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短篇集)》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亦舒(短篇集)- 第14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郭先生,你认为我有能力把故事做好?”

“绝对有,赶快坐下来写,千万不要给自己压力。”

张永瑞似感动了,在那一头半晌不说话。

小郭想起来,“对了,书柜还有没有叹息?”

张永瑞答:“即使有,我也听不见。”

“我想问你要那个短篇的原稿,我认识几位大编辑,他们对文章的监赏有极准的眼光,也许愿意采用你的小说。”

张永瑞又沉默了。

小郭看不到她的表情,便说:“我没有得罪你吧,或者,你根本不在乎发表与否,也许,你已决定自创出版社。”

“不不不,郭先生,我太高兴了,我马上把原稿送来,这是我梦想,谢谢你。”

张永瑞亲自送稿上侦探社,喝了一杯沙滤水,走了。

琦琦说:“她有一股优雅的气质。”

小郭完全同意。

她不应该悠手好闲地浪费时间才华。

小郭替她把原稿交给一个熟朋友。

那位编辑立刻来电话,“谁写的?”

小郭说:“我。”

“你?”朋友大笑,“你连便条都写不出来,这篇小说肯定出自女性手笔,手法非常清新,看事情的角度也够新颖,我们决定在下期刊登,稿费从优。”

“喂,预告登大一点。”

“你是她的经理人?”

“可以说是,她打算做长篇。”

“你跟她说,好好写,慢慢来,希望很大。”

放下电话,小郭欢呼。

这不算锦上添花吧。

张永瑞只是一个寂寞的女孩子。

看得出大学毕业之后在家无所事事,对父亲的生意不盛兴趣,又不耐烦到外头找工作,生活肯定无聊。

幸亏热爱写作,小郭可以猜到她已经写了不少作品,他会劝她拿出来发表。

过了一天,小郭应邀到张府喝下午茶。

张永端正埋头苦写,看到小郭,放下她的笔。

她笑说:“坐在这张书柜之前,好似特别有灵感。”

小郭笑,“会不会是心理作用?”

张永瑞也不能作实回答,她指一指桌上大叠手稿。

小郭惊呼:“哗。”

张永瑞怪不好意思,“我自高中起就爱乱写乱写,全是幼稚的垃圾。”

小郭看她一眼,多么奇怪的谦逊,他不知道垃圾还分高深及幼稚。

“你的长篇进度如何?”

“顺利。”

小郭坐在她写作的位置上,拿起笔,忽然觉得一股冲动,像是有许多话要自心中冲出来,化为文字,全部都写出来。

小郭诧异,真有灵感这回事?

真是这张书柜作祟?

小郭连忙站起来,此刻他又不愿做大作家了。

他自张永瑞处取走两样东西。

一是那叠手稿,二是书柜的发票。

手稿交到出版社,他的编辑朋友一时看到这许多派得到用场的作品,几乎没感动到落下泪来,最近稿源困难,令他头痛,这下子小郭成为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

接看,小郭拿看发票,找到本地一间拍卖行去。

一进店门,他看到许许多多趣致的假古董,包括假的留声机,假的大花瓶,假的檀香木屏风,假的明朝酸枝椅……

小郭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假的东西堆在一间货仓里,不禁大乐,这些假的玩意儿,用来配人的虚情假意,再好不过。

他按一按柜抬上的唤人铃。

半晌,一位少女出来见客。

她向小郭点点头,直觉不信他是一名顾客。

小郭出示发票。

她笑,“货物出门,恕不退换。”

奸商。两个同龄少女,张永瑞却如此天真,可见环境造人。

“我不是来退货,我来查货源。”

“货源全部正当。”少女对答如流,

“发票上所示书柜,还有没有存货?”

少女接过发票,只看了一眼,便示意小郭跟她走。

小郭跟她走到货仓里角,抬眼看去,呆在当地。

足足有十来廿张同类型如不是一模一样的书桌被东歪西倒地扔在那个角落。

少女问:“你喜欢哪一张?”

小郭目停口呆,好家伙,它们都会叹息,都能提供灵感?

“挑中了,告诉我,我们三天之内可以帮你髹上新漆,保证看上去像十八世纪瓜地尼尼的杰作。”

天!

“售价特廉。”少女补上一句。

小郭过去拉开其中一张书柜的抽屉,嘿,照样有音乐盒子乐声叮叮咚咚响起。

简直同张永瑞张大小姐那个一模一样。

小郭低下头去找机括。

少女又笑说:“弹簧在这里。”

一按之下,檐边暗格跳出来。

小郭几乎没破口大骂。

小女说:“为了增加顾客趣味,我们会往暗格内放一卷仿右手稿之类。”

小郭一阵晕眩。

“最受欢迎的是藏宝地图。”

小部忍不住问:“手抄本情书呢?”

少女一征,“我们倒没考虑过这个,太费工夫了。”

“没有情书?”

“你要是想令女朋友惊喜,可以自已动手,”少女耸耸肩,“你慢慢挑选,我还有顾客。”

小郭为之气结。

这么小就这么滑头,真没想到。

小郭有点黯然。

原来不是真的慢著,好像又似真的,不然的话,情书从何而来,叹息从何而来?

啊,凡是世事,人信是真,便是真,人信是假,便是假,有一个很玄的说法,叫假作真时真亦假。

小郭静静离开了拍卖行。

有一件事千真万确。

小郭肯定张永端的写作天份真得不能再真。

文艺春秋杂志一连三期选用了她的小说。

编辑替张永瑞改了一个笔名,无论叫甚么名字

已经不重要,她马上引起读者注意,再过三个月,小说结集出版,立刻销了三万本,这样的数字,对新人来说,简直是奇迹。

小郭看到一颗文坛新星诞生,开心莫名。

张永瑞仍然温柔随和,但举手投足间多一分自信,她与小郭已成莫逆。

她仍然在那张书柜上写作。

永瑞说:“坐到别的地力,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她的长篇小说快要脱稿。

先睹为快,琦琦先看上半部,不知恁地,一边看一边流泪,小郭怕伤怀,不敢拜读。

他心底下觉得永瑞很伟大,她拒绝让她的身份干扰她的事业,愿意痛下苦工。

很多家里有点恒产的女孩子,光是喝喝茶逛逛时装店,已经去掉一辈子。

一日琦琦说:“张永瑞讲,她迷信得很,她说她所有的灵感来自书柜的一格抽屉。”

那里有这种事。

新长篇出版那日,文艺春秋在张府开派对庆祝,小郭也去了。

张永瑞说:“小郭,我有份礼物送给你,跟我来。”

他俩走上小起座间,女仆迎面而来,“小姐,老爷有电话回来。”

永瑞英说:“小郭,就在书柜上,你自己去拿吧。”她转身去接电话。

小郭只得一个人走进永端的起座间。

礼物用小小盒子装看,包装得极考究,他拆开一看,是只金表。

“太名贵了。”小郭自言自语。

忽然之间,他听到一声叹息声。

小郭手一松,金表险些落地,“谁?”

没有人。

但是光天白日,小郭明明听见那声太息,且觉察到声音中有莫大安慰。

“你是谁?”小郭问。

没有回答。

“你可是张永端的灵感?”

静寂一片。

小郭说:“假如你是的话,请继续帮张永瑞写一百本好小说。”

这时候,门外传来永端的声音:“小郭,喜不喜欢那只表?”

小郭先对木书柜说:“不然读者们不放过你。”然后转身对永瑞说:“太名贵了。” 糖/亦舒



生活若少了它,就大大失色。 
无分贵贱,有一种大白兔牛奶糖,香、甜、滑,十块钱一大包, 
开会前偷偷食一颗,再沉闷也因此可以撑下去。 
还没有吃过不好吃的糖,女性喜欢甜头,有时失去自制,吃得喉咙沙哑, 
实在不能再吃了,照样捧着盒子不放,自欺欺人:明天一定戒掉它。 
巧克力是糖中之王,实实在在是诸神的美食,夹着果仁葡萄干,水果香或酒心, 
人口即溶,滋味之美,沁人心脾,钟爱多年,终于忍不住,写了部小说, 
献给巧克力。 
棉花糖也不容忽视,适宜在看西部片或恐怖电影时大把大把抓来吃。 
水果糖比较文静,非经常吃,哄孩子最好,一颗吃两个钟头。 
果冻糖捏一捏才放进嘴里,那微微荡震的触觉亦是享受的一部分。 
原始的条状黄蔗糖也可以掀碎来生吃,绝不令人失望。 
小罐炼奶,果酱,也是嗜甜者恩物,不喜欢糖的人听到这种野蛮的吃法, 
大概会皱眉摇头。 
对了,还有番薯糖水。糖可以迅速提供热能,咖啡内加四颗方糖, 
下午又精神奕奕工作顺利。 
淘气夫妇
作者:亦舒
    选自亦舒短篇集《哀绿绮思》,
    最可怕的事便是感情自然死亡。
    什么事也没发生,无声无息,无疾而终。
    所以看到老夫妻为了第三者大打出手,心里还真的羡慕。那多好,至少在对方心中
还有个份量。
    我与无迈早已没有这样的乐趣。
    订婚三年后才结的婚,婚又三年,是无迈先说觉得闷。
    一年才两个星期的假,天天不外是由公司到公寓,再由公寓赶到公司,动作全靠脊
椎神经操纵,不必经大脑,挤哪班车,穿哪几套衣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钟头
女佣永远洋芋煮鸡算一道菜,鸡煮洋芋又是另外一道菜,连见面的朋友都永远是那几个。
    闷出鸟来。
    周末打球逛公司与亲戚吃茶,平常听音乐看电视早早上床睡觉,记忆中我从来没有
与无迈热恋过。
    认识她的时候刚刚失恋,令我伤心的是一个如玫瑰花般的女孩子,她还没让年轻的
我走近她的身边,我已经恋爱,一次约会她没到,我就失恋。想来真是可笑,但人生能
有这样可笑的机会还不多。
    静下来之后,决定痛改前非。因无迈最爽朗活泼,我便对她立追,感觉上她是个有
正义感的人,不会耍我,我在一次创伤之后不再需要一个温馨的小安琪儿,我要一个忠
诚的朋友。
    无迈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约会从不迟到,开销五五分账,又不吃醋。
    同她说起前任女朋友种种令我吃苦之处,她会皱皱眉头,说:“呵,这样?”并不
表示那是只卑鄙的狐狸精。
    毕业后我们就订婚。
    在学校里,她功课比我好,做事的时候,她升得比我快,事实上她真的比我能干。
    她说:“将来我们孩子可以拍一套超八米厘的影‘急惊风与慢郎中’,主演者:妈
妈爸爸。”
    我不以为忤。
    求仁得仁,夫复何求。
    无迈再对我诸多讽刺不妨,她不会出卖我。
    这就够了。
    可是我同一般男人一样,订婚之后,眼睛还在自由田里瞄来瞄去。
    有时也约会一下其他的女孩子,因为无迈高贵端庄,我选的散约多数是艳丽的那种:
发发浓妆大耳环,看上去不知是哪个电视小明星的,妈妈老说我低级趣味。
    “神经病,没有一个及得上无迈的一半,给无迈知道了,当心你的头!”
    我也一直根担心,越担心越觉得剌激,千方百计要出来玩。
    促成我们结婚的就是这种约会。
    那次无迈出差东京去两个星期;我高兴得昏了头,立刻打开电话簿子,一天一个,
约好十个女孩子,天天的节目不同,特地编了个时间表,一把无迈送上飞机,马上出去
玩。
    一连十天下来都没出毛病,我日日与不同的女孩子打球游泳吃饭看戏,新鲜得不得
了,时间表用完,意犹未尽,问同事小丁有没有女伴。
    小丁说有,给我一个号码,我拨电话到那间大酒店公关部,三言两语便把那女孩子
哄得下午五点半在咖啡厅等我。
    到了那里,看到那女孩子,就呆住了,她长得像我第一个女朋友。同一式的小圆脸,
大眼睛,笑起来充满媚意,衣服穿得很时髦,但看得出重量不重质。
    所以我有点神往。
    当然现在我对女人的品味已经转变,不再会醉心于美貌,不过初恋是初恋,感情因
回忆而变得温馨。
    所以精神有点过于集中于这个女孩子身上。
    等到一轮喁喁细语,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抬起头来,发觉站在我面前的是无迈的
时候,已经丑态毕露,太迟太迟。
    当时无迈面孔上没有什么表情,她看也不看我身边的女伴,只说:“我早回来了,
没联络到你,空下来拨电话给我。”
    我只得替她们介绍。
    无迈略点点头,就同她一班同事离去。
    我魂飞魄散,连忙赶到她家,使劲按门铃,没人应,打电话,没人听。
    我并没有在她们前立一宵。
    我欺侮她是一个智慧的女人。
    妈妈非常幸灾乐祸,她说:“我看你到哪里再找一个周无迈去。”
    无迈一连两个星期与我失去联络,我什么胃口都没有了,下班后就回家,抽烟喝咖
啡。
    小丁问:“要不要出来跳舞?左右是个死罪,你还有超生的希望嘛!”
    他真笨。没有被揭发的危险的那种玩,有什么味道?无迈是无迈,没人可以代替她
的位置,其他的约会不过是调剂生活用的。此刻大祸临头,谁还顾得到枝枝叶叶?
    我出动老妈去劝无迈回心转意。
    无迈同妈妈说:“他叫我双眼见了,我很难下得了台。”
    我继续那茶饭不思、苦苦哀求的事业。
    妈妈说:“我看你根本没重视过无迈,这一回何必出动老子娘这么大阵仗。”
    “不不,我重视她,我当然重视她。”
    “那么就跟她求婚吧,娶妻发德。”
    仿佛无迈是个丑女。
    我与老妈三番四次上门去!经过许多复杂的商榷,我们决定结婚,感谢上主无迈应
允了我。
    我发誓婚后做一个好丈夫,从一而终。
    婚礼很简单,旅行回来之后,各自为事业奋斗,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三年。
    我说得出做得到,这一千个日子过得规规矩矩,一点纰漏都没有。
    日子闷是闷一默,但平静是福。
    当无迈说受不了的时候,我很震惊。
    “什么?”
    她说:“我们结合根本是一种错。”
    “结婚三年才说错?”
    “是的,事实证明如此。我们性格差得太远。”
    “为什么不早说?”我很愤慨,“你以为只有女人的青春是青春?咱们男人活该年
纪都长在狗身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无迈说:“以前人家说夫妻俩没话好说,我不相信,现在我信个十足。”
    “没话好说?无迈,你不是开玩笑吧?我们一向有沟通……”
    “世文,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好说话,毫无疑问,你也好热闹,
但早——”她者着我,说不下去。
    “来呀,”我说:“人身攻击呀!为什么不?一切都是我的错,骂我呀!”我想与
她大吵一顿。
    能够大吵一顿的话,感情发泄出来,对大家都好,吵架是一种交通的办法。
    “不,”她很平静的说,“是我的错,我不该忽忽忙忙同你结婚。”
    我根本不明白她说些什么。
    忽忙?怎度可以称之为忽忙?我们前后在一起都六年了,我全部生命的五份之一。
    我沉默下来。
    这三年来我们的确过得很闷。但是结婚难道不是为了玩不动才休息的?不然干嘛要
结婚?一切都敲定了,可以舒舒服服,心无旁骛的享几年清福,下了班回到家戴起耳筒
听音乐,喝杯茶,看个好电视剧集,早早上床……否则为什么结婚。
    夫妻间一切有默契,不必多说,何必还出去挤票子肴无谓的电影与戏剧,难道还要
我每晚开车同她兜风?结了婚就是结了婚,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