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的十只手指早已磨破了皮,但因为搔痒的关系,对他来说,隐隐作痛的感觉,远远要比有痒不能抓来得舒服多了。
好不容易攀上了岩顶,却是来到了山腰上的一处小平台。只见泉水源源不绝地从前方的石壁缝中流出,秋夜风寒,阵阵水气从石壁缝中冒出,弥漫在半空当中,月明当空,雾气氤氲,更显得分外诡异。
汤光亭想也不想便闪身进入石壁的岩缝当中。那岩缝直透山巅,就好像曾有人拿了把刀,将一座山从中直劈两半一般。那岩缝也不甚宽,勉强能侧着身子一步一步挨进。加上只能靠从山顶岩缝中泻下的点点星月之光,模糊辨认路面的崎岖高低,尖石与滑地交替,四肢手脚并用,走来格外辛苦。
莫约走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只见地面忽然隆起,直上七八丈高,那一股流泉此刻也化成了一练飞瀑,而且水量也远较于地面为多。汤光亭见状,心想都已经来到了这里,就算终究得死,好歹也要爬上去看一看。于是捋起袖子,一咬牙,再度奋力攀岩而上,累得他是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汤光亭原本以为休息一下,可以让自己稍微清醒一些,没想到自己的神智却是逐渐在模糊当中,感觉是有点像之前第一次毒发的前兆。汤光亭一下子全身都冒出了冷汗,他手足无措,只得不断向前走去。又拐过了几个弯,忽见前方豁然开朗,地上繁星点点,熠熠闪动。他一下子以为眼睛出现幻象了,急忙揉眼定睛一瞧,原来这个山洞岩缝至此忽然宽阔起来,方圆约有十来丈宽,靠自己所站的地方有一洼池水,面宽约占了整个山洞的三分之一。池水不断向四方溢出,汇流成泉,朝自己的脚底下流过。
汤光亭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抬头一看,两边山壁矗立,星空只成一线。星光淡淡,将池水点映得波光粼粼。他暗暗纳罕,遮莫自己是到了天山瑶池?走到池边,只见池水清澈见底,深不逾一人。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探了进去,但觉手臂上原本麻痒的地方,一下子有如千万支细针扎了进去,虽然颇为疼痛,却远较麻痒舒服,那这一切便都不是做梦了。
汤光亭喜出望外,也顾不得这池水的温度,三两下便将身上的衣裤鞋袜除去,扑通一声便跳将下去。他此时此刻全身都有破皮的伤痕,这一下子浸入温泉当中,当场便让他掉下眼泪。这泪水当中,固然有疼痛的泪,却也有安心的泪。所谓“痛快”二字,在他来说,直至今日才有如此贴切的解释。
他乖乖地在温泉中泡了一阵,忽然想起自己身上的衣物沾着一身的血水汗水,恐怕就要发臭了,于是便将自己的衣物一并带入温泉中泡洗,只留下其中装着一只蜘蛛的那一双手套。他心情放松,不久便觉得累了。寻了一处靠山壁的凹处,将湿衣裤包成靠枕,小心将蜘蛛放在一旁,用石块压住手套口,头往枕上一靠,不久便沈沈睡去。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他恍恍惚惚地梦见到,自己洗浴的地方,果然便是天山上的瑶池。接着自己洗着洗着,忽然有七名仙女从天而降,他大吃一惊,急忙找了个地方躲了,只偷偷露出了一对眼睛来瞧瞧动静。那七名仙女见四下无人,个个宽衣解带,也都下水来洗澡,游戏嘻笑,好不热闹。汤光亭张大了眼睛,只想一个一个都瞧清楚了,无奈一来躲得远了,二来雾气朦胧,怎么也拨不开。忽然听得耳畔母亲的声音响了起来:“把最小的那个仙女的衣服藏起来,要她做老婆!”汤光亭大叫一声:“对啊,没错!”回头一看,自己的衣服已经不见了。耳里却听得那七名仙女“格格”地笑了起来,其中一个手上拎了一堆衣物,笑道:“你的衣服在我们这里呢!”接着用手泼水,水花四溅,其声淙淙,迷迷糊糊之中,又似半梦半醒,只觉身上的各处伤口,不知何时竟又隐隐做痛起来,比起先前入水时的刺痛感,却是另一番不同的光景。
他缓缓将双眼睁开,只觉他的衣物仍旧是被他当成枕头给枕在头下,什么仙女瑶池什么的,果然是自己的一场梦,可是他此时却仍旧清楚地听到水被泼动的声音。他揉揉双眼,好奇地缓缓从山凹处游出,只见眼前豁然大亮,抬头一看,月已升至中天,月光倾泻而下,岩洞内亮如点灯。再仔细一瞧,眼前水气袅袅,水声中人影晃动。那人影背对着汤光亭,裸露出了半个身子,发长及腰,双手捧着一个有如小水桶般大小的木头勺子,正一勺一勺地舀着水,一遍又一遍地往身上淋去。汤光亭瞧着不觉呆了,久久不能自己,忽然间那人脸略为一侧,皎洁的月光正巧不偏不倚照在脸上,汤光亭瞧见不禁大吃一惊,忍不住就要大叫出来。
他嘴才张开,心里便道:“不妙!”自己身处此地,此刻出声,那还要命不要?但人的喉咙自嘴不过四寸,这声音如何收得回来?但也合该他命不该绝,几乎便在同时,他脚底下忽然一滑,整个人栽进了水里,那一声“哇”便喊在水里,换来连吞了一大口一大口的泉水。
汤光亭栽在水中虽是无心,却也因此侥倖逃过一劫。他趁势把头潜藏在水中,一路泅回他原来匿身休息的地方。他一时之间,还不敢马上冒出水面,及至呼吸困难,这才慢慢先露出口鼻,接着才露出双眼。
这山壁凹处虽不甚宽,不过单就将脸藏在后面,已是绰绰有余。汤光亭一颗心扑通扑通强烈地跳动着,竖直了耳朵仔细聆听外面的动静。虽然拨水的声音虽然仍不间断,但他还是紧张得口干舌燥起来。过没一会儿,那拨水声音悄然而止,从此无声无息。汤光亭实在是好奇,更何况他也想再次确认,他所看到的,是不是就是他心里想的那个人。一时之间心乱如麻,浑忘了若真是她,则对方武艺高强,那还有不杀人灭口的。
汤光亭慢慢地从岩缝中探出头来,只见那人静静地将整的身子都泡在温泉池水中,只露出颈子以上的部份,沈思或着冥想什么的,一动也不动。淡淡的月光轻轻地从她的脸蛋滑下,虽然隔着阵阵水烟,但她细致的五官,仍旧亮丽分明。汤光亭但觉耳朵嗡嗡作响,不知置身何处。原来这女子,便是他今天早上才见过一面的“梅师姐”梅映雪。
这一切是那么的突然,就像是做梦一样。汤光亭回想起刚才的梦境,心里只道:“什么七仙女八仙女,都比不上眼前的这一个。”他下意识地将四周寻视了一遍,彷彿寻找着她褪下衣物的地方。
忽然间梅映雪将头略微一抬,说道:“是谁?”汤光亭吓了一大跳,整颗心宛如便要从嘴里跳了出来。他自认称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但也知道偷窥女孩子洗浴,那已是下三滥的行为,跟英雄豪杰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而且一辈子再也搭不上边。尤其对方是自己所喜欢的女子,这样的行为只有让对方更瞧不起自己,更甭提要让对方喜欢了。虽然这一切的一切都并非自己有意如此,但一时之间如何说得明白?心里电光石火的闪过了一个念头:“我妈常说,这女孩子的名节比起她的生命都要来的重要,梅姑娘冰清玉洁,只怕更是如此。既然这里四下无人,只要她杀了我这唯一的活口,就能保住她的名节,这比起要她拿刀子抹自己脖子,可要来得容易多了!”一想到这里,全身冷汗淋漓。他这一下子有如从天堂直接坠入地狱,四肢僵直,一动也不能动。只是暗暗祷祝,这梅姑娘见自己英俊潇洒,就此倾心,便住手不杀。至于他的相貌终究英不英俊,他自己也没什么把握,因为打从娘胎出来,全天下还只有他母亲这么赞过他,看样子自己不但挨不上英雄的边,就连英俊,恐怕也有不少争议吧!
只听那梅映雪接着又道:“阿蕊?是你吗?”汤光亭听这话中的意思,却不是她发现自己了,而是另有其人,忙向她那处瞧去。只见梅映雪两眼盯着岩洞的另一边,一面缓缓地向池边移去,伸直了右手,好像要去拿什么东西一样。忽然一句阴森森的话从那一头传来:“梅师妹,是我!”梅映雪听着一愣,惊道:“万……万师兄……”她原本左手掩着胸口,微微起身,右手便要向池边的石缝探去,听这声音一响,又急忙躲进水里,只露出了一个头来。
接着那个声音又道:“不只是我来了,还有冯师弟也来看你了!”声音已近了许多。梅映雪是个姑娘,这样的场合让她尴尬不已,虽然极力镇定,但言语中已难掩惊骇,只道:“咱们孤男寡女,夤夜不宜共处一室,要看小妹,还是明儿个一大早再让小妹向两位师兄问安吧!”接着喊道:“阿蕊!阿蕊!”
那个声音道:“你不用再找阿蕊了!我已经叫她先回去休息了。”语毕,两道人影已经出现在眼前。梅映雪虽然已将自己的身子尽可能的潜在水里,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说道:“这阿蕊从小跟在我身边,我们两个是一块长大的,这世上除了我的命令,她是一概不听,你又怎么能够叫她回去休息呢?……你们究竟把她怎么了?”
另外一个姓冯的道:“没错,这个小丫鬟的脾气,可真是倔得很,除了你之外,还真的没人使唤得动她。只不过这一回是阎罗王要她去,她也不得不去了!”
汤光亭听这声音耳熟,忽然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两个不速之客,正是他身陷山边小屋的陷阱时,那两个在屋中,用人来试毒药的神祕人物。他不禁回想起当时这两人的对话,好像是研究了一种新毒药,用来对付一个“臭丫头”什么的,这会儿看样子,他门口中的臭丫头,说得便是梅映雪了。
这时梅映雪听到阿蕊竟然遭到了他们的毒手,不禁又惊又怒,喝道:“什么!你……冯云岳,阿蕊还不过是个孩子,你竟然下得了手!”那冯云岳说道:“还是个孩子?不会吧?我瞧这个身材体格,已经是个大人啰!”他嘴里说的是阿蕊,两只眼睛却不住地往梅映雪藏在水面下的身体瞧去,轻薄之意溢于言表。
梅映雪又怒又窘,一张粉脸气得通红。这流水之物本来就是透明的,到底能不能藏住她的身子,梅映雪殊无把握,这冯云岳的一番丑态,让她不自主地将身子不停地往后移。但如此一来,虽然离得她的那位师兄远了,距离汤光亭藏身的地方却不过咫尺。
先前说话的那个人接口说道:“梅师妹,你也不必气恼,只要你肯把东西交出来,不用说我保证让你毫发无伤,甚至原封不动地平安离开这里,就连刚刚你冯师兄对你无理,我也会要他跟你赔不是。”
梅映雪却道:“阿蕊都给你们害了,赔个不是就能让她转活过来吗?不要说你说的那个什么东西我根本没有,就算是有,为了它你们已经害了我姊妹的性命,我就是拼着一死,也绝不会让你们如愿的。”冯云岳听她说得斩钉截铁,便道:“师哥,我看这臭小娘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们就给她一点颜色瞧瞧,还跟她客气什么呢!”
汤光亭见这两人来者不善,再加上这个姓冯的在一旁火上添油,只怕梅映雪立刻就要吃亏。他其实很想来一齣英雄救美,只可惜一来自己武艺低微,二来自己处境尴尬,实在颇为为难。正犹豫间,只见那先前说话的那个人,一步步向池边走近,梅映雪见状,喝令道:“站住!不要过来!”那人恍若不闻,一直走到池边才停步。汤光亭瞧着瞧着比梅映雪还要紧张,额头上的汗珠,已不住落将下来。
那人蹲下身去,伸手舀了一点泉水在口鼻间嗅闻,忽然淡淡说道:“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在这附近的山林野地不知走过几百回了,今天要不是跟着阿蕊这个丫头,就算再过个几十年,恐怕也很难发现这个地方。而师妹两年前才来到千药谷,却能够在短短的时间内,找到这一口可遇不可求的‘凝碧泉’,这若不是你的祖父梅师成私下授受,遗爱孙女,天底下哪会有这么巧的事?由此可知,梅师成不知隐瞒了多少千药门的祕密,却违反门规诫律,不传给掌门弟子,独厚他的子孙!”
梅映雪得知他的目的,反倒轻松下来,轻轻哼了一声,道:“这‘凝碧泉’在奇药释典里写得明明白白,说这泉水性寒,入以鲜血凝而不化,七日转碧。又说:‘凡水经流,百草不生,夜以泉涌,日出而止。’另外在千药门的万金要方里,矿石篇的补遗上,也白纸黑字的写着:‘地涌热泉者,莫不以黄、赭,惟凝碧水温则青,既凉则无色。’这凝碧泉既然有这么多与众不同的特性,是非常容易发现的。万师兄一心想要光大我千药门派,这些年来的用心,师妹是明白人,内心亦甚为敬佩。只是你一心钻研武功精进,却对本门所长者视而不见,那不是舍本逐末了吗?”
那位万师兄冷笑了一声,神情鄙夷,并不相信梅映雪对于她能自己找到凝碧泉的话。那梅映雪续道:“现在万师兄一口咬定我私藏了什么本门的不传之秘,为此还带着冯云岳联手害了阿蕊。我的祖父其实也就是你的师祖,刚才你连名带姓喊他名讳,言语中殊无敬意。哼,你既然早已把我当成了敌人,有什么招数就尽量使出来吧,又何必惺惺作态呢?”
那万师兄淡淡地道:“本门名为千药,医道一途那是不用说的了,但是梅师成当年扬名武林的,除了他那一手医术之外,还有一个浑号叫:‘没钱没救’,这一点我想师妹应有所闻吧!”梅映雪把头一撇,并不答话。那万师兄续道:“行走江湖,干的是在刀口上舐血的日子,谁能保证一辈子没个闪失?于是求医者,技不如人的虽然占了大多数,但这武功高强的也不是没有啊!可是你听,‘没钱没救’这四个字是多么响亮,多么霸道,也多么豪气,这其中仗的是什么?是梅师成的臭脾气吗?错了,梅师成不仅医术高明,他还有一身足以让他跻身一流高手之列的好功夫。否则因为这个臭规矩所树立下来的仇家何止千百?他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死。”
他顿了一顿,又说道:“就拿这个‘凝碧泉’来说吧,我们都知道它的功效怎么样,但是你在这水里面又加了不少药材,是用来修炼一种内功吧?”梅映雪倒不隐瞒,说道:“这是先祖留下来的一个练功法子,不过只适合女人修炼。”那万师兄缓缓地道:“这药材内容我不知道,翻遍门中藏书亦无所载,我想这也是为什么梅师成的武功那么高,而他嫡传的掌门弟子,也就是我父亲,武功却如此低微的原因了!唉,师妹,你年纪尚小,不知其中缘由,所以我也不来怪你,只要你肯好好交出梅师成当年留下来给你的东西,我万小丹以人格保证,不但刚刚说出来的条件,仍旧一一照办外,我还马上双手奉上解药……你不必强做镇定了,从刚刚开始我就发觉你在发抖了,是胸口痛得让你开不了口吧?没关系,只要你点一点头,就是先拿解药救你也是无妨……”汤光亭听他这么说大吃一惊,心想梅姑娘她什么时候中毒了?却果然瞧见她的背影在微微颤抖,而且不住后退。
那冯云岳也瞧见了,说道:“师哥,这臭丫头毒发了!”言语中充满了惊喜。那万小丹亦道:“就怕这臭丫头骨头硬,宁愿自己死了,也不交出东西。她死了不打紧,那东西可就难找了。”略一沈吟,便道:“师弟,想办法把她拉上来,可别让她死了。”冯云岳喜道:“是!”心里却想:“那东西又没长脚,慢慢找就是了,这丫头长得这么标致,让她死了才真是暴殄天物呢!”抽出随身长剑,沿着池边,慢慢走到最靠近梅映雪的地方。
这池边连着梅映雪所靠着的石壁,所以只要跃上岩壁,便能一路扶着岩块走近她的身畔,那时梅映雪手无缚鸡之力,是用手抓着她的头发也好,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