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饮酒高歌,乃人生一大乐事!”
随即有人高声唱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你怎么样?”婵娟扶屈平澈坐下,声音有些抖。
“我没事。”屈平澈伸袖抹掉她的眼泪,微微一笑,柔声道,“你怎么老爱哭,真是个小姑娘。”
“我……我没老爱哭。”婵娟脸一红,由他宽大的衣袖在自己脸上擦擦抹抹。
“你脚还痛不痛?”
“不大痛啦。”婵娟摇摇头。
“你要饿,就吃些东西罢。”屈平澈拉过桌上的一盘点心推到她面前。那些人只顾喝酒,糕点几乎动也没动。
“我不饿。”婵娟羞怯怯地笑,又推到他面前,“你吃罢,空腹饮酒不大好。”
“我吃过了……”
他话未说完,已有人大声催道:“屈公子,该你了。”
“好。”他转过身,手掌拍击桌面,朗声吟唱: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
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
一诺千金重。
推翘勇,矜豪纵,
轻盖拥,联飞,斗城东。
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
婵娟呆呆地望着他,没料到他斯斯文文的,吟诗颂词却是豪情万丈,一派潇洒。
“好一阙《六州歌头》!”有人高声叫好,顿时满堂轰然响应。
酒过三巡,已有人醉得东倒西歪,有挂冠倒靴的,也有敞胸露怀的。
屈平澈见这些人逐渐放浪形骸起来,怕吓到婵娟,轻拉了她的手,与她一起下楼去。
来到酒楼外,他抱了一坛酒塞到婵娟怀里,轻声道:“你的酒坛摔破了,这一坛给你,就当是我谢你陪我聚宴。”
“不不,应该是我谢你才对。”婵娟垂着脸,声音低如蚊蚋。
“小妹子,我不能送你上山啦,我要在路上醉倒,你可拖不动我。”他的脸仍旧很红,吐出的气息有淡淡的酒味。
“嗯。”婵娟想笑,可又不敢。
“还好山路不难走,天也不算太晚,但你也千万要小心。”他柔声道。小姑娘娇娇小小,一看就让人担心不已。
“嗯。”婵娟又应了一声。从没有人待她如此温柔。笑寒师姐对她虽好,可老爱捉弄她;二师兄为人豪迈粗犷,从不注意细微之处;栾师兄冷漠刚正,她更是不敢同他多说句话。就连娘,也不曾……让她的心都暖洋洋的。
与笑寒师姐约的时间早就过了,必是要自己上山了,婵娟抱着酒坛,声音柔柔婉婉:“你去歇着吧,我走啦。”
“等一下。”屈平澈又唤住她,将身上大氅解下,披在她身上,“更深露重的,你别着了凉。”
感觉他的手指轻轻摩挲过下颌,将大氅系好,婵娟的心怦怦跳起来。
“行啦,你快回去罢。”屈平澈轻拍她的肩。
婵娟再不敢瞧他,转身离去,头也不敢回。
屈平澈见她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才按了按额角,慢慢走回酒楼。
……(*……(*……
已是丑末寅初了罢,他缓缓张眼。酒楼一片寂静,像是从未有过那一场喧闹的聚宴。
他手臂一动,盖着的衣物滑落。瞧了眼后,不由怔住。这不是……昨晚他系在小姑娘身上的那件大氅吗?
他有些糊涂起来,他明明记得,看见小姑娘离去后,自己才回到楼上,众人散去之后,他便就着二楼望柱栏杆休憩处躺下睡去,怎么短短三个来时辰,大氅又回到自己身上?
“你醒啦?”轻婉柔和的声音响起。
他又是一怔,要扶栏坐起,怎奈酒力尚未散尽,竟是难以动弹。
“你躺着罢,别乱动啦。”婵娟走到他面前,轻轻按住他。
“小妹子,你怎么又回来了?”他诧异不已。
“我看你好像醉得很厉害,我……我不放心。”婵娟咬咬唇,将大氅又盖到屈平澈身上。
上下山来回只需半个时辰,他瞥见桌上的酒坛,心中一动,“你……在这待了一夜?”
“嗯。”婵娟站在他身前,点了点头。
屈平澈叹了口气,轻道:“你快回去罢,别让你家里人担心。”
“我、我……”
唉,她的眼又红了,真像只爱哭的小兔子。
屈平澈挣扎着坐起,婵娟赶紧扶住他。
“我不是责怪你啊……还说自己没老哭。”他促狭地看她,隔着衣袖刮刮她的脸,“小兔子,红眼珠,掉眼泪,不怕羞!”
婵娟“扑哧”笑出声。他的语气是逗趣的,面色却温和似水,像在哄小孩子。
“你笑就好啦。”屈平澈斜倚在栏杆上,看她粉红的唇角弯弯翘起,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唉,真是,哪像个十六七岁的女儿家,根本还未长大,说哭就哭,说笑就笑了。像他,十三岁起就四处飘荡,到如今已近十五载,虽然还未及三旬,却感人事变换,岁月匆匆,好像心境也苍老许多。
“我倒杯茶给你。”婵娟见他注视自己,不由又红了脸,忙找个理由匆匆离开。
屈平澈长吁一口气,才感到口干舌燥,待婵娟端来茶,他几口饮尽,才觉舒服些。
“多谢你。”他微微一笑。
“你别这么客气。”婵娟怯怯地站着,好一会又道:“这儿风大,你换处坐吧。”
“好。”屈平澈手一撑,婵娟忙扶他站起,寻了一处干净桌位坐下,又端了点心到他跟前。
“你吃些东西吧,一晚若是睡过,只要醒了,总会有些饿。”婵娟低着头,手指搓着衣裙。
屈平澈忍不住轻笑,情况好像完全反过来了,昨晚他照顾这小妹子所做的,现在都尽数返到自己身上。
“你也吃啊。”他递给婵娟一块,“多谢你照看我一夜。”
“没什么没什么。”婵娟忙接过,瞄了他一眼,见他正在吃,方咬了一小口,含糊说道:“你一直都在睡,我也没做什么。”
“我睡相不会很糟吧?”他含着笑。
“没没没,没乱动……也没打呼。”她努力想想,二师兄睡着时呼噜声很大的,笑寒师姐有时会拿东西罩住他的脸,屈大哥就不会,他又平和又安静。而且,还让自己看得不知不觉呆掉……她连忙晃晃头,用力啃了一口点心。
啊,这回是啃萝卜的小兔子!
屈平澈差点一口喷出来,赶紧忍住。
“你怎么啦,呛到了?”婵娟迅速倒了一杯茶给他。
屈平澈摆摆手,将点心咽下肚。“我没事。”他擦擦唇角,指指婵娟,也比了下唇边,婵娟立即抹了抹。
一盘点心吃完,天几乎完全亮起来了,婵娟站起身轻道:“我要走了,你……你歇着吧,别送我啦。”见屈平澈要站起,她忙抱了酒坛匆匆下楼,生怕他追上似的。
屈平澈想了想,走到楼台处向下看,瞧见婵娟从大门走出,行了几步后一回头,正对上他的视线。
婵娟遥遥地望过去,只见楼上的修长身影向她挥挥手,不由羞涩地笑笑,转身跑开。
第二章
“凤离高岗,玉女穿梭,叶底芷花……不成,婵娟,你的力道太弱了。”二师兄走上前,接过长剑道,“你功力尚浅,但也不至如此不济,婵娟丫头,你是不是又分心?”
“我……”婵娟低了头,她昨天一道方子的药还没配齐,不知不觉就想走了神。
“我练一遍,你看着吧。”二师兄知她细心钻研药理。这一点比几个师兄师姐都强,也不好说什么,提剑就挥舞起来。
“师姐,你又笑什么?”婵娟推推身边的梅笑寒。
“这套剑法是适合女子练的,二师兄练起来,逗……逗死我啦!”梅笑寒干脆捧着肚子大笑不止。
“笑丫头笑丫头,人如其名,只知道傻笑。”二师兄也不练了,走过去敲敲梅笑寒的头。
“嘘,你们看栾师兄那套刀法练得飞沙走石哦。”梅笑寒捅捅二人。
只见栾杉一柄弯刀舞得虎虎生风,最后跃起一刀劈出,颇具石破天惊之势。
“好!”三人齐声高喝。
“咦,婵娟师妹,你嗓门什么时候变了?”梅笑寒奇怪地瞄瞄她。
“我刚才没出声啊。”婵娟也很奇怪,她也听见第三人的声音。
“那是谁?不会是栾师兄自己吧。”哪有人那么厚脸皮,自己喝彩的!
“是我。”一个儒衫的俊秀少年从草丛中站起。
梅笑寒立刻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喂喂喂,你不晓得偷看别人练武是武林大忌吗?”
“抱歉,在下无心。”就算有心也不能承认,多年来被追击的经验证明,女子好像都不大讲理,尽量少惹为妙。
“知道就好,还不快走!”梅笑寒皱皱娇美明艳的脸,开始赶人。
“但在下想和这位仁兄较量一下。”少年一拂衣袖,指向栾杉。
“你?”栾杉望望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俊秀少年,口气里满是不信。
“请。”少年也不废话,微微一笑,瞬间就攻了一招。
栾杉堪堪避开,不由吃了一惊,这少年好快的身手!他好战心一起,弯刀直劈出去。
五六十招过后,他心里愈来愈惊,自己换了两套刀法,三套拳法,却仍是无法制住这少年。这少年招数并不繁复,内功也不见得如何深厚,但出招却奇快无比,且后发先至,自己的路数虽复杂多变,却总被他看似乎平无奇的招式化解。
再一会儿,栾杉忽然脸色一变,这少年接下来的武功路数里十招倒有五招似曾相识。二师兄捋着花白的胡须也沉思起来。
“你是什么人?”栾杉沉声而喝,十年前他正年轻气盛之时,曾四处挑衅比武,直至遇到师父,他一连挑战十四次,均被师父以不同武功化解。他输得口服心服!而那些招式也令他不敢或忘。眼下这少年所使武功,不正有大半是当年令他败北的招数?
“你到底是谁?”栾杉停住刀,面色不善,师伯已过世多年,师父并没有其他同门,若是新收弟子,也必事先知会,以免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不认自家人。
“我叫尚寒。”少年擦擦汗,脸上仍是温和的笑。
“咦咦咦,和我的名字有点像……而且还挺耳熟。”梅笑寒托着腮,努力地想。
“啊!难道你是……”二师兄一拍大腿,吓了婵娟一跳。
“我是。”尚寒衣袖一摆,做了个揖。
“大师兄!”二师兄差点跳起来,“不不不,应该是我们先见礼才对,你们几个还不快!”他立即领头弯腰见礼。
“不用不用,你们别客气!”尚寒有些窘起来,难怪师父不要二师兄跟在身边,他这么恭敬又多礼,没事就躬身纳拜,自己小他那么多,会折寿的!
勉勉强强受了其他三人的礼,梅笑寒亲亲热热地凑过来,笑眉笑眼地说:“虽然你是我师兄,但论起亲戚哪,你却得唤我一声表姐,师父有没有和你提过?”
“我知道。”尚寒做了个揖,“表姐好。”他刚懂事时,师父就告知他一切,从未隐藏过什么。
咦?好爽快!
梅笑寒有些意外,她还以为得花上些口舌,这小表弟才会认她。“那就好办多了,小表弟啊……”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二师兄挤到一边去。
“大师兄,你的病治好啦?怎么没见师父同你一起回来?”提起师父,二师兄就一脸崇拜。
“还没完全好,尚差上几味药,师父说目前的治疗需要江源山的温泉配合,因此就回来了。”
“师父也回来了?”二师兄左瞧右瞧,“在哪儿?在哪儿?”
“书房里……”
“师父!”二师兄一马当先冲向书房。师父的武功越来越高深了,他们就在屋前练功,居然谁都没发觉。
“呃……”尚寒目瞪口呆地看着二师兄、栾杉及刚刚才见过面的师妹兼表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入屋内,其架式不亚于饿了多天的饥民乍听说开仓放粮。难怪难怪,师父不带着他们是有道理的,这哪像一群徒儿,倒如同三只蝗虫!所以说,太受徒弟崇敬也不见得是件好事情。
只有婵娟留在原地,她怯怯地笑笑,“大师兄,我和你一同走吧。”
尚寒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师父什么时候收你的?怎么我……没听过?”他的语气尽量放柔,希望别吓到这个看起来胆子就很小的娇柔少女。
“还……还没收。”婵娟有点结巴,心里惴惴的,“二师兄和笑寒师姐都说师父心很软,一定会留下我。
“这倒是。”尚寒与她并肩而行,师父行医济世,心肠当然好得没话说,而且虽然不喜收徒,却禁不住两个师弟软磨硬泡,若当真心硬如铁石,再怎样也不会允。何况,那个师妹兼表姐也是师父好心接回来的。
“大师兄,师父在哪里?”两人刚进书房,二师兄震雷似的吼声就响起。
“我在这里。”一个宽衣大袖的中年文士从书架后转出。唉,他再不出来,恐怕整座书房都会被他这个徒弟震塌。
“师父!”三人齐齐跪倒。
“你们都起来罢。”屈恒抑住叹息。这两个徒弟怎么就这么爱拜他,每次都多礼得让他想逃。啊,现在又多了一个,连笑寒也被他们带坏!
“师父,您终于回来啦!”二师兄眼里闪着崇拜的星光。
“我再不回来,这里的书恐怕都被蛀虫啃光了。”屈恒微微一笑,他这三个徒弟除了练武的书册,医书几乎摸都不摸,除非生了病又没有人医,才勉为其难地翻翻书找找药。幸好,这里对于常见病症的药物留下不少,不然他屈恒的徒弟若有个头痛脑热的却得去找山下的大夫看诊,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不会不会,婵娟小师妹每天都将这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梅笑寒笑眯眯地,除了师父,她就最佩服小师妹,洗衣、煮饭、收拾屋子,都是婵娟在做,而且又快又不会出错,她只要跷起脚等着就好了。
“婵娟?”屈恒疑惑地伸手摸了摸书架上的《千金方》,哟,真的没有灰,连他在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干净过。
“就是她就是她。”梅笑寒将婵娟推到屈恒面前。
婵娟手足无措,偷偷瞄了一眼屈恒,咦?真如那日屈大哥说的,看起来四十多岁,胡子也不太长,虽然没有她想的那么像神仙老爷爷,但温和又亲切,的确似乎不很严厉,让她心安不少。
听梅笑寒叽叽咕咕快速述完婵娟的身世,屈恒接过递来的玉佩,看了一看,又望向婵娟,眼光不禁柔和起来。呵!光阴荏苒,一转眼,昔日病弱的小小女娃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寒儿跟在自己身边还不觉什么,这回一下看到笑寒与婵娟这两个昔日矮矮的小丫头像忽然长大似的如同两朵花一般,才惊觉时光竟然如此匆匆,毫不停留。
婵娟见屈恒眼睛转也不转地望着自己,不觉微微红了脸。
“既然婵娟和师父有渊源,那么做我们的小师妹应该是没问题啰?”梅笑寒一脸严肃,突然抓住尚寒的手,“小表弟,你这么小,一定还没讨媳妇,既然如此,肥水不落外人田,日后婵娟小师妹嫁给你,别忘了洗衣煮饭时算我一份,我虽然常常换衣服,饭吃得却不多,多添副筷子应该不要紧吧……”
一干人已经傻掉,尚寒更是瞠目结舌。
“你们听我说。”屈恒咳了两声,打断梅笑寒的自说自话,“我和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