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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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短篇集)- 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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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家说:“我也这样希望,她才是最适合他的。原谅我问一句:她还是那么美吗?” 
“嗯,极细的皮肤,保养得很好。那么多母亲之中,她一直最美。” 
“你打算赶回去?” 
“现在回去,才不,我觉得他们需要私人时间。”我笑,“我会到乔治王子镇去休息数日。” 
齐家当然立刻明白我的意思。 
我们一行三人设法在一起回家,正好趁此良机增加了解。我不想影响母亲的决定,也很庆幸大哥不在她身边。 
大哥在哪里? 
他干什么要到一个小镇去?我疑惑。 
抵埠我在飞机场同母亲通话。 
我问:“忻先生出现没有?” 
“有。”母亲的语气相当的愉快。 
“你有没有去接他?” 
“然后呢?” 
“他一眼就把我认出来,说我一点都没有变。” 
这老小子太会哄女人,要加紧向他学习。 
“我不同你说了,彭年,我们约好出去吃饭,再见。” 
我看着话筒,她甚至没问及我在什么地方。“喂喂?”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原来女人年纪再大仍然爱听这种讨好的话,我真替他们高兴,看样子这次重逢进行得十分完美。 
我会避开他们。我会识趣。 
我感慨,三十年,定有很多的话要说吧,每一对老朋友都应该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我觉得我做得很对。 
在火车上,乐基睡着了,我抱着她,我们的行李搁在一旁。这些年来,齐家一个女人,拉扯着小女儿,不知怎么过的,一定有说不出的苦吧。我一定要好好补偿她。 
齐家轻轻说:“乐基与我,是不会分开的。” 
“谁说过分开?”我反问。 
她闭上眼睛假寐,完全明白。 
我把小乐基抱得紧一点。 
火车外风景如画,我们再也没有说其它的话。 
车子在四小时后慢慢进站,我把仍然熟睡的乐基扛在背上。 
“要不要李莉来接?”齐家问。 
“谢谢,我一看见她就头痛,”我说:“那边有的是计程车。” 
齐家笑笑,并没有与我争。 
我们平安到家,第二次来,更加倚熟卖熟,推开门,使往沙发上坐。 
齐家大声住隔壁叫,“我们回来了!”她与李莉真是亲厚,怪不得我起先以为她们两个有不寻常关系。 
没有人应。齐家说:“我过去看看。” 
我扭乐基进房间,替她盖上被褥,下得楼来,齐家已自隔壁回来,瞪大着双眼,一脸问号。 
“怎么回事?看到什么?”我问;“三公尺长的老鼠?” 
“我看到周鹤龄。” 
“什么?”我怔住,“他?他干么?他怎么在这里?” 
“他与李莉在一起谈心。” 
我怪叫起来。“不可能!” 
“所以呀,我也觉得奇怪。” 
我说:“我要亲眼看见才会相信。” 
齐家也想多看一次证实:“我陪你去。” 
他们两人坐在后园子的长凳上,背着我们。 
我只听见大哥的声音说:“想忘记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我终于来了。” 
我齐家面面相觑。 
他又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类型的男人,可否考虑结我一个机会?” 
大哥求人? 
而火爆脾气如李莉,也并没有与他反脸,乖乖地坐在那里听,看来大哥会得到他的机会,难怪人称谈恋爱,原来真的要坐在那里谈。 
我向齐家眨眨眼。 
大哥叹口气。(他叹气?)无限无奈。 
“我知道我的机会轻微,你如果要我走的话,只需说一声。” 
我向齐家打一个眼色,两人偷偷溜走。 
“怎么办?”齐家问。 
“让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自由发展,我们一出现,他俩都是好强的人,事情一定僵掉。” 
“要命,”齐家苦笑,“我们又该避到什么地方去?” 
我也问:“喂,他们这一对,是几时开始的?” 
“令堂派他来找我,遇见李莉,大吵一场,没想到就留下深刻的印象。” 
真是热闹的春天。 
我说:“齐家,看样子我们要到巴黎去避开这一对才行了。” 
“走吧,还等什么呢?”她笑。 
我们俩上去抱起小乐基,开动她的车子,腾出空间给有情人。 
但愿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论年纪,不论身份。 

选自亦舒中篇小说集《蓝这个颜色》,扫描月朗,校对月儿 空间



作者:亦舒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集《偷窥》

连厨房与卫生间面积加在一起,马少光住的小单位不会超过三百平方尺,可是狭小的公寓里却住着六个人,到了晚上,下班的下班,放学的放学,更挤逼得难以转身。 
这间公寓由三个人咬紧牙关,以分期付款办法购买,分廿年供款,他们是马少光的父亲、大哥与大嫂。 
少光与妹妹尚在读书,而一切家务,自然落在母亲身上。 
大嫂正怀孕,预产期在三个月之后,届时小公寓又将添多一名住客。 
家里每个人都紧绷着脸,置业的喜悦一下子消失无综,生活压力使他们憔悴劳累。 
单位里共两间小房间,大嫂与父母各占一间,妹妹睡在走廊上搭出来的阁楼里,而少光长期睡客厅。 
一日,他听见父亲说:“少光还有一年毕业,找到工作,可望多一人帮手。” 
少光吓一跳,他成绩不错,一直盼望升学,他可不想做一名办公室助理到老。 
接着,他听到母亲附和:“是,少光是应该贴补房子供款。”一句话就判了儿子命运。 
少光蓦然转过头去看牢父母,发觉他们面孔黝黑,皱纹深刻,连背脊都已佝楼,才五十多岁的人,已经衰老不堪。 
不,少光在心中嚷:我不要走你们的老路,我要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空间! 
母亲随即去开了电视,声浪爆炸,充满小小空间。 
妹妹皱着眉头说:“我到同学家温习功课。” 
母亲即时斥责:“又该半夜三更才回家?你骗谁,天天做十多个钟头功课却科科不及格,别回来算了。” 
妹妹像逃一样启门出去。 
大嫂自房中惺忪地张望,“我难得歇一觉,将电视机声浪收细好不好。” 
母亲佯装听不见,“少光,拨电话去问楼下三婶几时上来,好准备开抬搓牌了,我这个老佣人也该轻松一下。” 
大哥立刻阻止,“妈,惠芬怕吵,你且看她怀孕份上,让她休息一下。” 
谁知母亲一拍桌子就骂道:“我生你之际难道毋须怀孕。” 
少光掩住耳朵,面前的功课再也看不进去,身畔嗡嗡声尽是父母兄嫂争吵之声。 
实在住得太挤了,每件小事均会触发争执,连毛巾挂错钩子都惹人喃喃咒骂。 
稍后婴儿出生,更加不堪设想。 
大嫂几次三番说:“少光放尼龙床的位置只好放婴儿床!” 
母亲为儿子争取:“婴儿当然睡你们房间。” 
“房间那么小,怎么放得下。” 
“把梳妆台拆掉不就行了,还化什么妆!” 
“最好我们一家三口都搬出去,可是我们的钱要留下来。” 
“父债子还都天经地义,你们说话要好听一点。” 
“家家听到孙子出生都欢天喜地,就你们家媳妇怀孕要捱骂!” 
天天吵三五回,少光希望有个地洞可以钻进去避一避。 
慢着,反正妹妹出去了,且跑上她的阁楼躲一下。 
少光钻进那宽四尺长十尺空气不大流通的阁楼,拉好门,闭上眼,争吵声仍然清晰可闻,可是他已经可以松口气。 
就在阁楼上睡一觉吧。 
渐渐争吵声远去,他看到自己置身在一条走廊之中,对着一扇白色的门,门缝有亮光透出,他身不由主,推开那扇门,一眼看到一个短发俏丽的少女温柔地向他招手,“进来,少光,进来。” 
少光张望一下,只见门里似是一个宽敞的花园,绿草如茵,鸟语花香,这不正是他要寻找的空间吗?他十分向往,脱口问:“叫我?” 
“是,少光,”少女笑:“随时欢迎你来。” 
少光并不糊涂,他问:“进去了,可是出不来?” 
少女的笑靥如花,“这样好地方,来了又何必走。” 
真是好地方,少光鼻端可以嗅到空气清新芬芳。 
正在陶醉,忽然听到轰隆一声,他自梦中惊醒,浑身都是汗,原来争吵不但没有停止,且已演变成武行,父子娶媳摔起家具杂物来。 
大哥立刻陪妻子回娘家去,母亲拍着桌子号啕大哭,父亲大叫道:“少光,你给我争口气,快快找工作赚钱帮家,别让我临老吃这种苦头。” 
少光惊怖地缩在一角。 
他的功课显著追步,老师与他谈过几次,不得要领,他益发沉默里言,亦已停止替小学生补习,少光并没有同任何人说起!他几乎晚晚梦见那温柔俏丽的少女。 
大嫂往往去了几天又回来,娘家想必也同样挤逼,亲人大概一般烦躁,处处是死胡同。 
仍然天天吵闹,要不就冷言冷语,互相争着制造噪音,打麻雀,看电视、讲电话、做菜……都努力做到最大声,少光不敢吭声,躲在一个角落,可是大嫂仍然拉着地说:“少光呵,别拖累人,白住白吃总不行,你哥哥不过大你几年……” 
少光觉得家人面孔狰狞刻毒,叫他害怕,相对之下,梦中少女更加温柔体贴,使他乐意亲近。 
个多月后,大嫂早产,婴儿只得五磅多大,回到家来,不住啼哭,一天总共喂十次八次,大嫂忙得不可开交,睡眠不足,更加烦躁,小单位里充满火药气氛。 
家人不再正眼看他,有时他转身不灵,大哥甚至厌恶地喝他走开,晚上亦灯光通明人来人往喂婴儿抱怨咒骂。少光许久没有睡好。 
少光唯一安慰是与少女倾谈。 
“你还在等什么?”她轻轻伸出雪白的手,“来呀。” 
少光点点头,他握住少女的手,一步踏进去,呵,真是一座园子,流水淙淙,碧蓝天空,柔风拂脸,没有一丝嘈杂的声音,宁静平和,少光冲口而出,“我再也不要回去了。” 
他终于找到理想空间,这里没有人会嫌他逼他。 
马少光没有看到第二天早报上新闻,标题不算显著:《十六岁青年疑不堪功课压力堕楼身亡》。 空无一物
    电影广告:「一部看完之後你脑海不致於一片空白的影片。」
    观众莞而。
    可是,也许观众需要的,正是九十分钟的纯娱乐,不自戏院带走一片云彩。
    世纪未,又适逢大时代,生活节奏逼人,人人心事重重,头大如斗:走,抑或不走,
走往何处,几时开步走,走了之後岁月又如何……足以叫小市民生癌,难得抽出空闲往
戏院,当然以寻欢作乐为主,导演居然标榜看完电影之後附送包袱一个,岂不吓坏普罗
大众。
    谁会希企在一部港产片中获得高深的启示与学问,一张戏票买得若干笑意,经已功
德无量。
    追求人生真义与内涵者宜专心修读诺贝尔文学著作,保证百上加斤,痛不欲生,万
念俱灰,修成正果。
    小老百姓营营役役,为求两餐,一生去不到那个境界,只不过求吊颈透口气,宣泄
一下情绪,第二天又再埋头苦干。
    娱不娱众由你,买不买票由我,切莫抱怨观众肤浅,观众自有苦衷。来生 





亦舒 
那样相爱也没有到老。 
陈成祖记得云生喜欢凝视他,不论他在读报纸,或是闭目养神,甚至是喝咖啡,她都在一旁笑吟吟专注的看着他,一次云生忽然说:“有一天还是不得不离开你。”语气充满惋惜。 
“怎么会,”陈成祖也看着爱妻,“你要去何处?” 
“人总有辞世之日。”云生黯然。 
“届时我们已经是老公公老婆婆了,那么远的事想来作甚。” 
云生看着他说:“不要紧,我死后照样回来看你。” 
成祖咦一声跳起来,“你说什么?” 
云生笑嘻嘻,“你怕?” 
“当然不怕,但是,喂,我们别再讨论这个问题好不好。” 
云生以后果然没有再与成祖说起这件事。 
那日她出门上班,像往日一般取过外套与公事包,临走时说:“记得晚上要到端木家吃饭。” 
成祖抬起头,“是乘谭华锦的顺风车吗?” 
“是。”云生关上门走了。 
成祖在报馆上班,可以晚一点出去。 
成祖刻很清楚那天是八月一日,上午十时,他正在书房改一篇特稿,电话铃响了。 
不知怎的,他似有预兆,觉得铃声异常空洞悲怆,不想去接,终于取起听筒,那边却是警局,告诉他,谢云生遇到车祸,情况危殆,请他即时赶去医院。 
事发突然,震央一时间未及思维深处,成祖居然不觉太大伤痛,非常冷静地即时出门叫车到医院去。 
云生已在弥留状态,成祖轻轻握住她的手。 
他问医生:“她痛苦吗?” 
医生摇摇头:“她已毫无知觉。” 
成祖抬起头,云生蓦然离去,甚至没有说再见。 
“我们在她手袋内找到愿意捐赠器官证书。” 
“是,她同我说过,万一有机会,她愿意把所有完好的器官捐出。” 
“她一定是个极之善良慷慨的人。” 
是,云生确是那样的人。 
她在当天晚上十时许离开这个世界。 
算一算,结了婚还不到一年。 
小公寓里到处还有她清脆笑声的回音,真没想到,她走的那样早。 
成祖不久搬了家,转了工作,最后,随着家人移民。 
转瞬数年过去,她始终没有再找到对象。 
这时候最痛苦的阶段已经克服,他说话渐渐有一点幽默感,嘴角肌肉可以微微蠕动,作出状若微笑表情,换句话说,他已有能力恢复社会活动。 
但是无论什么时候,他抬起头,都仿佛看到云生在笑吟吟凝视他,“成祖,我会回来看你。” 
他知道他永远不会忘记爱妻谢云生。 
一次,在朋友的生日会中,他负责司琴,一曲既毕,大家鼓掌起哄,忽然之间,成祖看到有一个可人儿远远的看着他笑。 
成祖心念一动,这是谁,面孔却是陌生的呢,他走近她,一晃眼,不见了她的影子,不禁有点惆怅,可是一转身,又在另一角落看到了她,又有了意外的惊喜。 
成家过去打招呼,冒昧地说:“你的眼神有点熟悉。” 
“我叫娄家敏,是主人家表妹。” 
成祖侧着头,“我们从前可有见过?” 
那位娄小姐笑,“肯定没有。” 
他们自那天开始约会。 
成祖简单地把过去告诉家敏,他在六年前结婚,妻子因车祸去世。 
家敏懂事而沉着,一个问题也没有,何需问,从成祖双目中已可看到他对亡妻深切的怀念。 
接着一段日子里,成祖处处表现他已有能力从头投入感情。 
他十分喜欢家敏,说也奇怪,她与云生有许多相似之处,两个人都爱笑,都不拘小节,象云生一样,家敏也喜欢凝视他。 
成祖暗暗感喟:先是被云生热烈的目光宠坏了,接着又是家敏,陈成祖何其幸运。 
深夜,他在家中默祷,抬起头,看到一轮明月,云生,他说,是你派家敏前来陪我的吧。 
第二天,他静静对家敏说:“我俩从此以后在一起生活你说如何?” 
家敏笑了,迫切而爱怜地看着他,“我一时间分不清你是想同居还是想结婚。” 
成祖看着她眼睛,“我想余生与这双眸子渡过。” 
“呵,那肯定只有结婚一途。” 
“大概这算是答应了。” 
“感情这回事,要猜来猜去才有意思,一旦落实,就没有味道了。” 
话是这么说,家敏可是从来没有作弄过成祖。 
婚礼非常简单,婚后生活十分愉快。 
某星期六下午,成祖在书房整理私人文件,家敏捧着茶点进来,他顺口同她说:“护照,结婚证书,大学文凭全在这里,呵,还有,这是我的器官捐赠卡。” 
家敏略觉意外,“你愿意捐赠器官?” 
成祖笑,“届时也许会衰老不堪,器官早已失去功能。” 
家敏缓缓走近说:“我十六岁那年因意外左目失明,如无善心人捐出角膜移植,至今不能视物。” 
成祖怔住。 
家敏说:“所以我与你志同道合……” 
“慢着,那是几时的事?” 
“六年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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