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杜鹃 白杜鹃 作者:桂恒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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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杜鹃 白杜鹃 作者:桂恒彬-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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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吴焕先惊讶地问。“我们军长同志金屋藏娇哟!”
    沈泽民是在回程的路上碰到曹干先的。她走在打粮队伍的战士们中间,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媳妇。他本想批评战士们注意军人形象,一打听才知是军长爱人曹干先。沈泽民也被吸引了,他也上去和她说上几句话。除了初进金家寨蒋曰英给他留下难忘的印象,曹干先又闯进沈泽民人生向往中来了。他嘻嘻地笑着说:“甭着急,我把她给你带来了!”
    省委书记的一句话,说得吴焕先心中起了波澜。
    吴焕先妻子曹干先是曹学楷的老妹子,小名六姑,和戴继伦也是姑表兄妹。曹学楷、戴继伦被张国焘杀害之后,他就怕见妻子的面,觉得不好解释。有一次部队行军路过家乡四角曹门,妈妈在竹林巷茶棚里烧水给过往队伍战士们喝。吴焕先看见了母亲喊一声“娘!”吴妈妈从茶棚里走出来看儿子,忽然有位大嫂朝吴焕先吆喝起来。“七相公,你瞄是谁来了!”
    曹干先浑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手腕儿挎着竹篮子,还拎着一个小布包,从倒水河那边走了过来。茶棚里顿时雅雀无声。在场的好几个中年妇女,都不由眨动着两眼,瞧着即将到来的人儿出神。吴妈妈两眼热热地瞅着儿子,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你前次从家门口路过,就没跟你媳妇照面……村里人嘈嘈开了,她的两个眼窝都哭红了。唉!你俩到底为啥事儿……”
    吴妈妈的话被周围的妇女们听到了。曹干先一走上河岸,她们都借口离开了。茶棚底下就剩下娘儿俩。
    恰在这时,曹干先满面鲜红地闪了进来。她随手把竹篮子放在桌上,对婆婆说:“娘,你给他们开饭,篮子里有芝麻饼子、腊肉、鸡蛋……”忙又把个小包包递给警卫员姚小川说:“大兄弟,难为你了。你们整天行军打仗,没少跑路,这里面包着几双鞋袜,有你两双,也有他的……
    她仿佛负有什么特别使命要匆匆离去,见了面也不跟丈夫打个招呼,看样子就想走了。
    吴妈妈在一旁乐嘻嘻地说:“儿呀,不急不急,先让他们吃饭……”
    两个人狼吞虎咽吃罢了饭。姚小川这才把嘴一抹说:“首长,我先去打前站,在箭场河街口等你……”说着兔子似的撒腿就跑。吴焕先这才领着媳妇来到箭场河街上,转了几家杂货店,给妻子扯了七尺青蓝色阴丹士林布,还给母亲扯了块棉布衣料和二嫂侄女买了点东西。这才依依不舍地送妻子到路口,说:“六姑,难为你了,回家去吧。”
    曹六姑说:“焕先,我知道你为什么三过家门而不入,你是为俺学楷、继伦哥的事怕见俺,我不怪你。可惜我继伦大哥的媳妇香莲姐都急疯了……”吴焕先欲语无言。
    沈泽民不是跟吴焕先开玩笑,曹干先真的被他带到了大畈。“军长,你屋里人来了。”桃小川笑嘻嘻地向他报告。
    “报告长官,你嫂子拥护红军来啦!”
    话音刚落,就见一位说话像铜锣一般清脆、行动似霹雳火一样泼辣的妇女,旋风般地猛扑进来,挺在吴焕先面前。她是妇女委员方志汉。
    吴焕先妻子曹干先,随后才羞羞答答地跟进屋来,臂上挽着个小包袱,一手还拎着个吊葫似的干粮布袋。她的身上罩着一件阴丹士林的大襟衣衫,是去年八月间夫妻茶棚相逢时,吴焕先领她在箭场河街上扯的衣料。一条洗得灰白的粗布裤子,膝盖上打着两块黑布补丁,十分引人注目。结婚时剪的披毛装,如今又扎成个喜鹃尾巴儿,紧紧地挽在脑后。额头上搭着一块印花布头帕,把个髻儿捂得严严实实。半年多不曾相见,她也消瘦了许多,那么一张汤圆似的脸盘,仿佛经过一番雕刻似的,白皙柔嫩的容颜,增添了一抹淡淡的茶褐色。一双野葡萄似的黑眼珠儿,闪烁着甜蜜动人的光彩。偶一流盼,恰好跟丈夫的目光碰在一起……
    “当个球军长,见一面都这般难。日后要坐上皇帝,说不定还要击鼓升帐!”方志汉和吴焕先关系非同一般,一见面就数落个没完。方志汉又说:“我先问你,红二十五军管得起饭,管不起饭?”
    “哎呀,有我吴焕先吃的,就不会把你饿着!嫂子来得正是时候,好给部队教教歌子,鼓鼓战斗情绪。”
    方志汉笑了,其实她不是这个意思……
    晚上,一弯脉脉含笑的新月牙儿,早已飘向大山的西边,渐渐地隐没下去。吴焕先从七十五师驻地返回军部,一路上唱着从方志汉那儿学来的《土地革命歌》,就是后来程坦改词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的前身。妻子还在灯下做针线活儿等他。吴焕先进门就喊:“六姑,有吃的吗?”
    正要动手去解布袋时,却又被妻子一把夺了过去,紧紧张张地搂在怀里。“嘿嘿!你不解开,我也摸了个差不多,不是晒干的馍块,就是吃剩的米饭,里面疙疙瘩瘩的,说不定是讨来的残余剩饭……”
    “七相公,你莫白扯!作贱人呢……”妻子急得眼里噙着泪花。可她马上一语道破“天机”,“红军、游击队可以到白区打粮,俺就打不来一点儿吃的么?莫把人瞧扁咯!”
    “打粮?”吴焕先全明白了。他痴呆地偎着妻子坐了下来,轻轻抬起一只手臂,搭在妻子肩头,凝神地看了一会儿,情不自禁地抹下了眼泪:“我这个家门口的游子,只有苦你,没得法子帮你,你在家又当儿子又做媳妇,还得四下里奔走……打粮!”
    妻子忙把丈夫的嘴巴一捂,说:“你别再说这话儿。”随后才低声细语道:“俺这个不中用的,儿子当不了,媳妇也没做好。成亲两年多了,俺都没开怀,给你连个讶子也没抓下,对不住你呢!俺都羞得没脸见你……”
    “别说傻话,这年月抓下个娃儿,也养不活……这样就好!”
    妻子娇喷地瞥他一眼说:“志汉嫂子说了,跟上个当红军的哥哥,就得多养几个份子,长大也好当红军……”
    吴焕先说:“我知道了,是志汉嫂子约你来的?”
    曹干先说:“志汉嫂子说,多养几个娃儿也是对革命作贡献,日后长大成人,就像咱家门前的倒水河水,流也流不断……”
    夜深了!灯也黑了!吴焕先搂着她相依为命的妻子睡熟了!
    第二天,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打粮的队伍回来了。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身背的、肩挑的,牲口驮的,如同打了胜仗一样满载而归。谁也没想到,吴焕先的妈妈也背着一布袋粮食,跟在打粮队伍中。箭场河一带的红军战士,大都认识吴妈妈,于是不约而同地迎上去,“大娘长、大娘短”地喊起来。老经理吴维儒正要领着吴母去见军长时,省委书记沈泽民来到现场。他就当面介绍说:这是军长的娘,一个人跑到光山边界去讨饭,半路上被他截了回来……
    吴母没有见过沈泽民,他只见过张主席、徐总指挥。也不知道这个矮个人儿就是省委书记。就摇摇晃晃地坐到路旁撩起衣襟抹眼泪。她说媳妇脸皮薄,出去讨不到什么,我老婆子出门能抹开脸,张得了口……”
    母亲的话被战士们听得真真切切。军长的妻子和母亲都在要饭。有的战士跟着吴妈妈一起抹眼泪。“吴妈妈,我们养活您。”“吴妈妈,你是我们军长母亲啊!”红军战士们流着眼泪嚷起来:
    “老经理,给吴妈妈优待一斗米吧。”
    “一斗太少,多给两斗吧。”
    “我们宁肯饿肚子,也不能叫吴妈妈要饭吃!”
    沈泽民看到抽泣抹泪的场面很不好,当时吩咐老经理快送一斗米。他又跑去找吴焕先:“我说焕先同志,你也该注意点家庭方面影响,我早就对你说过,在敌人大举‘清剿’的时刻,叫你把老婆搬到军部来,可你总是置若罔闻,到底安的什么主意?”
    吴焕先想着说,现在不是时候,带上家属确也是个累赘!
    “你只想到累赘,就不考虑后果!”沈泽民不无感慨地说,“唉唉,我的老婆走远了,是回不来了,可不能把你的老婆也给丢了!……    如果被敌人抓了去,可是个政治影响问题/
    “哪能呢?她会跑反的……”吴焕先哈哈一笑。
    沈胡子把胡子一撅,没好气地说:“告诉你吧,你的老娘和老婆都在讨饭吃……好心给批了一斗米,可又给我背回来了。”
    吴焕先听了半天没说话。
    “我看这样,”沈泽民说,“把你的老母亲和妻子全都搬过来好了,省得到处乞讨……”
    吴焕先说:“部队就要进入作战阵地,等拿下七里坪再说吧。”
    沈泽民想了想说:“那也好,拿下七里坪,根据地的形势就好起来了……”
    吴维儒领着吴母到了军部。吴妈妈跟她的儿子儿媳妇会了面,当然也是满脸喜色,亲亲热热又说又笑。妈妈的话怎么也遮不住儿媳妇的眼睛,瞒不住儿媳妇的心灵。曹干先好像做下什么亏心事似的,痴呆地靠在屋子的一角,眼眶里贮满了泪水。两只眼睛水汪汪的,她很想背过身去,抱头痛哭一场……可她还是把眼泪咽了下去,没有哭出声来。
    吴焕先心里什么都明白。母亲做什么不是为了儿子……吴维儒把一路打粮的情况作了汇报。路上与敌人遭遇,牺牲了几个同志。说着从口钱袋里掏出两块银元,放在吴母面前说:“嫂子,你把这两块大洋带给油扎湾的方志汉。她的那个儿子,昨晚上……牺牲了!这是抚恤费……”
    吴焕先猛地一惊:“是吴世德吗?”
    老经理说是,昨夜穿过敌人封锁线时,吴世德留在后面阻击敌人,为掩护运输队牺牲了……
    吴焕先眼里噙满了泪。说三天前我还在村口见过他,小家伙活蹦乱跳的,要给我当勤务员,我答应他打完这一仗……”
    曹干先说:“嫂子这两天在部队教唱新歌。”
    吴焕先说:她儿子牺牲的事先别告诉她。忙完这两天,我亲自对她说,就是她打我骂我两句心里也好受。
    曹干先说:“嫂子不是那样的人。”
    吴焕先说:“娘,这两块银元的事就托付给你了。你想法子交给志汉嫂子,她不收也得收,这是红军立下的规矩!”
    妈妈说:“孩子,你放心,妈能做到。”
    这天傍晚,先头部队出发以后,赶到吴焕先随队出发时,发现方志汉就站在路口上,跟他母亲和妻子紧紧挨在一起,高高兴兴地向部队招手告别,嘱咐战士们多杀敌人多缴枪。吴焕先这才想到跟方志汉谈话的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顾不上啦。他思前想后,咋都难以开口,谈那叫人悲伤的事,可他还是奔到方志汉的面前,一语双关地说:“嫂子,等我打完这一仗,一定敬你一炷高香!喊你一声‘嫂娘’!”
    谁知方志汉这个铁棒锤,直来直去甩打惯了,压根就没领会吴焕先的意思。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顾四周的听众对象,可着嗓门儿又说又笑:
    “你别向我讨好!这回,嫂子倒要看看你的本事,无论是男是女,就看被窝里会不会有个结果!”
    马上爆发出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
    这一下可把军长的妻子羞坏了。被臊得面红耳赤的,低头躲在娘的身后。直到她的“七相公”离去时,她都没敢抬起头来,深情地看上那么一眼……
    七里坪没有拿下来,红军是在月亮升起的时候撤退的。各师按照所在位置和行军路线,分别撤离山头阵地。
    当那半边仍很饱满的一轮明月,像个刚刚睡醒一觉的少妇,羞羞答答从东面的光宇山顶仰起脸时,部队也开始整队撤围。阵地上静悄悄的,听不到一声枪响,也没有一点混乱的噪声。吴焕先随同七十五师从龙王山上撤退下来,依旧沿着来时的老路,朝着以东的光宇山转移。光宇山的北面,有座名叫十丈山的山岗,是全军约定的集合整队地点。
    夜行军向来是非常神速的。谁知这支飘忽若神的红军队伍,刚一撤离与敌相持已久的阵地,两条腿都变得软不塌塌的,行军速度却是那么迟滞、缓慢、散乱……天亮以后,三个师才分头涉过一条小河,前面已经到达三圣庵、莲花背、长冲等地,后面掉队的还拉在小河边。极其艰难的夜行军,其实也只走了二三十里路程。
    清晨,根据地的风光景色,还是那么清新而又宜人,凉爽而又惬意。路边的一花一草,凝聚着点点滴滴的露珠,也是那么充满生机而富有朝气。然而,恰在这时候队伍越来越感到饥饿、疲劳、困倦,几乎到了难以挪步的地步。零乱的队形,很不整齐的军容,疲弱不堪的脚步,黄皮寡瘦的面孔,五花八门的背枪姿势,一路上零零散散、稀稀拉拉的,也不成个行军样子。许多年纪很轻的小战士,也都拄起了拐棍,活像一只只初春时节又乏又弱的羊群,一路上摇摇晃晃、昏昏欲倒……
    吴焕先也拖着一双沉重的脚步,蹒跚地奔走着。他的两个肩头上,威风凛凛地挎着四支“汉阳造”,紧紧交叉在一起的四只枪筒,齐头齐脑地竖在背后。那么一副骨瘦如柴的中等个头,肩上背着四支长枪,重量也在三十斤以上;走动起来,四个枪托子总是绊绊磕磕的,两臂也不能一前一后地自由甩动。尽管他收拾得相当利落,但要颠跑几步,马上就会发出叮叮咣咣的撞击声。四十三个日日夜夜,部队减员很大,阵地上剩下不少枪支,都无人携带操持,当军长的就得挑这个头,发这个狠!兵员少是少得多了,但能够保存下一支钢枪,也是全军的一份家当。他不止一次地讲过:“战士手中没有了枪杆子,也就不成其为战士;别说是武装夺取胜利,连性命也难以保住!”
    往日的行军路上,吴焕先也是奔前跑后地吆喝着,动不动还喊上几句鼓动口号,情绪显得特别活跃。这回却一反常态,紧紧跟随在行军队伍之中,皱着一双眉头,一路上也很少说笑。行军路线、集合整队地点都已安排妥当。他把部队撤围后的一切必不可少的整顿工作,都安排在十丈山下进行,并派老经理领人去打前站,筹备一两天的给养。他心里也很自信:只要各师准时赶到集合地点,先吃上两顿饱饭,随后在队前鼓动上几句,指战员马上就会精神振作起来。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撤围之后的第一站行军路程,却又是这般艰难、迟缓而又混乱……
    过河的时候,他马上就打发十多名交通队员,分头通知各师、团、营、连,一定要坚持到底,准时赶到十丈山下,中途不得停留!这时,他才不由得从队列里面问了出来,就势往小路边上一站,板着一副冰冷的面孔,不时地眨着两只充满血丝的眼睛,注视着散散乱乱的行军队伍。他,足足在路边站了半个时辰,一句话都没有说。
    当战士们看到他们军长的时候,不少人都扔掉了拐棍,互相搀扶的也挣脱开来,急腾腾地朝前赶去。死气沉沉的队列里面,顿时也响起了口号声:“同志们加油啊,赶到十丈山就是胜利!”
    也有人逗趣说:“军长变成戏台上的武生,背后还扛着四杆靠子呢?”
    “嘻,就是没有挂个三角旗旗!”
    “七里坪没有拿下,军长也是发懵呢!”
    “可别胡说,当心保卫局找你谈话…”
    吴焕先并没有在意战士们议论什么。他正要朝前走去,忽然发现后面队伍里抬着一副担架,上面蒙着一块白布,跌跌撞撞地奔走而来。
    “抬的谁?是伤员还是病号?”
    四个抬着担架的战士,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儿,一步不停地从他身边走过,谁也没有作声。
    “给我站住?”吴焕先不由大喝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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