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秀的眉眼弯了起来:“嗯,原谅你。”
定定瞅着她,温柔的情愫在胸臆间鼓动翻搅,原来这就是牵挂、是想念、是惦记。思忆,只有分离的时候才秤得出重量。
“能遇到你,真好!”
“遇到你,我才不好呢!”初云刻意忽略心底的感动,抬起下巴颏儿,小脑袋左右晃了晃,挑眉笑说:“如果不是你,这马地肯定是在我手上了。”
他双手交抱胸前:“我偷你的羊、你偷我的马,是老天爷注定咱们凑在一块儿的!”
“说这活儿也不怕羞,谁要跟你凑在一块儿啊?”
“我确实不怕羞呀!”垚冰笑嘻嘻地说,“我可不像某位好姑娘,说反话还会脸红,呼呼,烧得好热好热!”
“你这……”
“等等!”垚冰打断她的话,面色突然凝重了起来。
“怎么了?”难得瞧他这样,初云不禁微微蹙眉。
他苦苦地笑叹了口气:“你有没有看过乌龟禽兽?”
※ ※ ※
“皓燕,快交出《绝天神鉴》!”
一道掌风自右上方凌空劈来,垚冰翻掌轻拍化了去;接下来,从四面八方窜上了好些人,家伙全往他这儿招呼来。
“你骑马儿先走。”
“那你怎么办?”初云瞪大了眼,从未想过自己会见到这种场面。
“没问题!”垚冰偷了个空,回头丢下要她安心地笑容,“你先走,我再去找你!”
“那……”她留在这里确实只会碍了他,“好吧,我先走。”
“果然是我的初云好姑娘!”即使涌来的乌龟禽兽越来越多,垚冰依旧不改嬉笑本色。
“我会等你的。”心一横,翻身上了马,“你一定要来找我,要不,我会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的——”
蹄声骤响,然后渐渐微弱。垚冰无法回头目送,俊容却勾起一抹感动的笑——她,在为他担心呐!
“东西交出来,我们就饶你不死。”
切!这些乌龟禽兽真是搞不清楚状况,初云已经离开,在他没半点顾忌的情况下,他们的遭遇只会更惨。
“说话这么凶,将来会讨不到老婆哦!”轻轻一跃,垚冰潇洒躲过袭向下盘的金钢杵,还不忘出言调侃。
“废话少说!《绝天神鉴》你交是不交?”
“我身上没有《绝天神鉴》,要的话嘛,只有一本书。”旋身一侧,四人扑空,踉跄跌倒。
他的话让所有人停了手,眼睛全盯在他身上。难不成,当年绝天门门主关司鹏留下来的秘笈……另有名称?
“是什么书?”
“咳,垚某人已经说过无数次了,我身上有的,就这么一本,叫做《绝……》”他顿了顿,慵懒地展了个笑容,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过四周。
“叫什么名?快说!”
垚冰清了清喉咙:“反正,就是这个喽!”话一落下,随即从怀里掏了东西便向空中飞抛。
“书是我的!”
“快!快抢!抢到了就是下届武林盟主!”众人各展轻功,争先恐后往上窜。
最后的胜利者,洋洋得意地打开油纸准备接受众人的欣羡目光,定睛一看,当场气得毛发直竖,话哽着说不出来:“这……这根本是……”
“咦?皓燕不见了!”这会儿,终于有人想起原先的猎物,所有人开始左看右瞧上瞄下找。
“哎呀,我真胡涂!”最后还是垚冰自投罗网现了“声”。
“是他!他在那儿!”刀尖指向丈外远的土屋屋顶。
“刚刚忘了跟各位说,我那仅有的书,其实是叫……”面对这些乌龟禽兽,垚冰咧了个六畜无害的笑容,“《绝无此书》!”
“《绝无此书》?”
一时间,还有人无法反应过来,但他已经不想再耗下去了:“油纸里包着的芝麻馍,就算是我送给各位的薄礼吧。”垚冰微微一揖,轻笑道:“恭请各位呜呼哀哉,尚飨!”
“你别……”大嗓门儿还没呼喝完,所有人只觉眼前一花,那土屋屋顶哪还有什么燕啊!根本连只小麻雀都没看到!
※ ※ ※
“马儿,你说他会不会找不到这儿呀?”初云轻轻抚着红鬃马,心口却跳得又重又急。
等待,原来是这般针扎椎刺的煎熬……如今,她还能对自己说——他只是一个没有关系的人么?
“马儿,不行!”双手握拳,逐然收紧,“我要去找他!”
“好姑娘要找谁?”话才说,某个熟悉的声音就钻了出来,接着,是某个熟悉的人从转角踱出,“可是垚某人么?”
“啊——是你!”煞不住骤然松弛的激动情绪,初云三两步跑上前去,双臂就往他颈项摟去,将声音埋入他的胸膛:“我在这里等了好久、好久……”
软玉温香撞进怀里,又说了这番话,使得他原本戏谑的笑容变了质,唇角稍敛,疼惜与温柔悄悄据了心田,垚冰低哑着声,缓缓地说:“我知道,所以我来了。”
“那你……没事吧?”
“放心!他们拿我没辙的!”瞅着抬向他的小脸蛋,垚冰忍不住伸指在小巧的鼻上一点:“好姑娘,对我要有点信心嘛!”
“谁知道你的脸皮是真厚还是假厚呀?真厚就罢了,要是假厚……”
该怎么向她解释——当今武林,别的不敢说,但轻功呀,他不称第一可没人敢称第二呢!就算说了,怕她也很难理解吧?!
“不管真厚假厚,既然跟你约好了,我绝不会失约。”对她眨了眨眼,垚冰微笑地举起了右掌,“生死伙伴,记得么?”
生死伙伴?她记得。那是他们好不容易驯了红鬃马后,他说的。
初云怔怔看着他立直的手掌,好半晌,才傻傻地问:“你当真?”
星眸深深凝照着她,浓眉挑起,却没答话。
“生死伙伴?”话到嘴地边轻轻转了个圈,看看他停在半空的手,再瞧瞧自己的,好半晌,终于以烙印之姿递了出去:“生死伙伴!”
两掌相击,“啪”地一声,响亮在彼此心头的,是四个字——生死伙伴!
突然想到什么,初云忍不住好奇一问:“对了!我怕他们追来,所以把蹄印全清了,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好姑娘,你做得好极了!以后要再偷马,肯定能成。”他赞了句,习惯掺些玩笑话,看似轻率的眸底却闪过一丝精锐,“不过,凡是人,都有习惯。你清蹄印的方式是用脚把土拨到右边吧?!”
用脚把土拨到右边?听他这么一说,初云这才仔细回想自己的动作,的确如他所说。他的心眼儿,可真是细得吓人呐……
“可那痕迹应该很不明显吧?!难道,你真是顺着它找到这里的?”她干笑两声,见他轻轻颔首,继续又说:“记得在你的东西上标个号,如果我将来不幸又落到现在这种惨况,就算饿死也绝不会对你下手,因为不管偷了什么,你肯定都找得到。”
“不管被偷了什么,我都找得到么?”垚冰淡淡扯了个笑,目光放向遥远的天边,若有所思地喃喃道,“不……有些东西偷了、掉了,或许我找得到,却拿不回来了。”
“唔?什么?”
瞧她小脸写满困惑的可爱模样,垚冰清不自禁地笑了开来:“比如说,你偷了我的芝麻馍,等我找到你的时候,芝麻馍早被吞下肚啦,怎么拿得回来?”
“是……这样么?”初云认真地注视着他,总觉得他的意思不是这样。
垚冰没有回答,依旧擎着一抹轻悠浅笑。
有些东西被偷了,即使找得到,却拿不回来——除了芝麻馍,还可能是什么?
※ ※ ※
探了城里一遭,垚冰发现城内供吃住的地方全有人盯梢。看来,不管在中原还是域外,他垚某人都挺受欢迎的嘛!
“啧啧……这么多人要找你,难怪你总像鸟儿一样,飞来飞去的。”初云斜斜笑睨了他一眼。
垚冰夸张地叹了口气:“是啊,逃命的工夫不练好,几条命都不够死。”
“跟我走吧!”她扯扯他的衣袖,另一手拉着红鬃马的缰绳,“反正这几天,我都是找个地方就窝了,多你一个不嫌多。”
“后悔没?”垚冰跟着她,两人并肩而行,半开玩笑地问,“觉得自己手掌拍得太快了吧?”
“唉,我是拍得快了些。”皱起鼻子哀哀一叹,乌黑的眼珠儿却暗地里溜了溜,“要是等我学会你那种飞来飞去的把戏,肯定好玩多了,那个时候,咱们才像是真的伙伴嘛!”
“傻瓜!”他揉揉她的发顶,“现在的你,已经是了。”
“这句话,等会儿再说。”
小姑娘的步子突然停下,垚冰也跟着停了。
“你不好露脸,那我去弄点吃的来。”初云边说,边掬了把泥土,二话不说就往脸、颈抹去,又把头发缠盘起来。“我想,那些坏人还不清楚我的模样,我这样脏兮兮的,应该可以骗过他们吧?!”
现在的她,看来就像个城里随处可见的小乞兒。
“这次——”垚冰微笑地轻柔说,“换我等你。”
深深瞅着她的眸子,如天空般澄澈,而如今,在那片净蓝之上,正镶着红彤彤的夕阳,很暖很暖、很暖很暖的……
※ ※ ※
初云探探四周,选了家专门卖烤羊的铺子。根據这些日子的观察,会来这种铺子的,多半是有点钱的回回大爷。
她站在店外的角落,吸了口气,便唱起了歌:“亲爱的阿哥哟,草原牧羊一个人,阿妹作伴可愿意?只要好人在一起,沙漠就能变花园……”
歌一首首唱,清脆得像是牧羊铃当在草原上响音,到后来,初云每唱完一首,铺子里就有人拍手鼓掌。过了一会儿,反倒是铺子老板自个儿出来,找她进去唱歌儿。
有人打赏,初云就将钱兜在手上;正当她觉得差不多该说谢离开时,突然有只肥嘟嘟的手捉住了他的肘。
“小孩子,你唱得好极了,以后就专门在我家唱歌,怎么样?”
说话的是个回回人,头缠了白布帽,身穿白步、披着黑坎肩,指头上挂满了宝石戒指,油腻腻的脸正往她这兒挨来。
初云往后退了两步,不自然地干干笑了笑:“谢谢,但还是不了。”
“苏鲁克,‘他’还是小孩子而已,你别……”旁边看好戏的人忍不住插了话,没说完就怪笑了起来,暖昧地直盯着初云。
“我就是喜欢小男生,怎样?”叫苏鲁克的回回粗着声说,又转回初云这儿,诱哄地说:“到我家去,我给你好东西吃、好床铺睡。”
铺子里一双双眼睛全都看着她,却和刚刚唱歌时完全不同,如今,连笑容都似乎藏着什么古怪,总之,让她觉得好不舒服!
这下,该怎么办呢?那个苏鲁克霸在手臂的力量,她挣不开呀!
第六章
就在这时,“嗤”地一声破空响起,谁也没瞧清楚是怎么回事,只看到苏鲁克捧着手腕,发出了猪嚎似的尖叫。
“谢各位爷、谢各位爷。”初云见机不可失,陪了个笑就急急往外冲。
没想到店外却窜出了三名巨汉,拦住她的去路,“主人要你,你就得跟咱们回去。”
唉唉唉,这个时候,多希望自个儿能像偷羊贼那样飞来飞去呐!
初云慢慢后退,脑筋拼命地转,而巨汉们以老鹰捉小鸡的姿势,一步步逼向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阿爹,你来啦?”她突然整个脸蛋笑灿开来,手指着前方。
巨汉们直觉回头一看,啥都没看到,初云却趁他们分神的刹那,将嗓子拔到最高,尖声惊叫:“啊啊——”
猛然听到如此锐利的高音,一时之间,巨汉们除了飞快捂住耳朵外,没法儿有其他反应,等发现小家伙脚底抹油、打算追上前的时候,却“咕咚”“咕咚”“咕咚”连三声,不约而同跪了下去——后膝,好……好疼呀!
“呼呼呼,还……还好,没……没追来……”跑过好几条大街,初云终于稍稍放心,停在街边猛喘气。
为怕节外生枝,给偷羊贼引来麻烦,她刻意绕了点远路,确定巨汉们没追来,这才松口气,拿钱买了食物,慢慢走回相约的地点。
“等很久了吧?!”一看到垚冰,小脸蛋就漾起了笑,“喏,你瞧,这样应该够吃了吧?”
“很够了。”
咦?很少见他这么严肃认真,是发生了什么事?初云轻轻扯了扯他的袖,水眸圆睁:“怎么了?是不是这东西你不爱吃?”
“不是。
“那就好。”初云笑了,脏灰的脸,反将那双眸子衬得格外明灿,“今天选铺子选对了,那里的大爷都好有钱,打赏都特别大方,你瞧,我买了这么多,钱居然还有剩咧!”
这样的结果,出奇地令人满意。东边,不远嘍——“剛剛,就这样么?”剑眉微蹙——她怎不说刚才碰到的危险?当时可是差点就被抓去当……当孌童!
“是呀!”登登登,初云飞快地连点三个头。既然平安回来,危险的部分就不必提了,省得他内疚担心啦,反正这些都过了呀……
疼惜与感动,在心底漫着,垚冰轻轻搭上她的肩:“好姑娘,你对我真好。”瞧着她沾灰的脸,不禁微微一晒,很自然地伸出了手,替她抹了抹,“你知道么,很久以前,我做过小乞丐,当时的模样跟你现在差不多……”
初云脸一热,倒没躲开他的拂触,心里甜暖着。
两个人就这么并肩走着,一个静静听,一个缓缓道。
“你爹死了之后,你变成小乞丐,那后来呢?”
“后来,我遇到了师父,他教我武功,收留了我,我就一直待在师父身旁做事,直到他过世。”
“有师父可以教你,真好!”轻轻一叹,逸出了羡慕,“你师父一定很喜欢你,你也喜欢你师父吧?”
喜欢师父么?他不知道,可他清楚地知道——师父不喜欢他。
虽然他是关司鹏的首徒,但小时身子弱,功夫反倒不若师妹、师弟练得好,到后来,师父便很少搭理他了,而他也慢慢习惯了,习惯不受师父重视、习惯自个儿找趣味、习惯独处的自由自在。
当关司鹏死后,绝天门被师弟聂飒解散,他终于完全属于自己、属于自由!
“你怎么不说话,怪怪的哦?!”这秀眉微微攒了起来。
“没,没什么。”垚冰绽了个笑,如同平时一般,带着瀟灑快意,“我喜不喜欢师父不重要,倒是现在,我很确定自己喜欢一个会唱歌的小姑娘——”一个会唱歌,又对他百般好的小姑娘。
“会唱歌的小姑娘?”倏地脸一红,羞涩飞掠心头,“谁呀?我不认识!”
眸底盈满笑意,垚冰轻轻在她耳边唱了起来:“亲爱的姑娘哟,草原牧羊一个人,我来作伴可愿意?啊,只要好人在一起,沙漠就能变花园……”
“你、你、你怎么会唱这首歌?”还改了里头几个字?初云吓了一跳,脸烧得更红了。
他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却不回答,口里只是反反复复地唱着——“亲爱的姑娘,草原牧羊一个人,我来作伴可愿意?啊,只要好人在一起,沙漠就能变花园——”
※ ※ ※
几天下来,他们在城外拣了块可以挡风的地方过夜。
白天初云进城去,有时打打杂、有时到铺子唱唱歌;至于垚冰,总是自个地行动,常常一晃便不见人影,到了傍晚又带着好吃的东西冒出来。
起初,小姑娘还笑容灿灿,吱吱喳喳的;最近,每到夜晚两人相对时,她却闷着头不大说话。
像现在就是。
初云屈起身子,下巴頦儿抵着拱起的膝头,目光定在熊熊焰光上,陷在沉思里。
“喂!衣服快着火了啦!”
“啊?什么?”猛然听到垚冰大喊,初云连忙跳了起来,察看了之后,寒着脸冲了回去:“你当吓人好玩呐?”
“我是说快着火了,又没说已经着火了。”垚冰亮出无辜的笑容。
“你……可恶!”
“看你老是瞪着柴火发呆,一不小心,真有可能烧到衣服啊!”
“我才不是发呆咧!”她坐了回去,人又病懨懨地给缩起来。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在想什么!”
声音突然变得好清楚,惊得初云头一偏,对上的正是他咧着笑的使容,“你、你、你……你怎么坐在这里?”
“还说没在发呆?连我坐过来都不知道。”她的反应,让他失笑地摇了摇头,“看你发愁好几天了,遇到什么麻烦事么?”
见她咬唇沉吟,眉头一下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