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晓蓉站在庭院里,一脸惊叹。这庭院里除了有九重葛、日日春,还有几株桂花树。「有桂花,太棒了!」她闭上限,凑近小花儿前嗅闻。「好香、好香。」回头朝他笑。「我一直希望院里有桂花,好巧喔,他房子也有桂花。」
看著她满足的模样,他微笑。「是啊,好巧。」花是前日才差人来种的。
参观完庭院,他们进屋里。
「原木地板!」晓蓉乐得在空旷的客厅里跳著。「就这种颜色,我就是喜欢这样的,太棒了!」她蹲下来摸地板。「这个人品味跟我很像喔,真巧。」
在她身後,谭隐之低笑。「是,真巧。」这当然也是他去找人赶工铺的。
晓蓉又去摸墙壁。「淡黄色,淡黄色啊……太巧了。」啊呜~~她在墙前磨赠,抬头一看,她叫:「哇!吊扇,他有吊扇!」她的梦幻逸品啊,复古铜吊扇啊……
啪!谭隐之按下开关,电扇旋转,凉风拂起她的发。谭隐之笑看她望著吊扇,捂著胸,一副幸福得说不出话的模样。
她注视著吊扇好一会儿,缓缓地转过脸来,怔望著他,恍惚道:「好巧,这跟我梦想中的房子一样……」
他朝她微笑,黑色眼睛在浓眉下专注地凝视她。「既然如此,你要把人家的房子看好。」
他眼中的温暖,吸引她全部的注意。「当然,我一定会顾好它。」她灿笑。
铭铭路
是夜——
「厚~~你要哭到什么时候啊?」苏瑷瞪著床上的女儿。
「呜……」晓蓉背著母亲,继续哭。
「到底有什么好哭的?」听晓蓉说了下午的事後,苏瑷不懂女儿干么要哭。「这是好事啊,我们可以搬去大房子住,又不用付房租,YES!你应该笑才对,难不成你还舍不得这间烂屋啊?」嗯,以女儿滥情的个性,也不是不可能。
「不是啦……太……感……」晓蓉哭得话都说不清楚。
「什么?」苏瑷爬上床。「说什么啊?」
「太~~感动……」她翻身望著母亲。「妈,那是他的房子。」
「嗄?」苏瑷不懂。「你刚刚不是说,他朋友出国所以拜托他……」
「哪有那么巧啊?!」晓蓉坐起,泪汪汪道。「前阵子他问我喜欢的房子是什么模样,我说要有院子,今天那房子就有院子。我说要种桂花,今天那房子就种桂花,我说墙要刷淡黄色,今天那房子就——」
「淡黄色?」
「嗯,淡黄色。我说希望天花板有吊扇,那房子天花板就——」
「有吊扇。」嗯,苏瑷懂了。「这太巧了。」
「是咩~~」晓蓉说。「那天他来我们家,可能吓到了。」
「是啊,我们家太烂了。」真的很破,苏瑷惭愧。
「所以——」
「我说我说——」苏瑷兴奋地推理。「所以这谭先生自作主张,按你喜欢的,找来这么一间房子,可是——」苏瑷眯眼,伸出食指比划著下结论。「他怕直接叫你搬去住,你会不好意思,为了让你住得心安理得、住得舒服自在,他就编了藉口,什么他朋友出国托人顾房子……」
「嗯嗯嗯!」晓蓉猛点头,吸吸哭红的鼻子。
苏瑷抓住女儿双手,表情激动,嘴角抽搐。「蓉……」
「妈咪~~」声音颤抖。
苏瑷抱住女儿,喷泪嚷:「太、感、动、啦!」
「哇~~他对我真好……」晓蓉嚎啕大哭。
母女俩感动得哭成一团,庆幸著苦难日子告终,光明等著她们。
就是那个光,那个光就是谭隐之。他的慷慨,让苏氏母女感动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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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市场的叔叔伯伯来帮忙,苏晓蓉和母亲搬离老屋,住进大别墅。
假日,谭隐之来拜访她们,苏瑷热情招呼,忙进忙出地端茶水、切水果,他站在院子里,听晓蓉跟他介绍——
「妈咪的朋友送好多花种秄,我自己又种了很多,你朋友不会介意吧?」晓蓉没拆穿他的好意。
「我朋友不会计较这种事,你高兴种什么就种什么。」
「哦?」她上前一步,仰望他,笑盈盈。「那……你朋友几时回来?」
「等修完硕士。」他撒谎面不改色,她配合得天衣无缝。
「硕士要修多久啊?我怕我一住了就舍不得搬。」
谭隐之胡扯。「放心,我那朋友啊,头脑很钝,大概要念上五年十年的——」
晓蓉故意装作惊讶,心里觉得甜蜜。
「吃西瓜喽~~」苏瑷在院子草地上铺桌巾,三人坐著吃水果。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谭隐之第一次见到晓蓉母亲,上回只见识到她的鼾声。和苏瑷聊一会儿,谭隐之立刻明白晓蓉的性子遗传自谁了。她妈妈也是儍呼呼的、很好骗的样子。唔,真的很好骗。
苏瑷望著谭隐之,感动地说:「晓蓉能遇见你太好了,你一看就是很有能力、很负责的样子。」
「是吗?」谭隐之敷衍地笑笑。不,我不是!晓蓉看走眼了。
苏瑷拍拍他的肩膀。「有你在,我就放心了。我看得出你真疼她,她交给你,我放一百二十个心。」她抹抹嘴,哈哈笑。
「妈,你很谄媚喔~~」晓蓉推母亲一下。母女俩笑成一团,儍呼呼的笑容如出一辙。
谭隐之问苏瑷。「伯母,晓蓉的父亲——」
苏瑷挥挥手。「我们离婚了,他爱上别的女人。」
「是吗?」谭隐之敛容道:「是他要求离婚的?」
「是啊。」
「他有付赡养费吗?」
晓蓉跟母亲听了大笑。
「他哪有钱?!」苏瑷扔了啃完的西瓜皮。
「妈不忍心跟爸要钱,我爸只是个穷学生。」晓蓉又拿了一块西瓜给妈妈。
谭隐之蹙眉。「那么你爸认识你妈的时候……」
晓蓉解释。「他认识妈的时候只是个大学生,妈咪比我爸大十岁。」
「唉呦~~三八!」苏瑷笑推女儿一把,脸好红。「不要讲了啦!很丢脸咧!」
晓蓉取笑妈妈。「你还会不好意思喔?」
两母女又笑成一团,谭隐之脸上出现黑线条。
他清清喉咙,建议道:「不管怎么样他都应该负责你们的生活费,不应该让你们住那种房子,你们要争取自己的权利。」
「是吗?」苏瑷愣住。
「当然,可以打官司,法律上,他有义务照顾你们。」
「是咩?」晓蓉微笑。
母女对谭隐之的提议只是笑笑,不当回事。
苏瑷挥挥手。「打官司啊、争取赡养费啊,我都问过了,麻烦死了,浪费时间,还不如赶紧自立,等他愿意负责啊,我们都饿死喽~~」
「嘿咩!」晓蓉点头。「不知道爸爸现在过得怎样?」
「管他咧!」苏瑷云淡风清,继续啃西瓜。
谭隐之望著她们,不知该赞她们豁达,还是笑她们儍?就算他想滥情地同情她们,也同情不起来。看她们俩一人一片大嚼西瓜,吃得啧啧有声,他怀疑有同情的必要吗?他想,就算天塌下来,这对母女也能在塌了的天地里自得其乐。
为什么,她们对不幸的过往能处之泰然?
谭隐之问苏瑷。「伯母,你不恨吗?」
苏瑷搁下西瓜,拿纸巾擦擦手,清清喉咙。「嗯……这是个很严肃的问题,我必须很正经地回答你。」
正经?严肃?听见这两个字,晓蓉也坐直了。
「既然你问了……」苏瑷抓起谭隐之双手,两眼诚挚地看著他。「年轻人——伯母有话赠你。」
「请说。」谭隐之洗耳恭听。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恨吗?那是因为……」
苏瑷忽然哼起歌来,谭隐之错愕,晓蓉倒地狂笑。
苏瑷对著谭隐之唱:「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家的恶,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苏瑷五音不全唱完後,又用力握他手,眼色坚定,问:「谭先生,你信主吗?」
晓蓉笑到肚子痛,谭隐之神情尴尬。
哇哈哈哈,晓蓉赶紧上前拉开妈咪的手,她跟谭隐之说:「我妈信基督教啦!」
苏瑷看著谭隐之,开始传教。「主教我们,要是有人打了你的右脸,你就要把左脸也……」
「伯母,我不信教。」谭隐之尴尬地暗示她甭浪费时间。主有啥用?他落魄时主在哪?不,他是无神论者。
苏瑷按住他肩膀,目光慈爱。「孩子,主无所不在,主好伟大,当你失去一样东西,主会赐你另一样,所以,主要我们别追恨过去,也不要记仇。」
「那么,你婚姻失败,主又给你什么?」谭隐之忍不住口气尖锐,苏瑷却还是笑。
「给我可爱孝顺的女儿啊,赐我女儿优秀的好男人啊!」
哇哈哈,晓蓉大笑。「是是是,全是主给你的。」
谭隐之凛容,他答不上话,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
「我回去了。」他起身告辞,她们送他到门口。
谭隐之发动车子驶离,从後视镜看见她们在门外用力挥手,两人脸上都挂著儍呼呼的笑容。
他忽然觉得胸闷,解了衬衫领口的扣子。觉得热,又把冷气调大。哼,两个笨蛋。
他露出轻蔑的表情,烦躁地扒了扒头发,点燃香菸,按下车窗。风灌进来,却吹不散他胸口的郁闷。
谭隐之弹去一截菸蒂,单手操控汽车,眼色骤暗。
这是人吃人的世界,她们还在那边爱的真谛?笨极了!
他瞥见後视镜里的自己,忽觉得面目可憎。他将车驶向路旁煞住,重击方向盘,撑著额,酗菸。他的心好似入了迷雾森林。
又想起方才伯母拉他唱爱的真谛,她竟跟他唱爱的真谛?老天!他忍不住又笑了。笑了一会儿,他趴在方向盘上,整个人没了劲,好懒得回饭店。
晚上秘书会送机票过来,再过几天他就要飞往上海结婚。
可是,他还找不到适当的时机跟晓蓉解释,一旦财经报纸披露合并案,肯定会一并报导他结婚的消息。
谭隐之这几日一直在思考著该怎么跟晓蓉说,怎样才能说服她单纯的脑袋,让她明白他结婚跟他们的爱情没有冲突。
谭隐之认为凭他的聪明机智,一定能有个好说法,说服晓蓉。
她会理解吗?只要他好好说,她可以明白吧?可是好几次,面对她,到口的话又吞回去。
其实他何必多虑?她要嘛接受,要不就拉倒。他担心什么?他对她够好了,她应该满足了,可是……万一她不肯接受呢?会离开他吗?
谭隐之要自己放心,他想——跟晓蓉的背景相比,他条件好多了,只要他肯,有大把的女人乐意不求名分跟他交往。
可是,越了解她,这股自信就越渺小。
谭隐之困惑了,这世上,真有名利和权势无法收买的吗?
每当她笑得那么真诚,他看了心就痛。他没把握,他怀疑她会为了什么利益而委屈自己,愿意隐忍下她的想法,愿意忍气吞声地配合他,眼睁睁地看他娶另一个女人……
谭隐之沈思良久,他竟找不到一个好藉口,来说服晓蓉配合他。他可以想像,苏晓蓉知道後会有多愤怒,在她单纯的脑袋里,婚姻是很神圣的吧?她不可能同意他的作法这一想,谭隐之气馁。他试著振作精神,凝望前路。
夕光映照山路,树影婆娑著,天快黑了,该回饭店了,可是他却想掉转车身回到她身旁。想听她们继续儍呼呼地说些没营养的蠢话。跟她们相处,世界和平,一切美好纯净,光是听她们讲话,他就觉得舒服。
谭隐之抽完一根又一根的香菸,直到肺快炸了,头也昏了——唉~~他不想受影响啊,可是,他感觉自己耽溺了。
恍惚中,他觉得自己在苏晓蓉的微笑里躺下,由她在他心上跳舞。她用轻盈的步伐,柔软地鞭挞他顽强的心,她比他所经手的任何一笔交易都还来得棘手。
先前,当他们母女信赖的眼神投注在他瞳底时,他心悸得好厉害。他的目光急著想闪躲,他怕吗?伯让她们失望吗?她会因为发现他的自私而离开他吗?她会轻视他吗?
谭隐之疲惫地吁口气,他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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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饭店套房,电话准时响起。
她在电话那边格格笑。「小朋友,说故事的时间到喽!」
房间黑暗,谭隐之躺在床上,耳朵贴著电话。窗外,看得见霓虹,他仿佛已看到那张笑脸。
他翻身侧躺,左肘搁在颈下。「今天要说什么?你还有故事说啊?」他的声音饱含笑意。一天说一个故事,总有说完的时候吧?
她朗声道:「安徒生童话说完,说一千零一夜,一千零一夜可以一夜一夜讲,讲三年多哩!」她说的情意绵绵。
「我情愿你住嘴。」
「嗄?」她诧异。
「因为——」谭隐之嗓音慵懒。「我想吻你……」想抱著她睡,不想只有声音陪。光只有声音已不能满足,在这么深的夜,他想念她温暖的身体。
晓蓉甜甜道:「喂,你要不要听故事啦?」
「今晚,换我说故事给你听。」
「好啊!」她乐了。
他故意闹她,懒洋洋道:「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把你按倒床上,我将你衣服褪去,你躺在我身下,我和你做爱,天昏地暗,床铺剧震……你愉悦地在我身下颤抖……」
「你在给我讲色情电话?!」她喘气。
他低低地笑了。
电话传来她软绵绵的嗓音。「真坏,讲这种故事叫我怎么睡?嗄?可恶,你就不能讲个道地的枕边故事吗?」
「好好好,我说。」他闷笑,重来。「婉玉是美丽的女孩——」
「嗯。」
「婉玉考上模特儿公司,努力成为优秀的模特儿。」
「嗯嗯嗯。」
「有位企业家追求她,怂恿她辞职,他要照顾她一辈子,他说他爱她……」
「哦?」
「婉玉相信了,他们交往。可是一年後,她怀孕了,这时企业家也有了新欢。企业家不要孩子,可是婉玉坚持生下来独自扶养,直到她罹患血癌——」
「等等——」晓蓉插嘴。「这故事太写实,会影响睡眠,我要听别的……」
「这是我的故事。」
晓蓉缄默了,他听到她那因太过震撼而急促的呼吸声。
他不带感情道:「我就是那位企业家的私生子。」
「那你……我是说,你……不要伤心。」她显得不知所措。
「我没心可伤,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吗?」
「不知道。」她声音沙哑,快哭了似的。
谭隐之劝告她。「别对我抱著太浪漫的幻想,我跟你不同,我不是那种会为爱牺牲的儍瓜。如果你渴望的是那种男人,我怕我会让你失望。」怕她伤心,先给她打剂预防针。
可惜,晓蓉天生迟钝,不懂他话里暗示,只儍呼呼说:「隐之,我觉得你对我够好了,我很幸福。我怎么会对你失望?从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从没有人让我这么快乐……」
谭隐之心悸。「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他口气蛮横,态度强势,而其实他的心脆弱了,他说:「不管怎样,都不准离开,你都要爱我。」多无理的勒索,得到的却是她义无反顾的保证。
「好啊,就怕你赶我走。我哪舍得离开你?你对我这么好……」
谭隐之紧握住话筒,紧得指关节泛白。他闭上眼,热血沸腾。他知道自己很卑鄙,也许,他比父亲好不到哪里去。唯一不同的是——老天,他真心爱她,爱得紧!
他沈默一会儿,才说:「我爱你。」
她立刻回道:「我也爱你。」
「你是儍瓜。」他叹息。
她抗议。「又说我儍?是,你最聪明。」
他低笑。「小儍瓜,晚安。你该睡了,作个好梦,嗯?」声音里,有藏不住的宠溺。
小傻瓜很满足,赏他一记响吻。「啵~~晚安,晚安,晚安呦~~」
「等等——」他央求。「唱首催眠曲。」还舍不得挂电话。
「好啊~~唱什么?爱的真谛?」
他大笑,笑得咳嗽。「老天~~饶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