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步,东南角,再度在围墙的屋檐上挂上一串玲珑吟,同样伸指沾下一滴映蓝的鲜血,滴在盛开的琉璃花中。
「玲珑吟,有两个?」映蓝从眼帘下,明明模糊地瞧见清忻已经在东北角挂上那双飞玲珑吟,为什么这里又可以再挂上?
古清忻脚步微顿,回首望向刚刚挂着玲珑吟的方向。「双飞玲珑吟只有一个,但是玲珑吟里的怨魂,却连我这个爱听故事的人,也数不清究竟有多少。」
三步,西南角,古清忻重复了在前两个方位所做的事。
最后一步,西北角,同样的动作又做了一次,只是当血液渗透进入琉璃花中时,瞬间四个角落射出四道光芒,映蓝瞧见玲珑吟下出现模糊的人影,人影有着美丽的容颜却是充满悲伤,一双眼睛遥遥的望着,望着除了人影自己再也没有人知道的方向。
映蓝睁开双眼,从清忻的怀里下地,伸手探向那模糊的人影,空空然。
清忻后退,看着他茫然的双眼,额上的血液不再滴落,一瞬间有什么似乎停止。
「清忻……摸不到……」
「当然摸不到,他们早已经停留在他们的时空里……」
「是吗?」若有所悟地摸向额头的伤口,会痛……但是血不流了……
「那我……也一样吗?」
古清忻在雪地上坐了下来。
「那不重要了是吗?」
映蓝眨眼,望向华韶宫的大门,笑了。
是啊!那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可以等玄烨回来了……
第十二章
也许是玄烨的心急如焚,也许是他那一次又一次奋勇在战场上杀敌的形象鼓舞了所有士兵将领,原本预计会打上三年左右的战争,在迈入第二年就已经接近尾声,最后的部分不再需要皇帝本人在场。玄彻得到玄天王朝王军凯旋的消息之后,立刻带领亲兵北上接替了兄长的工作,当然,这其中交接的过程里,他也将这些日子来映蓝在宫里的事情跟兄长说了详细。
玄烨在知道映蓝在他离开的日子里并不好过之后,原本就已经不安的心情,更添上一股忧虑,恨不得能立即飞回皇宫,好好地看看那个小东西是不是真的如皇弟所说的一样,在那次皇后推他下水之后病得几乎下不了床。
但是当他回到皇宫中时,却无法如心中所愿。
回来宫中三日,却在每一天下朝时徘徊在华韶宫外,除了询问暗探他今天过得好不好之外,不曾踏入宫门。
他不是怕映蓝不原谅自己,皇帝当久了连「怕」是什么样的情绪恐怕也不太晓得,他的却步是因为上次回来,他竟然只有匆匆在映蓝的宫里待了一晚上就离开,造成文武百官对他这个帝王的生活作息产生过度的关切,若是他此时此刻一回来皇宫,又表现出过度担心的模样,恐怕那些臣子又有什么样的借口可以去找映蓝的麻烦。
映蓝此时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麻烦!
可他好想看看他……
想起他总是温柔看着自己的容颜,不禁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锦囊,打开锦囊里面是一只藤编的青鸟。
这青鸟,是他自己做的。
在战场的时候,等待进攻时机有时候是非常漫长难耐的日子,那时候他总是会看见自己身上被风吹得飞动的紫色飞鹰,想起那个细心为自己编织这飞鹰的人儿。
因此当他进攻到回封国的一个城镇,在那个城镇里发现有着类似紫花藤的深色藤蔓时,他不禁干了这种一点都不像个将领、不像个皇帝的傻事。
他自己一个人将那些藤蔓摘下,北国的天候干冷,没办法晒干这一些细藤,一开始他晒了两天就发现这些细藤开始发臭,而且软趴趴的触感有点恶心,让他懊恼了好一阵子。然后他想到了火堆,于是又将细藤放在火堆前烘干,虽然常常因为远近距离没控制好烧掉了不少的细藤,不过还是有一半是成功的。
就着那些成功的细藤,他不好意思去询问自己的部下有没有人会做这样的东西,只好在身边找一些编织的物品自己拆开来研究。他的第一只青鸟,老实说连他自己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然后一只接着一只做下去,小小的青鸟形状终于越来越明显,从最简单地把双翼敛在身边,到和他胸前的飞鹰一样展翅飞翔。
想到这儿,他举起身上那一只紫色的飞鹰。相比之下,蓝儿的手工精巧多了,可是……
蓝色藤编的青乌因为体积小总是被风吹在半空迟迟无法落下的模样,好惹人爱怜,就像他的蓝儿一样。
所以他没再继续重新做更精细的鸟儿,这一只多像他的蓝儿,傻傻固执得让他心疼,希望蓝儿见到他手拙的成品,不要笑他才好。
心里想着,人就这么站在华韶宫外不太远的地方呆住。
古清忻站在华韶宫唯一可以越过围墙看见外头的阁楼上,一双明亮的眼睛每一天都看着这一个犹豫不决的帝王在宫外徘徊,脸上除了冷笑之外,恐怕也找不到更多表情。
怕那些臣子有借口可以去找映蓝的麻烦的确是会让事情更复杂没错,这的确是为了映蓝好,但他是不是……忘记此时此刻映蓝最需要的是他的关心,这比什么都还要来得重要。
人啊,总是自己觉得为对方想了,却没想过何不直接询问对方他要的是什么那不是更好?
如果映蓝可以越早收到你手中的鸟儿,不就越提早一天得到快乐吗?
瞥眼,正想转身回到宫内,却瞧见另一个人影直直地往华韶宫的方向走来,没料到今天竟然又来了一个意外人物。
看来,事情也该有个解决了不是吗?
如风是一个人偷偷过来的,早在那天在新科宴上瞧见自家兄长仿佛在和一个高大的男子吵架时,他就想上前看看是不是他的幻觉,他那柔柔弱弱的哥哥怎么可能支持得了旅途的辛苦,来到这如此遥远的都城?
他还想问,在他走后不久,那笔送到家里来的大量财物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赚了够用的钱,却不回家?
然而所有的疑问,在那天映蓝被玄烨带走之后,身为新科无法任意走动的他,只能硬生生地埋在心里。
接着因为皇帝尚未归朝,他们这些新科就暂时由王爷安排在翰林书院做事,在书院做事的这一段期间,就算书院里的人再多自爱,免不了可以从来来往往的官人口中听见一些不该听的话,其中皇上迷上男宠的事最多人传闻,而这男宠乃来自于南迢的人民更令他讶异得无法自制。
从小,他就是家里头脑筋转得最快的孩子。
那天在新科宴会上瞧见的哥哥,还有抓走哥哥的那一个高大男子身上所散发的尊贵气息,让他想否认那个一直隐藏的疑问都难。
而且,当他假装无意询问时,同事口中男妃的大名教他手足无措。
男宠来自南迢,名字就叫作映蓝。
映蓝,多么熟悉的字眼,他曾经在耳边听了十数年的名啊!
他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身子骨孱弱面目倾国的哥哥,能那么快去换取到这么一大笔金钱的方式,除了把自己的尊严给卖了之外,还有什么其它的可能?
因此他着急,每天都想着要找机会去接近那通往后宫的门,只是翰林书院实在是相隔太远,他只能在心里想却没办法真正去做。
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竟然有人想起了他同样来自南迢,还询问他,他跟那个映蓝妃子的年纪差不多,是不是有可能彼此认识?那个映蓝妃子他在村子里的时候有没见过?真的就像传言那样美得倾国倾城,足以让皇帝无法自拔吗?
他恨这些一再被提起的话题。
更恨哥哥让他陷入这种不得不用谎言来掩饰的境地。
就在他以为已经无计可施,快要被这一些闲言闲语逼得疯狂的时候,没想到皇上回来了,而且在回来之后一一接见了他们这些新科,他终于有机会好好看看这个把自己哥哥视为玩物的男子。
只是没想到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竟然会抖个不停,在他接见的那一天,这个高大威严的男子只问了他的名字,然后冷冷盯着自己,锐利双眼中的思绪根本就无法捉摸,不断从身上散发出来的威严逼得他差点喘不过气。
他知道自己是映蓝的弟弟吗?
哥哥是不是有跟他提到过什么?
虽然满心疑惑,最后,陛下还是给了他一个可以上朝的五品大官,这该算是越阶了。如此恩赐的封赏他心里不但没有半分的感激,甚至无法控制的龌龊地在心里想着他能越阶得到高位,是不是因为哥哥的原因?
他那个从小到大看起来温驯无害的兄长,是不是也不过只是个会搬枕边风的男宠?
不管如何,能作官上朝,就有机会找到哥哥,朝廷离华韶宫并不算太远,就算被人发现,他也可以假装自己不过是个新人搞不清楚方向而已,皇城这么大,这是常有的事情。
因此,今日下朝,在跟其它人打过招呼假意有事留下之后,他立刻顺着人比较少的穿廊,快速地找到华韶宫的大门。
真大!
不愧是传说中最华丽的宫殿,早听说华韶宫里布置着许多他国进贡的礼品跟花草珍稀,当初是皇帝自己喜欢用来躲避闲人的清幽之地,没想到今天自己的哥哥竟会成为它的主人。
过惯了穷苦的日子,如今吃得好住得好穿得好,不晓得哥哥此时此刻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
当如风进去华韶宫内的时候,才刚踏进门一步,立刻就被外头的侍卫给拦了下来,看那些侍卫的表情,好像自己是什么害虫一样时,他觉得自己的内心深处似乎多了一些奇怪的想法。
他能懂得这些侍卫的心里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前一阵子大家都有听闻当皇上回来之后,知道皇后曾经在没有他的允许之下进了华韶宫,立刻就下了命令,禁止皇后这半年的时间参加任何盛宴,更不允许她擅自接见拜访其它妃子或是家人,这等于是变相的拘禁。
最惨的是亲手把哥哥给打落水池的那一个宫女,以下犯上在这皇宫里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大家都知道,就算皇后再如何请求也挽回不了那弱小的一条生命。
为了一个男宠不但拘禁了自己的皇后还杀了一个宫女,照理说应该立刻会有大臣出面说情或是劝谏,偏偏他们的皇上是多么精明的一个人,他在处罚这两个女人时用的都是最理所当然的理由,身为一国之母失仪,身为下人却以下犯上,根本就没有人可以借机说项。
而华韶宫的侍卫自然也被处罚了,但因为毕竟是皇后,他们难以阻止,且皇上并未强制命令,最后只能庆幸逃了死罪。
所以现在凡是意图进去华韶宫内的人,都必须经过层层的关卡通报,如风最后在门口附近的石椅处等了近半个时辰,才得到可以进入探望的回报,可一路上一直有内侍跟在一旁监视,活像他是个贼一样。
那种感觉说多不好就有多不好。
想想他从小到大,以前日子穷归穷,但都是自己吃自己,甚少跟别人有什么争执。
如今到了皇城考上举人,别人对自己更是处处礼遇,什么时候会像现在这样被当成贼人般看待?最可笑的是,他今天不过是来看看他那个出卖自尊当男人身下玩物的亲哥哥……
华韶宫不但是整个皇城里最美的一个宫殿,占地面积也是属一属二的大,在绕过无数回廊之后,他终于进入了内殿瞧见正坐在床塌附近窗口边的哥哥。
以前他就知道哥哥是家里头最漂亮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南迢里最美的一个,但是毕竟他年纪小,家里又穷得没有太多时间去想这些问题。如今坐在窗口边望着外头景色的映蓝,除去了以往的一身粗糙布衣,一身洁白光滑的内衬外头披着水蓝光华的缎面外袍,外袍上点缀着的深蓝色藤花纹路看起来非常的精致;从窗口吹来的风,让一头黑夜般乌亮的发飞扬地在空中飘摇,青丝下的脸,还是和过去一样的美,或者该说更美十分,肤色白皙如雪晶莹如玉找不到半点的瑕疵,浓黑秀美的眉,浓长的睫底下是蔚蓝的眼,可以说是没有一处不好。
这样干净的美,神圣得教人几乎不敢直视。
如果不是心知肚明,谁会想到这么一个看起来圣洁的人,却是一国之君的玩物。
一双深蓝眼瞳遥遥望着远方,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他的来到,额头上仍扎着白纱布,雪白的布条上隐隐可以瞧见红色的血迹。受伤都已经这么久的时间了,难道到现在都还没好完全妈?
他知道以前哥哥的身体就是这样嬴弱不堪一触,可像现在这般脆弱得似乎随时会消失的模样,令他十分的讶异。
「哥哥!」他站在门口轻轻地喊,下意识地生怕一不小心吓到了他。
长长的眼睫眨了一下,生气终于回到那一双蔚蓝的眼中,映蓝浅浅粉色的双唇在确定来的人是谁之后,笑了。
「如风?」
柔美的脸庞先是一阵疑惑不安,但是在看到自己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弟弟已经是如此伟昂时,对他成长的欣慰掩盖住其它所有的思绪。
「如风你怎么来了?怎么没有人跟我说一声?看看我这模样都没整理一下,你一定看得很不习惯吧!我记得你最不喜欢看人家穿得邋遢了。」
坐在窗台边的身子很快地下来,快步地走到他的身旁,和过去一样干净的眼瞳从上到下,从下到上一点一点把他来回看得仔细,没有任何遗漏之后又再露出开心的笑容来。
「你真的长大了。」
「这什么话?我当然会长大。」你也不同了。
「说得也是。」
「你今天来要陪我喝喝茶吗?」
我今天来不是要跟你喝茶的……
这样的一句话是他原本要说的,但是看着那一张无邪又快乐的脸庞,突然就开不了口。
于是,喉咙干涩地只能点了点头。
见他答应,映蓝忙开口叫人送来茶具跟茶点,然后如风终于发现他从进门开始一直觉得不对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哥哥,华韶宫的内侍就这么点人?还是这里的内侍都这么不懂规矩,怎么有人来访还要你吩咐才懂得送茶?」
从刚刚进门到现在,他竟然只看到一个领他入门的内侍,其它的内侍人都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一路上没瞧见半个人,要不是整个宫殿还维持得十分干净整齐、想要想吃的东西应有尽有的话,他还以为这里根本就是一个华美的冷宫。
「那个啊……」映蓝的目光闪了一下,露出一个无法掩饰悲伤的笑容。「那是我吩咐的,这个宫殿住的就这么几个人,我又不需要宴客平常也没活动,何必麻烦这些人忙来忙去,让他们有时间去做自己的事情不是更好吗?」
「话不是这么说,你身为一个皇上最宠的男妃,怎么可以……」说到这里,如风突然收声,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是来这里讨论这些的。况且,他最厌恶的不就是自己哥哥被当成男宠吗?怎么还可以说出这种借着自己受宠的身份而奢华的话来。
「如风?」
「算了,我不是来跟你说这个的。我要问你,为什么?」
「为什么?」
「别跟我说你不懂,哥哥。从小虽然大家都说我最聪明,但是我知道那是因为你碍于身体孱弱的关系,不能常常打起精神好好看书,否则你学的事情不会比我少多少。而且在很多事情上你比我更细心,所以别跟我说你不懂我的意思。」
映蓝自然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毕竟从在新科宴会上见到他的面开始,他就知道必定会有这一天,只是来得这样快……
「没有为什么。」映蓝说得淡淡然。
「什么叫作没有为什么?爹娘是怎么教我们的?人活着可以穷,但是不能没有尊严!还是你觉得因为你的恩客身份不同,就尊贵于一切?」
刺痛……
果然,如风会说的话,他几乎都可以想得到,就算他在心里一再地说服自己如风是多好的一个孩子,但,就算再如何豁达的人也无法接受自己家人成为别人身下玩物的事实吧!
「我从来不这么觉得。」
「你从不这么觉得?你不觉得自己的身份很贱?难道你真的没有半点的自尊心?卑劣地连当别人玩弄身体的对象都不觉得可耻?」看着映蓝对他所说的话似乎无动于衷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