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家山会议以后,红二十八军分散活动,频繁在外线作战,行踪飘忽不定,威震江淮之间。灵活、迅速、突然的游击战,打得敌人晕头转向,使国民党部署的“五个月清剿”计划失败。秋后,卫立煌不得不将驻在山区的正规军逐步撤回主要城镇和交通要道,留下保安团和民团在山里驻守碉堡、围寨。
12月,“西安事变”爆发。国民党当局为对付张学良、杨虎城,将卫立煌嫡系第十四军及所辖第十师、第八十三师从鄂豫皖边区西调,改由第三十三师到麻城县接防。
边区之敌的减少,给红军开展游击活动提供了有利时机。高敬亭指示分散在各地的红二十八军主力配合各地武装和便衣队,积极开展打碉堡、破围寨的军事行动,摧毁敌人建立的层层封锁线,让移民并村的群众重返家园。
一时间,鄂豫皖边出现了少有的轰轰烈烈的大好形势。鄂东北独立团不到一个月便横扫碉堡一百余座,攻克围寨二十多个。皖北地区,仅赤南、赤城两地,便打开碉堡六十余座,商南县便衣队,在手枪团的配合下,一天之内连拔熊家河一带十余座碉堡,且无一伤亡。
“敌集中,我分散,敌上山,我下山,回过头来再把炮楼端。”这里红军游击队对这一阶段游击斗争的形象概括。
那时活跃于鄂豫皖边区的大大小小便衣队,据不完全统计,共有一百一十多个。这些便衣队大多是1932年后成立的,当时主要任务是安置伤员,为红军主力部队送情报当向导等等。在国民党“清剿”时,这种军民一体的便衣队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成为红二十八军不可缺少的配合力量。
张泽礼就是一位著名的便衣队长。
张泽礼,人称张三铁匠,智勇双全,嫉恶如仇。在商南、赤城一带,敌人听了闻风丧胆,人民群众见了则兴高采烈。
这天,张泽礼带着他的便衣队,林维先带手枪团三分队来到皂家河子前,准备攻打这一带敌人的碉堡。
两人察看了一番地形,张三铁匠说:“老林,你说说想法。”
林维先说:“敌人兵力虽不多,但炮楼坚固,我们没有重武器,强攻得吃亏,只能智取。在鄂东外线打游击的时候,我经常采用伪装战术,效果很好。但在这皖西北,还很少使用。我估计敌人比较麻痹,完全可以试试。”
“好!我们想到一块去了。”张三铁匠一拍大腿说,“皂家河子驻有敌人多警队,四道河子有十一路军一个营。我们先拿下皂家河子,回头再收拾四道河子的敌人。你看怎样?”
“就这么办。”
部队先隐蔽在山上,由手枪团三分队队长领着十几个人化装成敌一○二师的别动队,向皂家河子奔去。从望远镜里,可以清楚地看到移民点的木桩围子,围子里耸立着一座炮楼。围子的大门边,站着乡警队的两个哨兵,正气势汹汹地盘查着进出的群众和行人。
三分队队长带人上去了,哨兵先是横枪阻拦,然后便点头哈腰请他们进围子。
一见此情景,张三铁匠和林维先带着部队就快速向围子运动过去,哨兵亦不阻拦。进到围子里,部队迅速散开,控制碉堡和出口。两人便直奔乡警队队长的住房。
那时,三分队队长正坐在里面八面威风地训话。乡警队长陪着笑脸洗耳恭听,敬烟又递茶。一回头,见到穿便装的张三铁匠,乡警队长觉得他不像一○二师别动队的人,就不无轻蔑地盘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我,张三铁匠!”
就这五个字,把乡警队长震得目瞪口呆,半天缓不过气来,然后便想掏枪。三分队队长抓住他的枪,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老兄还是坐下吧,别开玩笑了。”
张三铁匠神态自若,抓起桌上的电话听筒,递给乡警队长,说:“要不要叫人来帮你?给四道河子的十一路打电话,就说我张三铁匠在这儿,让他们赶快派队伍来抓。”
“不敢,不敢。”乡警队长吓得直打哆嗦。
“谅你也不敢。”张三铁匠说,“那就告诉他们一○二师别动队正往四道河子去,叫他们别误会。”
乡警队长按张三铁匠的要求说了。怕夜长梦多走漏消息,便衣队将皂家河子乡警队全部反锁进炮楼,派少数人看押。其余大队人马仍旧冒充一○二师别动队,奔袭四道河子。
由于事先通了电话,四道河子的敌人果然十分友好。便衣队顺利地进入了围子,然后直奔炮楼。敌营长在炮楼门口迎接,一看来的队伍神情匆忙,抢占要塞,发觉不对头,急忙转身回炮楼。三分队队长一个箭步跟上,抬脚将炮楼的门顶住,然后便带领突击队员往里冲。敌营长见人冲进来了,毫不犹豫地拔出枪便打,三分队队长眼疾手快,窜过去一托对方手腕,子弹便从肩上掠过,打在了墙壁上。于是,双方展开格斗。
围子里立刻就乱了,枪声大作,互相进行激烈的巷战。我军有准备,敌军没准备。不到一小时,便占领了四道河子,生俘一百余敌人。
天黑时分,高敬亭带着手枪团一分队也来到四道河子,双方会合。高敬亭叫张三铁匠抓紧时间布置群众工作,开仓放粮,发动群众。
当张三铁匠在便衣队员簇拥下来到会场时,聚在下面的群众立刻就安静了,一个个引颈翘望。“看,张三铁匠!”不知是谁带头说了一声,于是,安静的会场好像湖面投进了一块石头,顿时又荡漾开了。
“铁匠,铁匠,张三铁匠!”
“是他,是张三铁匠。”
张三铁匠面带笑容,跳上讲台,说道:“乡亲们,父老兄弟姐妹们,我们又见面了。我们便衣队在主力部队的支援下,今天把皂家河子、四道河子的炮楼端掉了。乡亲们可以搬回家园去住了。回头我们还要分粮食,打土豪,还望乡亲们能够积极配合。”
在群众的揭发下,便衣队当晚抓了几个躲藏起来的恶霸地主,经审问核实,有两个罪大恶极的土豪被就地正法。
当晚,游击队在夜色的掩护下,迅速撤离。高敬亭带手枪团一分队按计划前往商城。林维夫率手枪团三分队继续配合张三铁匠的便衣队打碉堡破围寨。
杨家岭是熊家沟封锁线的最后一个据点,端掉它,就把熊家河的移民点全部摧毁了。所以势在必夺。
谁知这里有个民团队员见过张三铁匠,当他从炮楼探头张望时,突然大叫了起来:“哎呀,张三铁匠来啦!”
既然发现了,张三铁匠也就不伪装了,索性往大路中间一站,说:“是的,我就是张三铁匠,相信你们都知道我的厉害。瞧,我们已经端掉了你们十座碉堡,柴沟、赵家湾、熊家圩子的民团兄弟们都在这里。你们还不快快出来投降!”
碉堡上没动静,过了一会儿,有个敌人便偷偷伸出枪来,想打黑枪暗算张三铁匠。张三铁匠早看在眼里,也不躲,抬手便先打了一枪。那个敌人当即就脑袋开了花。张三铁匠得意地笑了笑,说:“怎么样?还有人想试试吗?”
敌人作垂死挣扎,这回拖出机枪,“突突突”就扫了过来。林维先忙把张三铁匠拉下路边的掩体。张三铁匠气得直哆嗦,还要上,被按住了。
双方互相射击了一阵,谁也没占到便宜。于是便衣队就弄来了一张八仙桌面和几条厚厚的棉被。棉被用水浸透,再铺到八仙桌上,就成了土坦克。手榴弹四枚绑在一起,就成了土大炮。既然敌人不肯投降,那就只有强攻了。张三铁匠不甘心,让人等一下,又冲碉堡喊道:“我再说一遍,赶快投降,否则,我马上用坦克和大炮把你们一锅煮了。”
敌排长在碉堡里面骂道:“少吹牛,张三铁匠,你有屁坦克大炮,你有铁匠铺,老子就是不投降,看你能把老子怎么样?”
于是土坦克就出动了,虽然速度慢,却极为管用。子弹打在上面,无济于事。到了碉堡下面,敌人的火力就使不上劲,战士们便直起身子,迅速地将土大炮塞进枪眼里。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枪眼里喷出浓烟,有人在里面惨叫,还有人嚷道:“别炸了!我们投降,我们缴枪!”
“不准投降,给我打!”这是敌排长的声音。
“不投降,要我们等死呀?”
“谁投降,我先崩了谁?”
敌人在碉堡里争吵了起来,越吵越凶。便衣队停止进攻,静观动向。忽然碉堡里传出砰地一声枪响,然后,一支支的枪就从枪眼里扔了出来。敌人投降了!
原来,民团士兵把他们的排长敲了!
至此,熊家河的移民点全部被摧毁。时间仅为一天。张三铁匠的威名,也就传得更响了。
出峡谷下平原
1936年5月,红二十八军向太湖挺进,师政委方永乐与一营长林维先同行,边走边谈。当谈到敌人最近“清剿”的情况时,林维先说:“敌人搞我们的山区,我们去平原,搞他的后方。”方永乐听了也没作声。第二天宿营后,师政委方永乐就把林维先叫去了,说:“你昨天提的方案,我考虑了一下,认为很好,向老高汇报后,他也同意,决定你亲自带一个加强连去!”5月10日,从一营四个连各出一个排,加上师部交通队的短枪班,组成一个加强连,由雷文学担任连长。还让交通队的詹楚芹调到加强连任指导员。
加强连同主力部队分手时,方永乐依依不舍地送了一程又一程。战士们都请他留步,他才抑制自己的感情,拉着林维先的手说:“老林,要特别当心,既要把敌人调出山区,又不能让敌人咬着我们……”
加强连从太湖县境向新州前进,走了一天一夜,穿过了几条封锁线。跨过了罗田至浠水的公路,眼界豁然开朗,辽阔的平原,无边无际地向前伸延,多么好的地方啊!
从密林深处走出来的红军战士这才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这就是“湖广熟,天下足”的地处么?然而那干涸的湖港,淤塞了的渠道,那倒塌失修的堤坎,光秃秃的小丘,还有那草盛苗稀的田野,又怎能使人相信“天下足”呢?他们的思想从山区驰向平原,又从平原驰回山区,就这样反复循环……
出了山,踏上了往团陂镇去的公路,准备从团陂附近横渡巴河,直奔新州。敌人后方空虚,他们一路无阻……
黄碎石铺的公路,宽阔平展。但在山区抬脚爬山走惯了,乍到平原,他们真有点不习惯,他们的整个身躯都自然地向前窜。正要转入小路,有人喊:“同志们走大路吧,这里红军没来过,大摇大摆地走吧。”战士们回头一看,是营长林维先。
全营官兵,扛着枪,走在大道上,真是浩浩荡荡……
团陂是个小集镇,距清水、罗田县城都有几十里。小镇上驻敌一个排,系孤立之敌。他们决定冒充二十五路军别动队。由詹楚芹指导员带领,在前面开路。
团陂镇不大,在巴河的西岸。它的西南面有一座光秃秃的小山包,石头砌成的炮楼,孤零零地立在山包上。林维先用望远镜看看,炮楼门半掩半开,门外哨兵也没有一个。他对詹楚芹说:“你带便衣队从正面靠近炮楼,我同雷文学带着队伍绕到侧背后去……”
詹楚芹演过戏,扮什么像什么。他故意歪戴帽子,又燃起一支香烟叼在嘴边,大摇大摆向炮楼走去。刚走到炮楼门口,一个团丁跑了出来,将他拦住:“什么人?哪里来的?”詹楚芹理也不理他,还是往里闯,团丁急了,一把将他拉住。詹楚芹顺手一推,把敌人推得后退好几步。他把帽子往后脑勺一掀,双手叉腰,叶的一下,把嘴上的烟喷得老远,翻卷眼皮,恶狠狠地骂道:“你妈的瞎了眼,老子是二十五路别动队,你没看见?”
“别动队?”敌人半惊半疑地问:“有证件么?”
“你撒泡尿照一照,你配检查我的证件吗!”这时,一个三十多岁军官模样的人,慌慌张张从炮楼跑出来,喝住团丁,来到詹楚芹面前,说:
“长官,长官,请不要生气,有什么事对我讲。”
詹楚芹朝来人打量一番,说:“好,里面去说。”就带着便衣队进了炮楼。
詹楚芹横了敌军官一眼,问道:“你是什么人啦?”“排长,长官。”“唔,二十五路别动队你不知道吗?”
“知道,知道,二十五路的别动队功在党国,怎么不知道呢?”敌排长谄媚地笑着说。
“既然知道,为什么叫你的部下刁难我们?”詹楚芹勃然大怒,“我看你这贼头贼脑的样子,一定不是个好东西,你们在搞什么鬼?”他把敌排长骂得狗血喷头。“我看你们一定是私通‘红匪’!”
敌排长到底有一点见识,他眨眨眼皮,狡黠地笑道:“长官,有什么事吩咐好了,兄弟我尽力照办;通匪,这个玩笑开不得啊!兄弟我还没有见过红匪什么样子哩!”
詹楚芹冷笑了一声:“胡说,我们有重要情报送新州,你为什么要阻拦?”见敌排长还要申辩,他哪里允许哩,向站立在四周的战士招一招手,战士们亮出了顶了火的枪对准敌人。团丁呆若木鸡,让“国军”一个个把枪给下了。敌排长还一直认为“国军”想敲他的竹杠,不停地说好话。这时林维先知道里面已经得手,让雷文学带着队伍留在炮楼外,只身进了炮楼。敌排长又一股劲地朝他讲:“长官,天大冤枉,我们没有通匪!”
“唔!你没通‘匪’?那好办,跟我到军部去弄清楚,自然会放你们。你这样乱嚷,成何体统?”
敌排长有苦说不出。于是把敌人暂时看守在炮楼里,准备吃了饭再处理。敌排长为了讨好,要他们伙头军帮“国军”烧饭。还吩咐杀一头大肥猪,宰两只羊,做上一锅上好的白米饭。
烧好的饭菜,再多二三十人也吃不完。于是红军请俘虏们打牙祭,大宴“兵客”。敌排长看“国军”同样地“款待”他,也放宽了心,大胆地吃了起来。当他们吃得杯盘狼藉,酒醉饭饱时,林维先把敌排长叫到面前,问他附近的情况,他更是十分的殷勤,而且是问一答十地主动告诉。这时詹楚芹笑嘻嘻地插上来说:“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长官,我早知道,你们是别动队。”
“你又错了。我们不是别动队,是红军。你说没私通红军,今天杀猪宰羊又算什么?”敌排长吓得愣了神,脸青一阵白一阵,不知如何是好。团丁们都吓得筛糠似地抖嗦。詹指导员乘机对他们进行教育,每人发几块钱,让他们回家,一个团丁悄悄地走到林维先身边,轻轻地说:“红军先生,那个排长是个大坏蛋,放他不得……”
真利索,一枪未放,敌人一个排就被解决了。
正准备出发,哨兵报告,团陂的上游,有一股敌人正涉水渡巴河。林维先同雷文学、詹楚芹站在炮楼前拿着望远镜看了看,前面几个当兵的倒背着枪,慢慢地走着,后面跟着一个骑马的军官,缓缓而行,军官瘦得像猴子,行列中间夹着三顶轿子,六个当兵的抬着他们。最后是几十副挑子,没有什么武器。
“营长,是条大鱼!”詹指导员说。
“老詹,快埋伏起来,抓活的。”林维先说,“那个骑马当官的,由你负责,其余的留给雷文学。”
大约有一顿工夫。敌人爬上了河堤,磨磨蹭蹭地沿着大路朝前走来。
“站住,什么人?”詹楚芹厉声问道。
“你们是谁?”一个敌人反问。看他的打扮很可能是瘦猴子的副官。
“我们是二十五路的别动队!”
“别动队?秘书长在这里,你们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