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弯,右拐,好不容易来到他们的房间,看来丑文是不打算让他们出去了。
踏进客房的默芸两手扳着门扇,交代道:“没有殿下的吩咐不许来打扰。”
“是,奴婢告退。”将他们送进房之后,丫鬟就退出了房间。
关上门,将行李都放在桌上,她倒了杯水。“殿下,喝杯水喘口气。”
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我有种……抓猫却抓到老虎的感觉。”
默芸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殿下比喻得真好。只不过这老虎是纸扎老虎。”
“妳看看这房间,装饰和家具都是上等的质料。”她拿起桌上的紫水晶球。“这里是朝廷的大漏洞。”
默芸叹了口气。“先王来巡视此地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就是那个时候丑文被封六品县令,没想到这十几年来都任由他在这里作威作福。”
将杯子放下,永昼说道:“默芸,拿文房四宝。”
“文房四宝?殿下您要……”
“我要写信给无垠,告诉他此地堕落的程度,要他这个王尽快想办法,如果没处置丑文,我不放心离开这里。”
于是默芸替永昼磨墨,替她点起烛火,站在她身边直到永昼写满两张信纸,再替她装进信封里。
在她折信的同时,永昼已经起身,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殿下,晚上的接风宴那个丑文定会尽力的巴结您,以免等我们一走,他的官位也不保了。”虽然还不晓得他会使出什么花样,但一想到那奉承的嘴脸就令人作呕。
“晚上的饭局咱俩不参加。”她将柜子的抽屉一个一个打开,不知在找些什么。
默芸疑惑地问:“不参加?那晚上谁当主角呀?”
永昼笑了笑,“当然是暗璐。”
“他?就他一个人?”
“妳想陪他?”也是可以。
“不……奴婢当然不是那个意思……不参加接风宴,我们要做什么呢?”
“我们哪……我们出去走走。”丑文愈是不让她出去,她就愈要出去。
默芸发现永昼的心思她已经无法掌握,这个主子下一步要做什么?总是令她摸不着头绪。
“去哪呢?”这里他们人生地不熟的,而且一会儿天就要黑了,永昼想做什么呢?
没回答默芸的问题,永昼终于找到她想要的东西。“找到了!”她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把剪子。
“殿下,您要剪刀做什么?”又是一个谜。
永昼笑而不答,将束着长发的金丝带解下,一头长及膝的青丝披散在身后,她捞来一绺发,仔细地端看着。
“小时候母后最喜欢摸着我的发,嘴里念着快快长长、快快长长,等我再大一点,她也总是让我坐在她的镜子前,替我梳发,除了她,没有其他人被允许做这件事。”
她美眸微闭,默芸则专心地聆听她的故事。
“我从镜子里看见母后的神情,是那么样的陶醉,好像在看一件宝物似的。但母后却从不知道我在看她,因为她只看得见我的发,我好嫉妒自己的头发;因此有一天,我偷偷地将头发剪了一半……也许没有这么多,但被母后发现之后,她打了我一巴掌,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尝到巴掌的滋味。”她抚着右颊。“那巴掌留下的痛觉我至今都还记得,但这都比不上母后看我的眼神。那一瞬间,我彷佛听见她要我去死……”她的表情很平静,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那般。“在那之后,我有一个月没看见母后,我一度真的以为她不要我了。但一个月后,再见到她,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她又恢复成我认识的那个慈母。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但我却清楚地体会到一件事,若要母后爱我,就必须将一头长发保护好。”
默芸无语地看着永昼。在听过这段令人心痛的记忆后,她更了解永昼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成长。那个遥远的宫殿里,究竟有没有一个人是真心疼惜她呢?永昼是一个这么好的女孩,大家看见的却只是她的外表、她的眼睛、她的长发、她摄人的美貌,从没有一个人认识她的心。
“殿下……”真的很想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却又什么都想不出来。
永昼温柔地一笑。“都过去了,我现在已找到一个不只爱我的头发,更爱我的心的人。”那个人当然是无垠。
默芸也替她开心地笑了。“嗯!”
说完故事的她将剪刀递给默芸。
“殿下妳这是……”难不成……
“我早就想将它剪短了,只是在宫里怕无垠不答应,而且这次出巡,我还留着这么长的头发,说要为民做事谁也不会相信,不是吗?”她十分坚定,丝毫没有惋惜之意。
“可是……”这么美丽的头发要一刀剪断,连旁人看了都会心疼,她却说得如此轻松,更让人不舍。
永昼捧起默芸愁着的一张脸。“这是我的决心,证明自己也能抛弃身分的决心,妳不能帮我吗?”
过了许久,默芸点了点头。如果这是王后的心愿,她岂有不帮之理?
只是,这任务要人悖离自己的心意,很难。
永昼在椅子上坐定,闭上双眼,她要把今天的痛刻在心上,不断地提醒自己为了这个国家,曾经付出的代价。
“剪到腰上。”她说。
这景象她看过太多次。永昼背对她而坐,乌黑的长发披肩,像一匹细致的绸缎,然而不同的是,今日她手里握着的不是梳子,是一把锐利的剪刀,要将这无双的美丽截断,她的手在发抖,心也在颤抖。
撩起那又黑又直的长发,她另一手张开了剪子,却迟迟无法下手。
感到身后的头发被撩起,永昼紧握着自己的双手,紧蹙着眉头。
轻脆的一声,一把青丝断在默芸的掌心,泪水无法克制地落下,她心疼永昼,更舍不得这头她梳了好几个月的长发。
当剪刀合起的当下,在永昼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也一起被剪断了。是委屈,是背叛,还是白露国?她一时也摸不清,只是轻多了,一颗心,不再有那么多的负担。
断断续续的抽噎从身后传来,永昼笑着说:“傻瓜,哭什么呢。”
其实,她是感谢默芸的,谢谢她流了眼泪,要不然会哭的,得换作是她了。那些落在她发上的泪珠,都是替她落下的。
在床上小憩的暗璐被一阵敲门声吵醒,板起一张脸的他走去应门。不管是这宅子里的谁,他都打算以铁面示人,打开门一看是永昼和默芸,赶紧收起撩牙的他有些疑惑的问:
“殿下有什么事吗?”
一身素衣的永昼装扮得跟平民百姓没什么两样,但依然掩不去她与生俱来的贵气。
“我们要出去走走。”
听到王后殿下又想出门溜达,他满是不放心。“去哪?这儿人生地不熟的……”
“不会走远,况且你的人会无时无刻的看着我们,走到哪都一样,这你可以放心。”她说的是实话,那批高手像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她们想被人怎样都很难。
“但是这天色就要黑了,也快要用晚膳了……”
“说到晚膳,待会的接风宴你就代表我出席吧。”明明早就计画好的,她却说得像是临时起意似的。
他瞪大了两只眼。“什么?!您要让我单独面对丑文那家伙?”这才是不可能的任务。
“怎么?不行?”
暗璐低声啐着:“我怕我会失手杀了他。”他可不像黔柱,每天在官场上和各种人交手,还要摆出客套的笑脸,那种伪君子的招数他学不会。军人就是要正直,这也是他的家训。
没想到永昼只是平淡的说:“那你就别把佩刀带在身上不就得了?”
只见暗璐脸上露出阴沉的笑容。“您以为我一定要有刀才能置人于死吗?”筷子有时候也是不错的凶器。
她耸耸肩。“那我也没法子了,你自己看着办吧。”瞧她那无奈的神情,好似其实他杀了人也无所谓。
此时默芸说话了。“你只要留他一口气给战君审问,其余的都不打紧吧?”她的意思是说,少了条胳臂断条腿也不打紧。接着拿出一封信。“这是殿下的亲笔信函,速送回凌霄殿。”
暗璐嘴里还在嘀咕着,心不甘情不愿地接下信。
“那我们先走了,你保重。”这保重二字应当赠与丑文才是。
“殿下……”他一脸的不甘,心里简直比苦瓜还要苦,但也只能目送永昼和默芸离去。
然而此时他却发现了一件不对劲的事,那便是永昼的长发。原本及膝的青丝现在却被剪到了腰际以上,是刚才剪的吗?为什么呢?女人视发如命,为何永昼要狠下心将蓄了好几年的长发剪去?
即使他不知道缘由,也能明白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连旁人看了都会心疼,更何况本人?
暗璐回到房内,掩上门扇,不再多说什么。
随着永昼在宅子里左拐右弯,转得默芸头都有点昏了,却不知什么时候两人已经来到衙府前。这一路上到底是怎么走的?她觉得很不可思议。
“殿下,您记得路吗?”她还在晕眩中。
永昼微笑着。“不记得。”
“那我们是怎么出来的?”不可能,刚才虽然她已经看不清东南西北,却很确定她们没有迷路。
“蒙的咩。”让默芸挽着她,两人往街上走去。
“殿下您骗我,您一定记得路。”默芸崇拜地看着她。
永昼笑而不答。
耳边吹过湿黏的风,这是沸江所带来的水气。云层依然低垂,像是想窥探人间那般尽可能地往下探,它们看着了什么?是人民的穷苦,还是人类的贪嗔痴?它们聚集在一起,像是不舍得离开,于是遮去了天空、遮去了阳光、遮去了晴空、遮去了星光闪烁,谁来和它们说说:请让一让吧,还给这个国家该有的天色。
和刚来的时候,街景不一样了。虽然天已经暗了,但橘红色的烛光却愈显明亮,从纸糊的窗中隐隐地透露出来;屋子上方冒出了白烟,家家户户都在煮炊,准备用晚饭,荒凉的街景在此时却也令人感到温馨。
永昼感动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明白了一件事,不管世道多差,日子多么拮据,百姓们的每一天还是要过下去,即使是在夹缝中求生存,他们也只能当自己是棵杂草,认份地活下去。比起高高在上的百官,这些努力活下去的人们更值得尊重;就因为有这些刻苦耐劳的子民,国家才得以重生。
“殿下是为了看这一幕才专程出来的吗?”没想到黄昏街景会改变得这么多,默芸感佩永昼的细心和观察入微。
她解释着:“民以食为天,只要看吃饭的情况就可以知道此地还有没有希望。”事实证明,褚县的居民都还在自立自强着,就算生机只剩下一点点,他们也会紧抓着不放。知道了这个就够了,永昼便有信心拯救这个县。
不远处,一个在泥泞中奔跑的孩子摔倒在地,是个女娃,小女孩狼狈地坐了起来,小手摀着脸哭了。
目睹这过程的永昼和默芸快步走至小女孩身边,永昼蹲了下去,将她扶起来,关心地问道:“别哭别哭,有没有摔疼哪里啊?”她轻拍小女孩的头,像个慈母。
小女孩抬起哭花的小脸,和永昼四目相对,她停止了哭泣,只是定定地看着永昼。
这让被注视的她想起了一件事。她从不曾这样和孩子说过话,因为孩子都怕她,从小到大,宫里的生活没有同伴,她差点就忘了,自己是多么不受孩子的喜爱。此刻面对着眼前的小女孩,她害怕,害怕她会逃离她,害怕她用看待异类的眼光看她!
一股暖流突然传至永昼的掌心,低头看去,小小的五指正握着她终年冰冷的手,像是有点迟疑似的,纤细的手指缓缓地回握,直到把那小手包在掌心。
她绝美的脸庞上绽放出璀璨的笑靥,她很脆弱,只要别人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让她在午夜梦回不停回想;过度纤细的她因此害怕接触人群,害怕和人相视,这些都在那冰封的艳容下被掩饰得很好。相对的,小女孩的一个小动作,对她的意义却是非比寻常,这里头包含了无法向外人道的曲折心路历程。
“妳住哪里啊?”永昼温柔地问她。
小女孩往前走了一步,紧握着永昼的手不放,看来是要牵着她走。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于是永昼顺着小手的力道,随她走去。
不了解永昼何以笑得那么开心,也不懂永昼为何要跟着这个孩子走,跟在后头的默芸将脑袋瓜子歪了一边。
“殿下,咱要去哪?”她问。
“我也不知道呢。”她开心得像是要去探险,刻意放慢步子,配合小女孩的脚程。
这个孩子不怕她,不怕她的眼珠,也不躲她,像是躲怪物那般,这个孩子牵着她的手,像是很喜欢她,这一切已经足够让永昼任她摆布。
接着她们来到一间大门敞开的院落前,里头似乎非常热闹,脚步声和人声不绝于耳,小女孩仰首看着永昼,两颊浮现小酒窝,露出小颗洁白的牙齿笑着,那可爱的模样连默芸都无法招架,永昼问她:
“这是妳家吗?”
小女孩用力点了点头,拉拉她的手,要她一起进去。
“殿下,这样不好吧?”她们公然进入民宅好像有点太招摇了,以永昼的身分实在不适合,偏偏她一双蓝眸也无从遮起,这样大摇大摆的走进老百姓生活,姑且不论安危问题,只怕要吓到一干人。
永昼此刻考虑不了太多。“没关系的。”牵着小女孩就走进了人家家门。
默芸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没有连同暗璐一起劝退她,不过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那是一间四合院,院子中央摆着两张圆桌,几个妇女围着桌子正在搓汤圆,她们衣物简陋,但脸上却洋溢着笑容,四周还有其他岁数不一的孩子,真是一个奇特的景象。
小女孩一进到院里,就松开永昼的手,往其中一个妇人的怀里扑去。
妇人转过头来,轮廓是年轻的,但皮肤却刻着风霜的痕迹,两颊上的红晕是冻出来的,盘着简单的发髻,她将面粉擦在裤子上,抱住了女孩。
“圆圆,妳可回来了,又野到哪儿去啦?”看来,那妇人是她的娘亲。
名叫圆圆的小女孩一手拽着娘亲的衣裳,一手指向永昼,用那稚嫩的声音喊道:“娘,妳看,我在路上捡到仙女姐姐。”
随着圆圆的声音,其他人也转头注视着那两个没见过的陌生人,而这一看全看傻了眼,永昼和默芸也没敢动,一群人就僵在原地。
她这才清醒过来。“默……默芸,我们该怎么办?”好像做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已经无言的默芸扯了扯嘴角。“殿下,一切似乎都太迟了……”总不能马上转头逃跑吧?
圆圆的娘亲注视着永昼那张脱俗的容颜,还有那双在夜里依然璀璨的蓝眸,光是她眉宇间的贵气便可知悉这人绝非一般。
永昼正想说些轻松的话来当作开场白,对方已经抢先一步开口道:“您是……海神之女吗?”
永昼有些意外,妇人是如何马上将她和海神之女串联在一起的?原来事实上“海神之女”对黑沃百姓的影响远超过她的想象。没有一个黑沃人不曾幻想过海神之女的长相,甚至坊间有些画师还贩卖海神之女的画像,虽然他们没有一个人亲眼见过画中之人,但画师们都凭着脑海中的想象,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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