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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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短篇集)-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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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去看电影吧。”我说:“别浪费时间。” 
“不是说洗碗?”她取笑我。 
“啊是,马上洗。”我往厨房那头走过去。 
“早洗完了,”她抱着手,笑吟吟看着我。 
“罚我请看戏。”我说。 
“也好,”她递外套给我。 
与司徒在一起,就是这么和煦。我认识很多人,一旦失恋,第二个爱人往往是比较普通的女人,因为他们在大战之后分外需要休息,现在连自己都一样的态度。司徒有她的特别之处,但脾性出乎意料的温婉。 
整个假期我们都在一起,感情一日千里。 
等到大小尊尼回来时,有一种大势已定的现象,他们很快便发觉,替我高兴。 
我说:“先别太乐观,她还要到中都去读书。” 
小尊说:“中部有多少公里?每个周末都可以回来,少担心。”他同我挤眉弄眼的。 
我也称是。情况比前好得多。司徒临走时向我说:“我走后你要时常来看我。” 
我说:“我会安排个时间表,一个月我来三次,你回报一次,如何?同时你去入学时,我会同往,陪你安顿下来。” 
大尊说:“咱们这间学校又没有纯美术系。”惋惜地。 
我说:“别懊恼,朋友间维持一个适当的距离,不知多好。” 
小尊说:“阿Q精神。”他推我一下。 
我说:“未必。”我满意的看着司徒。 
大尊说:“阿左,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我说:“我也这样想。”终于笑了。 
“大家到酒吧去喝一杯,来!”司徒说:“这是我最后一个工作周。” 
我们四个中国人,一起向学校的酒吧涌过去。 
我有种感觉,以后我的感情道路,会平坦得多! 旧生会 




作者:亦舒
    吕以匡准时抵达办公室。
    案头有一封请帖。
    他拆开看,请帖上写着“华南大学旧生会筹款晚会”。
    以匡的心一动。
    请帖上没有邮票,他扬声问秘书:“是派人送上来的吗?”
    “那张请帖?是,由专人送上。”
    噫,谁是搞手?华大每年有数以百计毕业生,人人都接手送请帖,那排场真非同小
可。
    请帖中附着封信。
    以匡坐下来读。
    “吕师兄,你是华大建筑系高材生,今日在社会上名利双收,已是成功人士,母校
今年三十五周年,打算扩建图书馆等设施,你必定慷慨解囊,大方馈赠,附着捐款表
格……”信倒还算写得流畅。
    以匡抬起头来,同秘书说:“写张万元支票吧。”连请帖交给秘书。
    “届时你可会出席?”
    “我有空吗?”
    “八月十七日晚,”秘书查一查,“你没有约会。”
    “可是我不喜欢卖物会。”
    秘书提醒他,“是你母校呵。”
    “伦大也是我母校,年年筹款不下十次八次,旧生都穷了。”
    “这信里说,当晚卖物筹款,你一则要准备一样礼物,二则要踊跃认购。”
    吕以匡摇摇头。
    “一定很热闹。”
    以匡想说他怕人多。
    “同朱小姐一起去吧。”
    以匡只是笑。
    傍晚,见到了女友朱明中,他却告诉她:“华南大学搞旧生会。”
    “呵,”朱明中抬起头,“华大的旧生会沉寂了许久,如今可是想复兴?”
    “搞手似很有魄力。”
    “你是代表建筑系了?”
    “华南建筑系自有刘润东及陈晓新等名则师主持大局,我算老几?”以匡笑。
    “各尽绵力嘛。”
    以匡问:“你可愿陪我出席?”
    朱明中笑,“你一向都不大与老同学来往,这次可以乘机叙旧。”
    以匡也笑,“所以要你作伴呀,旧生见了面少不免比身家比成绩,我吕以匡虽然什
么都差一截,可是身边有如花美眷,也就毋须汗颜了。”
    好话谁不爱听,朱明中觉得很受用。
    她随即想起来,“你猜,你会不会见到张嘉宜?”
    以匡沉默了。
    张嘉宜,华大美术系学生,与他同届毕业。
    过半晌他说:“她不住本市。”
    毕业后她往巴黎深造,偶尔只回来探亲。
    朱明中提醒他,“才十多小时飞机,往返非常方便。”
    张嘉宜是吕以匡大学时期的女朋友。
    他抬头问:“明中,你不妒忌吗?”
    朱明中睁大眼睛,“啐,把我说得如此不堪。”
    “不是说爱情揉不下一粒沙吗?”
    明中嗤一声笑出来,“真受不了你那文艺腔。”
    “你从来不妒忌。”
    “以匡,你能把张嘉宜的事从头到尾告诉我,也就证明我俩关系稳固,过去的事已
经过去,我才不会计较你从前女友。”
    明中自信十足,是个时代女性,她心想,那位张女士与以匡同年,比她大上四岁,
是位老大姐了,她哪里会在乎她。
    况且,朱明中家境好,人长得标致,事业一帆风顺,正是要人有人,要才有才,条
件优秀到极点,比谁都不吃亏,她才不怕面对吕以匡的旧女友。
    听以匡说,是那位张女士主动与他分手,使他沮丧了颇长一段日子。
    能在旧生会见到张嘉宜也好,朱明中想,她可以为以匡出口气——你不要他,多谢
多谢,他已经找到个好十倍的女伴。
    这时吕以匡才说:“好,我决定出席旧生会。”
    未必会见到张嘉宜,不过,见到也不怕,他又不欠她什么。
    公事忙,这件事也就暂时搁下。
    这几年,张嘉宜的倩影一直不时在吕以匡脑海中出现。
    以匡记得得张嘉宜,永远秀丽脱俗,文静可爱。
    不过,以匡听许多人说过,记忆最擅长愚弄人,也许,此刻见面,吕以匡会发现张
嘉宜不过是个至普通至平凡的女子。
    是少年人的爱情美化了对方,以致印象与现实脱节。
    她可能已经结婚,已经发胖,已经庸俗,面对面都认不出她。
    旧生会收到吕以匡支票,致函道谢。
    那封信写得活泼生动,令吕以匡莞尔,他十分想见一见这位小师弟或是小师妹,想
必文如其人,聪明机伶。
    信如此说:“吕师兄,多谢大力捐赠,凡捐款达五位数字者,可坐在头十席之内,
届时可获众多艳羡目光,你准备了礼物吗?拍卖品如果名贵实用,一定更多人赞赏。”
    那么会敲竹杠。
    秘书问:“买件什么礼物?”
    “玻璃杯一打。”
    “不大好吧。”
    刚巧朱明中在一旁,她说:“前些时候,我买了一对四七年制万宝龙钢笔,不如捐
出拍卖,会中想必有好此道者。”
    秘书笑道:“这就不失礼了。”
    “好,”吕以匡笑,“倾家荡产,在所不计。”
    朱明中讶异,“说得这么严重?索性玩大一点,捐一辆汽车。”
    “小姐小姐,够了够了,一对金笔已够。”
    果然,旧生会代表亲自上门来领取奖品。
    那是一位年轻时髦的小姐,名叫罗家泳。
    吕以匡笑着迎接她,“原来是师妹,请坐请坐。”
    罗家泳一顶高帽子送上来,“吕师兄,我亦是建筑系学生,将来成就若有师兄的一
半,已经足够光宗耀祖。”
    是名小滑头,不过,社会最需要如此人才。
    吕以匡把那对笔交给她。
    没想到她是识货之人,“哗,十八K黄金黑漆云头法式装饰艺术配原装丝绒盒子,
谢谢谢谢。”
    “师妹,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
    “八四年美术系的张嘉宜,她会出席吗?”
    罗家泳这小聪明仿佛已猜到张嘉宜是吕以匡的什么人,她笑笑答:“我帮你答,稍
后复你。”
    “谢谢你。”
    “不客气,吕师兄,人人如你这般慷慨,三间图书馆都不成问题。”
    她告辞。
    下午就有复电:“吕师兄,我是罗家泳,我已查过,张嘉宜已允出席。”
    吕以匡的心咚一跳,“她捐什么礼物?”
    “一只三零年代徕俪水晶大果盘,底价七万。”
    这么阔绰。
    “吕师兄,早点来。”
    吕以匡笑,“知道了。”
    旧生会舞会若成功,真得多谢这位能干的小师妹。
    张嘉宜会出席。
    许久没有见到她了。
    一定不能叫她失望。
    吕以匡很少照镜子,那天下班,他仔细在镜子中看清楚自己,五官、体型、姿势都
还过得去,可以说同大学时期没有太大的分别,只是眉头不知恁地一直深锁,皱得久了,
已成习惯。
    父母老是说他这点,一次,他问女友:“家母说我似满怀心事,你看如何?”
    明中不加思索,“我觉得你很有深度。”
    以匡笑了。
    在明中眼里,他好象没有什么缺点。
    心中时常挂着张嘉宜亦可以接受,那是他青年时期的好友嘛,他若反脸无情,她也
不会喜欢他,她不会选一个冷酷无情的人。
    以匡与明中的感情是顺利的,他老觉得是运程转了,却没想到,事在人为。
    在大学里,吕以匡是拿奖学金的苦学生,生活费靠替孩子们补习而来,父亲在政府
机关作司机,家住廉租屋,他连替换的衬衫都不多一件,弟与妹都小,未有独立能力。
    张嘉宜不嫌,张母一听就吓怕了,几乎没有用手绢捂起鼻子来。吕以匡一直看伯母
的脸色,抬不起头来。
    在电话里,伯母从来都说“嘉宜不在家”,跟着说:“她补习去了,你呢,你不用
做功课吗?吕同学,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以匡十分羞愧。
    第二年,张家就把嘉宜送出去避开不及格的追求者。
    伯母指桑骂槐,“吕同学,狂蜂浪蝶太多,叫我担足心事,你说是不是?”
    以匡不再打电话,改为写信,但是嘉宜也不常常收到他的信。
    嘉宜长得太美太好,追求者实在不少,但是她对他另眼相看,却是事实。
    每次见面,几乎都有张家的司机在一旁监视。
    那司机老刘却是好人,时常把车子停好借故走开,“小姐,我去买张报纸”,或是
“赵妈叫我去买十斤米”,一去大半个小时,好让年轻人说几句话。
    嘉宜十分温柔,可是也有主张,尽管母亲百般阻挠,她仍然约会吕以匡。
    不过到最后,她也憔悴了。
    “以匡,我俩不会有结果。”
    以匡最怕听到这样的话,低下头来,十分辛酸。
    那时他已考到伦大奖学金,原以为父母会得欢欣,谁知他父亲一听,哗呀一声一声
叫出来,“什么,你还要读下去?我还待你速速出身找工作帮家呢,弟妹要学费,我行
将退休,求求你,不要再读了!”
    以匡受到很大的震荡,也相信他不能再分心谈恋爱,故认为分手亦是明智之举。
    是自那天开始,两人就疏远了。
    稍后嘉宜被送到法国去留学。
    她一走,吕母反而是最高兴的一个,逢人就说:“那女孩一离了以匡跟前,以匡运
程就转。”
    她不喜欢她,又不是公主,却一味嫌人。
    伦大的奖学金原来附有一笔丰裕的生活费,吕父升了作主管,还有,弟妹也找到了
兼差,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们比大哥还争气。
    英法海峡只需飞一小时,可是以匡从来没去探访过张嘉宜。
    他没有她的地址。
    她也一直没有跟他联络。
    毕业出来,吕以匡的事业象风送腾王阁那样,呼一声就飞上青云。
    那时,吕父又不愿退休了,做得不知多高兴,时时与老同事谈起长子如何得力出息,
召来许多艳羡的目光。
    时机成熟,以匡与好友自组公司,到了今日,已打出局面。
    困苦已成过去。
    路过张家,他还认得那幢半独立小洋房。
    以匡惊讶,原来那么小那么旧,飞机又时在屋顶飞过,震耳欲聋。
    在记忆中,张家的围墙又高又窄,高不可攀,穿校服的吕以匡每次走近,胃液便惊
惶地窜动。
    一比较,朱家要威煌得多了,背山面海、绿草如茵、私家泳池,可是朱伯母却一点
也没有白鸽眼。
    一开头就客气得不得了,把以匡当上宾,朱先生更介绍生意给以匡。
    人夹人缘。
    以匡却没想到,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在今日,即使是势力的张太太,见到如此精光
灿烂的一个人,也会换上另一副嘴脸吧。
    明中与以匡发展顺利。
    朱太太翻时装杂志,看到婚纱,已经留神,“明中,这件好看。”
    明中笑着回妈妈,“我自有主张。”
    不忙结婚,多享受一阵被追求的幸福感不迟。
    朱明中不知男友时常做一个噩梦。
    在梦中,他去探访女友,伯母出来,忽然之间,嘴脸变了,朱太太变成张太太,双
臂抱胸前,嘴角轻蔑,对以匡说:“吕同学,命中有时终需有,命中无时莫强求,是不
是?”
    真可怕。
    惊醒后,以匡总是份外用功工作,原来这些年来,鞭策他,使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的,是这位伯母。
    不知是讨厌她还是感激她好。
    成功是最佳报复,生活得好更加是。
    可是以匡却无意拖着朱明中招摇过市,做得更好是为自己,不是为那些曾经一度看
死他的人。
    “何必去理会那些虚荣肤浅目光欠准的人想些什么。”朱明中一直那样说。
    在许多事上,明中比他潇洒豁达。
    那么长的一段日子里,以匡一直没有再见过张家的人。
    第二天,老同学邓植唐拨电话过来:“以匡,去不去旧生会?”
    “去呀。”
    “捐了款没有?”
    “稍尽绵力。”
    “届时可以见到许多老朋友。”
    “可不是。”
    “我最不愿见到宋立成。”
    以匡笑,“你同他有什么过节?”
    “他最会拍教授马屁。”
    “罢呦,阿唐,各施各法。”
    “以匡,说真的,大家都喜欢你,你最正直。”
    “什么时候我的真面目揭露出来,才吓坏你们。”
    “说真的,华大也该搞好旧生会了。”
    以匡也感慨,“不知不觉,毕业已经那么久。”
    “三十多年前毕业的师兄,此刻都秃了头吧。”
    “届时便可知你我再过廿年是怎么模样。”
    两人哈哈大笑。
    以匡不知道朱明中比他更注重这次聚会。
    她特地去找新舞衣。
    “不要太隆重华丽娇俏,免得人以为我刻意去抢镜头别瞄头,象是前世未出过锋头,
要一件精致大方考究低调的晚服。”
    有,大都会什么都有,只要付得起代价。
    明中挑了件皱纱纯黑细吊带的半低胸裙,配搭主绸晚装同样长的大衣。
    没有皱边蝴蝶结亮片或任何装饰,端的十分素净。
    明中问母亲借一副钻石珍珠耳环。
    朱太太讶异,“何事如此隆重?”
    明中笑而不语。
    “是见哪个重要人物?”
    明中终于托出:“也许会见到以匡从前的女朋友。”
    “啐,她与你有什么相干?”
    “打扮得整齐点,是以匡的面子。”
    “这倒是真的。”
    “当年,她家看不起以匡。”
    朱太太不置信,“亮眼瞎子。”
    “可不是,”明中微笑,“所以更要衬托起以匡。”
    朱太太笑了,“可要项链手镯戒子?”
    明中摇头,“只要一副耳环。”
    朱太太端详女儿,“已经足够,说真的,怎么会有人看不起以匡这样的乘龙快婿?”
    朱明中的生意充满怜惜,“也许,他是只丑小鸭,要到今日才变成天鹅。”
    她借了大哥的平治跑车去接以匡。
    那辆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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