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片喧哗声中,阎炯突然凑近她的耳畔,以一种嘲讽及挖苦的语气,以及只有她听得见的音量对她说:“可是,我没想到你的中英文程度都这么好,竟然能自动帮我修改我书中的一些片段,甚且连最后一个章节都能简化成几句话带过,真是太厉害了……”
嗄!
佟心语震愕地抬起头,小脸写满了惊慌、尴尬,喉咙一时像是被人勒住,根本发不出声音。
他……他现在说的竟是……竟是字正腔圆的中文!
老天爷!他懂中文?
“辛苦你了,佟心语小姐,我正在想该如何好好“报答”你自行删改我的书呢!”他拍拍她的肩膀才放开她,嘴角噙着只有她才明白的冷笑。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阎炯生气了,晓珍还跟她打包票说他不会发现这件事,这下子她该怎么办?她有直觉,他并不是个很好沟通的人,不,也许根本就不能沟通,从翻译他的书她就感觉得出来,真正的他可是一点都不温和……
“看来,阎炯很欣赏你呢!心语。”不明就里的总编辑笑着走过来对她道:“我看他在台北的这一星期就由你来招呼他吧!正好你的中英文都很好,可以带他逛逛。”
“呃?总编辑,我恐怕不行……”她惊惶地迭声拒绝,没想到鸡婆的刘晓珍跑来扯她的后腿。
“可以哦!心语住过美国,一定能和阎炯融洽相处的。”刘晓珍拚命暗示她这是个天大的好差事。
“那太好了!”总编辑转而以英文向阎炯道:“这一星期就请心语小姐当你的翻译及招待,等一下的欢迎酒会心语就一起去吧。”
“不行啊!总编……”要是和阎炯在一起七天,她真不知道自己的下场将会如何!
“真好,有佟小姐这么美丽的小姐当导游,我一个人在台北就不害怕了。”阎炯以英语打断她的话。
害怕?他懂中文还有什么好怕的?这个骗子!佟心语瞪大眼看着他。
“我开始期待接下来的一星期会有多有趣了,佟小姐。”阎炯露出诡异得让佟心语头皮发麻的愉悦表情。
佟心语无端端打了一记哆嗦,阎炯的笑让她感到一阵战栗,那种感觉,就和阅读着“战栗”这本小说时一模一样……
※ ※ ※
忙完了签名会,佟心语已经够疲倦的了,可是她又不得不接着到饭店的欢迎酒会会场,担任阎炯的“翻译”,这样连续的忙碌,她的身子着实有些吃不消,因此,当酒会进行到一半时,她的脸色已略显苍白。
“心语,你还好吧?”刘晓珍担心地看着她。
“还好。”她将两鬓的头发拨到耳后,笑得勉强。
“你的身体比以前差了耶!”刘晓珍侧着头,想起佟心语中学时虽然纤细,但体力还不错,不像现在这么弱不禁风的模样。
“是啊,自从那场车祸之后,我的身体就变得不中用了。”她笑叹着提到去年春天的那场意外。
刘晓珍知道她提的这件事,去年,移民美国的佟心语和她父母一起出游,没想到出了车祸,她的父母重伤不治,只有她一个人活下来……
这场悲剧传回台湾时,她还为她大哭一场呢!
幸好后来得知佟心语没事,而且被她阿姨接去同住,她才放了心。
“那我告诉总编,让你先回去休息好了……”刘晓珍看得出她是真的累了。
“不行,我怎么能走?阎炯正盯着我瞧呢,他不会轻易放过我的。”她无奈地在一把椅子上坐下。
打从在签名会时阎炯一下子要她做这做那,一下子又要她当翻译兼跑腿,美其名是请她帮忙,实际上根本就是藉机在报复她。
真是个心胸狭小的男人!
“也对,他需要你替他翻译和介绍。”刘晓珍转头看着人群中最帅的那抹身影,有点羡慕地叹道:“你真走运哪!心语,能当阎炯这个大帅哥的翻译兼导游……”
“我把这份工作让给你好了。”她还恨不能将这份烫手山芋赶紧丢开呢!
“你故意损我是不是?我的英文又不好!”刘晓珍嗔道。
“那正好可以请他教你。”
“不行哪!人家是来参观台北的,总编说,得好好招待他这位大作家,这样他下本书的中译版才会交给我们代理。”
“别提了,依我看,他下本小说肯定不会交给我们了……”她表情陡地有点尴尬,继而懊恼地以手掌捂住脸。
“为什么?”刘晓珍奇道。
“为什么?你还敢问我?你斩钉截铁保证看不懂中文的阎炯中文造诣好得没话说……”她从指缝中觑着好友。
“嗄?什么?这怎么可能?那他不就发现了他的小说……”刘晓珍惊得捂住嘴,两眼睁得奇大。
“对,他非常非常生气。”她哀怨地垂下纤瘦的肩膀。
“他真的生气了?看不出来啊!”刘晓珍瞄了一眼正在和总编辑聊天的阎炯,虽说脸上没什么笑容,可是也没有生气的迹象嘛!
“他这个人……我总觉得有点阴森又深沉……”佟心语看着阎炯脸上虚伪的笑容,以手掌圈住嘴巴俏声道。
“他阴森?不,那叫酷!他简直酷呆了!”刘晓珍早就被阎炯冷峻迷人的外形征服了。
他并不是那种漂亮俊美的男人,但他很有个性,也很有型,自成一格的孤冷强悍气质正好是时下最受女人欢迎的种类。
“他那是冷酷!只有冷酷的人才会写出那样的惊悚残暴小说。”她快受不了了,晓珍居然和那群书迷一样盲目,为什么她们都看不出阎炯的周身散发着一团令人望而生畏的杀气?
“小说只是创作嘛!怎能和人的个性相提并论?”刘晓珍反驳。
“文笔会流露一个人心灵的另一面,阎炯这个人说不定是个心狠手辣的可怕人物。”佟心语的直觉向来很准。
“我看你是受了“战栗”这本小说的影响太深了,心语,你把阎炯和故事中的主角连在一起了,是不是?”刘晓珍拍拍她的肩膀笑道。
“那也不是不可能……”她蹙着眉。
“你并不是个胆小的人,怎么会对阎炯这么害怕?难道是后悔修改了他的书而心虚?”刘晓珍想不透,经常仗义执言的佟心语一见到阎炯居然会像只见了猫的老鼠,真好笑。
“我哪有心虚?我一点都不后悔我做过的事,只是……哎,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怕他。”她摇摇头,想不出理由。
“嘿,我懂了,你搞不好也喜欢上他,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刘晓珍怪笑一声。
“什么意思?”
“害怕有时也是一种喜欢,因为知道心会守不住,所以害怕。”
“这是什么歪理?”
“这是女性爱情心理学,多学着点,很好用。”
“胡说八道。”她啐笑着。
“别不相信,有很多女人到最后都嫁给她最怕,或者是最讨厌的男人,至于男人偏就喜欢惹他们喜欢的女人,我猜啊,也许阎炯也满喜欢你的哦……”
“怎么可能?别乱掰了!”她低叫着,一点都不相信刘晓珍荒唐的分析。
“怎么不可能?你长得这么好看,阎炯也许是想引起你的注意才故意吓你。”刘晓珍盯着她,失声笑道。
平心而论,佟心语算是长得漂亮的了,垂肩的中长度直发任何时间看都柔亮,不用花太多钱买美白保养品就能拥有一脸白皙细致的肌肤,五官灵秀动人,纤细的四肢更是嫉妒死近来视减肥为生活必修课的台湾女人们。
她的美是丽质天生,说穿了就是老天偏心,特别眷顾她,把匀称的身材和好看的脸蛋全镶在她身上。
只是,别看她一副气质优雅的模样,个性却带点别扭和固执,是非对错在她心中永远有一把尺在衡量,一旦认定,任谁也改变不了她的想法,柔软的外表下有颗比谁都执拗的心。
这点从“战栗”这本书的翻译过程就能看出。她觉得这小说太过残暴,就曾向总编辑提出列为限制级丛书的建议,不过总编为了销售数字,并未答应,为此,她坚持要求对内文做些修正及删改,正好出版社当初与阎炯签订合约时并未针对中译本的修改幅度多做限定,因此总编后来还是答应她的要求。
这些个性上的特色连刘晓珍也分不清是优点还是缺点,不过有件事倒是所有认识佟心语的人一致公认的,那就是她的好文笔!
她的文笔从以前就好得没话说,灵敏的思绪,丰沛的文采,以及难能可贵的直觉,使她几乎囊括了每次作文比赛的第一名,当时同学们就私底下封她为“美才女”。而这次“战栗”这本书之所以能大卖,她流畅的翻译功力也是一大重点,透过她,读者们才能更容易进入阎炯所撰写的惊悚世界。
她真的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刘晓珍暗忖,只不过……如果要应付男人,她会劝她好好发挥她另一个长处……
她的美丽!
“别乱说了,我哪是什么美女了?”佟心语蹙着眉,她从不认为自己好看,又瘦又苍白,毫无生气,看起来太懦弱了。
“你这样还不算美女?那我这种货色不就去撞墙算了?”刘晓珍真恨她每次都对自己的长相毫无知觉,钝透了!
“你又来了……”她被她夸张的语气惹得发噱。
“好了,言归正传,如果阎炯真的生气了,你更有义务抚平他的怒气,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接下来和阎炯相处的时间化去两人之间的疙瘩,说不定,你和他还会有令人意外的发展哦!”刘晓珍暧昧地偷笑着。
她听了为之气结,给刘晓珍一堆白眼做为答覆。
什么意外发展,不要出“意外”就好了,
正想多在椅子上赖久一点,忽地,一股寒气灌进她的背脊,她抬头一看,阎炯不知何时已手里端着一杯酒来到她面前。
他借口说要和她私下谈谈而温和地支开了刘晓珍,待刘晓珍一走,他的真面目马上就显露出来。
“你这个翻译怎么可以偷懒呢?佟小姐,你应该为我介绍一下在场的许多人士,不是吗?”他嘴角挂着揶揄,身子斜靠在点心桌缘细细端详她细致婉丽的侧脸。
他一直以为,会把他的“战栗”译得这么温吞没气魄的,一定是个思想古板又无趣的老女人,但出乎他意料,佟心语并不老,而且还长得纤柔出色,见多了国外的辣妹,她那份纯东方的气质反而让他耳目一新,一双清灵灵的黑瞳也许是因为有点近视,总是细细地眯起,但也因此更衬出她整个人的风韵,鼻子秀挺,朱唇轻抿,活脱脱就是他在美国看过的那些中国仕女图中走出来的美女……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不断接近她的重点,真正吸引他的,是她见到他的神情!
仿佛能看穿他残酷的本性,她的眼中透着别人没有的研究及惊惶,在与他目光接触的一瞬间,他就清楚地感受到,她懂他,甚且,可能已经察觉出他体内蠢蠢欲动的那股不为人知的暴虐。
正因为如此,对女人少有兴趣的他破天荒地兴起恶整她一顿的冲动,明知她怕他,他就忍不住更想逗弄她,除了报复她擅自窜改他的书,他也想好好享受一下她饱受惊吓的恐惧。
呵呵,在组织里,谁不知道他“天旋”是出了名的嗜血?别人的痛苦,就是他的快乐,他正好可以藉着她来打发一下台湾之行的烦闷无趣呢!
“你自己会中文,为什么还让我像个傻子一样帮你翻译?”她小心地问道,假装没注意到他那双如刀刃般犀利的目光。
“我的中文只是略懂皮毛而已,可不像你这么强……”
“别再损我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气我修改你的书,才故意整我,对不对?好,我也认了,既然成为你发泄的对象,那我只要挨过这七天就行了。”她吸口气,站起身,不想再怯怯弱弱了,态度转而强硬。反正不过七天,她就不信他会整死她。
“咦?这么快就认命啦?”他啜了一口酒,浓眉高高挑起。
还以为她是个胆小如鼠、吹口气就会倒下的无用美女,看来他是估算错误了,在她纤弱的外貌底下,居然还藏着一份顽强的倔气哩!
有意思……
“我只是不想打坏你和出版社之间的交情,所以,在这七天,我会尽可能忍受你的刁难,不过,请你别太过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她好歹得为出版社的立场想一想。
“好极了,既然你已经准备好,那就开始吧!现在,我想逃离这个无聊的酒会,去逛逛台北市。”他挑衅地站直身子,丢给她第一道难题。
“什么?现在?”她愕然地抬头,现在酒会才进行到一半而已哪!
“对,想办法带我离开这里,我要出去。”他烦躁地爬梳着头发。伪装了大半天的亲切和善,他实在受够了。
要她带他抛下这么多冲着他来的贵宾而溜出去?佟心语的细眉差点打结。
“这……我得去和总编辑说说看……”她愣愣地道。
“不用麻烦了,就这么走开就对了!”他说着将手中酒杯往桌子一放,抓住她的手便大剌剌地往外走。
“阎先生……”她惊呼地回头张望。
他们两人郎才女貌,站在一起谈话时早已受人瞩目,如今再手牵着手一起离开,立刻引起了小小的骚动及侧目。
阎炯才不管别人怎么想,这样得和一些不相干的人寒暄应酬的场合他一点都不感兴趣,他此刻只想远离这无聊的地方透透气。
但佟心语可不像他这么无所谓,在众目睽睽之下和阎炯双双离开,天晓得别人会怎么想?
被拖着走出会场时,她正好瞥见刘晓珍向她暧昧一笑,心想这下完蛋了!
刘晓珍没别的本事,夸大渲染她最在行,经过她的解读,她和阎炯之间肯定又要被传得沸沸扬扬了。
怔忡不安中,阎炯拦了一辆计程车,将她推进车内,随即坐到她身旁,并以纯正的中文向司机道:“找家有特色的PUB,我要好好喝一杯。”
司机会意,踩着油门就往灯火通明的大道上疾驰。
佟心语瞪大眼,急忙道:“去PUB干什么?你不是要逛逛台北市吗?”
“我突然想喝点酒。”他慵懒地靠在椅背。
“要喝酒刚才会场里就有酒了……”她指着车后的饭店。
酒会里多得是酒他不喝,硬要跑去PUB花钱?
“那哪叫喝酒?一堆人在耳边说话,吵死了。”他哼了哼。
“PUB里更吵!”她提醒他。
“起码我不用费神去和陌生人应酬闲扯。”
“你……”出版社好心帮他办的酒会他居然不领情?
“我想见识见识台湾的PUB,能不能请佟小姐带我参观一下?”他右手肘撑在窗边,支着头,冲着她又是一记冷笑。
她头皮又发麻了。没人看出阎炯的笑很不寻常吗?即使嘴角上扬,可是双唇的弧度配上脸部表情,怎么看都阴森得令人胆战。
“台北的PUB……其实没什么好参观的……”她吞了一口不安的口水,避开他的视线。
她实在不该和他单独在一起的……
“哦?是吗?”他看出她的焦虑,话锋一转,突然问:“你怕我吧?为什么呢?”
她呆了呆,随即反驳:“我不是……”
“我听出版社的刘小姐说,你相当投入我的小说,差点就把我当成书中的主角了,是这个原因吗?”他向后靠在椅背,直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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