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要朋友代约?”
“她,我自己去找她。”
陈太说:“忘记那个菲腊吧。”
我夷然,“我忘悼他有什么用?她会忘记他吗?”
“人家又不想与你订终身合同,你在那里呷干醋,做个朋友,你管她是否记得彼得
菲腊约翰?”
“喏喏喏,我最恨这种态度,”我嚷,“现代人对感情的蔑视,大家约会看戏以至
吃饭睡觉,可是不想结婚。”
“你想娶她?”小陈太问。
“自然是这个打算才会与一个女孩子约会,你真是!难道开头你跟小陈只是混混就
算数的?”
“去你的,越说越离谱了。”
“我请她吃饭,”我说:“你放心。”
“祝你成功,而且老闻,别以为好的男人在城里吃香,好的女人也一样。”
“知道了。”我说。
我打电话给茱莉,非常紧张,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她的声音强健而愉快,“喂?”
“是我,老闻。”
“你?”她有一股意外的喜悦:“你找我?”
“要请你吃饭。”我说。
“什么时候?”
“星期六有空吗?”我问。
“当然,我以为你永远不会问了,星期六什么时间?”
“七时,我来接你。”
“就我们两个人?”
“是。”
“你是自动改变了主意前来约我的?”
“见了面再说。”
“再见。”她爽快的挂了电话。
星期六我去接她,她穿得很大方,一件黑色镶金边的旗袍,一条银狐披肩。
“你今晚很漂亮。”我称赞她。
她说:“我天天都这么漂亮,只你从来不发觉。”
“我一向知道的,”我说,“只是不想告诉你。”
“为什么?”她问。
“我自然有难言之隐。”
“开头是嫌我卖弄文法,现在呢?”她笑问。
我不响。
她在巴黎长大,自然懂得吃,一坐下便叫了波涛白酒,吃生凉蚝,然后换上白汁鱼
柳,菜茄青瓜沙律伴白醋,最后吃一个奇异果雪芭。
难怪她吃得多,却又能保持标准体重。
太棒了。
吃完后茱莉笑,“多谢你的晚餐,可是你并不是单单请我出来吃的,是不是?”
“我有话说。”
“我先说。”我抢着说。
“我先说,我约了菲腊跟姊姊来。”
“什么?”我顿时变色,“为什么?”
“跟你说话呀。”她说:“他们来了。”
那个菲腊风度翩翩的迎上来,身边是茱莉的姐姐。
我吃下肚的食物顿时不消化了,塞在胃中。
菲腊坐下来,“你好。”他跟我说。
“你好。”我说。
菲腊说:“我是茱莉的姊夫,这是我太太。”
我张大了嘴,下巴差些掉下来。
“大概你听茱莉常常提着我,又不知以为我是何方神圣。”他微笑。
茱莉说:“菲腊是我的姊夫,已有八年了。”
“啊,”我说:“这样,呵——”
她姊姊说:“茱莉在香港,就我们这么两个亲戚。”
“呵,”我还在那里说:“啊。”
这件事后来自然不容多说了。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我们将于暑假订婚。
茱莉不再在我面前说法文了,她改说英文,那英文偏又带着异常浓厚的法国音,更
加奇特,直情像一性感女星在那里说电影对白似的,但是我不敢对她再加以批评,除非
你活得不耐烦了,否则不要与未婚妻作对。
茱莉还是维持她那坦白的老作风,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只是在说完之后,加一句:
“老闻,是不是?”
逼得我点头说是。
她这个人自然有许多其他的优点,不在话下。
有时呆呆的注视她那张扁扁的面孔,越看越好看,真巴不得立时在她脸上吻一下。
后来我们也有谢媒,请小陈大吃,他老人家喝着两千六百元一瓶的不知年拔兰地,
说这个媒做得很划算云云。
番薯糖水
作者:亦舒
有一种食物,叫番薯糖水,真好吃。
一般超级市场里买得到番薯,分红肉与白肉,红肉比白肉好吃,红肉本身已经够甜,
切块,水中家一块冰糖,煮二十(读NIE)分钟,已经可吃。
香、糯、甜、最适合吃,秋冬季下午,一觉睡醒,不管有没有好梦,就可以大快朵
颐。
因为简单省时容易做,有价廉物美,大可天天吃。
从前,至爱吃的甜品是黑洋酥汤团及糖藕,此刻南货店都有现货,因大量生产,只
甜不香,看样子还是自己动手最好。
老匡说他在三藩市净管吃,故胖得不得了,无独有偶,我亦孜孜不倦煞有介事做这
个弄哪个,吃得级多,可是,体重不变。
许多常见的甜食都合我意:新鲜的玉署藜、酒酿丸子、糖炒栗子、拖肥苹果、牛俐
酥、前年糕……多多益善。
爱吃甜食,脾气有希望由急燥转温和,吃饱饱,滋润润,不去想那么多,自然少挑
剔,便可以高高兴兴做人。
试试看。
(完)
烦不烦
作者:亦舒
不爱做家务的太太问友人:“天天入厨洗衣打扫,烦不烦?”友人良善,瞠目结舌。
歹毒的我立刻教她这样答:“做人,天天起床刷牙梳头洗澡,烦不烦?”
当然烦,怎么不烦,在办公室日理万机,更加烦,过年过节,自然也够烦,敷衍亲
戚朋友,也烦,最烦的是填税表、办移民、装修家居。
身体不好,烦得心慌意乱,子女不思上进,烦得头发白,工作进度呆滞,烦得借酒
消愁。
老中青三个阶段,各有各烦,一日比一日烦,非得用尽时间精力来应付不可。
弄得不好,婚姻出毛病,呵倒楣,起码烦个三五七载。
家务算什么。
家务是生活中正常的节奏,呵衣物洗得干干净净,二菜一汤香喷喷,舒适的家是避
难的安乐窝,何烦之有。
又不是不能随时搁下,上午没空下午做,今日忙改为明日,不应是一种压力,真的
来不及做,请帮工也还方便。
世上烦事多如繁星,却非家务。
(完)
芳邻
作者:亦舒
——选自亦舒中篇小说选《金粉世界》
母亲同小雅说:“对面又在装修,天天九点正开始敲打,真吃不消。”
小维知道母亲晚上有摸四圈的习惯,十二点收场,同牌友聊聊天,吃个宵夜,沐浴上床,已经三四点,非要睡到中午才肯起来,不然不够精神。
住大厦公寓房子就是这默不好,几十伙人家,搬进搬出,流动性相当大,不是你装修就是他装修,大兴土木,永无宁日。
小杂笑笑说:“忍耐一点。”
母亲不耐烦地皱眉:“我想索性飞温哥华去探望你阿姨。”
小雅不敢搭腔。
母亲陴气比她还燥,自幼享福享惯了,藏不住点点不顺心,又从未出来做过事,并不懂迁就之道,越老越霸道。
过半晌小雅说:“我去对面看看。”
母亲打着呵欠回睡房去,“再不停,我去住酒店。”
小雅反正闲着无事,过对面探察。
芳邻的大门洞开,起码有三四个工人正在拚劲劳动,尘土飞扬。
他们看见小雅站在门口,因是个妙龄女子,也不加注意,随她张望。
小雅看形势,新屋主似要把间隔全部打通。
小雅问装修工人:“还要做多久?”
工人答:“三个月。”
“不,我指凿墙。”
“啊,很快,三天应该全部打光。”
小雅深觉奇怪,唉,什么样的人都有,三百立方米空间全部打通,空荡荡,如何放置家私?倒真的引人入胜。
她回去报告母亲。
女佣说:“太太睡了。”
小雅便上班。
自己的设计公司,不用钉紧时间。
公司生意并不好,一个月做不到一宗生意,摆明蚀本,但是父亲不在乎。
小雅有时很怅惘,略有家底,反而令她少一份斗志,读完文凭回来,当上老板,闲闲散散,不进则退,如今她身份尴尬。
普通家庭出来的有为青年,看见她这样的人才,礼貌地却步,人家要的,是披荆斩棘的伴侣,何苦来沾她的光,况且,又不见得有太大好处。
同样环境出来的异性,又嫌她不听话,不如电视台去找个小明星作伴,依人小鸟一样。
小雅的生活十分寂寞。
有时乏味得不想起床。
衣着时髦,化妆鲜明有什么用,没有事业陪衬,就占不到顶尖席位。
还不是芸芸众千金小姐中的一名。
前一阵子,她试图麻木自己,马不停蹄地旅行,说得出名字的地方都去遍了,家里在主要几个大城市,都有自置公寓,她却偏偏去住酒店,为求更大的自由。
三年下来,发觉跑到老,也不能消除那份无聊的感觉,只得回来乖乖陪父母亲。
大学时期─也有过好朋友,来往了两年,被一个美丽的、能干的、逼力极强的女同学施横手抢了过去。
小雅也不十分伤心。
去者自去,留不住,哭有何用,缠有何用。
一生都乏善足陈,平平淡淡。
到最后,眼看三五七年前轰轰烈烈恋爱的一干人都黯黯淡淡的分了手,更加深觉世事荒谬。
小雅反而增加一份乐天知命的气质。
在公司里坐了个来钟头,只听了几个私人电话。
最近只在做一宗装修生意:世伯的写字楼要翻新。
逛街,逛不了那么多,喝茶,变成一种负担。
小雅最佩服女友振振有词,详细宣扬身上衣服首饰的来龙去脉。
她做不到。
眼神常常飞到隔壁桌子人家抱着的胖婴上去。
那圆圆犹如一只水果似的面孔,小胳膊一节节,小身体有节奏地摆动,太可爱了,真想向人家借来玩一两个钟头……
小雅知道她与朋友有点脱节。
她买了一副电脑象棋,对奕起来,三五个小时不停。
发生了什么事?她问自己,没有答案。
那天下班,下意识又看看对面人家。
工人在喝茶,赤着膊谈论赌博,眉飞色舞,非常兴奋,所以你看,快乐同权势以及金钱没有什么大关系。
小雅默默回家。
她也喜欢空敞的环境。
所以卧室内十分素净,没有什么家私。
母亲的趣味刚刚相反,非要花团锦簇不可,连一只沙发垫子都要绣花镶金边那种。
小雅站在露台上很久。
终于又取出棋子。
过几天,她同隔壁的装修工人已经混熟了。
她问:“多少人住?”
“不知道,不过大概不超过两个人。”
墙壁去掉之后,在烧柏油重铺地板,那味道,醺得小杂母亲叫救命。
拉电线,有困难,小雅本来是干他们那行的,便指点三,工头异常感激。
小雅同自己说:一定是闲得到家了,关她什么事呢,陌生人家搞装修,要她去加插意见。
但是,聪明的工头把握住机会。
他说:“屋主人不在本市,他下了命令就走了,却又限时完工,有许多细节我们都搞不通。”
图样上列得清清楚楚,但工头不愿动脑筋。
小雅很了解他们的德性。
她笑笑,但不介意提供小量服务。
工头与她交换卡片,几乎没成为好友。
小雅长久想组一个班底,因为生意不足,搁置下来,此刻有意无意笼络这帮工人,用意亦在此。
说到底,也是因为寂寞吧。
没有家庭就得有事业。
对面的公寓渐渐成形,小雅不禁佩服那屋主人的心思。
他一定是羡慕外国有种货仓改建的公寓,所以依样葫芦搞了一间。
面海一排窗户,除了不能拆除的支力柱,连厨房都与客厅部位连接。
地方大得可以踩脚踏车。
小雅不介意住在这样的寓所里,只是设计成这样,将来转售,可能有困难。
她建议把分体式空气调节装设到一个更理想的角落去。
工头打过长途电话去征询屋主的意见,对方没有反对。
他说,屋主姓欧阳。
小雅问:“他在哪里?”
“在美国纽约。”
经济环境一定不差,否则怎么应付两边住宅的惊人开销。
“多大年纪?”
“年纪很轻,不然怎么会把好好一间公寓房子弄成这个样子。”
小雅笑笑。
有钱嘛,有钱便会得玩。
家具统统自欧洲订来,寄在货仓,随时可以提取。
最后阶段是铺地毯,用一只铁灰色的短毛地毯,并不全铺,全屋留下一道边沿,十分别致古怪。
小雅不禁问:这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竟然有了憧憬。
等他回来,大家或可以见个面。
朋友嘛,多一个好一个,如果他们贤伉俪一起回来!小雅不介意过去自我介绍,可能成为他们的莫逆。
但是家具一进屋,小雅便知道欧阳先生没有太太。
因为杂物中没有属于女性的东西。
虽然那张床很大很矮很舒服,但小雅一看就知道它不是双人床。
这位欧阳先生看样子喜欢独身生活。
母亲问小雅:“对面装修完毕了吧。”
小雅点点头。
“几时搬进来?”
小杂耸耸肩。
“你见过屋主人没有?”
“他人不在本市。”
“这倒好玩,任由工人摆布,不怕货不对版。”
“也许有要事,拖住了。”
“照税,这样大肆装修的人都十分疙瘩,理应亲自监工。”□
小雅也觉得奇怪,但正如她说,或老有要紧的事。
装修完工之后,小雅进去作最后一次参观。
最好的音响设备,最齐备的阅读材料,最舒服的安乐椅,他可以一整个周末不出门。
还有,最丰富的藏酒。
分明是懂得享受的人。
小雅不好意思久留,退出来,门自动锁上。
又隔了两星期左右,小雅的母亲说:“大约是搬进来了。”
小雅抬起头,有点点喜悦,是吗,何以见得?
“我看到有佣人进出。”
哦,那一定是搬进来了。
“是个单身汉吧。”母亲说。
“你怎么知道?”
“是个锺头女佣,每日只来几个小时。”
没想到母亲的观察能力也相当强,小雅原以为她只专注打麻将,她到底看到多少呢。?
而其实,女儿的寂寥,母亲岂有不知之理,只是爱莫能助,多说无益。
小雅碰到对家的女佣,点点头。
主人大抵早出晚归,从来没有碰见过。
小雅搭讪问:“买菜?”
芳邻厨房设备并不差。
谁知女佣答:“都没有人住,不过是抹抹灰尘。”
小雅一怔。
还在纽约?
“也许下个月回来。”女佣说。
小雅在心中算算日子,已经四五个月了,不少人为移民,在外国逼不得已逗留半年,也是常事。
事情好像有点神秘。
本来,一张照片可以代表许多言语,但是欧阳大宅里全然没有这样东西。
不过!他既然住在这里,他迟早会得出现。
有一宗小生意上门,小雅找到那位工头。
工头先问她:“你对面的欧阳先生可搬进来了?”
“还没有呢,款子可付清了?”
“刚收到最后一期支票。”
“你与他直接交易?”
“是。”
“不经设计公司?”
工头摇头,“他自己好像很有心得。”
“有无说几时回来?”
“没提起。”
小雅有点失望。
午夜,她在房中看书。
母亲推门进来,“还没睡?”
她反问:“这么早收场?”
母亲在她床沿坐下来,叹口气。
“怎么,输了牌?”
谁知母亲忽然说:“一老一少,都这么无聊凄清。”
小雅本来在笑,一听这话,僵住。
“我没有办法,你应多出去走走。”
小雅不知如何回答。
“你父亲只在星期天上午回来。”
“你说说他,他会回来得勤一点。”
“算了,管他爱去那一号。”
“刚才输还是嬴?”
“输输输,我一生都是输。”
“妈妈,这时刻发什么牢骚。”
“我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