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学还有几天的时候我开始不停地翻看2002年的高考指南,尽管它已经过期。王家卫说:沙丁鱼会过期,凤梨罐头会过期,连爱情也会过期,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不会过期。我知道,也许高考永远不会过期。那天看到宽带的广告,宽阔的桥面,可能有一百条车道,成千上万的汽车在上面轻松地跑,于是我就想如果高考的独木桥变成那个样子该有多 好,大家一起手牵手一路小跑进大学。但我知道这就像比约克唱的那样:It's just a dream。梦人人会做,能占梦的有几个,而最终将梦实现的一个也没有。梦之所以称之为梦就在于它的不可实观。很残酷,可是也很有道理。我记得谁曾经说过当一个孩子开始学着去讲道理的时候他就长大了。我想我还是无可避免地长大了,可我不知道我是从幼虫变成了一个封闭的茧还是从一个封闭的茧破裂成了一只美丽的蝴蝶,我想也许可能会是后者,不然不会那么痛。
补课日渐逼近,我知道开学和“一摸”匍匐在后, “二、三、四摸”渐次埋伏,老王高考等在最后,一切像是国际象棋。这个八月最终还是被我浪费掉了。明年的这个时候我要么上天要么入地,总之不会在天地间悬着,想浮躁都已是不可能,而这也是我早就知道了的。
剧 本
我喜欢王家卫的电影开始于17+N年前,其中N大于等于零。
我现在17岁,数学老师说那个N的取值范围实在是不可理喻。
其实没什么不可理喻的,用一句大家都明白的话来说就是:上辈子我爱王家卫的电影爱得要死,然后喝孟婆汤的时候我少喝了一口或者吐掉了一点,而那一点恰恰是用来消除我脑中关于王家卫的东西的,所以上辈子的喜好这辈子再接再厉。
提到孟婆汤我想这又可以拍出一段类似王家卫风格的电影了。画面开始的时候一片漆黑,然后头顶一束光打下来,照着—个很沧桑的男人,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或者说是麻木,然后低沉的画外音开始浮出来 我上辈子少喝了一口孟婆汤,所以这辈子我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记忆,它们令我的生活恍惚……
很好很好,我想也许将来我可以做个大导演,像王家卫一样。或者当个写剧本的,像李碧华一样的也不错。记得我刚看王家卫的电影的时候我暗暗地对自己说将来我要去为王家卫写剧本。后来知道原来王家卫拍电影是从来不用剧本的。笑。
河的左岸
有个男人叫左岸。他出现在我的潜意识里浮现在我的剧本上。
左岸是个摇滚乐手也是个很有灵性的诗人。他有一头很有光泽的长发,明亮的眼睛和薄薄的嘴唇。
左岸之所以叫左岸而不叫右岸是因为他偏激、愤怒、冲动、自负。左得很。
就像曾经的我。
很难想象十六七岁的孩子会符合上面四个词语。但有时候是会有奇迹或意外的。
在《重庆森林》里王家卫就让金城武不停地吃凤梨罐头,不停地等待奇迹。
十五岁的某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从容不迫地站起来打断老师的讲课,然后对他说这里的to。不是不定式结构而是介词所以它后面不应该用动词原型。然后我骄傲地等待老师对我 的表扬。结果我等来了一个奇迹,我比金城武幸运。我等来的是英语老师的一刹那尴尬至极和随后的不可压抑的愤怒。他一边在空气中漫无目的地挥动着手臂一边冲我吼:你给我坐下。 我说:错的是你我为什么要坐下,然后一切变得不可收拾。
最后他对我说:以后你别上我的课了。
然后我对他说:我现在就可以不上你的课了。
我记得我冲出教室的时候把门摔得震天响。
然后我以外语满分的成绩从学校毕业。
走的时候我对他说:我终于还是赢了。他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疲惫,就像油灯熄灭前奋力地一晃。所谓的瞬间衰老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我转身的时候听见他在背后小声地说:原来你一直没有明白,我以为你明白的……现在我十七岁了,站在成人世界的大门前向里面张望。我觉得当初的自己实在是太过年轻太过冲动太过骄傲太过盲目了。其实一切都不必要的,为了一个动词。
美丽的错误。
回望中的道路总是惊心动魄。我记得白岩松曾经这么说过。好了让我们回到左岸身上。
他住在几平米的阁楼上,每个夜晚光着脚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晃。木质地板吱吱地响。
“寂静的夜里并不黑/趁着首都光辉/开着窗缓慢地来回/忽然亮起的红灯/淹没我窥视/开着窗真理在徘徊。”
他会站在窗前盯着外面阑珊的灯火呢喃:如果我可以飞翔可以不再忧伤……想到这儿就会戛然而止。如果……那么的结构没有完整。因为左岸从来就没想过“那么”之后的事。那么我会怎么样那么我能怎么样?
左岸的生活是一种单调的重复,有着王家卫的空虚和张爱玲的琐碎,像是翻来覆去的沙漏或者不断回放的电影。左岸对现实的生活采取的是一种回避的态度,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子里然后大声唱歌,我看不见我看不见。
左岸会想他的女朋友——曾经的女朋友。每天每时每分每秒想。
他总是想她和他分手的时候说的话。很多很多的话。她说:你太漂泊而我不习惯流浪,你太叛逆而我却很宿命。你是个天生寂寞可是才华横溢的孩子。谁做你的女朋友谁就是最快 乐的人但同时也是最痛苦的人。我很普通我承受不了那么大的落差。我所想要的只是平凡——一盏灯亮到天明的那种。我只是想有个人可以和我说话可以给我你认为很俗气的玫瑰可以把我的手放到他的口袋里然后问我暖不暖和。我很平凡所以你放过我。
而左岸只说了一句话。他说:以后没人唱歌给你听了怎么办。当左岸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眼泪纷乱地下坠。他的还有她的。
又是一个夜晚。左岸照常想他的女朋友。但今天他的思念极度放肆,犹如洪水猛兽席卷所有理性的坚持。于是深夜一点或是两点或者三点,随便导演怎么安排,总之是深夜。左岸跑到街上的电话亭里打电话。
他握着话筒说:我想你了,你想听我唱歌吗?我唱给你听好吗?你让我唱吗?好吗?成吗?
然后他蹲下来哭了,头埋在两个膝盖间。而这时导演可以考虑不时地让车灯打入电话亭。一明一暗。
然后左岸站起来往回走。
然后左岸听到一阵很尖锐的刹车声,他回过头去看到刺眼的车灯和司机惊慌失措的眼睛。
画外音:我发现自己的眼泪原来是这么烫的。我想我该回家了。起雾了,街上影影绰绰。前面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在排队,他们等着干什么,我挤到了前面,发现队伍前面有个慈祥的老妈妈,她正在给排队的人喝一碗又一碗的汤。
THE END
我的朋友看完问我:你在写恐怖片?我说是啊是啊写得好不好?他说好啊好啊真是好啊。
想不到把我这样一个好学生生活中被掩盖的东西写出来竟会是恐怖片。想想真是惊世骇俗。
河的右岸
右岸是个老实的男人。如果这个世界上有按照最让人放心最不会让人害怕的条件打造出来的男人,那么右岸就是这样的人。右岸之所以叫右岸而不叫左岸是因为他的温文尔雅他的逆来顺受。右得很。
右岸留一头简单纯色的头发,穿合乎场合的服装,有恰如其分的微笑,用平和清淡的古龙香水。
就像现在的我。
以前我七七八八棱角很多,连走路都是张扬的。我斜挎着背包双手插在口袋里晃——注意,是晃,不是走——看见漂亮的女生就对她们笑。
而现在我背着双肩包贴着墙根快快地走,双眼盯着脚尖像在找东西一样快快地走。同学说我捡到钱包的概率会比别人高很多。
现在不要说让我把门摔得震天响,我连同老师讲话的时候也在考虑应该用怎样一个无法申诉的眼神怎样吐出优雅得体的措辞。因为老师的评价是高三保送成功的重要筹码。
小时候我想当一个伟大的作家, 写出流芳百世的作品;大一点我想当个畅销小说家,有很多很多人来买我的书,那我就会有很多的钱;而现在我想我可以为那些钱多得没地方花而且又想出名的人写传记。
小时候我的理想是当一个科学家把祖国建设得很富强;再后来一点我的理想是要有很多很多的钱;而现在我的理想是能上复旦。好听一点说是“一切从实际出发”,难听一点说是我越来越世俗。
我是老师、家长眼中的好孩子,我有单纯的眼神和漂亮的成绩单,安分的性格和其他长辈们视作珍宝的东西。我妈的同事常对她讲的一句话就是:你看你的儿子真是争气,你活这 一辈子算是值了。
好了回到右岸。
右岸每天早上坐同一时间的地铁坐同一个座位去上班。从地铁站口走出地面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地用手挡住刺眼的阳光。同时看看被高楼切成几何图形的蓝天。
右岸的生活也很简单。
白天在电脑前喝纯净水,晚上在电脑前喝咖啡。
简单的重复。
在王家卫的电影里重复是永恒的主题。无常的宿命一次又一次直到N次地呈现在你眼前,就像是一个人在你面前不断地撕开伤口来向你证明“我在流血”一样,最终逼迫你恐慌逼迫你心疼逼迫你流下眼泪。
又是一天,重复的一天,右岸像往常一样坐地铁上班一样抬起手遮住眼睛一样仰望蓝天。不一样的是他今天要交一份计划书。
和他一样,另一个人,暂时叫他小B好了,反正是个小人物,也要交份计划书。在主任的办公室里,主任微笑着说:好的,基本可以,不恰当的地方我再改改。
然后计划被公司采用了,但策划人却变成了主任,右岸和小B的名字出现在助手栏里。
不同的是小B向上级报告说要讨个说法,而右岸则平静地坐在电脑前一如既往地喝纯净水。
后来主任升职了。主任走的那天右岸就搬进了主任的办公室。而小B被调到了资料室。
再后来右岸成了四个部门经理中最年轻的一个。
再后来右岸结婚有了个女儿女儿嫁人孙子出世。
孙子出世之后右岸就躺在了病房里。但他依然很胖,右岸从三十多岁就开始胖了。右岸躺在医院就会想到自己在读书的时候是怎么也长不胖的。
右岸习惯在医院洒满阳光的午后开始回忆,然而回忆总是进行到大学毕业的那一刻就中断了。
后来终于有一天右岸想起了大学毕业后的生活,电脑与纯净水、电脑与咖啡。
右岸想自己好像过了很多个那样的日子,应该很多吧?应该有一两年吧?
然后右岸就想睡觉了。在眼皮快要合拢的时候右岸看到一个慈祥的老护土走到他的床前对他说:右岸起来,该喝汤了。
右岸想:现在的医院真是好,还有汤可以喝……
THE END
朋友看完说:那个右岸的生活真是无聊,不痛不痒像温吞水一样,与其活得那么沉闷还不如去跳天安门城楼来个举世瞩目。
其实右岸的生活就是按照长辈给我设定的当前的状态发展将来一定会出现的生活,不想却被朋友骂得那么惨。
暗自心惊。
河的第三条岸
河的第三条岸到底在哪里,连舒婷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就是河床嘛!只不过是另一种说法而已。就像我在网上的名字第四维一样,其实第四维就是时间而已。简单复杂化 河的第三条岸不属于右岸也不属于左岸(那属于我好了),它就是第三条岸,属于过渡区的。
过渡区的东西是最复杂难懂的,比如化学的过渡型元素就令我相当头痛。但复杂有复杂的美,总比处在两个极端要好。珠穆朗玛峰太冷,吐鲁番盆地太热,中原多好。
就像现在的我。
我上高二了,轰轰烈烈的生活.寻找每一个理由善待自己。我不是全年级的前三名,但我总是在前二十名内徘徊以便不使我的父母过分操心。我爱看严肃的电影也爱看日本的偶像剧。我看卡夫卡、大江健三郎也看古龙、卫慧。我在传统的杂志上发文章也在榕树下说些疯话。
我常常思考自己的生活,自觉是个比较有深度的人。
有人说:每个人的故事都是在自己的眼泪中开始在别人的眼泪中结束。我觉得说这话的人很聪明但未免太宿命。两次眼泪之间的几十年是光芒万丈还是晦涩暗淡完全由你自己做主。 所以说我既不是右岸也不是左岸,我是第三条岸,所以我写的剧本缺乏真实的体验难以操作。我很想写写自己的生活我想那一定是几万字的巨著,但韩寒说了:给自己写自传的人都很恶心。他的风头正健所以我只好放弃。我说了,我不是个出挑的人。
还是那句话,我希望能给王家卫写剧本。虽然这句话也很不可理喻。但请注意我用的动词是“希望”。同类型的句子还有:“我希望我能飞翔。”
这样想就没什么不可理喻的了。
猜 火 车
2002年8月 齐铭 寂寞的人总是会用心地记住在他生命中出现过的每一个人,所以我总是意犹未尽地想起你。在每个星光坠落的晚上,一遍一遍,数我的寂寞。
我叫齐铭生活在浙江,每天背着单肩包在校园里面闲晃,头发长长地荡在我的眼睛前面,那些树阴和阳光进入我的眼睛的时候就变成了凌乱的碎片和剪影,一段一段如同碎裂的时光。这一年的夏天我满了19岁,我站在凤凰花的中央,却没人对我说生日快乐。
我不喜欢说话,格鲁诺说:和自己不喜欢的人说话是在强奸自己的舌头。我喜欢的女孩子叫岚晓,有着柔顺的头发和明亮的笑容,很爱说话也很爱笑。每天晚自习结束后她总是一 个人推着自行车回家,我背着吉他跟在她后面走。我们隔着一段距离,彼此不说话。就那样看着她,我就觉得很快乐了,因为可以保护她,不让她受伤害。
当看着她走进楼道之后,我就转身离开,回家,走进黑暗中的时候吹声响亮的口哨。
可是以前,在我们都还是孩子的时候,我总会用自行车载她回家,幸福的笑容,单车上的青春。
2002年炎热的夏季,我和一些和我同样落拓的男孩子一起,每天站在火车站外的铁轨边上,听着列车匆匆地开过去,如同头顶响起的沉重的雷声,一下一下砸在我的肩膀上。偶尔会有雨,灼热的雨滴落到我脸上的时候,我会怀疑是不是我哭了。
想起岚晓,我的眼泪就如大雨滂沱,我好久都没这么哭过。
这个夏天似乎被定格,无限拉长,如同那条静默的黑色铁轨,看不到来路,看不到尽头。
在每天太阳隐没到山岚背后,阴影覆盖到我的头发上的时候,我会躺在铁轨旁的水泥地上,望着天空,想岚晓。我很想她,想她白色的裙子在夏天反射的阳光,想念她做试卷时认真的样子。我想打电话给她,可是我的手机早就没电了。我忘记自己究竟有多少天没回家了。因为回家也一样寂寞,空荡荡的房间冷气十足,没食物没生气。
每当火车从我旁边飞速而过的时候,我总是会产生幻觉,我总是看见自己跳进轨道,然后头颅高高地飞向天空,我的身体在铁轨上如莲花散开,空气中传来岚晓头发的香味。
不知道什么地方,响起了晚钟。
C朝着太阳坠落的方向唱歌,留给我们一个边缘很模糊的剪影。他唱每当你又看到夕阳红,每当你又听到晚钟,从前的点点滴滴都涌起,在我来不及难过的心里。
我突然想起了小王子,那个每天看四十三遍落日的孤单的孩子,那个守着自己惟一一朵玫瑰的孩子。
当整个花园开满了玫瑰他却找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