办法。” 
“林宅要卖房子。” 
“哦。” 
“祝小姐坚决相信林某与家庭关系已经破裂。” 
“嗳。” 
“趁看看房子的当儿,让她去体会林宅真相也是好的。” 
“谢谢你!”她冲动地握着我的手。 
这位高雅的女士也终于略为失态了。 
我们约在第二天上午十一时。 
林太太说她有空,希望与我成交,因为此刻卖房子也不容易。 
我回到公司,很沉默地,一枝烟接着另一枝烟,用力地吸着。 
女秘书说:“他只有在重伤风时才这样。” 
我说:“重伤风我就回家。” 
“这么奢侈?有多少人病了可以有时间在家休养,你倒说来听听。”女秘书说。 
阿戚说:“有,你嫁个有后台的丈夫,成世都可以在家休养,闲时生些小病,挟以自重。” 
我开口,“我觉得自己很卑鄙,揭人私隐。” 
阿毋笑道:“千万别这样想,你此举乃替天行道,揭露豺狼的真面目,免使弱女受蒙蔽。” 
真的,什么都凭人一张嘴,黑说成白,白说成黑。 
阿毋说下去:“全世界都会认为你是英雄。” 
“是吗,世人会这么幼稚肤浅?”我不置信。 
阿戚也笑,“本来是很智慧的,可是大家都看不得他人财兼得,故此在妒火遮蔽之下,一于派你做法海。” 
“真无聊。” 
“唉,不这么看,日子怎么过。” 
我再抽烟。 
“我们能否跟着去看这场好戏?” 
“不行。” 
“求求你。” 
我大喝一声,“少废话。” 
第二天我去接朱女士,她们两母女正在等我。 
祝小姐连连冷笑。 
“无论你们说什么坏话,我都不要听。”她说。 
“你亲眼目睹,自会相信。”朱女士说。 
“好,看你们设什么局来陷害他。” 
我看着祝小姐。 
她的信念还是不够,换了聪明女,爱他便是爱他,看也不要看他真面目,知也不想知,反正他说什么就听什么,因为爱他的缘故,只希望他那假面具长久戴着,在这段期间,她得到她要的,他得到他要的,皆大欢喜。 
可是他们再相爱,也偏偏要逼对方露出真相,弄得两败俱伤。 
赛姬半夜点了蜡烛去看邱比得真面目,至今,少说也有一千年,女人仍然没学乖。又不是写论文,知道那么多有什么用,越迟知越好,永远不知更好,知了也要装不知,惜她们全然不明白。 
我说:“走吧。” 
咎由自取,但怨不得我,我只不过是混口饭吃。 
把她们带到林宅,我默然按铃。 
祝小姐面孔上仍带着骄横的表情,幸悻然,有点急躁。 
她母亲不发一语。 
林太太亲自来开门,身后跟着两个孩子。 
“郭先生,啊,带着女朋友来了。”她一眼看见两个女人,倒有点失措。 
我也不想解释,引她们进内。 
林太太一路介绍屋内设施,我们可以看到男人运动器材,衣服鞋袜、公事包……四处放置,这一切,以沉默证明,男主人时常在此出入。 
两个孩子争着要她抱。 
在热闹当中,祝小姐面色渐变,她的自信逐渐崩溃。 
单爱她一人?才怪,林某最爱的自然是他本人,第二第三,轮到两个孩子,第四吧,第四或许会是祝小姐。 
朱女土问林太太,“为什么好好的要卖这所房子?” 
“是我先生的主意,我们不够住,”林太太笑,“第三名孩子半年后就要出生。” 
我的天! 
祝小姐杏眼圆睁,握紧拳头,浑身颤抖。 
林太太顶不好意思,“生太多了,但我们两人都爱孩子。” 
还用说什么? 
我站起来,“我们回去商量一下再通知你。” 
说时迟那时怏,门锁一晌,有人进来,我们三女一男兼两个儿童抬头一看,来人正是风流的林先生! 
他是最尴尬的人,顿时面如土色,手足无措。 
林太太犹自说:“你回来了最好,郭先生对我们这公寓很有意思。” 
两个孩子扑上去叫爸爸。 
祝小姐瞪住他,双眼欲喷出火来,他不敢正视我们,巴不得掘一个地洞钻进去。 
也够他受的了。 
我拉着朱祝两位女士退出去。 
三个人坐在车中,都没有话说。 
事实胜于雄辩,祝小姐这一仗输得极惨。 
看她的表情,大抵这一段是完了。她不会原谅林氏,林氏使她下不了台,林氏使她的自尊崩溃,绝对不可饶恕。 
朱女士可以放下一颗心来,她的女儿暂时安全了。 
而我,我已完成我的任务。 
但我却觉得一点也不好玩,连笑都懒笑。 
朱女士在三日后差人送一只金表上来。我戴在腕上,惹得阿戚阿毋大吹口哨。 
“这位女士真是善解人意。”他们说。 
但我仍然笑不出来。 
直到数星期之后,我在一间茶楼碰到林太太。她与孩子及褓姆在一起,立刻招呼我,请我坐,事情才有转机。 
我当时有点做贼心虚,只得在她身边站着。 
“好吗!郭先生,好久不见。” 
“是的,”我支吾,“我女友说,那公寓……” 
她笑眯眯说:“公寓不卖了,住习惯很难舍得搬走。” 
咦,语气完全不一样,我警惕的想,别小觑她,这是个厉害脚色。 
我看着她身材,怎么,不像是怀着第三名。 
我问:“小宝宝几时出生?” 
她掩着嘴,笑说:“还生?两个已经吃不消。” 
我心头灵光一闪,忽然都明白了。她利用了我,也利用了朱祝两位。看样子,她一直知道我们是什么。 
佩服佩服。 
我一直在怀疑,那日也太巧了一点,怎么林先生会得忽然回家来。 
我微笑起来,心头松弛。一向最喜欢聪明含蓄的女人,借了刀杀了人看上去还只似小绵羊。 
“林先生好吧。”我故意问。 
“好多了,现在应酬也减少了,下个月我们举家往北美洲去旅行。”她仍然笑得似一朵花。 
我说:“你对林先生很好。” 
她此际收敛笑面,想一会儿对我说:“他是孩子的父亲,孩子爱他,他爱孩子。” 
她完全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没有幻觉,没有奢望。 
“林太太,你真是可爱。”我由衷地说。 
她又微笑起来。 
我忍不住问:“我几时露了马脚?” 
“我见过的面孔,从来不忘记。”她笑着告诉我。 
我忙不迭点头,告辞回到自己桌子上。 
原来没有一个是好人,我看看手腕上的金表,嘿,最好的还是我呢。 
回办公室时,我恢复平常的自已,吩咐女秘书,擦亮小郭侦探社的铜招牌。 
我们四人,齐齐坐下,等下一个顾客光临。 秘密 




作者:亦舒
    茹容均真没想到她会嫁到这个小镇上来。
    她与苏成坤几乎是闪电结婚的,两人在某机构的会议室一见钟情,相处了三个月,
便决定结婚。
    婚後才发觉对方薄有资产,持英国护照,是康瓦尔郡华侨。
    他邀请她到索莱镇他家的老屋度假,飞机先抵伦敦,坐火车,再转汽车,驶大半个
小时,才到家门。
    因是春天,风光明媚,途中茹容均一点也不闷。
    她与新婚丈夫真正有恋爱的感觉,两人凝视对方,已感到快乐满足。
    到什麽地方度蜜月都一样高兴。
    老屋给她一个意外惊喜。
    地与屋都不算大,可是那红墙绿瓦!那千百种花卉!门口有一只小小亭子,柱上爬
满紫藤,清香扑鼻,粉蝶纷纷扰扰打转,容均不禁喊出来:“这不是人间乐园是什麽?”
    苏成坤喜孜孜地问:“你喜欢?那我们索性不回去了。”
    在这里终老?
    为什麽不,推开客厅门,只见窗明几净,陈设家具全部西式,只有一张天津地毯属
於东方文物。
    雪白卧室采用许多威尼声纱作装饰,细致、飘逸,这间屋子布置似童话世界。
    在这里与世无争地住上一辈子并非不好的事,可借茹容均凡心甚识,她笑笑说:
“三十年后再来长住吧,现在先赚点钱再说。”
    放下行李,容均沐浴,换上新鲜衣物,到厨房做鸡蛋三文治吃。”
    这时她才发觉丈夫不在屋内,许是到花园去了,她调了两杯热可可。
    厨房窗口发出啪一声。
    容均抬起头,看到一个黄头发小女孩在张望,容均笑着招呼:“好吗,你叫什么名
字,要不要吃一块饼乾?”
    那女孩才六七岁大,好奇地问:“我是美瑾,你又是谁。”
    “我是苏太太。”
    “你新近搬进来?”
    就在此时,苏成坤在身后问:“你同什么人说话?”
    一回头,美瑾已经离去。
    “邻舍小孩。”
    苏成坤把一叠信放在桌子上,“这里从前是夜不闭户的呢。”
    容均笑笑道:“不可思议。”
    “让我们骑脚踏车到处逛逛。”
    容均打一个呵欠,“我有点累,先睡一觉再说。”
    她倒在床上,苏成坤取笑她是睡仙。
    卧室里有股清香,容均找香气来源,发觉床底有只篮子,里边盛满了乾花瓣。
    奇怪,这间屋子打理得如此温馨,简直好似有女主人。
    “我到镇上银行去一次。”
    他一走,容均又不困了,她到厨房看看那一叠是什麽信,一封一封的浏览,忽然看
到茹容均女士五个字。
    容均大表意外。
    怎么会有信寄到这里来给她?只得几个同事知道她会到这里度蜜月罢了。
    既然是她的信,她便拆开来读。
    “苏太太,苏先生有无告诉你,你已是第二任苏太太,附上他与第一任苏太太结婚
证书副本,请查看,一个关心你的朋友。”
    茹容均瞪大双目,不相信这是真的。
    当地发出的结婚证明文件上写着苏成坤的姓名,新娘叫贝茜庄逊,与他同年,在三
年前的一个五月成婚。
    茹容均叫出声来:“这是什麽玩笑!”
    此际,窗外有人问:“现在可以把那块饼乾给我了吗?”
    容均抬起头来,“呵美瑾。”
    她把巧克力饼乾递给女孩。
    那脸上长满雀斑的女孩好奇地问:“你也是苏太太?从前也有一位苏太太住这里,
同你一样漂亮,她给的饼乾也非常好吃。”
    容均忍不住问:“那是多久之前的事?”
    女孩侧头想一想:“去年吧。”
    去年那位女士还住在这间屋子里?
    容均心中塞满一团团疑惑,她看看钟,下午三时半,实在按捺不住,出门,取过脚
踏车,往镇上去。
    二十分钟就到了,她找的是政府办公厅,和气的路人为她指点路途。
    她推门进去,小小办公室内已装有电脑设备,茹容均向职员出示副本。
    “我想查一查,它是否真的。”
    她需付五镑手续费。
    半晌,职员抬起头说,“它是真本,不过,当事人已於一年前的今日离婚。”
    容均耳畔嗡一声。
    这麽重要的事苏成坤竟把她瞒在鼓里。
    容均沉默。
    不应该仓猝地决定婚事,应该好好来往年余,对他有深切的了解才是。
    容均心底那丝懊悔油然而生,像一枝迅速生长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房,渐渐勒紧,
产生一种楚痛的感觉。
    她骑上自行车回去。
    一路上迎风,把容均的头发直吹往脑後,她觉得她好像在做梦。
    到了家,苏成坤迎出来,焦急地问:“你到什麽地方去了?”
    容均一声不响,把那封信按在他手中。
    他打开来看了,双手颤抖,“我可以解释。”
    容均十分讶异,“为什么不在我们结婚之前解释?”
    苏成坤的五官扭曲,“我怕你不愿意嫁我,我恐惧失去你。”
    “在今日曾经结过婚是很普通的事,没有人会对你有歧见。”
    苏成坤伸手掩往脸,“我太在乎你,我不敢坦日,相信我,那段短暂的婚姻不表示
什麽,我与她根本合不来,我俩的结合是一宗错误。”
    “她是本地人吗?”
    “不,她原居伦敦,不要再说她了,容均,我请求你的饶恕与谅解。”
    “谁写这封信?”
    “我不知道。”
    “会是贝茜庄逊吗?”
    “我不知道,我只请求你原谅。”
    容均坐下来,呆呆的看看天花板,轻声说:“我一直以为,人同人之间至要紧是诚
实。”
    苏成坤用手槌墙,“如果你像我那麽深爱一个人,你会明白为什麽我会守住这件秘
密。”
    容均说:“这种秘密并没有什麽了不起。”
    “你能忘记它吗?”
    “我需要一段时间。”
    苏成坤松下一口气,“容均──”
    容均摆摆手,“别多讲了,大家休息吧。”
    容均没睡着,听见厨房有声响,去查看,发觉一个金头发的女子站在那里。
    “你是谁?”
    “苏太太,你又是谁?”
    “我才是苏太太。”
    醒了,才知道那是一场梦。
    那麽美满的婚姻如今多了一搭脏迹子,且在正中央最惹人注目之处,它会褪色吗,
恐怕不能,它会一辈子刺她的眼睛,除非把该段婚姻丢出窗外。
    容均苦笑,难怪有人说:如果一件事美好得不似真的,它大抵不是真的。
    容均用手揉了揉双目,转身再睡,终於熬到天亮。
    从来没有比这一夜更长的晚上了。
    她一起床就收拾行李。
    苏成坤在房门口出现,“容均,既来之则安之。”
    容均苦笑,“我已经没有心情。”
    “我们把行程缩短好了,一个星期後一定走。”
    “我真的想离开这块是非地。”
    “待我拜祭了父母才走好不好。”
    容均又一个意外,原来苏成坤的父母葬在此地。
    她叹口气,“你什麽都没同我说。”
    “慢慢我会逐样告诉你。”
    容均无奈地坐下来,“打现在开始吧,举个例:你懂得烹饪吗?”
    “中西都会,拿手好菜不下十余款。”
    容均苦笑,“这倒是意外之喜。”
    “容均,我会对你好,相信我,我会将功赎罪。”
    “结过一次婚也不算犯罪,瞒住我则有点过份。”
    苏成坤握住她的手,容均深深太息。
    第二天,她陪着丈夫到墓地献花,苏成坤默默流泪。
    容均留意碑上日期,他父母去世已近+年。
    镇上华人不多,可是像任何一个城镇,总开着一间唐人小食店,一定有咕噜肉与炒
饭春卷出售,风景如此秀美的小镇自不例外。
    下午,容均坐在窗前,那股紫藤花香似油丝似钻进她四肢百骸,使她懒洋洋不愿起
来。
    她会原谅苏成坤吗,毕竟那是他认识她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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