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找杜先生。”她希望自己的声音还算镇定。
“我就是。”
她轻咳一声。“你就是杜氏征信社的社先生?”
“我那三天前才核发下来的执照,的确是杜氏征信社,我是杜艾森。”
“这我就不懂了,电话簿上说你已经为这个社区服务了四十年。”
“那广告是我叔叔刊的,他上个月退休,我接收了他的生意。”
“了解。”她朝那些箱子摆摆手。“所以你是刚刚搬来,不是正要搬走?”
“的确是刚搬来。”
“我能请教你在轻语泉住多久了吗?”
他想了一下。“一个月多一点。”
要求他在警局有关系真是奢望了,她应该还有时间找另一家。钱的问题当然不小,可是她或许可以要求分期付款。
她朝门口后退一步。“那么你是这行业的新人,对吧?”
“不对,我在洛杉矶开业好几年了。”
这应该让她安心了,可是她怎么没有感觉到?
“或许我来得不是时候,”她很快地说。“你可能正忙着开箱和整理东西。”
“还不至于忙到不能接待新的客户。你何不进来里面,告诉我,你为何觉得你需要人帮你调查事情?”
她注意到这真的不是一个请求,但也不完全是命令,比较像是诱哄她进入适当的距离,再加以击杀。
她必须赶快决定,时间和钱是她的底线;时间快到了,钱则不多。她用力握紧包包,想装出一副雇用私家侦探乃家常便饭的样子。
“你的服务怎么收费,杜先生?”
“进来坐下再说,”他退入办公室内部,以让人难以觉察的邀请、召唤她更深入他的陷阱。“我们可以进一步讨论财务方面要怎样安排。”
她没有任何不了解费用就走人的藉口。
“好吧!”她很快地看一下手表。“我的时间不多,如果费用谈不拢,我还要去找别家。”
“唯一的另一家是雷氏保全公司。”
“我知道,”她冷静地说。这是生意,她要对方知道,她也是做过调查才来的。“他们好像很先进,据说都使用高科技的方法。”
“他们的确有很多电脑,如果那是你的意思。我也有一部,只是还没有装设好。”
“噢。”
“另外我还可以向你保证,我的费用一定比雷氏便宜。”
“这──”
“另外可以列入考虑的一点是,”他的嘴角微微地上扬。“新开张的我一定比较饥饿。”
她很想朝门口逃去。“呃,这──”
“也会比较有弹性。”
她振作起来,朝里间办公室走入,只觉得自己好像是电视游戏中走进藏有神秘礼物的三号门。你可能得到前往巴黎的已付费旅游,你也可能输掉到目前为止所辛苦赢得的一切。
她在门口略停,想看看里面会有什么。房间内倒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只有老房子那种难免都会有的情绪。有一点哀伤的低语、有些焦虑、有些愤怒──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程度也非常的低。把它们摒挡在外,应该没有问题。
“有什么不对吗?”艾森问。
她吓了一跳,这才发现主人正专注地观察着她。大多数人不会注意到她在门口的稍事迟疑,杜艾森的观察令她有点担心。但她也立刻提醒自己,他是私家侦探,本该注意大大小小的事。
“没有,当然没有。”她答道。
她很快走到桌前那张巨大的靠背椅,觉得坐进其中的自己好像被吞没了。
艾森很快走到比外面那张桌子更巨大的橡木桌后坐下,椅子抗议地发出声音。
她想说自己是以室内设计的眼光审视这间办公室,然而其实是出自个人的好奇心。跟杜艾森有关的事情不知怎地使她着迷,而一个人所处的空间绝对足以透露他是怎样的人。
里间办公室和外间一样男性化,她得承认它们透出某种时代的气氛,也很明白的表现出一所私家侦探社该有的样子。不过,她觉得客人的椅子太大,让人不舒服。此外,杜先生的桌子位置不对,不能产生最好的能量气流。而且,墙上还有两面挂错位置、也不成比例的镜子。
后面的墙壁排了一些铁柜,既古老又不好看。可是一个私家侦探总需要一些地方收藏文件与资料。
门的两边有新的书架,只可惜杜先生所挑选的铁架并未使房间更为可亲。有一半的书架已经摆了书,大都是类似她在外面看到作学术研究的精装书。
难以想像一名私家侦探竟然有真正的藏书,看来她从侦探小说、电视和旧电影中得到的印象并不正确。
艾森的周遭环境未能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激起新的问题,使得她更加好奇。
有一件事倒是很清楚,空间由他控制,而非空间控制了他。
艾森拉开抽屉,取出一本黄本子放在身前。“从你的名字开始好吗?”
“路乔依,我开一家室内设计公司,‘家强室内设计’。”
“作装潢的。”他的声音平直。
“我是室内设计师。”
“都一样。”
“你对我这一行有隐藏的敌意吗?”
“我曾经跟一位装潢专家有过不好的经验。”
“噢,如果你想知道,我也正跟一位私家侦探在制造不好的经验,这可以使我在未来几年都对你的同行产生偏见。”
他把笔放在纸上,静静地打量她。
“对不起,”他终于道歉。“我们重新开始。请问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路乔依?”
“我们不是要先谈费用吗?”
“噢,我差点忘了。”他放下笔,双臂平放桌面,十指交叉。“正如我说的,如果你要以价钱决定,是一定会挑上我的。我的单时收费远低于雷氏,而且最低起价只要两小时。”
这个消息使她振奋。“其他开销呢?汽油费、餐费,什么的?”
“事情若在市区,汽油费和餐费算我的。如果必须出城,凭发票实报实销。”
他认为我是一个白痴。她不悦地刻意交叠双腿,人往后靠,相信那张可怕的大椅子应该不会把她吃掉。然后,她挂上冷静的微笑。
“如果是这样,我希望雇用你两个小时,”她说。“即使我相信这件事绝对不需要花费那么久的时间。”
“调查新男友的背景?”他面无表情地问。
“我的天,当然不是。”她眉头一皱。“你经常受雇调查这种事?”
他耸耸肩。“还没有,你是我搬到轻语泉的第一个客户。不过,在洛杉矶,这种要求是很常见的。”
“或许那也难怪吧!”她想了一下。“如果你想认真进行一段关系,查一查男友也是合理的。”
“尤其是洛杉矶那种地方。”他语带嘲讽地同意。
“我只是想找一个人。”
“你想要我找谁,路小姐?”他郑重其事地停下来。“是小姐吧?或者我应该称呼路女士或路太太?”
“我没有结婚,”她很明确地说。她不希望被加上任何称呼,那好像正式得有些荒谬。她也不要他探问以前的婚姻状况。“叫我乔依就可以。”
“好,你想要我找谁,乔依?”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踏上地雷区。她需要给他足够的资料去进行,可是又不能给得太多,以免被当成疯子。而且她也不能泄漏会引起他好奇追问的个人细节。
“我希望你可以帮我找到一位马珍妮太太,我可以给你她在城里最后的地址,我相信她是最近几个月才离开的。”
他拿起笔开始记录。“她是你的朋友?”他低着头问。“或亲戚?”
“都不是,她先生叫马大卫,住在沙漠景观社区。”
艾森瞥视她一眼。“城外那个拥有高尔夫球场和美丽大门的社区?”
“是的。马先生最近雇用我重新装潢他的宅邸。”
“宅邸?这是你们室内装潢师对房子的称呼?”
杜艾森真是越来越惹人厌。
“在室内设计这一行,”她刻意强调那两个字。“宅邸通常被认为是称呼客户之居住空间的、一个比较优美的词。它给人永恒和高雅的感觉,引申出一种有教养的生活方式。人们喜欢把这些品质和他们的家联想在一起。”
“生活方式的问题,是吗?”他一副觉得乔依很好笑的样子。
“当然,如果你唸;不出来,”她甜甜地补上一句。“说房子也可以。”
“谢谢,我会的。你对于马珍妮太太可能会去哪里,有任何想法吗?”
“一点也没有。她的丈夫马大卫说,她在他们进行离婚的某一天就走了,那是几个月以前的事情。我想证实他的说法。”
艾森眉毛一扬。“你真的不是在调查约会的对象?”
“马大卫只是一个客户。”乔依冷冷地说。
“既然如此,你为何如此关心他的准前妻?”
这问题令她担心。“你一定要知道理由才能决定要不要接这个工作吗?”
“不必,至少现在不必知道。”
“你的广告上强调,你很重视隐私和机密。”
“那是我叔叔刊的广告。”
她开始迟疑。双手放到大靠背椅的扶手上,乔依准备让自己离开这软绵绵的大白鲨。
“如果你不打算遵守我所认为的这家公司历史悠久的准则,”她说。“早该在对话开始之前就说明白。正如你指出的,我还有另一个选择。”
他放下笔,靠向椅背。“对于保守客户机密的大原则,这家公司一点改变也没有。”
“很好。”她放松了一点点。
“但是我希望在开始调查之前,知道得越多越好。”
这回换她眉毛高抬。“人们之所以找私家侦探而非求助于警方,就是因为他们不想解释所有的原因。”
他的嘴角微微一扬。“是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时间和预算真的把她限制了,她必须在星期五之前得到答案。“你要这个工作还是不要,杜先生?”
“我要。如果那些问题让你困扰,我很抱歉。但收集资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乔依。”
“我只是想知道马太太在哪里,这对一个职业侦探能有多难?你只要查一查她有没有在某个地方用过信用卡或支票,不是吗?一个高中生都可能办得到的。”
“是啊!我近来也很担心这些高中生会成为竞争对手。”
她很确定这是在取笑她了。她把自己推出座位的一半,要离开这头大嘴野兽,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果你觉得能力不足,”她冷冷地说。“或者没有更多资料就没办法进行,请尽管告诉我。我得去找几个聪明的高中学生。”
“坐下吧,”他说。“请。”
那不完全是命令,当然不可能。毕竟他不可能强迫她坐在那里,问题在于她只是说空话唬唬人,而他早已猜到。
她坐回去。“你要或不要去调查?”
“我会替你去找这位马珍妮太太,但是有一件事我想先说清楚。如果她不同意,我不会把她的联络方式告诉你。这你了解吗?”
她真是吓了一大跳。“等一下,你以为我要知道她现在的地址,是想对她采取某种行动?”
“这种事的确发生过。”
她浑身一颤。“说得也是。放心,我并不想知道她住在哪里,我也不想跟她联络。”
“你只是想要知道她是否已经离开马先生的生活,是吗?”
看来除非提得出能让他满意的理由,他是不会善罢甘休。或许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借用他最先提供的藉口。
“好吧!”她尽力装出认命的样子。“正如你所暗示的,这是我个人的理由。大卫的确是客户,但他也是一位成功、聪明且颇具吸引力的男人,而且他似乎对我有兴趣,我想你知道我的意思。”
“嗯──哼,我想我知道。”
怀疑他的语气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怒目看去,但杜先生只是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等着她往下说。她重整战略。她在仙那度的治疗师麦凡芮医生最喜欢用这一套。这种审问技巧其实是建立在一项很简单的事实之上,那就是大多数的人对于沈默都会觉得很不舒服,也会觉得紧张,便会自告奋勇地说话,以填满那种真空。
发现杜艾森居然想采取同样的策略,使她很生气。但是她也立刻提醒自己,杜先生只是想挖取答案,而不是对她个人有何偏见。
“正如我说过的,大卫让我相信他将要离婚。我想要知道他是真的自由了,或者只是即将自由,才好决定是否要谈更进一步的关系。”
艾森没有动,目光也从未离开她的脸。“好。”
这是什么意思?“好?这表示你现在就要开始调查了吗?”
“不是。”
“我受够了。”她跳出椅子的虎口。“我只要你进行一项简单的调查,也把我不愿意人家探问的个人理由告诉了你。我真不知道你还需要什么?”
“两个小时的预付金,现金、信用卡、支票,随便你。”
“这表示你要接这个工作了?”
“是的,小姐。我跟您一样,目前都没有太多的选择。我正努力要在此地建立我的事业。”
她拉开大包包,找出皮夹、拿出一张信用卡扔在桌上。“给你,开始忙吧!”
他拿起信用卡走到角落信用卡机器所摆置的地方。
她看着他打了几个数字,拿起卡片刷过去。“你虽然还没有时间把电脑架设起来,信用卡机倒是已经连上了线。”
“事有先后,最重要的先做。”
“的确不难看出你的先后次序在哪里,先付钱永远是最重要的,对吧?”
“我经营的不是慈善事业。”
“放心,我一百万年也不会误认你可能做任何施舍。”等着机器吐出给她签名的单据,她以批评的眼光再次打量这个办公室。她如果聪明,就根本不应该开口,可是她又忍不住要提供一些免费的建议。“如果我是你,我会换一张小一点的客户坐椅,它实在太大了,毫无欢迎之意。”
“也许是你个子太小。”他毫无兴趣多听,全心注意机器印出来的纸张。
就这样,一点也没有那你说如何改进会比较好的意思。如果这个固执的家伙听不进任何建议,那是他家的事。可是这桌子让她更担心,还有那些位置不佳的镜子。
她清清喉咙。
“依我看,这张桌子靠近窗户会比较好,我也建议你把镜子拿掉,或至少移到另一面墙,”她急急忙忙地说完。“这样会产生一种更让人安定平静的能量流。”
他横她一眼。“能量流?”
果真没错,彻底的浪费时间。“算了。你对风水这一类可以把环境组合得更为和谐的设计理论,可能并不熟悉。”
“我听说过,”他撕下单据交给她。“只是不习惯跟着流行走。”
“我一点也不意外。”她抢过单据,看到总价却皱起眉头。比雷氏少了些,但也不是很便宜。
似乎知道她的想法,杜艾森冷冷地把嘴一抿。“我虽然比较便宜,终究不可能免费。”
她叹口气,拿起笔潦草地签下名字。
他拿走签好名字的那一张,似乎颇为满意地检查着。“这是一个特殊的时刻。”
“从哪一方面来说?”
“这代表我在轻语泉的第一笔生意,我可能会把它裱个框挂起来。想想看,你宝贵的签名会在我的墙上展示好几年。”
“包括我的信用卡卡号?免了吧,杜先生。我如果是你,就不会太过兴奋。我不大可能再来光顾的。”
“天下事谁能预知?如果这位马先生不适于谈进一步的关系,你可能会要我去调查另一个男人。”
不知为了什么白痴原因,她竟然开始猜测杜艾森是否正跟谁有着进一步的关系。她看向他的手,那儿没有婚戒。如果找人调查他,会查出什么?肯定会有一堆前任女朋友,可能还包括一个前妻。
真是的,她竟然想到他的婚姻状况去了,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
她把签名的笔放回包包内,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不必梦想了。”
她转身朝门口走去,至少收场的话是由她说的。
“等一下。”艾森说。
她扭头问:“又怎样了?”
“你放进包包的笔是我的,请你还我好吗?我正努力节省办公室的开销。”
第四章
葛雷恩心脏灼烧的毛病,通常只在他的雇主那间静悄悄的豪华办公套房才会发生。他在工人阶层的环境中长大,习惯了只有油漆的墙壁,和灌模成形、弄成假木头颜色的塑胶家具,而非镶了高级木板的墙,和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