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子青此时的目光简直能杀人于无形,他胡乱地抓起身旁案几上的几本书籍,一古脑地全掼了出去,“滚,快滚出去!!”
奇怪的是,他怒火滔天,罗椹呆滞的目光却奇迹般地慢慢清亮起来。
“再有,你为什么要生气?我什么也没有做,不是吗?”罗椹突然笑了,熟悉的戏谑重新回到脸上,他抬起手臂挡开砸到身边的书。
方子青脸上浓重的血色迅速弥漫到脖颈下,恼羞成怒的窘意无法掩饰了,他傻呆呆地站着,任罗椹几步跨到自己跟前,然后被紧紧地抱住。
“我好高兴……”男人把头紧贴在他滚烫的耳边,急切地自白,“我知道自己的确很蠢。从刚才起一直在想为什么,怎么就是没想你或许……也会喜欢我的,是不是?”
方子青没有听见什么,脑子里嗡嗡沸腾成一片,大桶浆糊在里面绞动。当坠满雪末的发丝在皮肤上划擦而过的时候才猛得惊醒过来,手脚并用地想挣开这带着雪花气息的拥抱。
他不知道,也不敢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这一幕变得荒唐,不像是真实的世界。
“不要动,”罗椹叹气,然后低声哀求,“让我抱一会儿,如果做梦的话也要让我把梦做得长一些!”
方子青终于停止了无谓的挣扎,乖乖地被拥抱。
“你这个……混蛋……”他骂着,却让罗椹又笑开了,紧贴着的胸膛微微地震动。
“白痴,就会给人添麻烦,”方子青的忿恨像开了瓶口的炭酸气一样汩汩地往外冒,“既然你能把那种变态话说得出口,为什么还要问我怎么办?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你干嘛说出来让我为难?!你真他妈的混蛋!”他抱怨个不休只为掩饰心中的慌乱。
一年多的心神不宁全托了这个混蛋的福,表白都拖泥带水地令人咬牙。
我想我是爱上你了,方子青,你说我该怎么办?相隔电话线,勇敢又懦弱地混蛋留给他这么个头痛的问题,然后居然消失了整整一年有余,留他方子青一个人没日没夜地烦恼着。
“我的确是混蛋,不过我也要把你变成和我一样的混。”
罗椹依旧轻漫地用玩笑搪塞,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一个犹疑的问题让这位老兄困扰了这么久。他慎重地转过脸把微凉的双唇沉重地覆在还想骂点什么的嘴上,小心而柔软的碰触、摩擦,啃噬及舔拭。
方子青全身紧绷着接受试探性质的亲吻,像个初尝情事的笨拙少年,完全不清楚该如何回应,他屏着呼吸接受着侵入,脑海里浮起一个想挣扎的念头,转眼就被嘴里的旋涡冲得无处可寻。
“害怕吗?”罗椹放开因紧张而呆滞的嘴唇,兴奋的情绪让他的双颊泛红,双眼发亮,“我也很害怕呢,怕被你推开。”他重新搂紧保持沉默的人,把头深埋进并不宽厚的肩膀,在他耳边叹息着,“我很胆小,真的很胆小,你没有发觉吗?虽然常去招惹你,其实心里好害怕,害怕你是真的厌恶我。”
“被你伤害,我会觉得很痛,痛得不敢再靠近你,你明白吗?或许你不能明白这种感觉的,可是我真的很需要你来确定我不是在白日做梦。”他开始喋喋不休,手掌抚摸着依旧绷紧的背脊,感受手掌下的肉体微弱的欲拒还休。
“说给我听,好不好?给我一点勇气。”
低声下气的恳求在内心斗争不休的方子青听来却不输于威胁。
“你先……放开我,衣服都湿了。”好久,他结巴着挤出一句话。
罗椹只能再次苦笑,嘴里的甜蜜没有来得及回味就没了踪影,空荡荡地被掏走了所有的精神。
沾附在外套上的雪末开始融化,凝成一颗颗水珠,已经把肩膀的衣料濡湿了一大块。
“把衣服脱下来吧,”双手得到自由的方子青扯了一下对方的外套,认真地说,“得把它烘干。”
罗椹依言顺从地卸下外套和围巾。
方子青一一接过,又皱起眉头:“家里没有什么可吃的东西了,叫外卖好不好,你吃吗?”
罗椹含糊地点头:“没关系,什么都可以。”
“还是去刚才的店买吧,反正就在街对面,很快的!”方子青低着头,很快地说。
“我现在就去……”罗椹也莫明地乱起来,急急忙忙地转过身去。
“不不,我去好了,你都没有外套呢!”方子青抢过衣服迅速跑进卫生间,又马上跑了出来抓起挂着的外套。
“你等着,马上就回来!”
“喂!”未等罗椹有所反应,身影已经消失在雪片静舞的门后。
他在在逃避吗?罗椹伫立在孤独的灯光中诚惶诚恐的回味着,刚才的亲热梦般的不真实。
跑出家门,下雪的寒冽空气把脸部所有的燥热都吹散,与屋内仿佛是两个世界般的温差令人战栗。
回头观望,灯光柔和朦胧如魅惑的眼。
方子青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在雪片纷飞的寂静中怦响如鼓,然后又慢慢地归于平静,几乎听不到动静。抽动着鼻翼,吸进的寒气似乎能冻坏脆弱的肺叶,他觉得痛。不能回答罗椹的问题,被滚烫的吻融化了的心在寒风里重新凝结成冰。不是故意要这样冷热无常的,只是一对上琥珀色的瞳眸就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记得罗桑在那一夜反复地问同样的问题:你到底爱不爱我啊?如果不爱的话,我们就不要结婚。记得自己无情的缄默,方子青到现在还能感觉到无助的彷徨,只是没有想到这种不负责任的缄默会严重伤害到罗桑,后悔也来不及。如今对着她的弟弟,深藏了许久的罪恶感像条阴冷的蛇咬住他的喉舌不放。对着两人相差无几的眼睛说同样的话,觉得好象对着死者的幽灵说一样让人惊悚不已难以启口。自虐般的愧疚让方子青的感情之门像被肆意的风控制着忽开忽合,而他自己被夹在门缝中间,备受煎熬。泪缓缓爬下皮肤的感觉,刺痛。有些不能相信似的,用冻红的双手使劲抹了一把脸,懦夫般的举动让他再度陷入自我厌恶中去。
该怎么办?喃喃地自问着,随拥吻带来的惊撼他无法用无动于衷来敷衍,可要如实地回应……就太可怕了!难道是对罗桑的愧疚在作祟吗?对于罗椹,本来还有些明晰的感情,现在却又迷糊了起来。
他曾昂首期盼,现却无法回应他。
怎么会这样?
虽然不是很明白对方的情绪变化,但罗椹对方子青能这样和蔼地对待自己已经感到莫大的满足了。吃着热腾腾的饭菜,嘴角不时溢出快乐的傻笑,吃一口饭就对着坐在对面的方子青笑一下,而对方蹙紧着眉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手中盘子沉默不语手托脸腮。
“在想什么呢?”罗椹看着他专注的表情,忍不住问。
一怔之下方才醒悟,却只是摇头。
“不能跟我说吗?还是在担心什么?”罗椹放下手中筷子,试探着去触探对方的情绪,他苦笑。
“如果我的感情让你觉得为难的话,说出来也没有关系啊?”
“不是……”方子青马上否定着,又觉得不妥,苍白的皮肤下泛起些许红色,左手情不自禁地掩向一半的脸。
罗椹失笑,温柔地拉住他的手,用手指划着没有表情但依旧线条流畅的脸廓,他对方子青这种能迅速坦然接受亲昵举动的能力暗觉惊奇。如果说还没有接受自己的话,就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
“我怎么才能让你明白我此时的心情呢?你也许不会明白的,真的像是在做梦,”把温顺的手贴向自己的脸颊,罗椹平静地倾诉,“在姐姐的信里,话语里我已经开始试着要去了解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原来会这么简单。”
“子青,你不要逃,好吗?”他低声重复,用皮肤的触感来传递给对方绵绵的情意。手颤抖了一下,方子青低下头面目扭曲。
罗椹惦量着自己露骨的表白是不是吓到他了。
“……那个男孩子呢?你没有和他在一起吗?”方子青突然想到了什么,握住在自己脸上游移的手,犹豫着问。
原来在意这个。罗椹觉得自己很笨呐,方子青看见过他和小呈在一起,也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自然会有所顾忌。
“他把我留在这里,独自走了。”简单明了地解释。
“你不难过吗?”
“难过,”眼瞥见诚实的阴郁反应,罗椹依旧笑容可掬,“难过自己怎么笨到利用他来逃避你,被甩是自作自受。”
苍白的脸上泛起汹涌的红潮,托着脸的手指焦躁地收紧,划痛了皮肤。方子青绷紧了脸,火烫般放开罗椹的手。
“不要逃好不好?我真的很害怕。”看着如此的反应,罗椹真有些急了,转手还是握住了他,人猛得站了起来,差点推翻椅子。
“真觉得很为难的话,可以拒绝我啊,不要给我留下希望,拜托?!”
如果点头的话,罗椹决定立即离开这里,他实在受不了这种忽冷忽热的待遇。
方子青怔愣地回视着热切的期待目光,微张开嘴却是没有回答。
“你……你要洗澡吗?”顿了好半晌,他居然问。
罗椹咬牙,有种虚脱的无力感。
“你头上都是汗呢。”方子青又说,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
“留我过夜吗?”忍无可忍的罗椹冷冷地问,交叉着双臂挺直腰板。
方子青点头:“嗯,过夜的话也行啊,反正你的房间还空着呢,我去收拾一下吧。”
强忍着胸口的血气翻涌,罗椹再次尝到啼笑皆非的滋味。他才发觉方子青其实是个很体贴周到的家伙,可是此时的体贴更让他像纯洁的鸽子般地让人束手无策,也不敢认定他一定是在逃避,可罗椹还是很理智地知道此时的方子青估计没有想到两个大男人会在床上做些什么事出来,即使他曾经看到过,但显然无法与自身联想起来。
他,可是个直男人?
罗椹不禁茫然,隐约察觉自己的热切中包含着荒谬的奢望。
“别呆着,快去放水,更换的衣服我会准备的。”方子青推了一下僵立着的人。
“天好冷,”罗椹突然说,盯着方子青的眼睛,用类似于撒娇的蛮横口气,“我不要一个人睡,怕冷!”
“暖气开着啊!”方子青一脸莫明地回答。
“不要,我怕冷,”罗椹顽固地坚持着,“我们两个人挤一下吧,好不好?”口气尽量放得平淡,使提议听上去合情合理似的。
如果方子青拒绝也是理所当然的,调节着心跳,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无耻过。
“哦……那也行,”谁知,对方略为思索后就干脆地点头,“不过可能蛮挤的,你不会介意吧?”
“……”听者反而被吓到,想这个男人是不是一向这么没有脑筋的?他并非不知道他的性取向吧?
“快去啊?”方子青不知其脑中斗转星移,光顾催促着,他此时思绪纷乱,不想两个人相对立在原地,尴尬万分。
“如果你觉得不习惯的话,也……没有关系,不必勉强。”存有一丝理智,罗椹觉得自己简直是在给自己下套,也明白自己没有足够的意志力能让挤在同一张床上时的做梦都想要的人安然地全身以退,否则他可以退出红尘立地成佛了,但是他更不愿意最后变成一场强奸而让刚有起色的关系急转而下。
欲望和理智的厮拼,他尽量成全着理智。
“你的那床被子好久没有拿出来晒过太阳,大概已经无法睡人了。我们就挤一挤吧?”
方子青随意地解释。毫无知觉的他绝不会想到无谓的解释把罗椹最后略占上风的理智给扼杀得尸骨无存。
好啊,子青你不要怪我,反正是迟早的事,你千万不要太想不开啊!罗椹在肚子里“委屈”地念念有辞,毫无骨气地投降了欲望的魔鬼,虽然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是打开门逃出去。
“快去啊,我去找衣服。”方子青当然不知道他身后的灰狼小弟在作餐前祷告,他推了一把咬牙切齿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家伙。
等罗椹关上了浴室的门。
方子青长吁一口气,他毫无抵抗地感受着心中翻涌的喜悦和痛苦相交杂的复杂情绪,怎么从没有发觉过,这个从前让他一听到声音都要厌烦的人现在却说一句平常的话也会让心悸动不已,也羞愧地发觉自己原来这么喜欢听情话,娓娓的甜言蜜语能钻到骨子里去似的酥软动听,能麻醉本想防备的心。
事实是自己就是个肤浅的人,方子青不得不承认,这种新鲜而甜蜜的滋味润泽着久不知五味的干涸心河,于是变得贪婪起来,恨不得分分秒秒两人相对,哪怕相对无语,就算是心慌的尴尬也是一种酸涩的吸引力。这种感觉从来没有和罗桑一起生活的时候出现过,否则坚信现在不会发生任何事,一个叫方子青的普通男人可能早已成家,现在说不定有了可爱的孩子,一家三口在这间房子里过着平淡无奇的生活。就算遇到罗椹的话,关系也绝不会像今天这么奇怪,或许两个人会开些小玩笑,谈些无关痛痒的男人之间常会聊到的话题,守着姻亲之间必要的关系。可摆在眼前的事实是,他不记得和罗椹有过什么闲适的谈天,而两人碰在一起时就会充满扑朔迷离的气氛及一些纠缠不清的情绪交叉牵制,然后像一张诡异的网把两人圈进混乱的关系中。
难道自己本来就是同性恋?方子青恐慌地思考着这个冒到脑海里的念头。他不知道,但想到如果自己与罗桑成婚的话,和现在的家伙自然不可能有这样的交集,又觉得缺了什么似的,整个人踏在云里般的空寂起来。其实在那天凌晨三点的电话过后,已经意识到这种不能说出口的感觉,于是不由自主地想逃开从心慌到心跳又悲喜交杂的情绪变幻,他把自己给吓坏了。
“我也是啊……”忍不住想说了却没有机会,对方却急着把电话挂断,好象是一场玩笑似的,让秘密的喜悦感触变得不能确定起来。
千万不要问怎么办,如果要问的话,不如让这一切不要发生。方子青固执地认定。
思考到恍惚就会觉得累。在衣橱里翻拣出合适的衣服,把它们拿进雾气腾腾的浴室。
“衣服在这里。”他对着帘子后面的男人说。
“啊,没有浴乳了。”稀哩哗啦地冲着水的人说。
“有新的呢!”放好衣服,打开洗水盆下的抽屉取出瓶子递过去。
湿漉漉的手握住瓶子却没有移开。
“你洗吗?”从帘子后伸出满是水的健硕上身,罗椹紧盯着略有些惊讶的男人。
“哦,等你洗完吧,我先去看两份稿子。”方子青抬起了眼,坦然地回视着炽热的双瞳。
“要一起洗吗?”罗椹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握上没有防备的手腕,热切地等着回应。
“不,不用。”方子青望着捏着自己的湿淋淋的手指,他微笑着摇头,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后就退了出去。
他到底懂不懂啊?!
罗椹听见自己从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和泡沫后烦恼地拍打着水面,还没有发生什么,他已经有严重的挫败感了。不甘心地努力回想着自己以前是怎么勾引别人上床的,结果失望地发觉自己在这一方面的经验并不丰富,虽然“临床”次数不少,双方都是心甘情愿的,通常连勾引都省却的爽快办事。而如今面对态度模棱两可的方子青,实在不敢有直接提出要求的勇气,一向自倨无敌的人居然有了技穷的懊恼。他真想冲出去直截了当地问方子青:在你心目中,我罗椹算是什么啊?
可如果方子青明白地告诉自己他不可能会对男人有欲望,那,又该怎么办?
在冲了无数次水后,满脑子已经是不良意识的罗椹却在心里使劲鼓励自己的理智快快死而复生,使两人刚有起色的关系不会因自己的按捺不住而功败垂成。
方子青送来的不合身的睡衣裤,袖子和裤脚都短了少许,使镜子里的人看上去有些可笑,罗椹冲着自己强颜欢笑,试图放松抽紧的心脏,镜子里的影子还他一个笑脸竟有些可怜的味道,像一只被饿肚子的狗。当然,他的肚子早就不饿了,其他部位的“饥饿”就显得特别严重起来。衣裤上散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