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肚子早就不饿了,其他部位的“饥饿”就显得特别严重起来。衣裤上散发着它原主人的气味,淡淡地不掺杂任何杂质,干净的体味抓挠着敏感的嗅觉,使罗椹有种被衣裤的主人用身体包围的错觉,也使自己身上的某部分开始异样起来。
本应是已经让人心满意足的夜啊,开始有了勾引的意味。
带着这种难堪的感受,当罗椹走出浴室看到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方子青时,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有重新逃回浴室的冲动。
“洗好了吗?”
方子青听到背后的动静就转过头瞥了一眼,然后继续看着电视屏幕,平常的一瞥也能让人看起来带着性感的媚态。罗椹当然知道这其实是自己过分亢奋的原因。他迟疑着自己的脚步,数次深呼吸后力保镇静地在看似专心致志的人身边坐下来,安静地盯着播新闻的电视屏幕,虽然不知道对方此时是否也心有旁骛,但这种的情景好象可以延续一生一世似的普通而和谐,感动使身体也抚平燥热。
“你……现在住在哪儿啊?”
方子青开口,目光还是停留在屏幕上,黯淡的灯晕让额前的头发在眼窝部留下不深的阴影,神色显得迷离。
“在你订蛋糕的地方。”罗椹老实回答,忍住想去摸对方头发的冲动。
微愣之后,方子青转过头:“怎么会这样?你没回去吗?这一年你住在哪里?”
如此关心着自己的男人让罗椹窝心到几乎忘神,他细细地把情况如实说了一遍。
“其实……今天我想去找你的。”倾听完后,方子青腼腆地垂下了眼睑。
望着他的神情,心里不免有些震动,罗椹感觉着身体涌起的温热。
“我……我……那天不是真的想赶你走的……真的,因为那天我……不知怎么搞的,情绪不好,而且觉得你不会就……那样离开的……我从没有真的想赶你走……真的……从来都没有……”语无论次的解释颇为艰涩,方子青有些焦急地看着罗椹的眼晴,希望对方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听到发愣的罗椹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些笨拙的言语其实是道歉,而这话里隐藏着的许多意思让他几乎不敢相信,迫切地想从温润的嘴唇里听到确实的答案。
“是因为姐姐的关系吗?”
可问题明显吓到了方子青。看着渐失血色的脸,明显因恐慌而闪烁的目光及在掌心里变冷的手指,罗椹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问错什么话了,他只是想听到“无关你姐姐的事,只是因为我爱你”之类的情话而已,可没有想到会让对方露出如此难受的表情,罗椹就是被情冲昏头也不免狐疑满腹。
“怎么了?”揉捏着发冷的手,他尽量放柔自己的声音询问还处在惊惶失措状态下的方子青。
“不……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方子青摇头,努力使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有点累了,这几天的事很多。前几天签下一个大客户的合同,虽然很高兴,但做起来真的很吃力,人手不够时间又紧迫,而且……”为了打消对方眼中疑惑就把责任推给工作,这不是方子青的行事原则,不过他真的觉得累,今天的一切让他的思想混乱起来,需要时间去缓和一下。
“早点休息吧,不要太勉强自己。”罗椹微笑着点头,知道自己只能这么说了。
方子青浮上一个含糊的笑容,站起身来:“我去洗一下就睡。”
“我会照顾你的,相信我!”握着想抽回的手不放,罗椹急迫地保证些什么,能说出嘴的也只有这句听上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话。
想走开的方子青只是胡乱地点着头,不知是否明白话里的深意。
或许对男人来说,这句话显得不是很有力量,他们本是承担着负责的天职。只是罗椹突然明白罗桑在信中写过的一句话:喜欢一个人要看你是不是想为他负起一生的责任。那时的罗桑决定要嫁给方子青了。而那时的他没有理解话的意思,只觉得从罗桑一个女孩子嘴里说出这样的话就显得她的男友有些懦弱,可如今自己对着方子青说这样的话时,竟是满心感动到几乎要热泪盈眶,罗桑当时难道也是这样的心情?
罗椹为死去的姐姐再次感到了心痛,她比他更早懂得只有情话的喜欢是多么浅薄无力。可到底要怎么做,还是没有什么头绪,如果是女人的话,坚定地和喜欢的人许下永远在一起的誓言是理所当然的事,而面对方子青,他却不得不被牵制着,茫然无措,从来没有想到过的烦恼固执地盘踞在心头。
还是先去睡吧,睡着了,就不会想入非非,可拖过这一夜,待方子青完全能接受自己了再说吧。不认为这是逃避现实的托词,因为在乎,所以变得胆小如鼠。
可躺到床上,睡意却全消,睁着眼睛观察着四周的摆设,这个房间里的一切他并不熟悉,从前的方子青是绝不允他踏入一步的。
房间背窗的一头放着张大写字台,上面有电脑,旁边摆着拥挤的印有图案的稿件。桌边有一个书架,堆着许多杂志和专业书籍。以这个书架为间隔,这头只有一张不大的床,单只床头柜,一盏台灯,一把放衣服的椅子,毫无装饰也毫无个性可言,如其主人一样令人无法一眼看透的平淡。
可就是这种平淡能使人怦然心动,他开始臆想无数个夜晚里方子青把自己封闭在这个房间时会做的事,譬如睡觉,工作或者发呆?曾是如此好奇却从来不敢去窥望,虽然不曾在表面上有所张扬,但他真的被对方的冷漠给阻隔着热切地想靠近的心。
床单、被褥,枕头上皆是让人无法入睡的陌生气味。在床上翻来覆去个不休,罗椹嘲笑自己用睡觉来摆脱欲望的主意真是愚蠢到可笑。听到房门被打开,看到穿着睡衣的人影,他连忙把头一缩埋入被褥里。
走近床沿,方子青俯下头仔细观望了一下把被子高举过头的人。
“这样睡觉不会觉得闷吗?”他自言自语地念着,语气里带着不符其日常性格的稚气。
闭着眼的罗椹想笑,却又浑身僵硬起来,他感到旁边的床垫陷下去了,就不知道自己还能装睡多久,全身防备似地绷紧着肌肉,迎接预期中的身体挨着自己的温度,这对他来说真是一项可怕的考验。
可是床边的人又站了起来,向写字台走去,突然回头一瞥正巧迎上失望的眼。
“你还没有睡着啊?”方子青有些诧异地问。
“嗯。”罗椹颇为尴尬地应着,心里狂骂三字经。
“为什么不睡?不是觉得累吗?”眼巴巴地问已经在写字台前打开电脑的人。
方子青点头:“事情没有做完,我是睡不着的。”说完,把注意力调回到电脑屏幕上了。
罗椹只能勉强地撑出个笑容,重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静观电脑边的柔和脸庞实在是陡增身心的负担,索性闭起眼,用听觉去体会同一空间里的温情。努力的克制再加上起伏不定的心绪终于使他在轻微的鼠标击点声中如愿以偿地睡去了。
兴奋的脑神经让他梦境不断。小呈的眼泪,父母的话语还有罗桑的信,又切换到方子青轻柔的笑脸,众多人事走马灯似地在梦里交错出现,光怪陆离的场景,还有许多声音在无情地谩骂:变态,滚开!
心剧痛,猛然惊醒,眼皮洞开,竟是有光线直冲瞳孔。呻吟一声,连忙闭起眼。在梦境里混乱的头脑慢慢地清醒过来。感觉身边有人躺着,被子隆起。伸手一摸,立即被烫般地缩回,他想起来了,身边的人是……方子青。
再度睁开眼,灯是开着,方子青头侧埋在枕头里,有着平静而深沉的呼息。
难道忘了关?罗椹怔忡地又望向亮得刺目的台灯,伸臂想跨过方子青的身体去把灯给熄灭了,可低下头瞥见沉睡的脸,又舍不得把灯关掉。柔软的头发附在额角周围,粗长的睫毛使闭上的眼落在一小圈阴影里,平时僵硬的脸部线条已经完全放松,嘴唇随着呼吸而微启,三十岁的大男人的睡相像个孩子般的惹人心动且毫无防备,使人蠢蠢欲动地想侵犯他。
吻吧,只是吻一下。
无视于理智的警告,罗椹任凭欲望在耳朵边自欺欺人的教唆,他清楚地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沉睡的人一呼一吸中的可耻变化。小心地把唇贴近,用舌头轻舔一寸寸温热的唇肤,他知道继续侵入下去只会弄醒睡着的人,可惜尝到甜头就无法收口。从唇开始,上下侵袭着,到鼻梁又到下巴,隐在皮肤下的喉结,细密的胡渣,连一丁点的细节皆成无法抗拒的诱惑。
密集的骚扰终于使身下的人皱起眉头,从交叠的唇舌中挤出一声叹息,在欲望冲脑的罗椹听来更是性感得摄魄钩魂。他躺下身体,伸出双手抱住依旧蜷屈着的身体,手指头在其胸前激动地摸索着,拧开扣子,颤抖地抚着里面的皮肤。他听到沉重的抽气声,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已经管不了许多,全身细胞开始叫嚣着渴欲。支起身体,轻巧而谨慎地半压在依旧保持不动的人身上,罗椹焦急地试图把缩成一团的身体放平。
莽撞的举动终于使感觉到骚动的人醒过来,勉强睁开的双瞳带着浓厚的睡意,焦点不清地对上琥珀色瞳孔,欲望和血色并存。
眼瞳?!记忆中的某点被无情地击活,血色?!眼瞳中有血色!
“罗桑……”被恐惧压迫到无法顺利出声的黯哑嘶叫从惨白的嘴唇里迸出,方子青的眼睛充满着惊恐,双手快速地抓挠着被褥,要把自己包裹起来的模样。
突如其来的古怪变化把性致高昂的罗椹给吓住了,他连忙攫住那双慌张到无所适从的手。
“你怎么啦?!子青?”
陷于错觉的方子青根本听不到询问,被按住了双手更是让他失去神智,被褥底下的腿使劲蹬踢,拼命想掀掉压在自己身上的人,血色全无的嘴唇激烈地喘气,只有眼瞳惊慌地放大着,额头皆是细细的冷汗。
“不要,不要靠近我!罗桑,不要……”嘴里呓语不断,他显然被某种可怕的幻觉控制了。
接连两次听到罗桑的名字,罗椹不觉放任着自己的身体迅速冷却下来,像置身于室外的冰天雪地。
“喂,青!是我,看看清楚!”使劲压住混乱骚动的身体,用力在胡乱晃动的脑袋边大声高喊了一下,然后把湿津津的身体抱在怀里。
“是我,看看,是我啊,不要害怕,是我!”轻轻摇着汗湿的头,细声安抚。
方子青总算停止挣扎,茫然得被抱着,像个被没有思想的木头傀儡。
“你怎么了?青?”罗椹倾听乱成一团的心跳回复正常,才敢轻声发问,他捧起没有动静的脸,竟看到空洞无光的眼神。
听到“青”一字,呆滞的表情终于有了反应,方子青第一次主动把身体贴向罗椹,把头埋在他的怀里颤动不止,皱在一团的脸努力地克制着哭泣的表情。
罗椹只能茫然无措地和他一起感受着某种痛苦的困扰,他小心地抱着他重新躺下并拉上被子,然后伸出一只手准备关灯。
“不……”查觉到他动作的方子青虚弱地摇头。
“为什么?”罗椹小心地问。
“子青,跟我说啊,你在害怕什么?”他一遍遍地抚摸着又习惯性蜷缩起来的脊背,希望能放松对方紧绷的神经。
可是方子青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抱住罗椹的腰。
罗椹被这种举动搅得心乱如麻。
“是姐姐的关系吗?”他决定问个清楚。
明显感觉到身体的一震。
“没有的事……”嘶哑的声音否定着,方子青把头抵在罗椹的胸口,刚才激烈的动作使两人的身体微微有些汗味,蒸腾着热量。
“抱歉,使你吓一跳吧?”他又抬起头,艰涩地笑了笑,“如果不习惯地话,现在关灯也没关系了。”
“为什么要开灯睡?你一直如此吗?”罗椹疑惑地问,拥抱着的男人突然变成一团陌生的谜雾,似乎轻轻一吹就可消失。
男人点头又摇头,看起来不是很喜欢他继续问下去。
“子青,跟我说,是不是……和姐姐有关?”罗椹紧张地吞咽着口水,盯着埋着头的人追问,他记得刚才连着几句的呼喊都有罗桑的名字。
难道……不能联想下去了。他抓紧单薄的肩膀摇晃着:“你说啊,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事?!”
被捏到发痛的方子青不得不抬头,满面扭曲的神情,他定定望着紧张到满面赤红的人:“你要听吗?”
“……”罗椹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不是这个问题,但他不会原谅自己爱上一个伤害姐姐的男人,想到这里,抱着人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放开了,面对面怔愣地坐着。
“你一定会恨我的。”
失去依托的方子青低下头,用手使劲挠着凌乱不堪的头发。
罗椹手足无措,只能反复地问:“你和姐姐的死有没有关系?到底有没有关系?”
方子青惊愕而凄憷地睁大眼睛,半晌才慢慢地摇了摇头。罗椹差点虚脱,激动还没有起来,又看见对方点头。
“你——”闷声喝斥却又断裂,罗椹难以形容心脏有如被活活撕裂的疼痛,连话都说不出来。
从床上侧身翻下来,赤足站在冰冷的地板上却毫无感觉,他混身都开始战栗,不是因为寒冷,而是难以遏止沉钝的心痛。
“这不会是真的……”不敢相信,脚步在后退,如果听到真相会选择夺路而逃,还是伤害这个男人?
方子青看着他的举动,露个绝望的笑。这个笑容成功地阻止了罗椹的脚步,让他想拥抱他。
“也许早就该让你知道。”方子青低声诉说,凄凉地牵动了一下嘴角,“那么,今天晚上你绝对不会躺在我身边……”他痛苦地回视着焦急地注视自己的双眼。
“那天晚上,罗桑就在这个屋子里,就……在这间房间里。”
罗椹屏息听着,他似乎也能听见自己的心脏急促地跃动,几乎爆裂。
“我们吵架了,吵得很凶,因为关于结婚的意见不合彼此都说了许多气话。后来,她打了我一个耳光后就……跑了出去,我很生气,没有去追,再后来就出事了……我很后悔,真的很后悔……真的……”方子青颤抖地一口气叙述。
原来如此。罗椹脚一软,蹲跪在地上差点立不起来。
“她一定很恨我……本来我们说好要结婚的,她要我去见你父母和你。我反悔了,说了一些难听的话,她很生气,骂我不是男人,我们就开始大吵起来……我很后悔……我应该阻止她的,她突然跑了出去,还在哭,我竟然没有阻止她……明知道外面在下雨……我我我应该对她负责的……”几年来无法倾述于人的痛苦和懊悔如决堤的洪水一样泛滥而出,平静的语气开始混乱急促,方子青像一心想求得宽恕的犯人,痛哭流涕地坦述着自己的罪过,他的情绪失了控。
断断续续的忏悔声让被惊吓过头的罗椹得以缓劲而清醒过来,抬眼即是风中残叶一样颤动的人正绝望地把自己缩进被褥里,俨然像是等待着被判死刑的囚犯。
心疼和怜惜掺杂在一起,站起身来伸出双臂搂紧依旧陷于自己神思的人,不能怨恨残酷折磨自己的人,冷漠的外表下竟藏着敏感到不可思议的心。罗椹怀着复杂的心情用唇舌安慰着瑟瑟发抖的灵魂。
“我不敢去看她,没有人知道……那天她在这里,我骗了大家……我不敢熄灯睡觉,因为害怕……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讨厌你也是因为你让我想起了她……”受到安慰,使方子青又不停地倾诉,眼睛还是满是绝望的神思,透着浓重而凄惨的湿汽。
“你一定会恨我吧,我杀了你姐姐,如果要告我的话也是应该的。”黯哑的声音有气无力地挤出着话语,仿佛已经得到判决,并面临被痛恨被抛弃的境地,方子青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我的确恨过你,它让我找到你。”抵着抖动不止的肩膀,罗椹用平静的口气说。
“我明白……”方子青用双手蒙上了自己惨白的脸。
“但这不是我来见你的理由。”罗椹又说。
方子青睁开通红的眼,侧头看近在咫尺的苦笑着的脸。
“因为,我喜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