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短篇集)》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亦舒(短篇集)- 第7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什么?”我大感意外。 
“打算到欧洲去逛避,散一下心,”她说:“我回来再说。”她挂了电话。 
他们为我闹蹙扭,我觉得不安,把头枕在写字治面,呆呆的不出声。母亲说我尽会发呆,叫她损心。 
那天半夜,我们家的门铃震天地响起来,老爹咕哝着去看门,来人是德松,喝得醉醺醺地,满脸通红,口口声声要找我。 
我硬着头皮从房间出来,原以为他要揍我,谁晓得他一把抱住我的腰,大哭起来。 
我一把将他扯入房,他更是哭个不停。 
我长长太息。 
他说:“求求你,志强,求求你,她是我唯一爱的人,我一向不是你的对手,求你不要抢去我心爱的人。” 
我呆住,“你不是我对手?德松,你要什么有什么,你不是我的对手?” 
“一直都是你胜利”,他哽咽,“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你有那种魅力,其实你要怎么样的女孩子都唾手可得,何必要与我作梗?” 
我看着德松,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自卑。 
“我好不容易才说服得父亲接受她,”德松说下去,“你又来搞乱,我求求你,志强:……” 
我苦涩的说:“你醉了,德松,我保证不会破坏你们。” 
“你保证?”他摇撼着我,“你保证?” 
我惨白的说:“我保证。” 
“你保证也没有用,”德松颓然,“她越来越看不起我,怪我什么都靠家里,事事要侍候父亲的面色,她常常叫我学你,称赞你如荒野里的狼,一切自力更生,有声有色。” 
德松伏在我床上痛哭失声。 
我拿一块冷毛巾替他敷脸,过不久他沉沉睡去。 
我叹口气,搬到沙发上去渡过一宵。 
第二天早上,母亲板着面孔教训我:“朋友妻,不可戏。”由此可知,昨天晚上的有关对白,她都听了去。 
她照顾德松起身,煎了醒酒的浓茶给他,我很惭愧,坐在一边不出声。 
妈妈不表示什么,她借故出去探访亲戚,我们家的地方小,若要让我与德松好好说话,她就得避开。 
德松像是忘记昨夜做过什么。他也有点讪讪的,我们俩相对无言,尽吸烟。 
终于我说:“记得吗?十五岁那年,游泳比赛,你得了第三名,我什么也没有,咱们在这间客厅中,也是相对无言。” 
他说:“十多年了。” 
“嗯,”我点点头,“母亲做了酸辣面给我们吃,我们才和好如初。” 
他用手抹了抹面孔,“咸丰年的事,还提来作什么?” 
我笑,“咱们不但已经长大,而且已经老大。” 
他说:“谢谢一切,我有点事,要先走。” 
我很惆怅,只有在醉酒的时候,成年人才会露出真性情。 
我站起来送客。 
他忽然转身说:“志强,你昨晚说的话,算不算数?” 
我没说什么,紧紧的握住他的手。他走了。 
天芝爽朗活泼,样子标青,无异是我心目中的理想对象,但我相信像她那样的女孩子还是可以找得到的,德松,德松永远是我的朋友。 
隔很久,我都没有再听到天芝与德松的消息,他们两人像是一齐失了踪。 
我升职那天,觉得世界太美丽,活着真是好,轻轻松松回到家中,把好消息告诉母亲,举家欢喜欲狂,我们美美的吃了一顿庆祝。 
临睡的时候,母亲说:“嗳,我差点儿忘了,德松终于结婚了。” 
我好不怅惘,一颗快乐的心又沉下来。 
“——但是新娘子不是那个古怪的女孩子。”妈妈取出大红喜帖,“你看。” 
我一看,咦,奇怪,新娘的名字叫梁凤儿。 
我连忙拨个电话给德松。 
。他的声音喜气洋洋!活脱脱像个新郎伯,“恭喜我,我娶得个好太太,她是个挺可爱的女孩子,虽然没有太多的生活经验,但爹妈都喜欢她,志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要为我做伴郎——”他终于找到那个小家子气的女人了。 
我打断他,“天芝呢?” 
“谁?”他愕然。 
“天芝。” 
他的声音有点不自然,“啊,她。” 
“她在香港吗?” 
“大概是,我不知道。喂,志强,我爹替我们置了新房子在天后庙道,一切都布置好了,有空来坐,志强,我太太会做潮州菜,你——” 
我啪一声挂断电话。我发觉我根本从来没有认识过德松,从来没有! 
我打烂电话,才找到天芝,我约她出来,她不肯,我说:“我这就找上门来。” 
不管三七廿一,就上门去。 
她不得不开门,招呼我进她的小公寓,她瘦了一些,精神很好,并不见憔悴,只是有点无奈,她穿一条呢长裤!一双男装平跟鞋,配件薄毛衣,潇洒动人,我吁出一口气,我爱她,我知道,第一眼看见她就爱上她,但当其时,她是我老友的女友,现在她已卸下那个名份,一切不同了。 
“找我什么事?”她低声问。 
“当然有事,许久不见,约你出来聚聚也是很应该的。” 
“何必偏偏是我?”她很有深意的问。 
“我不知道,也许是缘份吧,”我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放心。” 
她仍然低着头,黑发如瀑布般洒下,在灯下闪闪生光。 
“我与德松说过话,”我说:“他好像很快乐。” 
“当然,那位小姐比较适合他。”天芝爽快的说:“我一直引起他与家争执,到后来,他受到经济封锁,他很自动的放弃了我。” 
我补上一句,“你并没有再争取他。” 
她仰起头,“没有,我猜我没有。”笑。 
我说:“我知道有个吃意大利菜的好地方,要是你不怕胖的话,那里的芝士菠菜面一流。” 
“谁怕胖?我怕的是生老病死。”她大笑。 
“来,我们走吧。” 
“好。”她抓过手袋,取过银匙,“走。” 
一二三我们就重头开始。 
注定的,我这次回来,不过是为了要认识她。 
妈妈亦不太喜欢她,不过不要紧,正如她告诉德松,我是一个有主见的人,我懂得克服困难。 乐园 





作者:亦舒 
我这个人童心未泯;每年必去迪斯尼乐园玩耍,渐渐也觉得乏味,不过仍然每年单刀赴会--因为其他的朋友认为此举过分天真;已不感兴趣。 
气氛还是很好的。 
游客众多,孩子们快乐之难以掩饰,跳着叫着,尽兴玩耍。游乐场游戏花式多,场地又干净,难怪他们那么开心,真的,能够令孩子们欢笑,是一大德政。 
我通常在迪斯尼旅馆住一晚,看“小铃叮”在天空放了烟花才走。小飞侠与小铃叮是我心爱的卡通人物。 
我的童年过得并不愉快,父母亲极早离异,母亲很少来探我,孩提时期应有的温馨都享受不到,因此长大成人,还很留恋儿时一切,这是可以理解的。 
我驾车抵达的时候是下午,先把简单的行李搁旅馆房间,然后淋个浴,开始我一年一度之狂欢。 
小张曾经笑我,“往拉斯维加斯是同样时间的旅程,但是纯情小生的绰号不胫而走。 
买了一叠厚厚的入场券,我先到凉亭去吃一个大大的香蕉船冰淇淋。 
一个小女孩坐到我面前来。 
“嗨。”她说。 
我从没见过那么美丽的小女孩。 
她大概六七年纪,头发是天然曲的,整齐地梳两角辫子,穿白色小T恤,牛仔裤,一双凉鞋,手中拿着米奇老鼠帽子。 
“嗨。”我说。 
“请我吃香蕉船?”她提议。 
“没问题。”我替她叫了客香蕉船。 
她的家长一定在附近,我四周围看了看。 
“你是跟谁来的?”我问道。 
“嗯,妈妈带我来。” 
“喜欢这里吗?”我问。 
“喜欢,刚才我们坐过山车,哗,真刺激。”她形容着,“我拼命尖叫,每个人都尖叫。” 
我忍不住笑,她似一只活动洋娃娃,怪不得有些人那么喜欢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 
“宝宝。”她眨眨大眼睛。 
“正式名字呢?念书时学校用的那个。” 
“我姓甘,叫宝宝。” 
“哦,原来是甘小姐,我可以叫你宝宝吗?” 
“当然可以。”她大口大口地吃冰淇淋。“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伍安真。” 
“啊,伍叔叔。” 
“对了。”我讶异于她的机灵。 
这么小便这么似一个大人,现在的孩子真了不起。 
吃完后我们俩擦擦嘴,我说:“宝宝,再见。” 
她跳下椅子,追随在我身后。 
“咦,你别跟着呀,你妈妈呢?” 
“我们走失了,我最后一次见是在半小时之前。宝宝晃着头看她婉上戴的米奇老鼠花表。 
“我的天!”我惊呼,“你为什么不早说?” 
“妈妈说,遇事不要惊慌失措。”她说。 
我啼笑皆非。 
“快,跟我来,我领你去寻人处。”我拉起她的手,匆匆地走出凉亭。 
经过棉花糖档,她又要看,我只好买一枝给她。偏偏马路上又遇到白雪公主与七矮人出巡,她更加津津有味地留恋。 
“宝宝,快点走,”我催她,“你妈妈这下恐怕都急疯了。” 
宝宝的脸一沉,似模似样地说:“她?她才不会急呢!” 
我诧异,“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她不爱我,她骂我。”宝宝赌气答。 
我一把抱起她,“骂你也是为你好,天下没有不爱孩子的妈妈,我们要赶快走。” 
“我喜欢白雪公主。”宝宝仍然气定神闲。 
“我喜欢那黑心的巫婆。”我没好气。我时候真会被孩子气死。 
到了寻人处,我老远就看见一个华籍少妇焦急地站在那里东张西望,高、苗条、衣着与相貌都与她女儿一样,换句话说,她长得很漂亮。 
见到我抱着宝宝,她马上奔过来,“宝宝,吓坏我,这位先生,劳烦你把她送回来。” 
我放下宝宝,她没有同她母亲表示亲热。 
那少妇怒气中烧骂女儿:“你是故意走失的,是不是?从没见过象这么坏的孩子。” 
我开解:“好了,好了,慢慢教她。” 
那少妇忽然悲从中来,用手帕掩着脸哭起来。 
我大惊失色,哪个男人不怕女人哭?我立刻说:“宝宝,你看,气得妈妈哭了,还不向妈妈道歉?” 
宝宝也吓住,连扑过去:“妈妈你请别生气,是宝宝不好,妈妈--”她也揉着眼睛哇哇哭起来。 
要命,两个女人一起哭,你说怎么办? 
我只好默默不作声,坐在一旁。 
是那少妇先停止流泪,把宝宝搂在怀中,这个时候宝宝也累了,只是抽噎。 
那少妇说:“这位先生,谢谢你把她带回来。” 
“别客气,”我说:“应该的。” 
宝宝累得走不动,又说脚痛。 
少妇无奈地说:“走一阵我们就到停车场了,来。” 
我说:“由我来背她吧。” 
我一把背起宝宝。 
“这孩子……”少妇叹口气。 
我说:“我叫伍安真。” 
“伍先生,”她说:“真不好意思。” 
我边走边说:“你们是坐游览车来的?” 
“不,我们是当地人,伍先生,阻你游兴,才叫人惭愧呢。” 
“我也是当地人,”我说;“所以你别客气,我在此地租了一间房间,不妨让宝宝洗把脸,睡一会儿,你说怎么样?” 
少妇婉拒,“不好吧。” 
我不言语,中国人确是保守得多。 
我把宝宝背到停车场,她已经睡着。 
少妇开了车门,我把宝宝放下在后座,一摸她的手心,好烫。 
我连按她的额头,扬起一条眉,“太太,你孩子发烧。” 
少妇急忙过来用手试验,“哎唷。” 
“还是到我房间去躺下叫医生吧,太太,你放心,我是正经人。” 
少妇到这个时候也没有办法,只好点点头。 
我抱起宝宝往回走。 
“太麻烦你了。”秀丽的脸上很多忧虑。 
“助人为快乐之本。” 
“我一直没发觉她有热度。” 
“小孩子的病,说来就来,非常之快,而且病的时候脾气多数极坏。”我有深意地说。 
少妇沉默地跟在我身后。我仍然不知她的姓名。 
到了房间,我放下宝宝后第一件事便是找医生来出诊。 
随后便用湿毛巾替宝宝洗把脸。 
少妇说:“伍先生,你真的会照顾人,你自己也有孩子吧?” 
我微笑,“我还没有结婚呢。” 
她马上低下头,“呵,我猜错了。” 
我觉得她无论说什么,都带着无限歉意,这是极度欠缺自信心的表示。 
我必需额外小心对待这两母女。 
我斟一杯水给她,同时扭开无线电,希望轻音乐可以使她松驰一点。 
她果然没那么紧张,她自我介绍说:“呵,我忘了,伍先生,我姓甘。” 
宝宝说过她姓甘。“甘太太。” 
“不,”她迟疑一下,“我自己姓甘。” 
我扬起一条眉,女儿跟她的姓字?在今日也不稀奇,破碎的婚姻造成太多奇怪的事。 
我暗暗叹口气,这里面有个辛酸的故事吧,这么年轻貌美的母亲,这么漂亮的小女孩。 
医生很快地赶到,诊视了宝宝,宝宝只是普通的发烧,怕是疲倦引起的,经过注射及服药,睡得更稳。 
我说:“现在可以让她睡一觉,也可以开车回家,她不会有什么事的。” 
她考虑一会儿,“我们还是留下来吧,我怕坐长途车,她会受不了,我们住圣荷塞,比较远。” 
“那也好,照我所知,这里还有许多空房间。” 
“伍先生,你是第一次来玩?”她问。 
“许多次了。”我答。 
“我们是第一次。” 
“是移民吗?” 
“是。”她说:“我跟父母住,带了宝宝过来才一年,”她忽然坦白起来,“我是离了婚才过来的。” 
我淡淡地应,“呵,生活习惯吗?” 
“很好,”果然她没有那么警惕,“小镇的人很和蔼可亲,拍子也比香港慢,很适合我,我在银行找到这份工作,虽然闷一点,是帮我消磨时间。就是这个孩子……令我心烦。” 
我温柔地说:“孩子是顽皮点。” 
“她的外公外婆不喜欢她。当初他们不赞成这个婚事,所以现在也不疼宝宝,况且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如此古灵精怪,唉。” 
“环境也有影响,”我安慰她,“过一阵子,她在学校有了朋友,渐渐忘记不愉快的,一切就不同了,人生中每个阶段都充满困难,需要克服,你说是不是?” 
她说:“你是陌生人,我竟对你说了这么多……” 
我摆摆手,“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不是八股先生,大家谈得来,何妨多谈一。” 
“麻烦你替我看着宝宝,我去订间房间。” 
“好,没问题。” 
她出去。 
她办事能力很高,才十五分钟便取着锁匙回来。 
她说:“伍先生,我们母女俩没事了,不妨碍你的时间。” 
“哪里的话。”我说。 
她抱起宝宝。 
我摸宝宝的手,发觉热度已经正常,孩子们真神秘,从发烧到退烧,才个多小时。做人父母,真不容易,而母兼父职,更加困难。 
我不是不同情这少妇的。 
我陪她回房,宝宝已经醒来,嚷口渴。 
我喂她水喝。 
连自己都没想到会是一个好保姆。 
我告辞,让她们休息。 
我自己到广场逛了一阵子,坐了过山车,到小世界去游一转,入了鬼屋,与美人鱼招手,跟海盗打交道,又观看了早期米奇老鼠影片,跟机械鹦鹉说一阵对白,简直乐不可支,买了一大堆七彩汽球,看看时间,甘氏母女也该打过中觉,我便去探访她们。 
宝宝看见汽球很高兴,她母亲的气色也比较好,都对我表示欢迎。 
我说;“该用晚饭了,待我去叫吃的。” 
甘女士这个时候才说:“饿坏我了。”长长松口气。 
我叫了很丰富的饭餐,另外有易消化的食物给宝宝。 
我偷偷问宝宝,“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甘羽,羽毛的羽。” 
我点点头。 
于是一顿晚饭就吃得比较融洽,我不停制造气氛,“甘羽,把芥辣递给我。宝宝,别走来走去,你尚需要休息。叫我的名字即可,不必先生长先生短。”吃完饭大家就混熟了。 
宝宝吃完药又睡起来。 
甘羽说:“听说迪斯尼乐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