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们可以达成协议,”佛瑞说。“我的目的很简单。我要莎拉被送回烛湖庄,那里才是她应该生活的地方。同时我也要确定她的那一部分股份,将以对柯氏实业最有利的前提来投票。”
“她的名字是乔依,”艾森说。“杜乔依。”
“她可以用任何该死的名字称呼她自己。不过,杜先生,你似乎还没有发现,她的精神有问题。”
“在我看来,她很健康。”
“她听到墙壁发出声音,”佛瑞严肃地说。“她宣称那些声音告诉她,是我杀了我的堂弟培登。”
“你有吗?”
“当然没有。”
“只是问问。肯定有个人杀了他。”
“如果你曾在涉入整个情况前,先作过调查,就会知道当局的结论──培登是被闯入他家寻找钱财和贵重物品的窃贼枪杀的。”
“一个要寻找贵重物品的窃贼会把花丢得到处都是、还故意踩坏一台昂贵的相机,而不是把它拿去卖钱?”
佛瑞僵住不动。“她把打碎的相机和那些花都告诉你了?”
“当然。”
佛瑞慢慢地站起来,走到窗边站着,往下看向街道。
“那她也告诉过你,是她发现培登的尸体?”他问。
“是的。”
佛瑞转头凝视着他。“你是私家侦探,杜先生。你一定理解我堂弟的死有另一种可能的解释。遗留在现场的相机和被踩碎的花,就是很明显的愤怒。”
“你是否在暗示乔依可能是凶手?”
“警方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但又否定了,这我没有意见。然而事实上,在培登被害的那天,她的不在场证明颇有疑问。”
“怎么说?”
“她当时应该是去参加一场由私人艺术机构在旧金山举行、为期三天的会议。那是一个大型场合,她可以在无人留意的情况下轻易地离开。”
“有明显的动机吗?”
佛瑞转身背对着窗外的风景,他的手在背后紧握。“最古老的一种,嫉妒。”
“培登有外遇?”
佛瑞迟疑了一会儿。“也许。”
“状况变得有点暧昧了,柯先生。”
“我不知道明确的答案,但这可能性依然存在。”
“有任何证据吗?”
“没有,”佛瑞很快地说,再次转身。“而我希望不会被找到。”
“因为它可能提高对乔依的怀疑?”
“我宁愿不要发现我的堂弟是因为妻子的嫉妒与愤怒,而被射杀。”
“你不要她坐牢,是这样吗?你宁愿她被关在烛湖庄。”
“那是对她最好的地方,”佛瑞快速说道。“贺医师会帮助她。”
“我相信你花了不少钱让他合作。”
“是的,我宁愿她待在医院,一个她至少能接受治疗的地方,而不是在监狱里。”
“如果她在烛湖庄,要控制她的股份就比她去监狱来得容易多了,不是吗?囚犯比非自愿被送入精神病院的人拥有更多的权利。”
“我们就谈最基本的事情,”佛瑞踅回来,站在桌前。“我知道你为什么跟莎拉结婚。”
“乔依。”
“好吧,乔依,你跟她结婚是因为你可以经由她而掌握大笔的金钱。”佛瑞很快地扫视了办公室一下。“一笔你从未见过的最多的钱。”
“你不认为我们之间有可能是真爱吗?”
佛瑞的嘴毫不幽默地扭曲起来。“不,杜艾森,我不这么认为。来这里之前,我对你作了一些调查。看来这是你的第四次婚姻。一年前你的生意失败,付清贷款和给第三任妻子的赡养费之后,你就彻底破产了。你目前的财务状况仅勉强收支平衡。你认识乔依──或随便你怎么叫她──的那天,你认为自己找到了迅速致富的方法,立刻跳了进去。”
“你要提出建议了?”
“是的。”
“我想也是。”预测正确总是值得得意的,艾森想。
“如果你够聪明,就会接受。”佛瑞说。“我承认如果公司被购并,你能拿到的会更多,但是我会尽我所能的抵抗。如果我能保住柯氏实业公司,以目前的不景气,莎拉的股份起码得二到五年之后才可能有现金分红。可是要你跟一个疯女人维持那么久的婚姻,其中的复杂性,你不一定面对得了,也许你们挨不到那个时候就分手了。”
“我了解你的想法了。”
“如果你现在接受我提议付给你的金额,你所需要做的只是帮我把乔依送回她所属的地方,然后办理离婚。我把钱给你,你便自由了。”
◇◇◇
乔依拿着相机的手垂了下来,表情惊骇地瞪着艾森。
“你说他提议给你多少钱?”她低语。
“你刚才不是听到了。”
他们正站在通往“夜风楼”下、那道峡谷婉蜒山径的顶点,夕阳低低地挂在天空,黄昏深浅不一的紫色影子在沙漠上闪现。
艾森几分钟前到她的办公室找她,说有话必须跟她谈。但一直拖到他们抵达这里,他才开口。
她知道不管他要说什么,都不会是好消息。所以她才带着相机,开始对着仙人掌拍个不停。那让她在等他开口说话时,双手有事可做。
“是的,”她说。“我听到了。”她吞咽了一下。“那是一大笔钱。”
“才不,那只是一笔还可以的金额,不是很多。”
她看着他,觉得他已沉入他内心深处、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一个他寻求模式和追寻答案时,可能去的相同所在。
“那是一笔大数目,”她嘲讽地说。“就你现在的财务情况来说。”
“好吧!相对而言,那是一笔大数目。”
一阵轻柔的微风吹过峡谷,吹绉了她的衬衫。她抬起手,心不在焉地拨开吹拂到眼前的发丝。“对他来说,柯氏实业是全世界最重要的。”
“看得出来。”
“你确实说过他会试着收买你,所以这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柯佛瑞不只提议给我钱,他还说了一些其他的事。”
她看着他,艾森那太过平直的声调让她担心。“什么事?”
“他暗示了一个可能性──培登去世的时候,可能有外遇。”
她太过震惊了,一时之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不可能。”她说。
“我想要引他说得更为精确,但他拒绝透露细节。”
“他当然拒绝,因为根本没有什么细节。培登没有外遇。”
“你很确定?”
她的胃扭绞在一起。“绝对肯定,培登永远不会欺骗我。”
“如果他有呢?”艾森问,安静且显得无情。
她开始明白他正像警察那样地质问她。这大概就是他想得到答案时,对待嫌犯或任何人的方式。她很不喜欢被当成质问的对象。
“我不明白,”她僵硬地说。“你想将话题带到哪里去?”
“佛瑞暗示培登的外遇,可能形成谋杀的动机。”
她的内心转为冰冷。“他说是我杀了培登,对不对?”
“他没有直接说出口,只是让可能性悬宕在半空中。”
她转过身,怒气使揪住她的冷意蒸发掉了。“但那不是事实。我没有杀培登,我不可能开枪杀他。”
“即使你发现他和另一个女人睡在一起?”
“即使我发现他欺骗我!”她已经肯定自己的想法,因此觉得比较镇定。“你必须了解,培登是个温和的人。我们所拥有的、我们的爱,是非常温和的感情。”
“温和?”
她耸肩,找寻字汇解释。“即使我们其中一人发现对方欺骗,反应也只会是伤心和失望,也许还有悲痛。但不会是愤怒,更不可能诉诸暴力。”
“你会怎么做?”
“你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是吗?”
“我不能不问,”他说。“我必须查出事情的走向。”
她搜寻他难以安抚的脸庞。“看得出来。好吧,假设我发现培登对我不忠,我会哭一阵子,然后我会让他自由。爱情是强迫不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当然。经过四段婚姻,我应该比谁都明白。”
她感觉自己脸红了,他是否认为她是故意将他广泛的婚姻经验丢到他脸上?那不是她的本意。如果他把它当作是针对个人的攻击,那是他自己的错了,她想。毕竟,是他把她推进这个死角。
“婚姻谘商呢?”他问。
“谘商?”她由白日梦中惊醒,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如果你发现培登有外遇,你会考虑去作婚姻谘商吗?”他有耐心地问。
“噢,不,我不认为。”
“为什么?”
她忍住叫他少管闲事的冲动,尽她的努力提供答案。
“我在书上读过,每一段婚姻都是以某些不成文的基本规则为基础。”她小心地说。“那些规则是很私密的,通常只有牵涉其中的人才能了解,他们也不会说出来。对某些婚姻来说,外遇会令人伤心,但不会完全破坏这个约定,如果你能了解我的话。”
“因为忠实不是那桩婚姻的基本规则之一?”
“是的。也许在这个特别的关系里,有其他更重要的因素:情感上的依赖、经济上的保障、社会地位或是宗教信仰。一个人可能非常害怕失败,或者畏惧独处;那么在那桩婚姻中,坚固的倚靠和合理的事物,本质上可能比忠诚来得更为重要。”
“可是对你而言,忠诚是不可破坏的基本规则之一,是这样吗?”
“是的,”她很快地说。“对我来说,互相信任必须是一段关系的中心。如果少了它,其他一切都不重要。”她停了一下。“你能了解吗?”
“可以。”
平静而简单明了的回答,给了她无比的安抚,她朝他颤巍巍地一笑。
“因为信任也是你不可妥协的规则之一,是吗?”她说。
“婚姻是你认为找到了可以信靠的东西,否则结婚的意义在哪里?”
“是的。呃,这里的重点是,我确实信任培登,我无法相信他欺骗我。但如果他和别人有关系,我不会杀了他,我会申请离婚。”
“了解。”他说。
“我们谈这些是为了什么?”她问。“你真的认为我可能是凶手?”
“不是。”
因为某些理由,那个简单的回答使她愤怒起来。“那你干么来这套审问?”
“因为那使我想到如果培登有外遇,而且尝试要分手,那个人就有了杀他的动机。”
她仔细想了一会儿。
“你在思考一段三角恋情,一如你建构傅凯蜜的命案,是不是?”她说。“我看得出其中的逻辑,但那并不适用于这个案例中。培登没有和另一个女人上床,相信我,我会知道的。”
“好吧!抱歉这样地审问你,但是我必须确定。”
她看着站在那里的他,即将落下地平线的夕阳衬着他的侧面,穿着靴子的腿微分挺立,让她想起一辆即将冲上来的火车。你必须够快、够狠、够运气,才有可能杀掉这个男人,而且那些条件都缺一不可,否则你无法阻止他要做的任何事。
“我知道。”她轻轻地说。
她举起相机拍下那幅画面,渴望留下她在那一刻间似乎瞥见的、他的灵魂深处的某个面向。
当这一切结束,至少照片能让她保有他的一部分。
◇◇◇
培登是个温和的人……我们的爱是非常温和的感情。
艾森一点睡意也无,仰躺看着天花板的阴影。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入睡,他对这种失眠很熟悉。它和工作有关,每当他接近答案时就会发生。
他有一个选择。他可以躺在这里沈思,或者起身到另一个房间去思考。
乔依在他身旁安稳地睡着。他没有感觉到任何每次她即将作噩梦的辗转与不安。
自她温暖的身躯旁轻轻离开,推开盖被起身。他在黑暗中找到长裤套上,光着脚轻声走到昏暗的走廊。
足够的月光由窗户流泻而入,照亮了他的路。他走到厨房,然后开了灯。
他在冰箱找到一个塑胶碗,里头装着吃剩的乳酪饺子。乔依今天做了晚餐,她把饺子浸过很昂贵的橄榄油,撒了磨碎的新鲜义大利乳酪。他拿开盖子,试咬了一口。
就如他猜想的,冷的也跟热的一样好吃。他果然是一个训练良好的侦探。
他倒了一些香辣油在饺子上,拿了叉子,然后带着他的宝藏来到厨房的餐桌。每个房间都会摆放的一叠纸和笔就放在窗台上。
他坐下来,吃些饺子,翻开那叠纸。
可是他写下的第一个字却不是他打算要纪录的。
温和。
可恶!如果不能把这档温和事儿忘掉,今晚休想会有任何成果。他非常刻意地划掉它,再试一次。
有理由杀害葛雷恩和柯培登的人──
“你在做什么?”乔依在厨房门口说道。
他放下笔,向她看去。她裹着白色睡袍,穿着拖鞋;头发被枕头和他们稍早的热情弄得乱七八糟。他的妻子。
突然穿身而过的渴望和需求热潮,令他有些震惊。
“你还好吗?”乔依来到他面前,关切使她谜样的眼睛变暗。
“睡不着,想说可以做点工作。”他指指塑胶碗。“想吃一些冷的饺子吗?”
“好呀!”
她改变方向,打开抽屉找出一枝叉子,在他对面坐下。她向前靠在桌上,叉了两个饺子,同时伸长脖子看他的笔记。
“你划掉了什么?”她往后坐回去,把食物放入口中。“不好的结论?”
“对。”
他看她吃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不该出声。但是因为一些理由,今晚他似乎无法处理这么简单的事。
“我不像培登,对吗?”
她眨眨眼,停止咀嚼,快速地吞咽,接着清了清喉咙。
“不,”她说。“不像,你们非常不同。”
“在你眼中,我绝不是一个温和的人,对不对?”
她迟疑了。“温和不是我第一个会想到的形容词。不,我不认为你温和。”
“而我们的关系,”他说,现在没办法回头了,即使他感觉到灾难就要降临。“你大概也不会将它形容为非常温和的感情。”
“呃,不会。大概不会。”她伸手叉取更多饺子。“我能问这是为了什么吗?为什么把焦点集中在我们的关系?我们又不是真的结了婚。”
“是的,我们是真的结了婚。”他意识到自己的下巴绷紧起来,这常常是不好的征兆。
她脸红了。“你知道我的意思。我们的婚姻只是一个工具,你用来处理我的案子的部分策略。”
“至于我们睡在一起的事实呢?这个你要怎么说?”
她的脸颊转成一种更深的粉红色,但是她的注视毫不动摇。“我们睡在一起是因为我们互相吸引,不是因为我们拿到一张说明我们结了婚的纸。”
“你会不会觉得那听起来很复杂?在我的感觉是如此。”
“我们好像应付得还可以。”
“柯佛瑞假设我和你结婚,是因为你掌握着大笔形同金钱的股票。”
“佛瑞总是用他自己的标准和动机,来评断每一个人。”她说。“就算过了一千万年,他也不会了解你这种人。”
“你认为你了解我?”
“不是全部。部分的你相当地深,而且你不让它们显露出来。不过我对你已经有足够的认识,我相信你不是为了股票和我结婚。”
“是什么让你如此确定?”他问。
她停住,叉子上的饺子正要送往嘴巴。“如果我说直觉,你又会用眼睛作出那种表情。”
“什么表情?”
“你的眼睛可以同时摆出既觉得有趣、有些责怪,又像钢铁般冷硬的表情。我想是你微微眯起来的样子,让人有那种感觉。”
“眯眼,嗯?也许我该约个门诊去检查眼睛。”
她莞尔。“让我确定你并非为了谋取那些股票的,不只是直觉,我还有坚硬如石的证据,显示我可以信任你。”
“例如什么?”
“我看过你处理工作的方式,我知道你渴望获得答案更甚于金钱。那跟你必须让心理的天秤平衡有关。我也知道当你接下一份工作,你会尽一切的力量去完成它,那就是你。”
“这话让人听起来好像我是一部机器。”
她放下叉子,交叉双臂放在桌上。“在处理一件案子的中途,你总是这样吗?”
“对。”
她挑起眉毛。
“呃,或许不是,”他说。“这个案子是不同的。”
“怎么不同?”
“你是不同的。”
“和你通常的客户相比?”
“不是。”他拿起他的叉子,吃了另一个可口的饺子。“和其他跟我结婚的女人相比。”
“噢。呃,既然你提起这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