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真是个麻烦的男生。”
分手后,脑子里就只剩下这句话,小呈甚至忘了问女孩子的名字,只记得她轻柔的口气。想送她回家却被婉拒,她说:我也很寂寞啊,不要给我一个乘虚而入的借口好不好?然后挥手叫车扬长而去。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属于凌晨时分了。小呈感觉自己喝醉了,又想能清楚地发觉到自己喝醉的人通常醉得并不厉害。
他掏出钥匙,“叮叮当当”地摸索了一会儿,还没有把钥匙戳进门锁里,门就自行开启。
“怎么搞的,一身酒气。”开门的人衣衫不整,不悦地瞪着小呈。
小呈推开挡在门口的人,迳直走向屋内。
“我去你店里找过你,老板说你跟个女孩子走的。”
背后的声音无动于衷地陈述,播新闻似的口气。
小呈转过身怔怔地瞧着他,想大吼一声:是又怎么样。但触到琥珀色的眼瞳却又一个字也吼不出,只是淡淡地点头:“是的,一个常去买蛋糕的女孩子,她邀我一起吃饭还去喝了酒。”
“哦,这样啊……”男人只是摸着自己的头,没有其他表示,还仰天打了个哈欠。
小呈觉得头晕,也许真喝太多了吧,胃里难过得要命。他弯下腰捂住嘴,拼命跑向洗手间,吐得嘴里全是苦胆汁,鼻涕眼泪一齐下来。
背后伸过一只手,拿着装水的杯子。
“不会喝就不要喝,逞什么能啊!”话是埋怨的,但还是掩不住关心。小呈清漱嘴巴,又咳上了。
手又轻拍着他的背,安抚着剧烈的呛咳。
小呈觉得自己真的要哭出来,他拉住那只手,嘶哑地恳求:“椹哥,我们回去,好不好啊,我们回去?”
一阵沉默后,干燥的手指拨着他额前汗珠,把它们统统抹去。
“怎么了?”
“我们可以回到从前,对不对啊,椹哥?”
“我们现在也很好啊,有什么不对吗?”眼里还是不解的光芒,他安慰似地用力回抱着男孩。
“但我想回去,求你了,回去吧?!”小呈把头埋在他胸前,重复着要求。
悠长而迁就的长叹。
“好吧。不过得等婚礼结束以后,那是姐的好友,她很有诚意地邀请我的。”
没想过会轻易得到允诺,小呈忙不迭地点头,他死命地抓住一线希望,不管是否渺茫到可怜。失去方向,连陌生人的同情都能给他慰藉,悲哀也好,都认了。他开始亲吻温暖的胸膛,挣扎出双手凌乱地剥脱着满是折痕的睡衣,尽力挑逗着对方的本能,让冷漠的呼息开始变得粗重灼热,然后与自己的口舌融化在一起,不休不止的纠缠。硬挤进身体的欲望,痛苦中有着淋漓尽致的快乐,这是维系两人关系的整个链锁,把悲哀封闭在外面,只剩下稀薄的晕眩。
第二天又遇到短发女孩,还是老时间来买她的蓝莓蛋糕。
等到其他顾客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走上前来,如往常一样地笑嘻嘻:“昨天回去有没有把恋人给甩了啊?”
小呈笑着连连摇头。
“这么差劲的人,你还黏在她身边有什么好呢?”女孩子皱起眉头,一脸的不屑。
“没办法,那是我的原因。”小呈耸肩,一脸无奈的样子却不似昨日的惶惑。
女孩子看着他的举动,笑出声来:“看来也是,可真有些遗憾呐。”她说,很诚挚的向他伸出手,小呈也伸出手。两只手握在一起,轻轻地摇晃着。
“要快乐哦。”女孩说。
“你也是哦。”
两人收回手,然后道别。
女孩子再也没有来买过蓝莓蛋糕,直至小呈离开这家西点屋。
第四章
宋则无疑是个很漂亮的新娘,对婚姻抱着将就的态度也不能妨碍她做个完美新娘的要求,所有的一切精巧而符合她的品味,因为对这个女人来说,当新娘和婚姻完全不是同一件事。她的新郎是个胖乎乎的大学讲师,看上去木讷老实,婚礼的里里外外似乎只有他的新娘在做主角,他是个陪衬,在旁边显露着有点傻气的笑容,让这场婚礼像桩婚礼而已。
在心里做着比较的方子青一手端着酒杯,一手叉在裤袋里,无趣地立在礼厅的角落里,和几个同来庆贺的熟人有一句无一句地闲聊。
“子青啊,你年纪也不小,什么时候可以请我们吃喜糖啦?”有人问。
见面的同龄人里大有拖儿带女的,看到他们,方子青也不免悻悻然。
“时下流行单身嘛,自由自在有什么不好,我现在想也来不及啦!再说子青的年纪还不算大呢,趁能风流的时候还不赶紧多多加以利用哦!”也有人笑着替他回道。
“要死,子青又不是那样的人!他可是洁身自爱得让人心疼啊!”旁边有过去对方子青勾引未遂的学姐捂着嘴角意味不明地笑。
听着这种话就无端地厌烦,但方子青还是努力应付着,不愠不火的笑容淡淡。
“唉,如果罗桑在的话,子青的小孩说不定也要好几岁了吧?”总有人不识相地提起方子青最不愿听到的名字。
马上有人干咳数声让气氛更为难堪,几双眼睛闪烁地瞄过又躲开。
忍着被人当猴看的郁闷感,方子青想借故走开,无意地巡视,捕捉到多月未见的同居者的身影,他正施施然地走进门,热情地和新郎新娘寒暄。
难得看到他西装笔挺一本正经的样子,居然相当的合适,吊儿啷当的痞味被收敛了不少,全新的发型让人看上去更是神采奕奕,微笑的表情好象也和从前有所区别。
发现对方的目光顺着人群搜索时,方子青慌张地背过身去,无意识地抿紧了嘴唇。
“嗳,那是谁啊?”有人也被新到的客人吸引住了。
“不知道,大概是新郎方面的客人吧?相貌还真长得不错诶。”有女人轻轻叹道,有点相见恨晚的惆怅。
方子青轻蹙起眉头,朝那女人瞄了一眼,是个早有孩子的大学同学,也是宋则的朋友,他本人对她没有什么好感,现在更加不会有。
“咦?他走过来了,你们有谁认识他吗?”
听到这话,方子青更是不安起来,如果此时找借口走开岂不是件很唐突的事情?何况现在走的话一定会被他看见的。
但是看见又如何?紧张个什么?慌乱的思绪在脑海里翻涌着,耳朵已经听见了违睽以久的声音,还是陌生的客气。
“方先生,是你吗?”
SHIT!
方子青在心里咒骂了一句,只能在众人的目光中转过脸,配以合适的笑容。虽然早就料想到会再见面的,然而经过许久的不通音讯后陡然出现在彼此面前时,都有些不知名的异样激动。
“这位是……”一旁有人发出疑问。
方子青老实回答:“这位是罗桑的弟弟罗椹先生。”
罗椹走到众人跟前,带着一脸谦逊的笑容,毫不拘束于众人深意浓重的目光。
“怪不得觉得眼熟,原来是罗桑的弟弟啊,长得很相像啊!”
“说得是哦……尤其是眼睛,根本是一个人的嘛。”
逐一打过招呼,罗椹始终保持适当的彬彬有礼:“因为受了方先生很多照顾,我特地过来表示感谢。”
众人领悟似地连连点头。
方子青觉得自己背脊上有冷汗沁了出来,这小子装什么蒜啊?!
“子青一向是个重情义的人。”有人这样说。
“真是可惜了,如果罗桑在的话,多么美满的一家子啊……”还有人偏在拎起烧不开的壶。
实在受不了诡异的场面,方子青勉强地挤出微笑:“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说完就急匆匆地走开,感觉到背后炙人的注视更让他头皮发麻。一口气奔到洗手间,长吁一口气后沮丧地靠在锁紧的门上,举起手捏揉着太阳穴。
最不愿意看到的场面出现了,那个该死的混蛋故意说着不合实际的反话来让大家误会似的。
他到底想做些什么?!更不可原谅的是自己的心绪难安,毫无道理地令人痛恨。
有人敲着门,沉重而急切。方子青心知肚明对方是谁而不想面对,不过真这样做的话未免太矫情。
他“啐”了一口后扭开了门锁。
“干嘛呢?”罗椹进来后就反手重新把门锁上,一脸的笑容。
“我说你想干嘛?!”方子青颇为光火的反诘。
“喂喂喂,”莫明受责的人半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依旧是满不在乎的表情,“我们俩其实没有什么可吵的,不是吗?我只是跑过来打个招呼而已,你何必脸色青得像要揍人似的呢?”
“你少靠近我!”方子青绷紧脸皮,交叉抱臂呈防卫姿态,把身体斜倚在洗手台边。
看着他的无名之火甚大,罗椹不禁苦笑,故意仰声高诵:“放心,不会再靠近你,明天我就回去,永远不会再在你方先生面前出现,OK了吧?”
方子青沉默,他敏感地觉察到自己的话被扭曲了意思。
“唉,老实说……今天我本不想来的,”罗椹低下了语气,期期艾艾地用右脚尖无意识地踢着地上的磁砖,“只是……突然很想看看你而已。”他小心地抬眼瞄了眼对方的脸。
“……”扭侧过脸的人把目光尴尬地落在铮亮的水笼头上。银白的金属表面倒映着两人扭曲的身影,交叠在一起。
“你……想我吗,这一个月来?”突兀的提问,并专心致志地捕捉着拼命躲闪游移不定的眼神。
“……不要说这种乱七八糟的变态话!”咽下口水,方子青好容易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毫无底气地怒斥,不过听起来倒像撒娇似的推诿,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滑稽的感觉。
罗椹又笑开,盈盈地带着释然:“我以为你还会为这种话揍我呢。”
调侃的口气让方子青的脸绷得像鼓皮。
“你真是不正常!”冷硬地扔下这句话,大跨几步走向锁紧的门,他听见自己强压着粗重的呼息,像只被惹怒的猫一样从吼咙里发着“嘶嘶”的微响。他要远离面前这个让人头疼的人物,与这个人的谈话总是会脱离正常的轨道向着一个尴尬而暧昧的方向发展,难以应付。
“等一下!”
手臂被抓住,然后身体被重物撞在门上。
“咚——”地好大一声,方子青的头如没有充足气的球般地沉重弹在垂直的门背面,他眼前昏黑,痛得几乎要瘫倒在地。当然他没有真正地倒下,被另一个身体压制在门上,动弹不得。
“你……你想做什么?!”紧张得话也说不利索,缓过神的方子青看着对方泛寒光的眼神和喷着粗气的鼻子一点点地逼近,心脏也跟着一点点地揪紧。
近在咫尺的眉目微微地颤动,带着热意扑面而来,眼瞳跳跃着明亮的光逼视过来,
恍惚觉着……是不是要挨揍啊?方子青不得不这么想,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句很难听的话,招至暴力相向也是活该。或许应该反抗的,虽然对方人高马大,但自己可以用脚踢用拳揍还可以大声呼救,如果他一定要动武的话……脑子里一连串地闪过诸多对策,方子青觉得自己像是回到被高年级男生欺负的学生时光,也是这样拼命地想着对策,结果还是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反抗只会得到更多的暴力。
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死盯着逼近的人脸,嘴唇被轻微碰触,令头脑轰然炸响。舔拭着唇部的舌尖带着熟悉的烟味和强烈的同性气味,它颤抖得厉害,像个懦怯的小生物,让人不忍去惊扰它,不可思议的想象令他忘了应有的反应。这无疑是鼓励了侵犯,它开始随着炽热起来的气息技巧性地滑进因惊讶而微启的双唇内。
“不……”叹息似的拒绝,听上去有似是而非的味道。
面前的空气一凉,压制自己的人猛然拉开距离,身体也被放开,毫无预兆的。方子青不可置信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才确信自己已经脱离危险。罗椹不知出了什么状况,在几步远的地方,用双手蒙住脸,似乎是在努力克制某种情绪。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方子青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索到门锁,想悄然地把它扭开后夺路而逃。可惜门却在此时“嘭嘭嘭”地乍响起来,把他吓了一大跳,手也顿住了。
“里面有人吗,请开门!”外面的人边敲边喊。
蒙着脸的男人略抬眼,从指缝中透出的目光锋利地盯着方子青停放在门锁上的手,如两道凶狠的咒语,强硬地阻止了它的再次运动。
两人不约而同地默不吭声,屏息倾听着门外的动静。
“难道没人吗?”门外的人奇怪地嘀咕着,不一会儿就听到远去的脚步,这楼里不止一间洗手间。
许久,屋内的两人有杀父之仇似的对视,直至眼酸。
半晌,罗椹嘴角一弯笑了,然后是捧腹大笑:“哈哈哈哈……”他前俯后仰乐不可支,满脸清新的桃绯。
方子青难堪地立在门口,手早已是收回来,要落荒而逃也是轻而易举的,却没有了理由,无从适从的他不满地瞪着大笑的人:“有什么好笑的……”
罗椹摇头,好容易止住自己无谓的笑声,转身对着洗手台上的镜子整理了一下有些乱的头发,然后走到门前,一手攀住门把手,一手扯着方子青的袖管,随意道:“我们出去吧。”
“嗯。”方子青连连点头,如得大赦。
这厢又没了动静,侧首凝视,琥珀色的眼黑了,浓郁像夜海。
又要被吻了吗?方子青往后退的身形被展开的双臂环绕住了,霸道但不粗暴。
“不要动……请不要动,”温热的气息抵在肩膀上,声音低哑地耳边恳求着,“让我抱一会儿,只要一会儿,真的,只要一会儿……”
不行,太紧了……僵直的感觉真是有苦难言,心脏鼓动的速度仿佛要超过界限,方子青对此无能为力。被拥抱并不是件令人难受的事,相反是如此的温暖和惊心动魄,如果没有惶恐的话,他几乎愿意承认自己并不厌恶被这个男人拥抱。
“知道吗,我本是应该恨你的,甚至……想过要报复你,”罗椹埋首在对方颈边,尽量冷静地诉说,“我想……我错了。你说得对,我的确有病,该离开你回到我应该待的世界中去。”
“呃?”方子青茫然地听着,无法做出反应,对方的话听起来很冷静但缺乏条理不知所云。
“只是我……我我我……”耳边的“我”字重复了许久,叹息过后就嘎然而止,终究没有下文。终于松开热烈的拥抱,罗椹伸手抚平方子青肩部衣服上的一丝折痕,然后扭开锁打开门,笔直地走了出去。
呆立在原地的人莫名地目送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脑子里恍惚地估算,那个“我”字以后是什么词儿来着?听半句话就像吞了鱼刺梗在喉咙里。要不去问个清楚?当然不行!他立即反驳,觉得自己真有够无聊的,拘泥于没头没尾的话,因为是他说的吧……这样无意识地分析着,突然觉得浑身异样起来,连忙走到洗手台前。镜子里的人面目依旧,不见得有什么不同于往常的稀奇之处,还是端端正正的样子,连头发也没有一丝乱的。
伸手抚摸肩部,免烫衣料的西装不见有深刻的折痕,光洁如新……停留在肩膀上的手指突然僵滞不动。镜子里的人,脸颊上有两抹明显的绯红,在自己惊愕目光的膛视下,苍白皮肤映衬的红色像在水中化开的颜料一样泛滥成灾迅速蔓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方子青连忙举起双手遮住发热的脸,许久才露出睁圆的双眼责备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发什么神经?!他对着镜中人恶狠狠地骂着。
回到礼厅竟不见了罗椹的踪影。来不及用目光去寻就被找寻他的宋则给抓住了。
“唉,你怎么回事啊,说是上个洗手间,老半天不见人,我猜着是不是被某个小姐给勾上了呐!”
方子青苦笑:“你不必招呼我啦,这一大屋子的人还不够你忙的吗?”
宋则皮笑肉不笑,凑过身来轻声道:“是不是跟罗椹吵架啦?”
“呃?!没有啊……我跟他吵什么啊?”方子青颇为心虚地回答。大厅里依旧闹轰轰地宾客如云,不乏旧知新友,他却觉察到渗骨的寂寞。
“咦?那他怎么突然回去了,脸色不好看呐。”宋则困惑地皱紧眉头。
“啊……我怎么知道?问我干什么?!到底是个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