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奴婢心里只有殿下,哪容得下其他人。”
一听就知道是推托之词,永昼赶紧接着说:
“这可不行,我可不想误了妳的一生,要不……妳觉得暗璐怎么样?”也不知是哪来的怪点子,可吓着默芸了,也吓着了隔墙的那只耳朵……的主人。
“别……别开玩笑了,就算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男人,奴婢也不愿意嫁给他。他脾气坏,个性又倔强,更要不得的是那张吐不出象牙的嘴。”她严厉的批评句句都刺进暗璐心里,差点连椅子都坐不稳了。
永昼却不这么悲观。“我只是说他怎么样,可没说要妳嫁他呀!况且人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相,又是战君授封的护国大将军、名门之后,最重要的是他还未娶啊。”
不等默芸的回复,外头就传来“咳、咳”的声音。
默芸马上凶狠地看着外头。“偷听人家说话是小狗!”
“我什么都没听到!”一说完,才发现这是在自打嘴巴,但后悔已来不及了。
永昼忍不住笑了出来,连一旁的马夫也哈哈大笑了起来,不过暗璐和默芸倒是挺闷的。
马车终于驶进褚县。一到县界,暗璐命马车停下,转身掀起布幔。
“殿下……”本想报告事情,却发现永昼正睡着,他赶紧噤口。
“嘘,你要做什么?”默芸将身子往前倾,要他在她耳边说话。
于是暗璐低声地说:“褚县到了,我去办点事,一会就回来,妳在车上陪王后。”
“快去快回。”她也尽量压低了音量。
暗璐放下布幔,便下车离去了。他安排了些事情,得去确认一下。
默芸坐回原位,静静地看着永昼。闭上双眼仍旧是令人惊艳的面容,眉心却镶嵌着忧郁,不知是否作了恶梦。还记得在永昼进宫之前,她髻经以为自己会恨她,就和其他凌霄殿的人一样;但在接触过永昼之后,才发现那些揣想都是白费的,她已经深深喜欢上这位主母,再也没有人会比她更适合当黑沃的王后,若说战君是神赐给黑沃的第一个奇迹,那么无庸置疑的,永昼就是第二个。
紧闭的长睫微微地掘动,她醒了过来,蓝眸巡视了一回。“怎么停下来了?”
“殿下,褚县到了,左相去办些事情,马上就回来。”她回复道。
一听到已经到了褚县,永昼掀起盖在腿上的锦被,起身。“我要下去看看。”
“殿下,等暗璐回来吧,这样似乎不妥……”默芸也知道自己劝不了她,只好将锦被折好,然后跟了下去。
天色昏暗,云层低沉,地上是泥泞的土壤,街上所能看到的面容都写满了忧愁,一股令人喘不过气的低迷气氛。
“这就是褚县吗……”永昼凝重地望着,情况看来比她预估的还要恶劣。
站在她身边的默芸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景象只能用死气沉沉来形容,就连她小时候住的村子都比这儿好得多,至少还有笑声。
阵阵的水流声传入耳里,永昼循声走去,原来不远处就是沸江。面对眼前湍急的江水,永昼想到暗璐说过,沸江害北之大,等同助北之深。每年从高雪山上溶化的雪水奔流而下,汇集至沸江,流过辽州、青州、汉州而入海,北方三大州皆因沸江之水得以生存;但一到冬暮春初,无法负荷融雪量的沸江必泛滥,其波涛汹涌之势有如煮沸的滚水,因此得名,其中褚县受害最深。位于高雪山山脚下的褚县有六个镇,今年就被淹没了一半,县政不堪重挫,在各方面都陷入了危机。
“殿下,别走远了,我们还是回车上吧?”担心永昼安危的默芸不停喊着,但永昼还是沿着江畔一直走下去,接着她看见了一个不寻常的景象,许多人围成一圈,似乎发生了什么事,然而直觉告诉她,绝不是好事。
“殿下别去,默芸求您了!”也许是沸江的湍急之水冲去了她的声音,永昼并没有听见。她拨开了人群,来到人们聚集的中心,她看见一个跪倒在地的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全身湿透的孩子……
那孩子似乎已经没了气息,本该是天真无邪的脸蛋呈现青紫色。
“我儿啊……”妇人拚命摇着头,泪眼纵横地哭喊着“我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哇!”
那凄厉的吶喊声声带血,深深刺进每个围观的人心里,在场的人皆神色凝重,有些村妇甚至也跟着落下泪来。
默芸费了好大力气挤至永昼身边。“殿下。”她试图将她带离这个混乱的场面,但坚定的永昼却丝毫不为所动,她拉住身旁的老人追问:“请问发生了什么事了?”
“又一个孩子掉进沸江里……被冲回岸上时已经没有呼吸了,可怜啊。”
老人的眼眶泛泪,一瞬也不瞬地看着这幕悲剧。
“殿下。”默芸终于捉住了永昼的手,使尽吃奶的力气将她给拖了出来。
“为什么要拉我?”她忿忿地甩开默芸的手。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王后带离人群的默芸,在走到马车旁时,才开口:“殿下,暗璐不是交代过,尽量别去人群聚集的地方?人口杂密的状况下,谁也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事情,您贵为千金之躯,请别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看出默芸是真的担心,永昼也知自己过于冲动。“是我不对。可妳看见了吗?那是个孩子啊……被淹死的是个孩子……”
她想起方才那一幕,妇人的哭喊和孩子僵直的身子,这是人间炼狱吗?
默芸牵起永昼冰冷的手,紧紧握着。“那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啊……”
湛蓝的星眸浮上一层雾气,她的思绪好乱、好复杂。
这时暗璐回来了,他见两人的神色有异。“发生什么事了吗?”
默芸沉重的看着他,摇了摇头。
永昼甩了甩头,她告诉自己要振作,如果一开始就自乱了阵脚,那接下去要怎么继续?她是替无垠来巡视的,一定要保持冷静,还得写信回凌霄殿报告所见的一切。
“我们不坐车了,用走的,你们俩和我一起走。”永昼下了道命令。
“殿下,这样好吗?”暗璐忧心的问。
“你知道往县衙的路吧?带路。”语中尽是不可违抗的气势,暗璐只好听命行事。
永昼又说:“让马车离我们二十步,保持这个距离。”
“遵命。”车夫拱手答道。说是车夫,但其实是二品御殿校卫。
于是,由暗璐引路,三人一起走在褚县大街上。永昼这样做绝对有她的道理,高度决定视野,即使再怎么想亲民,只要乘着车舆就无法完全贴近百姓,这是一定的。
但她的一双稀有蓝瞳却无法遮掩,就好像是形影不离的身分证明,而她也不打算掩饰,虽然容易被人认出,但有时候也是有好处的。
走着走着,她发现几乎看不到青壮男人,画是老弱妇孺,有的孩子在骯脏的环境玩耍,有的老人则靠墙摊坐在地上,目光是空洞的。也许是她少见多怪,但这一切实在令人不忍卒赌,和中午经过的辽城简直有如天壤之别。虽说自无垠登基以来黑沃各地的生活情况已经改善许多,但在角落还是有这种光景存在。
她感慨道:“你们看看,他们脸上的表情,根本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好像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活着』对他们来说还有意义吗?”
纵使永昼的话有些犀利,但默芸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因为她和她看到的是一样的情况,褚县的情况的确很糟,远比在宫里听到的要严重太多。
就连暗璐也开口了:“若不是亲眼看见,根本不会想到黑沃还有这种地方。”朝廷做得还不够,国家如此之大,难免顾此失彼,要到什么时候百姓才能真正的安居乐业?
“暗琅。”永昼唤道。
“臣在。”
“禄县的存粮什么时候才会抵达这里?”从无垠下旨开禄县的乡会至今,已经过了半个月,应该差不多该运抵褚县了吧?
“回殿下的话,据臣下属回报,押粮的队伍还需五日才会送到。”
“这么慢?”她望着步履蹒跚的老妇,想到褚县人民食不果腹的痛苦,道:“你派人去传旨,三日之内我要见押粮车队进入褚县。”
“遵命。”这是他第一次跟在王后身边这么久,也是第一次见到她纡尊降贵的深入不毛,纵使以往对她有再多偏见,对她有多深的敌意,经过这十天的相处,他深信,黑沃的荣景不远了,一定。
来到县衙,厚重坚实的大门深锁,围墙高高耸立着,和一旁低矮的平房形成强烈对比,也造成了永昼的反感。
“衙门建得这么牢固是为了什么?让人感到有种想和外界隔离的味道。”她说。
默芸也附和:“在这种每年都遭受重创的县里,居然有这么气派的县衙,十分可疑。”
暗璐前去叩门环,不久就有人来开门。
大门开了一小缝,里头的人瞧了暗璐一眼便说:“有冤情的去击鼓,要找大人的请回。”
暗璐见到对方这爱理不理的态度,再听到那句话,嘴角衔着一抹诡谲的笑。“敢问衙差大人,何以找大人的请回呢?”
对方见他还不走,更是不耐地说:“问这么多干哈?大人没时间见你们这些人,快走。”
“若我有天大的事禀报呢?”他又问。
这下子衙差可火了。“管你有什么天大的事,咱丑大人就是这儿的天。快滚吧!”说完就想将门合上,却被暗璐一掌挡了下来。
“小兄弟──”他将门推得更开一些,好让里头的人能看见站在他旁边的是谁。“你刚刚说谁是天?我没听清楚,再说一次可好?”
门缓缓开启,衙差看见他旁边还站了一个人,一个有蓝眼珠的女人,他以为自己眼花了,但揉了揉眼确实没看错。据他所知,全世界只有一个人是蓝眸,而那个人就是……
“海……海……海神之女?”他不只声音在抖,双腿也快站不住了。
“放肆!”默芸大喝一声。“竟敢直呼王后殿下为海神之女!”
衙差双脚一跪。“王后殿下饶命!饶命啊……小的有眼无珠,小的该死”
暗璐往他肩头一踹。“还不快去叫丑文出来?!”
往后翻了一圈的衙差赶紧爬了起来。“遵命!”没魂似的跑走了。
“暗璐,别把气发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奴才有什么德行都是主子教的。”
永昼迈入门槛,看似好像在责怪他,但语气又听不出丝毫怒意。
“殿下,那个衙差真是狗眼看人低呀!如果左相没踢他一脚,我看我也会出手。”默芸帮暗璐说话,真是看不过去。
永昼也知道,所以她只是念念罢了。“看他态度之恶劣,如果今天不是我们,换作一般百姓,都不知被欺负成什么模样了。”
“可恶!”暗璐的气似乎还没消。
进入公堂之后,发现桌案上堆积了厚厚的尘埃,根本是荒废已久的景象。但使用这衙门的县令却也是上疏给朝廷抒发不满的五县之一,若自己没有付出,如何去指责别人的不是?
杂乱的脚步声从堂后传来,官服不整的丑文快步跑至永昼跟前,惊魂未定地跪下叩头。
“下官褚县县令丑文,参……参见王后殿下。”
“起来吧。”瞧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永昼冷淡的说:“我旁边的是左相暗璐,你最好也认清楚。”
闻言,一双眼又瞪得更大,丑文将身子躬曲,必恭必敬地喊道:“下官拜见左相大人。”
暗璐哼地一声别过头去,十分不屑。
“下官不知王后殿下与左相大人驾临,有失远迎,还请王后殿下降罪。”他说得十分激动,虽然看似诚恳,但从方才到现在却不敢与永昼四目相对,那是一种令人起疑的畏惧。
“我并没有怪罪于你,这次视察我本来就未告知任何当地的官府,只是替战君来看看百姓的情况。还有……”永昼向暗璐使了个眼色,他从怀中拿出此行的原因。
暗璐将折子摊在丑文的眼下。“还记得它吗?”
奏折一跃入眼帘,他随即又跪了下去,连声苦求道:“请王后殿下恕罪!请王后殿下恕罪!这折子是朱县令的主意,和下官无关,下官是被逼的!”
永昼蹙起黛眉,看着眼前又跪又喊的官吏,明知朱县令是八品官,而这个丑文是前朝封的六品官,八品官命令一个六品官,还真是史上奇闻,但她不想这么快就戳破他。
“起来吧,我可没说要降罪。你马上派人快骑到这其它四县去,传我懿旨,叫他们明日黄昏之前集合至此,我愿亲自听听你们的想法,也了解了解你们对于自己的管辖有什么政策。”永昼道。
明天?根本来不及准备应对的丑文全身冒着冷汗,但嘴上还是答道:“谨遵殿下懿旨。”
“丑文大人,”暗璐双手环胸,状似轻松地问道:“您这儿好像很久都没升堂了吧?”
“回左相大人,褚县民风纯朴,治安良好,很少有需要本府升堂的机会。”他拱手以答,额上已满是大汗。
永昼也说话了。“那您还真是幸运,不仅是朝廷在北境花最多钱的县府,这差事竟然又如此轻松?”
“下官镇日与治水专家商讨整治沸江之法,善用朝廷拨发的每一分钱,绝无坐享其成之事,望王后殿下明察。”
默芸斜睨着这个说话内容和实际表现不符的县令,心中暗想:善用?应该说擅用更为恰当吧?
“对了,”暗璐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丑大人,本相还有一事需要您配合。”
“左相大人尽管吩咐。”不知为何,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暗璐清了清嗓子。“麻烦你将兵符交出来。”
他倒抽一口气。“这……左相大人,恕下官斗胆问一句,何以需要下官的兵符?”若没有了兵符,他等于失掉了一半的权力,既然已经去掉一半,那么另一半就非常可能会随之不见。
“丑大人不需担心,本相此举绝非要『削弱您的权力』。”这六个字他说得特别大声。“只是王后在贵县的这几日,需要一支能自由调动的军队来护卫其安全,若是要执行沸江筑堤的工程也比较方便。”
“遵……遵命。”他吞吐地回答,缓慢掏出放在衣袋内的兵符,呈交给暗璐。
将兵符拿在手上,暗璐就不相信这家伙还能变出什么把戏来。
默芸道:“丑大人,王后和左相在贵县这几日,还需借宿府上。”
他立即明白接下去该做的事情。“荣幸之至,只是小小县衙和京城凌霄殿无法相比,还请王后殿下与左相大人多多海涵。今日晚膳由下官设宴替王后殿下与左相大人接风洗尘,请两位先至房间休息。”
接着由下人带领他们三人往客房走去,一路上永昼观察着四周的造景,院里的假山,池塘里的鲤鱼,走廊的凭栏雕刻更是镂月裁云,不输给宫里的雕工,整座县衙占地之广,远超乎她的想象。
“这县衙一共有几间房?”她问着带路的丫鬟。
“回王后殿下,一共有一百零七间。”老爷只叫她别乱说话,没说不能回答问题。
听到这数字的默芸和暗璐无不咋舌摇头。他到底贪污了多少才能在这么贫瘠的土地上盖出这么大的私宅?
左弯,右拐,好不容易来到他们的房间,看来丑文是不打算让他们出去了。
踏进客房的默芸两手扳着门扇,交代道:“没有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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