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
恶战。
刀光剑影。
海滨那一战,连月光也被鲜血染红,金凛仅凭一人一刀,让那些追杀他的人,全数都倒下,自己却也身受重伤。暗夜之中,有更多的脚步声追来,他当机立断,纵身跳下海涯——
再度醒来时,他已身在岩洞里。
昏迷前的记忆,蒙眬而残缺,他隐约记得,是强烈的求生意志,逼得倒卧在沙滩上的他,勉强爬进岩洞,寻到一处藏身处,这才松懈昏迷。
那些深深浅浅的外伤,在女人的照料下,已经不再渗血,他相信是敷在伤口上的草药起了止血的作用。体内的热,还没有散去,高温仍在折磨他。但是他心里明白,这是伤后的高烧,只要再静养几日,就没有性命之虞。
他得救了。
一个有着凉润双手、纯挚眸子的美丽女人,不分昼夜的照料他,将他从死神的手中救了回来。
纵然痛楚与高温毫不留情的折磨他,薄唇仍旧微微勾起,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几天以来,虽然昏迷的时间远比清醒来得多,但是对她的印象却格外深刻。他记得她的体温、她的清香、她静静看顾他时,眼里毫无保留、流露出的关怀与担忧。
他还记得她的名字。
幽兰。
金凛深吸一口气,抗拒着高烧引起的晕眩感,强撑着无力的臂膀,试着坐起身来,肩头却传来一阵刺痛。稍稍愈合的伤口,瞬间又裂开,渗出些许鲜血。
比起先前的出血量,这些血迹可说是微不足道。他试着提气运功,五脏六腑却猛地一阵剧痛,一股腥甜的液体,涌入口中,逼得他只能大口喘息。
那些草药,治疗了他的外伤,却对他的内伤没有帮助。这代表着,他需要更多的时间疗伤——
一个纤细的身子,遮住了洞口的阳光,映入袅袅的影。金凛抬起头来,望见提着雕花漆盒跟一束芬芳的鲜花,踏着小小步伐走来的女子。
瞧见他半坐的姿势,以及肩上渗出的血迹时,那张清丽的脸儿,出现慌张的神情。
「你怎么起来了?」她诧异的问。
「躺得闷了,起来坐坐。」金凛轻声答道,语调温柔得像是诱哄,望着她的时候,眼里的阴霾也敛得一干二净。
幽兰放下小篮子,在他身旁跪下,端详着他肩上的伤。
「你伤得太重,再加上伤口未愈,这段时间都得躺着,好好静养才行。」她说道,满脸忧虑。
「请问『大夫』,你就不能稍微通融些吗?」他微笑问道,倒是没有抗议,在那双小手的扶持下,重新躺下。
这几个轻微的动作,却已经让金凛眼前发黑,感到一阵晕眩。
该死,他的身体比他想象中更虚弱!
水声在耳畔响起,接着一方冰凉的手绢,被细心的折妥,搁在他发烫的额上。凉意带来的舒适,让他忍下住叹息,原本紧绷的肌肉,也逐渐放松下来。
「你还在发烧。」柔软的嗓音,轻轻响起。
他喜欢她的声音。
娇嫩、清脆,纯净。
就像她的人。
金凛在心中暗暗想着。
「我一直在发烧。」他苦笑着,有些无可奈何。
岩洞里沉默了一会儿,半晌之后,那柔柔的语音里,渗入了更多关怀,以及些许的不知所措。
「别担心,你会痊愈的。」她说道,将他的自嘲误会为沮丧,还试图想安慰他。
她的单纯让他讶异。只是,他毫不介意,反倒顺理成章的,接受了她的同情,甚至纵容自己,贪婪的多享受一些她那悦耳的声音。
「跟我说话。」他要求。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要听什么呢?」
「什么都好。」
她沉默得更久了。
「呃——我——我——」她眨了眨无辜的眼,无助的揉着裙脚。「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金凛睁开眼睛,望见她脸上的窘迫,心中蓦地淌过某种不知名、且难以辨认的暖流。
「说说关于你的事。」他鼓励。
「我——」幽兰咬着唇,想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开口。「我就住在附近的别院里——」
他突然插嘴,黑眸中闪过一丝光芒。
「离这里最近的是哪个城镇?」
「莫归城。」她如实回答。
金凛在心中思索,表面上不动声色。
莫归城位于沈星江的出海口,是南国最北的一个港口,隔着浩瀚得看不见岸的江水,对岸才是北国,是离北国最近的地方,是个商港,却也是个重兵驻守的军港。
原来,他还在南国境内,还未渡过沈星江。
幽兰没有察觉,身旁男人的静默,继续说道:「春夏两季,我居住在别院里。秋冬的时候,爹爹跟大哥会带我回凤城。只是,我很少出门,甚至未曾进过莫归城,即使居住在凤城里,大多也是待在宅子里。」
「为什么?」
「我身子不好,不宜出门。」她低下头来。「会在春夏两季,搬来别院居住,也是为了调养身子。」她的柔弱与多病,让四周的人们更急于呵护她。
怜惜的情绪,像是夏日的暴风雨,来得毫无预兆。
「患了什么病?」金凛问,握住她的手。
她有些错愕,想抽回手,却还是不敌成年男子的力量,小手怎么也抽不回来。粉嫩的脸儿,因为两人的接触,微微的红了。
「只是气血两虚,大夫交代,需得好好调养,这些年已经好多了。」她低着头,露出颈部优美的线条,粉脸愈来愈红。「请——请——请你放开我……」她鼓起勇气说道。
他不肯。
「我记得你的手。在我昏迷时,也是这么握着你的。」他瞧见皓腕上,清晰可见的瘀伤,蓦地拧起浓眉。「我弄伤你了?」他的拇指轻轻的擦过那些瘀伤。
最轻柔的触摸,却带来最激烈的感觉。她瑟缩得想躲,只觉得他的拇指就像是染了火,轻轻抚过时,就在她肌肤上,留下一抹火。
那种感觉,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比疼痛陌生、且更强烈的刺激。
「你、你那时候正病着,所以——」她想抽手,他仍不放。
「痛吗?」
「嗯?」
「这些伤。」他提醒。「我弄痛你了吗?」
他专注的目光,烤得她粉颊嫣红。
「已经不疼了。」她刻意避重就轻。
「对不起,我很抱歉。」金凛说道,拇指刷过她手腕的内侧,那儿的肌肤,柔润得有如丝绸,能让任何男人癫狂。
「没关系。」她细声回答,不敢看他的眼。
「兰儿,」低沉的男性嗓音,回荡在岩洞内,被回音一句一句的覆诵。「我保证,永远不会再伤害你。」
这么亲昵的叫唤,以及他所说的话,蓦地让她心头一软,粉颊更加红透。从来没有男人这样叫唤她,对她说这样的话,那低沉的男性嗓音,让她的心如一头小鹿,在胸口怦怦乱跳。
粗糙有力的大掌,握着她的手腕,缓缓往下挪移,轻捧住她的手心。
她略微惊慌,想要抽手。
他仍旧不放。
「别怕。」金凛轻声说道,注视着她,露出微笑。
他是一个强悍的男人,即使在重伤时,仍有着威胁性。只是,他也善于控制,轻易的收敛所有令人不安的气息,当他微笑时,所有人都会放下戒心,就连最胆怯的小动物,也会信任的走来,低头喝他手里的水。
仅仅用一个微笑,他就安抚了她。
「相遇数日,在下却迟迟未报上自己姓名,实在太无礼了。」他握住她的手,摊开那柔嫩的掌心,食指在上头一笔一划,用南国的文字写下他的名字。
醒来至今,他始终未曾说过姓名,起初是为了以防万一,但她若会出卖他,也不可能等到今日,甚至细细替他疗伤照护。
「金凛。」他告诉她,呼吸吹拂着她的发。「这是我的名字。」
她的掌心被写下他的名字,像被烙下无形的烙印。
幽兰的心儿怦怦乱跳,她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差点就要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
两人靠得太近,属于男人的体温、味道、声音,以及缓缓滑过掌心的触觉,都在干扰着她的听觉,她好不容易集中精神,才记住了他的名。
「记住了吗?」他轻声问,注视着她的眼。
幽兰点点头,匆忙的避开视线,像是眼里藏了秘密,而他的注视就有着,洞悉她眼里秘密的能力。
「你——你——」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几乎无法好好说话。「你应该饿了吧?我替你准备了一些薄粥。」她伸手,想去拿一旁的雕花漆盒,无奈一手被他握住,她根本构不着漆篮。
她回眸,粉脸嫣红,无助的望着金凛。
他这才愿意松手,唇边笑意不减。
幽兰回过身,拿起雕花漆盒,小心翼翼的掀开,温暖的食物香气,悄悄的逸出。她用厚布托手,捧出一碗白瓷盛的粥,粥还热着,里头只搁着少许的盐,虽然清淡,但最适合重伤之人。
数日没有进食,这会儿闻见食物的香气,金凛不觉得饥饿,反倒内脏抽疼,几乎就要呕出来。他微拧着浓眉,再度确定,内伤远比外伤严重得多。
瞧见他的神色,幽兰细心的问道:「你不舒服吗?」
金凛微微苦笑。
她低着头,用白瓷调羹,慢条斯理的搅着白粥,直到碗里白粥温凉。「金公子,您还是多少喝几口,才有体力复原。」她劝道。
「要我喝,也行。」他用莞尔的表情看着她。「但是,得有条件。」
「条件?」她有些警觉起来。
他再度用微笑安抚她。
「答应我,以后直接唤我的名。」
「但是,这不合——」
他打断她。
「这是条件。」他微笑着。
幽兰挣扎了半晌,嫩脸泛红地坐在原地,这男人摆明着是吃定了她心软,但她也晓得,这世俗的规炬也早已在她决定要救他时,就被打破了。
她羞赧地低下头,静静的,将瓷碗送到他面前。
这已代表了她的同意。
金凛没再追问,只是尽力想撑起身子,去接那一碗白粥。谁想到这一动,有几处的伤口却又进裂开来。
「啊,你别动!」她慌忙说道,一时之间,也忘了男女有别,纤瘦的手臂费力的撑着那庞大的身子,用尽全身的力量,帮助他坐起来。
「我来喂你好了。」怕他伤口又要裂开,她只能忍着羞意,自告奋勇代劳。
金凛闻言,微微的一挑眉。如果他能够举起双手,他就会为她的提议,高举双手欢呼。
「那就麻烦你了。」他轻声说道。「兰儿。」
她咬了咬唇,像是接近猛兽般,那么小心翼翼的舀起一匙白粥,递到他的嘴边,直到他艰难的咽下后,才又舀起另一匙。
日光悄悄挪移,让岩洞的深处,也多了一分暖意。
两人不再言语。
。 。 。
月余的光景,匆匆而过。
金凛的伤已痊愈了八成左右,连食欲也恢复了。而幽兰一如往昔,在临海别院与岩洞间,偷偷的走动,倒是食物已由薄粥,渐渐改换成一般的肉食菜蔬。
为了救这个男人,幽兰做了许多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
她与他独处。
她喂他喝粥。
她跟他说了许多话。
她让他握了她的手。
她还忍着羞,为几乎赤裸的他,重新换上伤药。
先前,她救人心切,加上金凛一身是血,又昏迷不醒,她忙着克服对血腥的恐惧,以及为他敷药,根本忘了羞意。
但,当他渐渐恢复后,一切都不同了。
虽然,前身的外伤,金凛可以自理,但背后的刀伤,仍必须由她代劳。每每为他上药时,那满布伤痕、赤裸黝黑的肩背,袒露在她眼前,她就敏锐的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气息、他那靠得太近的男性体魄……
搅拌伤药的小手,有些儿轻颤。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是月余以来早做惯了的事,但是每一次,她总还是紧张得几乎不能呼吸。
深吸一口气,她泜垂着小脑袋,站到金凛背后,这才鼓起勇气,拿着药杓为每一道狰狞的伤口敷药。
「兰儿,」看穿她的羞窘,金凛照旧主动开口,化解令人尴尬的静默。「这岩洞里的摆设,都是你一个人布置的?」
岩洞的地上,铺着厚毯,墙上有着精致的绣品,还有无数干燥的花束,香气比鲜花更浓烈,布置得温馨而舒适。任谁都想不到,这海边的岩洞里,原来另有天地。
「嗯。」
「还有别人知道这个地方吗?」谨慎是他的天性,尤其是身处南国的时候,一刻都不能大意。
「没有。」她轻声说道,吐气如兰。
他柔声又问。
「当初,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受伤了。」
金凛沉默了一会儿。
「你为什么没去找别人来?」
「因为,我答应过你了。」即便那是他在半昏迷时的要求,但她许诺了他,就信守到底,没泄漏他的藏身处。
在这世间,能信守承诺的男人已经不多了。
更何况是个女子!
他默默的感受她轻柔的触碰,心中有着感激、有着敬佩,却也掺杂着其它的情绪。
宽厚的大掌缓缓收紧。
「难道你就不怕,其实你救的人,是个无恶不作的匪徒?」他问。
她咬了咬唇。「我——我——没有想到这些——」
这小女人的善良以及毫无防备,让他不由得想叹气。而一股揉合着忧虑的怒意,却也在他胸臆之间,无声无息的滋长。
她是这么该死的善良,却也是这么该死的毫无戒心,倘若今天濒死倒在她眼前的人,并不是他,而是其它的人,她肯定也会出手相救。
如果,她救的是个恶棍呢?
如果,她救的是个杀手呢?
如果,她救的是个淫贼呢?
那些人会怎么伤害她?会对她做出什么事?
想到她可能遭遇的事,金凛蓦地深吸一口气,心口紧得发疼。直觉的渴望掌握了他,他明白,她的单纯与善良,容易引来太多危险,非得有人时时呵护她、保护她才行——
而,他是多么愿意呵护她、保护她一辈子!
感谢的情绪,以及保护她的欲望,已经全数变质,从他睁开黑眸,见到她的第一眼,这个柔弱纤细的小女人,就已深深吸引了他。
他的生命中,曾有过其它女人。
就因为如此,他更能分辨出,幽兰与她们之间的不同。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字一句,都像是烙进了他的心。
长年以来,金凛往来南北两国,靠着野兽般的直觉与本能生存,才能在无数次的危机下,顺利的存活下来。
而如今,他兽般的直觉,以及野性的本能,都在告诉他,他对她的渴望,是前所未有的激狂,夹杂着保护欲、占有欲以及情欲,甚至还超过了那些欲望的总和,还有着连他也不能分辨的意义。
柔软的触碰,来到他的肩头。她低垂着头,专心一志的为他敷药,如丝般的发丝,垂落在他手臂上,轻轻拂弄着。
金凛注视着她。
清淡的花香,从她身上传来。柔软的触碰,安抚了他的焦虑,却也撩起火焰。
一阵暖风吹过山坡,吹落了无数的花瓣,芬芳的花瓣随着风,从岩洞上方轻飘飘的落下,像是缤纷的雨。
那阵风,也吹进了岩洞内,撩动了她的发丝,乌黑的发丝,衬得她的粉颊更白皙,唇瓣柔润。
金凛略眯起双眸,看得几乎入迷,而幽兰却浑然不觉,依旧低着头,专心一志的为他敷上伤药,直到肩后所有的伤口,都重新抹了伤药,她才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
清澈如水的瞳眸,霎时之间,被他那双灼亮的眼锁住。
他的眼神,似乎——似乎——似乎有些不同了——她虽然分辨不出,到底有什么不同,却只能像是被催眠般,无助的望着眼前的男人。
暖风吹拂着,连她采来的鲜花,也散落在厚毯上,花的香气沾染了他与她。在她不知所措的注视下,金凛缓缓倾身,靠得比先前更近。
「你好香。」他轻声说道,呼吸拂过她的唇。
瞬间,她脸红了。
「那——那——那只是花香……」她结结巴巴的回答,双颊烫红。
金凛靠得更近,嘴角轻弯。
他眼里闪烁着决心,让她胆怯,却也让她像是被困住的小动物,丝毫无法动弹,更别说是逃走。
「这是什么花?」他粗糙的指,取了一朵鲜花,簪在她的发鬓,而后长指轻抚着她柔滑的发。
幽兰羞得低下头来。紧张、慌乱,以及莫名的情绪,让她的脸儿更烫更红,甚至不由自主的喘息。
「紫棠花……」半晌之后,她才找回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