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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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短篇集)-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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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要朋友代约?”
    “她,我自己去找她。”
    陈太说:“忘记那个菲腊吧。”
    我夷然,“我忘悼他有什么用?她会忘记他吗?”
    “人家又不想与你订终身合同,你在那里呷干醋,做个朋友,你管她是否记得彼得
菲腊约翰?”
    “喏喏喏,我最恨这种态度,”我嚷,“现代人对感情的蔑视,大家约会看戏以至
吃饭睡觉,可是不想结婚。”
    “你想娶她?”小陈太问。
    “自然是这个打算才会与一个女孩子约会,你真是!难道开头你跟小陈只是混混就
算数的?”
    “去你的,越说越离谱了。”
    “我请她吃饭,”我说:“你放心。”
    “祝你成功,而且老闻,别以为好的男人在城里吃香,好的女人也一样。”
    “知道了。”我说。
    我打电话给茱莉,非常紧张,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她的声音强健而愉快,“喂?”
    “是我,老闻。”
    “你?”她有一股意外的喜悦:“你找我?”
    “要请你吃饭。”我说。
    “什么时候?”
    “星期六有空吗?”我问。
    “当然,我以为你永远不会问了,星期六什么时间?”
    “七时,我来接你。”
    “就我们两个人?”
    “是。”
    “你是自动改变了主意前来约我的?”
    “见了面再说。”
    “再见。”她爽快的挂了电话。
    星期六我去接她,她穿得很大方,一件黑色镶金边的旗袍,一条银狐披肩。
    “你今晚很漂亮。”我称赞她。
    她说:“我天天都这么漂亮,只你从来不发觉。”
    “我一向知道的,”我说,“只是不想告诉你。”
    “为什么?”她问。
    “我自然有难言之隐。”
    “开头是嫌我卖弄文法,现在呢?”她笑问。
    我不响。
    她在巴黎长大,自然懂得吃,一坐下便叫了波涛白酒,吃生凉蚝,然后换上白汁鱼
柳,菜茄青瓜沙律伴白醋,最后吃一个奇异果雪芭。
    难怪她吃得多,却又能保持标准体重。
    太棒了。
    吃完后茱莉笑,“多谢你的晚餐,可是你并不是单单请我出来吃的,是不是?”
    “我有话说。”
    “我先说。”我抢着说。
    “我先说,我约了菲腊跟姊姊来。”
    “什么?”我顿时变色,“为什么?”
    “跟你说话呀。”她说:“他们来了。”
    那个菲腊风度翩翩的迎上来,身边是茱莉的姐姐。
    我吃下肚的食物顿时不消化了,塞在胃中。
    菲腊坐下来,“你好。”他跟我说。
    “你好。”我说。
    菲腊说:“我是茱莉的姊夫,这是我太太。”
    我张大了嘴,下巴差些掉下来。
    “大概你听茱莉常常提着我,又不知以为我是何方神圣。”他微笑。
    茱莉说:“菲腊是我的姊夫,已有八年了。”
    “啊,”我说:“这样,呵——”
    她姊姊说:“茱莉在香港,就我们这么两个亲戚。”
    “呵,”我还在那里说:“啊。”
    这件事后来自然不容多说了。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我们将于暑假订婚。
    茱莉不再在我面前说法文了,她改说英文,那英文偏又带着异常浓厚的法国音,更
加奇特,直情像一性感女星在那里说电影对白似的,但是我不敢对她再加以批评,除非
你活得不耐烦了,否则不要与未婚妻作对。
    茱莉还是维持她那坦白的老作风,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只是在说完之后,加一句:
“老闻,是不是?”
    逼得我点头说是。
    她这个人自然有许多其他的优点,不在话下。
    有时呆呆的注视她那张扁扁的面孔,越看越好看,真巴不得立时在她脸上吻一下。
    后来我们也有谢媒,请小陈大吃,他老人家喝着两千六百元一瓶的不知年拔兰地,
说这个媒做得很划算云云。

 
    番薯糖水
    作者:亦舒
    有一种食物,叫番薯糖水,真好吃。
    一般超级市场里买得到番薯,分红肉与白肉,红肉比白肉好吃,红肉本身已经够甜,
切块,水中家一块冰糖,煮二十(读NIE)分钟,已经可吃。
    香、糯、甜、最适合吃,秋冬季下午,一觉睡醒,不管有没有好梦,就可以大快朵
颐。
    因为简单省时容易做,有价廉物美,大可天天吃。
    从前,至爱吃的甜品是黑洋酥汤团及糖藕,此刻南货店都有现货,因大量生产,只
甜不香,看样子还是自己动手最好。
    老匡说他在三藩市净管吃,故胖得不得了,无独有偶,我亦孜孜不倦煞有介事做这
个弄哪个,吃得级多,可是,体重不变。
    许多常见的甜食都合我意:新鲜的玉署藜、酒酿丸子、糖炒栗子、拖肥苹果、牛俐
酥、前年糕……多多益善。
    爱吃甜食,脾气有希望由急燥转温和,吃饱饱,滋润润,不去想那么多,自然少挑
剔,便可以高高兴兴做人。
    试试看。
    (完)

烦不烦
    作者:亦舒
    不爱做家务的太太问友人:“天天入厨洗衣打扫,烦不烦?”友人良善,瞠目结舌。
    歹毒的我立刻教她这样答:“做人,天天起床刷牙梳头洗澡,烦不烦?”
    当然烦,怎么不烦,在办公室日理万机,更加烦,过年过节,自然也够烦,敷衍亲
戚朋友,也烦,最烦的是填税表、办移民、装修家居。
    身体不好,烦得心慌意乱,子女不思上进,烦得头发白,工作进度呆滞,烦得借酒
消愁。
    老中青三个阶段,各有各烦,一日比一日烦,非得用尽时间精力来应付不可。
    弄得不好,婚姻出毛病,呵倒楣,起码烦个三五七载。
    家务算什么。
    家务是生活中正常的节奏,呵衣物洗得干干净净,二菜一汤香喷喷,舒适的家是避
难的安乐窝,何烦之有。
    又不是不能随时搁下,上午没空下午做,今日忙改为明日,不应是一种压力,真的
来不及做,请帮工也还方便。
    世上烦事多如繁星,却非家务。
    (完)
芳邻



作者:亦舒


——选自亦舒中篇小说选《金粉世界》

母亲同小雅说:“对面又在装修,天天九点正开始敲打,真吃不消。” 
小维知道母亲晚上有摸四圈的习惯,十二点收场,同牌友聊聊天,吃个宵夜,沐浴上床,已经三四点,非要睡到中午才肯起来,不然不够精神。 
住大厦公寓房子就是这默不好,几十伙人家,搬进搬出,流动性相当大,不是你装修就是他装修,大兴土木,永无宁日。 
小杂笑笑说:“忍耐一点。” 
母亲不耐烦地皱眉:“我想索性飞温哥华去探望你阿姨。” 
小雅不敢搭腔。 
母亲陴气比她还燥,自幼享福享惯了,藏不住点点不顺心,又从未出来做过事,并不懂迁就之道,越老越霸道。 
过半晌小雅说:“我去对面看看。” 
母亲打着呵欠回睡房去,“再不停,我去住酒店。” 
小雅反正闲着无事,过对面探察。 
芳邻的大门洞开,起码有三四个工人正在拚劲劳动,尘土飞扬。 
他们看见小雅站在门口,因是个妙龄女子,也不加注意,随她张望。 
小雅看形势,新屋主似要把间隔全部打通。 
小雅问装修工人:“还要做多久?” 
工人答:“三个月。” 
“不,我指凿墙。” 
“啊,很快,三天应该全部打光。” 
小雅深觉奇怪,唉,什么样的人都有,三百立方米空间全部打通,空荡荡,如何放置家私?倒真的引人入胜。 
她回去报告母亲。 
女佣说:“太太睡了。” 
小雅便上班。 
自己的设计公司,不用钉紧时间。 
公司生意并不好,一个月做不到一宗生意,摆明蚀本,但是父亲不在乎。 
小雅有时很怅惘,略有家底,反而令她少一份斗志,读完文凭回来,当上老板,闲闲散散,不进则退,如今她身份尴尬。 
普通家庭出来的有为青年,看见她这样的人才,礼貌地却步,人家要的,是披荆斩棘的伴侣,何苦来沾她的光,况且,又不见得有太大好处。 
同样环境出来的异性,又嫌她不听话,不如电视台去找个小明星作伴,依人小鸟一样。 
小雅的生活十分寂寞。 
有时乏味得不想起床。 
衣着时髦,化妆鲜明有什么用,没有事业陪衬,就占不到顶尖席位。 
还不是芸芸众千金小姐中的一名。 
前一阵子,她试图麻木自己,马不停蹄地旅行,说得出名字的地方都去遍了,家里在主要几个大城市,都有自置公寓,她却偏偏去住酒店,为求更大的自由。 
三年下来,发觉跑到老,也不能消除那份无聊的感觉,只得回来乖乖陪父母亲。 
大学时期─也有过好朋友,来往了两年,被一个美丽的、能干的、逼力极强的女同学施横手抢了过去。 
小雅也不十分伤心。 
去者自去,留不住,哭有何用,缠有何用。 
一生都乏善足陈,平平淡淡。 
到最后,眼看三五七年前轰轰烈烈恋爱的一干人都黯黯淡淡的分了手,更加深觉世事荒谬。 
小雅反而增加一份乐天知命的气质。 
在公司里坐了个来钟头,只听了几个私人电话。 
最近只在做一宗装修生意:世伯的写字楼要翻新。 
逛街,逛不了那么多,喝茶,变成一种负担。 
小雅最佩服女友振振有词,详细宣扬身上衣服首饰的来龙去脉。 
她做不到。 
眼神常常飞到隔壁桌子人家抱着的胖婴上去。 
那圆圆犹如一只水果似的面孔,小胳膊一节节,小身体有节奏地摆动,太可爱了,真想向人家借来玩一两个钟头…… 
小雅知道她与朋友有点脱节。 
她买了一副电脑象棋,对奕起来,三五个小时不停。 
发生了什么事?她问自己,没有答案。 
那天下班,下意识又看看对面人家。 
工人在喝茶,赤着膊谈论赌博,眉飞色舞,非常兴奋,所以你看,快乐同权势以及金钱没有什么大关系。 
小雅默默回家。 
她也喜欢空敞的环境。 
所以卧室内十分素净,没有什么家私。 
母亲的趣味刚刚相反,非要花团锦簇不可,连一只沙发垫子都要绣花镶金边那种。 
小雅站在露台上很久。 
终于又取出棋子。 
过几天,她同隔壁的装修工人已经混熟了。 
她问:“多少人住?” 
“不知道,不过大概不超过两个人。” 
墙壁去掉之后,在烧柏油重铺地板,那味道,醺得小杂母亲叫救命。 
拉电线,有困难,小雅本来是干他们那行的,便指点三,工头异常感激。 
小雅同自己说:一定是闲得到家了,关她什么事呢,陌生人家搞装修,要她去加插意见。 
但是,聪明的工头把握住机会。 
他说:“屋主人不在本市,他下了命令就走了,却又限时完工,有许多细节我们都搞不通。” 
图样上列得清清楚楚,但工头不愿动脑筋。 
小雅很了解他们的德性。 
她笑笑,但不介意提供小量服务。 
工头与她交换卡片,几乎没成为好友。 
小雅长久想组一个班底,因为生意不足,搁置下来,此刻有意无意笼络这帮工人,用意亦在此。 
说到底,也是因为寂寞吧。 
没有家庭就得有事业。 
对面的公寓渐渐成形,小雅不禁佩服那屋主人的心思。 
他一定是羡慕外国有种货仓改建的公寓,所以依样葫芦搞了一间。 
面海一排窗户,除了不能拆除的支力柱,连厨房都与客厅部位连接。 
地方大得可以踩脚踏车。 
小雅不介意住在这样的寓所里,只是设计成这样,将来转售,可能有困难。 
她建议把分体式空气调节装设到一个更理想的角落去。 
工头打过长途电话去征询屋主的意见,对方没有反对。 
他说,屋主姓欧阳。 
小雅问:“他在哪里?” 
“在美国纽约。” 
经济环境一定不差,否则怎么应付两边住宅的惊人开销。 
“多大年纪?” 
“年纪很轻,不然怎么会把好好一间公寓房子弄成这个样子。” 
小雅笑笑。 
有钱嘛,有钱便会得玩。 
家具统统自欧洲订来,寄在货仓,随时可以提取。 
最后阶段是铺地毯,用一只铁灰色的短毛地毯,并不全铺,全屋留下一道边沿,十分别致古怪。 
小雅不禁问:这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竟然有了憧憬。 
等他回来,大家或可以见个面。 
朋友嘛,多一个好一个,如果他们贤伉俪一起回来!小雅不介意过去自我介绍,可能成为他们的莫逆。 
但是家具一进屋,小雅便知道欧阳先生没有太太。 
因为杂物中没有属于女性的东西。 
虽然那张床很大很矮很舒服,但小雅一看就知道它不是双人床。 
这位欧阳先生看样子喜欢独身生活。 
母亲问小雅:“对面装修完毕了吧。” 
小雅点点头。 
“几时搬进来?” 
小杂耸耸肩。 
“你见过屋主人没有?” 
“他人不在本市。” 
“这倒好玩,任由工人摆布,不怕货不对版。” 
“也许有要事,拖住了。” 
“照税,这样大肆装修的人都十分疙瘩,理应亲自监工。”□ 
小雅也觉得奇怪,但正如她说,或老有要紧的事。 
装修完工之后,小雅进去作最后一次参观。 
最好的音响设备,最齐备的阅读材料,最舒服的安乐椅,他可以一整个周末不出门。 
还有,最丰富的藏酒。 
分明是懂得享受的人。 
小雅不好意思久留,退出来,门自动锁上。 
又隔了两星期左右,小雅的母亲说:“大约是搬进来了。” 
小雅抬起头,有点点喜悦,是吗,何以见得? 
“我看到有佣人进出。” 
哦,那一定是搬进来了。 
“是个单身汉吧。”母亲说。 
“你怎么知道?” 
“是个锺头女佣,每日只来几个小时。” 
没想到母亲的观察能力也相当强,小雅原以为她只专注打麻将,她到底看到多少呢。? 
而其实,女儿的寂寥,母亲岂有不知之理,只是爱莫能助,多说无益。 
小雅碰到对家的女佣,点点头。 
主人大抵早出晚归,从来没有碰见过。 
小雅搭讪问:“买菜?” 
芳邻厨房设备并不差。 
谁知女佣答:“都没有人住,不过是抹抹灰尘。” 
小雅一怔。 
还在纽约? 
“也许下个月回来。”女佣说。 
小雅在心中算算日子,已经四五个月了,不少人为移民,在外国逼不得已逗留半年,也是常事。 
事情好像有点神秘。 
本来,一张照片可以代表许多言语,但是欧阳大宅里全然没有这样东西。 
不过!他既然住在这里,他迟早会得出现。 
有一宗小生意上门,小雅找到那位工头。 
工头先问她:“你对面的欧阳先生可搬进来了?” 
“还没有呢,款子可付清了?” 
“刚收到最后一期支票。” 
“你与他直接交易?” 
“是。” 
“不经设计公司?” 
工头摇头,“他自己好像很有心得。” 
“有无说几时回来?” 
“没提起。” 
小雅有点失望。 
午夜,她在房中看书。 
母亲推门进来,“还没睡?” 
她反问:“这么早收场?” 
母亲在她床沿坐下来,叹口气。 
“怎么,输了牌?” 
谁知母亲忽然说:“一老一少,都这么无聊凄清。” 
小雅本来在笑,一听这话,僵住。 
“我没有办法,你应多出去走走。” 
小雅不知如何回答。 
“你父亲只在星期天上午回来。” 
“你说说他,他会回来得勤一点。” 
“算了,管他爱去那一号。” 
“刚才输还是嬴?” 
“输输输,我一生都是输。” 
“妈妈,这时刻发什么牢骚。” 
“我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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