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晚了,你问得太晚了,陛下。」
古清忻望着天际,夜空中的星子闪烁,不管是在何时何地,似乎都不会改变一样。
「为什么?什么叫做太晚了?蓝儿在这里,我在这里,只要我们两个都在,什么都还来得及不是吗?」玄烨不懂他的意思,但是听着他这么说,他的心里开始不安,那种不安的感觉让他想起数个月前似乎也曾经在战场上感受到,仿佛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正在他的生命里消失。
「问题是,你确定你的蓝儿还在这里吗?」古清忻上前抓住他的手,将他拉下屋顶,直直地穿过回廊来到殿内感觉上最是舒服的角落,角落上摆放着柔软舒适的床榻,上面有着似乎睡得十分舒服而粉色的唇角微微勾起的映蓝。
「做什么?」玄烨小声地询问,怕就这么把睡得正熟的人儿给吵醒,刚刚他为了从他身边起来而不惊动他,可花了不少的精力。
古清忻不多说些什么,抓着玄烨的那只手,将他的掌心贴在映蓝的胸口。玄烨还不晓得他这些动作究竟是什么意思时,他已经感觉到手掌心里的异样。
「贴在他的胸口,告诉我,你有感觉到温度,有感觉到心跳吗?」
没有!
没有温度……没有心跳……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他一直没有发现?
为什么他拥抱着蓝儿的时候,就只记得想尽办法去温暖他的身体,以为他是因为天冷的关系身子热不起来,却没有想过根本不是热不起来,而是这身体根本就没有温度!
「为什么?」
「因为映蓝已经死了,在你那个骄傲的皇后推他落入水池时,摔破了头,在你在战场上,他最需要你的时候,死了!你真的有天真以为他这样脆弱的身体,在受到那样的伤害之后还可以禁得起日日月月的等待,等待你到今天,等到你终于回头吗?」
死……了?
他的蓝儿,的确没有温度……没有心跳……但若已经不在人间……那他怀里的是?
「那现在我所看到的这些是什么?我触摸到的这些又是什么,蓝儿明明就在这里,他明明就在我的怀里,你看他,正睡着不是吗?」脑子里不愿意相信古清忻的话,玄烨将床上的人儿抱起,感觉怀中有着淡淡馨香的身子是多么的真实,他可以这样看着他呼吸,亲着他的双唇,拥抱他的身体,这样的蓝儿怎么会是已经……已经离开人世?
「现在在你怀中的,只是他的魂魄。靠着琉璃花所围出的结界,他可以像现在这样存在,就像琉璃一样,只要你不打破,它就是事实。」
「我不懂。」
「你不需要懂,你只要知道事实就可以了,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我有说过很多时候,不去了解会比较快乐。」
玄烨看着怀里的映蓝,原本睡得很熟的人儿似乎因为两个人的交谈而感觉到不安,眉头皱了一下,小手抬起来揉了揉眼睛想要醒来。
「玄烨?」爱困的声音难得带了点撒娇的意味,玄烨知道这些日来其实累坏了他,每天帮他做那些除掉烂泥巴、种草种花的工作,晚上有时候兴致一来,还常常被他扰得到天亮才能睡。让这样的身子去负荷这样的动作,也难怪他想睡了。
「没事,继续睡。天色很晚了,我吩咐一下清忻明天要做的事,马上就就寝,我在这里陪你,先睡好吗?」
爱困的脑袋没有想太多,点点头在他怀中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闭上双眼继续刚刚的好梦。
看着他像孩子一样的睡颜,玄烨指尖轻轻抚摸过那无瑕的肌肤,低首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还是这样的柔嫩令他不舍。
这样的蓝儿,怎么会是……
「你说的结界,可以一直这样维持下去吗?」
「如果没有人打破的话。」
古清忻看向睡着的人儿。「看映蓝,这个结界是因他而生,一旦他觉得够了,你不爱他了,或是有人伤害他了,这一个梦境便再也无法维持下去。琉璃花只是结界的依凭,双飞玲珑吟才是这个结界的生命,玲珑吟里生生世世得不到爱人回头的怨魂,借着映蓝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反复地做着当年情人仍爱着自己时的好梦。若是这梦不再美好,不再甜蜜,那么又有谁会想要继续?」
玄烨亲吻映蓝的额,瞧见这小傻瓜即使是睡着也仍戴着他为他做的青鸟,如果可以,这样的美梦他也想继续下去。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这梦永远也不会被打破?」当他再度抬起双眼看着古清忻时,眼里的决心让古清忻松了一口气,心中提着的重担,终于落下。
「那……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
玄彻站在自己兄弟的面前,虽然此时一肚子火,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又不能对皇帝发脾气。但是这件事如果不发脾气的话,他觉得就少了点气势,感觉会非常像是小媳妇在计较些什么。
「敢问陛下为何接二连三数天不早朝?」
玄烨从奏折下抬眼,看见自己的弟弟一身王爷模样,叉着腰非常有气势地在质问他这个皇帝,那模样令他莞尔。
看见他嘴角的笑容,玄彻顿时感到全身无力,偏偏又火大得很。
「我可以问一下皇兄你脸上那表情是什么意思吗?」
「没什么意思,玄彻,我只是觉得你越来越有当一个王爷的威严了。」
「废话……」瞧见兄长抬眉,玄彻赶紧转口。「我是说这是当然。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儿女已经成群,要是再没个王爷的模样,可是会被我家那几个刁钻的小娃儿给笑掉大牙,当爹的自然该有当爹的样子。」
「说得也是。」然后玄烨继续批改桌上的奏折。
「皇兄,若是我没弄错的话,你好像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吧?」
果然,玄烨露出还是被你给发现了的表情。
「皇兄……不是我爱说,之前那群臣子什么祸国殃民、什么红颜祸水的议论近来才稍微有点平息的样子,可这几天皇兄你竟然没了平日准时上朝的习惯,接连好几日都不见你出现在朝廷之上,你知不知道那群大臣说起话来可难听了。尤其是伍员那家伙,竟然说事情就如同他所想的那样,皇兄终究还是被那南迢来的妖孽给迷惑住,今天不早朝,以后不晓得还会发生什么样的事。那老家伙说完竟然还一脸得意地看着我,仿佛在跟我挑战,认为当初我不信他,现在错了该怪谁一样。」
「砍了他的头不就得了。」
「要是能说砍就砍,你以为他今天还会有机会在我面前说话吗?」
「而后呢?」
「而后?还有什么而后?我就是来问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让皇兄这些天尽是窝在华韶宫不然就是这潜龙殿里做什么?」要不是他进来后发现他皇兄不但没有让那个男宠陪在身边,书房里总是堆积如山的奏折还已经批过大半的话,说不定他还真信了那个贼老头所说的话。
「批奏折,你不是看到了?」玄烨指指那些已经消除大半的奏折。
「我看得出来。问题是为什么皇兄会突然想要批那些反正总是会累积一堆的东西,过去不是都照着顺序一一批阅就可以了吗?」皇帝就只有一个,可是上奏的大臣人数可多了,有些大臣心里就是想着送达的奏折反正就是会被累积,很干脆地将所有的问题全都写在同一份上,看起来长长的一大串。如果是文字精练的人那倒还好,可以立刻抓住重点决定,若是遇到那种喜欢长篇大论的,可就辛苦了,因此很多时候光是一份奏折,一天的时间都不见得能批阅完。可皇兄已经算是相当勤奋的皇帝,尽管奏折还是越累积越多,每天处理完的部份却都不少,并没有落下什么没做到的。
「现在不行。」
玄彻眯起眼睛,说起来他可算是脑子聪明只是个性略微直线条而已,该懂的事他可没真正傻过。
「皇兄你不会是要告诉我,你又想离宫了吧?」
「没错,接下来可能就要麻烦你一点了。」
「我就知道……」他就说那群大臣根本就是脑袋不灵通,皇兄怎么可能是被迷惑,八成又有什么计划,现在果然证实了。
玄烨看着模样已经成熟许多的弟弟,他的成长他一直都看在眼中。记得刚和蓝儿相遇的时候,玄彻仍像个孩子一样,不但个性冲动,还会跟古清忻闹别扭;现在虽然个性还是显得有些大而化之,但在处理事情上却已经显得有大将之风。看来他出征一年多的时间里,为了让朝政可以正常运作,玄彻肯定是有了不少的挫折跟经验,就像当年刚接下皇位的他一样。
皇帝这个位子,只要是有能力者,人人都可以坐,况且玄彻是他最亲的兄弟,在这世界上除去母后之外最亲的亲人,他做得到的事情,他相信玄彻也一样做得到。
「所以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朝政可能又要麻烦你了。放心,不会太久。」
「我知道了。」玄彻叹息,他就知道皇兄一有事,倒霉的绝对是他自己,看来又有一阵子好忙了。
「这次不拒绝?」之前要他帮忙代理朗政的时候他总是会唠叨很久,遇见映蓝的那一次更是直接赖着一起出来,没想到这次这么干脆。
「有用吗?」过去的经验实在是太过丰富,从来就没有一次成功劝服皇兄的。
「是没用。不过,久了你也很习惯怎么处理国事了不是吗?连代我上朝都做得很好。」这几天他其实有在看着他怎么处理那一群大臣的刁难,结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让他很欣慰。
「那当然,我向来非常负责,不过这可是暂时的,我可不想一天到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对于这句话,玄烨只是微笑没有回答,让玄彻心里冷了一下。
「皇兄,你不会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没跟我说吧?」他觉得他的笑容很像在算计着什么。
「你说呢?」
「我怎么可能知道。」
「那就别多想……这次我不会让蓝儿陪我一起去,所以你帮我好好看着,任何人都不准进去华韶宫,千万别再发生像我出征时皇后的那一件事,知道吧!」恐怕……也没机会再发生了,在那一次……在那一次他的蓝儿便已经失去了生命,他也失去了他生命中最珍贵的宝物,如果不是有古清忻在,当他出征回来,看到的只会是黄土一堆。
「皇兄?」为什么皇兄的脸上会如此绝望?他不是跟那个男人相处得很好很快乐吗?
「没什么,我说的话你记得了吧?」
「自然。」
放下心,感觉到一阵微风吹过,窗外的园子里花朵绽放,却看不见像华韶宫那样的花瓣片片。
但……这才是正常的不是吗?
华韶宫那样灿烂炫目的美还可以维持多久的时间?
***
「今天怎么这么早?」
刚回到华韶宫中,小小的人儿立刻迎上来,纤细的手指忙碌地为他整理身上的衣袍,卸下繁重的装饰,让他可以轻轻松松地等待接下来下人准备好的美食。这样的相处,多么像一般人家老夫者妻的相处方式,每一天都可以感到温暖窝心,如果这一双为自己打理一切的双手,可以更温暖些的话,该有多好?
牵着他的手,明知道不可为,还是紧紧包着想要捂暖他的手心。
「早一点不好吗?可以多陪着你一点呀!」玄烨立刻在那张小脸蛋上亲了一口,惹得小人儿娇笑不已。
「好好!都好!别亲了,别亲了啦!衣服都乱了,唉呀!」映蓝手忙脚乱地躲避他的亲吻攻击,可是手上全是好不容易帮他拆下的衣饰,怎么可能敌得过他,全身衣裳立刻都被弄得狼狈不已。
「乱了没关系,这样看起来更可口。」
映蓝没好气地瞪他,但在两人目光交接之时,他看到了其中忍着的苦,疑惑地将指尖抚在他的眉尾,不忍地放开手中的衣饰,捧住他的脸庞。
「怎么了?为什么难过?」
「没什么,最近要批的奏折太多,一忙起来心情有点烦而已。」
「别骗我,你骗不了我的。在我的眼中,玄烨就只是玄烨,不是那个总是要戴着面具的皇帝,所以你瞒不了我。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因为我很没用是不是?呜!」他还在难过自己没办法分担玄烨的重担,两只大手就已经掐住他嫩嫩的脸颊往外拉,害他接下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瞪他。
「谁说你很没用的?我可不许你乱说。如果不是有你,恐怕我还是那个只懂得怎么当皇帝,却不懂得怎么去爱人的攸罗玄烨吧!」
他这么一说,映蓝脸整个红了起来,一双眼睛睁得好大好圆,让玄烨差点就想伸出手捧在下方,怕它们就这么滚下来。双眼里的神采好亮,真的就像是有星星在里头闪烁一样。
他说了什么吗?
他说了什么事情,竟然让这个可人儿出现这种让他爱到心坎里的模样?
「玄烨……」
「啊?」呆呆地回应,天晓得他花了多大的力气才能阻止自己在他脸上乱亲。
「你刚刚说……」映蓝看起来总像是嘟嘟的小嘴抿了一下,然后贝齿咬住下唇。「……你刚刚的意思是不是说,你已经懂得去……爱人?」
说到最后两字,玄烨终于明白他的蓝儿在脸红些什么,为什么表情会那样艳丽中带着羞怯。原来,他一直忘了跟他说。天啊!他怎么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
玄烨赶紧拉着人,到华韶宫最美丽的地方,在被湖水荷花团团簇拥的亭子里让他坐下。
「蓝儿……」
「嗯?」看他突然变得正经的表情,映蓝奇怪地歪着头。
「蓝儿,我要你知道,我攸罗玄烨这一辈子,心里头最爱的人就是你,想要相伴一辈子到老的也是你。映蓝,我的蓝儿,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从现在到将来,我会一直牵着你的手,到我们一起闭上眼为止。」
映蓝双唇微启,脸蛋再次漫起红霞,一双大眼眨了眨,像是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话却又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凝望着他好久好久,久得让玄烨几乎要以为是不是自己刚刚说得不好,让映蓝完全听不懂他的意思。
「蓝儿?」
「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他没有听错是不是?
他真的说了爱他,他真的说了想要和他在一起一辈子,他爱上的人终于爱上了自己,他们可以自首到老是不?
蔚蓝的双眼开始蓄积晶莹的泪水,只是在眼眶中打转着迟迟无法落下,映蓝极力忍着。
「真的,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过去是我傻,也许早在湖中山庄时,你跟我说玄烨就是玄烨时,我看着你干净充满着信任的眼神,就已经陷入其中。只是当一个皇子,当一个皇帝的时间太久,久得让我傻傻地将尊严当成一切,因此忘记人和人之间若是想要牵手一辈子,付出该是互相的,不该是只懂得夺取,所以我伤害了你,让你因此……」想到映蓝冰冷的身体,没有心跳的胸口,酸意从玄烨的鼻间迅速地感染了双眼。
天底下果然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他为了一时的尊严,让他的蓝儿得到了什么!
「你知道了……」听着他说,然后看着他悔恨的表情,映蓝明白了之前在他眼中看到的痛是什么,想起了牵手一辈子这个承诺是必须两个人才能完成,但是他,早已经不是……
在眼眶中打转的泪终于滑落。
奇异地,湛蓝的天空竟然也开始飘起细雨,在明亮的天空下,下起了少见的太阳雨。
雨丝在风中飘,在凉亭里的两人衣裳一下子便沾上湿意。
然而真正湿透的却不是衣襟,不管是映蓝还是玄烨,都只能泪眼相对,为了那个已经不可能的希望。
「是清忻跟你说的。」清忻跟他说过,不可能瞒得了玄烨一辈子,希望有一天他可以自己对他说明白。只是他害怕了,玄烨回来之后的日子太幸福快乐,让他害怕如果说了,什么也就都没有了。
所以他窝囊的对着清忻说:不要,不要!再给我一点时间,别逼我这么快打破一切,我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
「清忻早要我跟你说的,但是我好不容易……才等到幸福……所以我没办法说出口……」
「我知道,清忻也知道,但是看看这湖泊,一点也不像是我们自己挖出来的是不是?我没办法忽视,所以清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