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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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短篇集)- 第1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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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后我便领了圣旨去逛花店。玫瑰花?太露骨,我买了三打粉红色的丁香花,加一大把满天星,衬托起来煞地好看,又去买了盒两磅装的糖,量她吃三个月也吃不完。 
我捧着两样宝物上门去。 
陈医生来开门时眼睛睁得老大。她模样儿真不错,越不错我的机会越低。 
“干什么?”她笑着接过礼物。 
“谢谢你对我们一家的关心及帮助。” 
“太戏剧化了,应该的嘛。”她果然不是那种轻佻的小女子。 
我尴尬地笑。 
“不过我才要谢你,我没有收花已经很久了。”她把脸埋进花堆内用力嗅。 
神情可爱得不象个医生。 
我搭仙地问:“那么他们送你什么?我指的是病人。” 
“名贵钢笔、开丝米外套之类,闷死人。”她笑,“我抽屉中起码有三打以上的金笔座。” 
我也笑。 
她把花插进花瓶里,打开糖盒子,吃一颗,边说:“发胖就赖你。”有股平常没有的娇嗲。 
我马上察觉了,气氛有点紧张。 
怎么搅的?现在什么年代了,我还是钳钳蝎蝎的,人家十多岁的孩子都懂得勇往直前,说做就做,我怎么如此噜苏? 
陈医生站起来,我会意,“你没有空?” 
“我约了尤小明先生与他打乒乓。”她微笑。 
“是吗?”我大喜,“我能一起来吗?我可以权充司机。” 
“可以,欢迎。”她说。 
我问小力小川要不要跟着去。 
小力想了很久,他说:“人太多不好。” 
“什么人太多不好?”我讶异。 
小力说:“就你跟小明去好了,我与小川在家看卡通,你们爱怎么就怎么。” 
我简直不信五岁的孩子会说这样的话,当场脸红耳赤。 
阿珍瞪我一眼,“孩子都明白的道理,你不懂?” 
我马上觉得我简直是白活了一场,惭愧的与小明踏出家门。 
在运动馆中,我与小明与陈医生对打,还是输了给她,她真是个文武双全的女人。 
照说这样的女人应该许多追求者才是,不知恁地,她却仍然小姑独处,由此可知,她的择偶条件不知高到什么地步。。 
我们回家时满头大汗,各自回府洗刷。 
小力出来问:“怎么样?爸爸,进行得怎么样?” 
一个个小大人一样,煞有介事地追究起我的追女秘史来。 
“给我多一些时间。”我说。 
“唏,你还要多久?”不耐烦了。 
我犹疑,“至少一年半载。” 
“哗,我都老了。”小明说。 
“别这样好不好?”我在他屁股上拍一记。 
“不如我代你开口。”小明说。 
“说什么?”我既好气又好笑。 
“说‘我爸爸愿意与你作朋友’。” 
“已经是朋友了。”我搔头皮。 
“那么‘他愿意娶你做太太’。” 
“不可以!” 
小明耸耸肩。 
“别胡闹,知道吗?”我警告他们。 
阿珍问:“陈医生要过来吃饭吗?” 
小明说:“我去请她。” 
她几乎天天都在我们这里吃饭,一切似乎有了默契,假以时日,也许我不是没有希望的。 
陈婉华过来的时候,我们四父子坐得整整齐齐地恭候她。 
三个儿子待她坐下,忽然一起站起来问:“陈医生,你愿意做我们的妈妈吗?” 
真荒谬,三个小子自己挑起后母来。 
我张大了嘴,作不了声。 
陈医生也一怔,随即笑起来。 
我说:“我保证不是我教的。” 
她莞尔说:“孩子们,谢谢你们的好意,不过我与你们爸爸还要继续做朋友。” 
“你们是好朋友吗?”小力问。 
“很谈得来,他人很好。”陈医生笑看我一眼。 
小明欢呼,“哗,有希望。” 
大家都笑了,开心得不得了。 
三个小孩扑到她怀里去,阿珍连连点头。 
我很宽慰,妻在天之灵是眷顾我的,我很幸运,三个孩子这么活泼,女朋友又是个突出人才,我很高兴。 
选自短篇小说集《散发》 
选美皇后



作者:亦舒


——选自亦舒中篇小说选《金粉世界》

我的女友明媚今年二十岁,预科刚毕业,考取美国加州一间公立大学,九月份成行,现在放暑假就在家中,无所事事。我与她青梅竹马,几乎在三岁的时候就认识,开头并不是以男女朋女的姿态出现。久而久之,却生出清条,双方家长也不反对,于是名正言顺成为一对。 
明媚是个活泼可人的女孩子,一双眼睛圆且大,灵活美丽,成为她最吸引之处,她长得相当高,身材均匀,穿起衣服来件件都好者,自小我们就叫她“香江小姐”,我妹妹特别疼她,总说:“俞明媚大了是选美会的皇后,是不是?” 
一晃眼,我与她都长大了。 
今日我甫下班,便去明媚冢。 
俞伯看看我,又看看明媚,说道:“我不赞成,你问问大雄吧。” 
“问什么?”我莫名其妙。 
俞伯母笑说:“问大雄有什么用?他才比明媚大三岁,都是孩子吧了。” 
“到底什么事呢?”我笑问明媚。 
明媚说:“我要去竞选香江小姐,爸爸不答应。” 
“什么?”我一叮:“选美?” 
“是呀,一整个暑假那么长,反正闲在家里,不如去争取些经验,选不选得到,反而其次。”明媚说。 
俞伯问:“你不重视得失,真的那么潇洒?” 
我的反应也很强烈,“我不赞成,穿件泳衣在电视萤幕上走来走去,给千万人评头品足,多羞,这种玩意最无聊。” 
“无聊你又每年看?”明媚对我扮个鬼脸。 
“做观光客又自不同,”我大声说:“看到俞明媚小姐光着大腿给人家评分,太尴尬了!” 
“自私。”明媚扮个鬼脸。 
俞伯母打圆场,“我看无所谓,反正举办的机构是正当的,一大群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在一起玩玩,多认识几个朋友也好嘛。” 
俞伯说:“一切后果你负责阿。” 
“没有什么后果。”明媚笑说:“你放心。” 
我很不悦:“选上了,你就不能去美国念书。” 
“谁说的?” 
“我。香港的社会那么虚荣,做学生最幸福!偏偏你又投身染缸。”我瞪她一眼。 
明媚转身向她母亲说:“妈妈,大雄的语气像传教士。” 
我继续:“不用多时,那些什么什么公子以及若干狂峰浪蝶,皆朝你身边扑来扑去!” 
“你放心,大雄,我不会理睬他们的。” 
“到时恐怕受不起引诱,” 
俞伯笑:“这我倒可以为我女儿提出保证,明媚不是这样的女孩子。” 
大势已去,既然她父母已经屈服,我也不必枉作小人。 
明媚便由一个文化界的长辈提名,参加选美。 
是次报名的有千来个女孩子,五光十色,各有各的突出之处,争艳斗丽,不在话下。 
喧嚷了两个星期,明媚入围初赛三十名之内。 
我的心一沉。 
我不是自私,也不是怕失去明媚,大家年纪这么轻,交个朋友,谁也不知将来发展如何,即使失败,我亦不会耿耿于怀。 
怕只是伯明媚年幼无知,受不起许多引诱。 
据她说,已有很多人“慕名”约会她。 
我说:“名单还没有公布,这些人的消息也未免太灵通。”非常的担心。 
“放心,我才不同他们走,他们专挑入围的选美皇后来约会,好出锋头。” 
“唏!这世界什么样的人都有。” 
不久明媚的彩照就在一些杂志上发表,拍得并不理想,明媚说:“是偷拍的,大会不给我扪接受访问,一切保密。” 
我遂张玉照研究过,同俞伯说:“看来冠军非明媚莫属。” 
俞伯母也说:“我也觉得是。” 
俞伯笑,“每个女孩的家人都认为她是皇后。” 
我们也笑。 
明媚有些少紧张,大会方面将时间安排得很密,学仪态、化妆、应对,十天八天下来,因赶得厉害,她瘦了三五磅。 
“学到很多,”她说:“特别是化妆科,使我明白女人永远是不化妆好过化妆。” 
笑。 
明媚就是这点可爱。 
“那件表演的泳衣并不暴露;”俞伯母说:“比起明媚平时穿的大胆装,小巫见大巫。” 
我皱皱眉头。“虽千万人,汝往矣?” 
明媚说:“大雄最噜嗦。” 
“是不是,已经嫌我噜嗦了。” 
“外边的反应怎么样?”明媚问:“你的同事朋友有没有看好我?” 
“要等下星期初赛在电视上播放过后,他们才会有印象。” 
“你呢,你觉得如何?” 
“由顶至踵的无聊,”我白她一眼,“一个准大学生去参加这种玩意儿。” 
“会中许多还是大学生呢。”明媚不以为然。 
“对了,还有女博士女学者。” 
“你少讽刺。” 
“是不是,跟我吵架了。”我有心气她。 
“我被你气坏。” 
她仍然天天回大会操练。 
没多久她换了个发型,看上去成熟许多,一举手一投足都别有韵味,开始爱穿文雅些的服饰,比以前的牛仔裤球鞋,更加吸引。 
杂志上说俞明媚是本届的大热门。 
我顿时觉得女友成了一匹马,可加以投注,赌它一记。 
同时也觉得这一个多月来,她转变迅速,使我吃惊。 
俗云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没想到明媚因这件事而飞快长大。 
“我们这一班女孩子,面和心不和。又分开三五党,组织小圈子,互相仇视,做女秘书的不同学生来往,售货员又被瞧不起,我从没见过这许多怪现象,简直叹为观止,家境好的乘华丽房车出入,搭公共交通工具的马上变成二等公民。在家坐着,哪里看得到这许多精彩的情景。” 
我不放心:“有没有人欺侮你?” 
“有。” 
“唉呀!你受不受得了?” 
“我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她们如何对付你?”我愤愤不平。 
“不是都称赞我是热门人选吗?于是她们就孤立我,说些讽言讽语。” 
那些小家子气的女孩子不与明媚说话,并且暗示地讽刺:“人家是头马儿呢,只怕热门倒灶。” 
或是:“有什么漂亮?她的提名人是报馆编辑,自然发动朋友来捧她,太不公道。” 
──“又不会穿衣服,、永远白色,曦!” 
──“又不够时髦,不懂化糠。” 
──“早都有男朋友了,还说二十岁,大会有没有查清楚她的年龄?” 
──“身材恐怕是假的,有没有整过容?” 
我与俞伯母都气炸肺,这么年轻就这么坏,太使人心寒,毫无目的损人不利己。 
明媚却不介意,“我何必怕她们?”明媚很倔强,一有人批评也好,以便加深她认识自己,说不定她们所说,也有一、两分道理。” 
俞伯说:“真没想到明媚会因这件事成熟。” 
人不经沧桑不易长大,但这种经验何必过早争取? 
千辛万苦的排练,初赛终于进行。 
三十名佳丽表面上看来都属青春玉女,在电视中出现,吸引无数观众,每个人都成为市民的话题。 
同事问我:“郝大雄,你女友不是叫俞明媚?” 
为着避免麻烦,我说:“同名同姓的人很多。” 
同事疑惑的说:“样子也像。” 
“看错。” 
从此不让明媚到我写字楼来,人言可畏。 
在萤幕上看到明媚风采照人,我不知是悲是喜,这次选美会改变她的命运。 
其他二十九名入困老输给她太多,就算不论相貌身材,明媚高贵之处是人如其名,活泼天真自然,既不紧张,又不做作,什么都处之泰然──得不得奖毫无关系,她只不过是来趁热闹的。 
我探深感动,原来我的女朋友有这么高贵的内在。 
但是得到选美皇后衔之后,她会不会仍然做我的女朋友? 
宾介公子会奉上洋房汽车,电视电影会要求她签合同,很快她就变成社会知名人士,被捧成一颗明星。 
到时我的地位堪虞。 
如果因此中断我们十多什年的交情,那真是可惜的,但我应当豁达一些,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如果这条路由明媚自己所选择,我祝福她。 
初赛后的明媚更成为城中的话题,没有人不被她的风姿所倾倒。 
甚至挤在公路车中,也会听得人们说:“今年香江小姐里的那个俞明媚,泰半会做冠军。” 
而明媚也更加忙了,我几乎找不到她,天天早出晚归,她有许多宣传活动等着参加,节目排得密密麻麻。 
电话都打不到,只能够留字条与她通消息。 
一天我已经上了床,在阅小说,忽闻门铃响,起床去开门,发觉是明媚。 
我吃一大惊,“你怎么有空?” 
明媚说:“有些事跟你谈谈。” 
我连忙迎她进来,“光荣之至,未来的香江小姐莅临寒舍。” 
“说什么废话。” 
“是,不说不说,”我觉得她面色凝重,“有什么事?你尽管讲。” 
“大推,咱们认识十多廿年,亦伴亦友,我说话,你可不准笑我。” 
“我怎么会笑你?”我急起来,“明媚,有什么事,一定要提出来大家商量。” 
她低看头不响,大概是要打量如何开口。 
老实说,明媚真人比上镜头还要漂亮得多,不但五官身型好,连鬓角与手指,这些细微的地方都美。 
“大雄,我想退出选美会。” 
“什么?”我一呆。 
“我觉得压力很大。” 
“可是已经进入决赛阶段了!” 
“你不是一直不赞成我去选举?”她看我一眼,“我以为你会支持我退出。” 
“可是此刻半途而废,岂非太可惜?” 
“没有什么可惜,而且我也长得不美,尚无资格做美后。”她的声音很消沉。 
“一切美与好都是比较性质的,只要比他人美不就是最美?”我赶紧安慰她。 
“压力很大。”她再三说。 
“那些人又欺侮你?现在都众望所归,名正言顺是你第一。”我为她打强心针。 
“我就是怕万一得不到第了”她的头垂得更低。 
“那也无所谓,在你爸妈以及我的心目中,你永远是美后。”我由衷地说。 
她笑出来。 
“坚持到底,反正你九月份无论如何是要到加州读书的。” 
“经过这次选举,我见识以倍数增加,几乎每天都接触到新事物。” 
“那很好呀!” 
“昨天,我第一次坐劳斯莱斯。” 
“呵?感觉如何?”我没有坐过,“是不是特别稳?” 
“并没有觉得它特别稳,只是一坐进去,马上有种特殊的满足感,我猜那是因为基本上我是一个很虚荣的人。车门很重,推都推不开。” 
我说:“唉吨!你应该端坐着,等司机来替你开车门才是啊!” 
“我就是不懂。”她懊恼的说。 
“是谁的车子?”我心触动。 
“是欧爵士的车,他接我们到他别墅参观,欧爵士是该次选举的赞助人之一。” 
“呵。”难怪。 
“我很苦怕我会受不起引诱,”明媚说:“我发觉自己很向往这种五光十色的生活。 
“人之常情。” 
“我觉得惭愧。”明媚还是很天真的。 
“你不会为一辆劳斯莱斯去嫁一个老头吧?” 
“当然不会!” 
“那就不必惭愧,谁不希望日子过得舒服些?” 
“大雄,我发觉自己变得很厉害。”她拍拍胸口。 
“你能半夜上来与我谈这件事,就表示你并没有大变。”我说:“至于小小的变化,我们应当视它为一种进步,俗云女大十八变。” 
“大雄,你对我真好。” 
“即使将来有什么变化,你仍是我的好朋友。” 
“大雄。”她紧紧握住我的手。“我还有什么遗憾?” 
明媚的彩照一张接着一张被登出来,有些还做了封面,我义务替她收集起来,夹在一只文件夹中─将来完了这件事交返给她,好让她老的时候给子孙看。 
我所不喜是那些花边新闻,言之凿凿,暗示她已成为某地产商的女友,闹得漫天风雨。 
俞伯也说:“明媚最近成为小妇人,打扮成熟,沉默寡言,与我们陌生得很,出去的时候往往有私家车在门口等,问她是什么人,只答是朋友,小报上的绯闻也不知是真是假,她虽然还在家里住,但有关她的事,我们都是看报之后才晓得的。” 
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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