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玄英远远避开,冷雁智才缓缓抽出了刀。
艳极、红极的刀,只看得玄英目不转睛。
跃了身,斜划一刀,就与平时练刀一般。
转身,缓缓横划,今日的刀式严谨,不较之前的洒脱,只是那森森的刀锋还是震得满室烛火剧烈地晃着。
「好漂亮。」玄英捂掌叹着。
在那重重的烛火,只见一格清丽的男子,在那红艳的刀光中,走着熟悉至极的招式。
一开始,每一个步法,每一道刀锋,玄英都能看得仔细。可到了后头,那刀锋一转,竟像是响雷般地划开了空气,震得玄英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缩得越来越远,却也舍不得移开目光。
一连十三刀,刀刀凝聚了极深的内力,一刀快似一刀。
很少时候,能让他走完这套刀法,只除了自己练刀的时候。
嘶……
一道刀锋过,五步远的德烛火减了一排。回头再一刀,满室就烛火就又减了三分。
演武厅很大,可对于他还是太小了。等到了终于走完刀法,满室的烛火也只剩下一盏靠在了窗边的油灯。
好险好险……冷雁智收起了刀后,直在心里喊着侥幸。虽说汗水就连一滴也没渗,可要是……
嘶……
最后的一道火光也灭了,冷雁智也终于流下了一滴冷汗。
「……哇!」
可说是天动地的一声惨叫,远远坐在角落的男孩子终于发了难。
等到了冷雁智赶到之后,那男孩子已经吓得面无血色了。
终也记得自己是男孩子,可那颤着的唇说不准的什么时候就要号哭了起来。
冷雁智连忙收刀入了刀鞘,把男孩子抱了起来。
「说好了,别哭的,要你不哭,明儿我再使刀给你看啊。」冷雁智连忙哄着。
不断不断点着头,男孩子紧紧抓着冷雁智背上的衣服,却是不可能放开的。
等会儿抱着他走出宫去,明儿他们又要说什么私生子了……
冷雁智想着。
可要不抱着他嘛,他也许整路都要哭着了……
冷雁智叹着。
人说,养儿方知父母恩,可他还没养到孩儿,就先给折磨得半死了。
一边叹着,一边抱着男孩子出门,冶雁智没忘了给自己再戴上个青面獠牙的面具。
「你说明天还要使刀给我看的喔……」
「是是是……可你也不能哭才行啊。」
「……嗯!」重重点了头,把脸埋在了他的肩膀上,玄英可是很努力地在忍耐着。
「我端我端!……烫!」
才一个没注意,倒好的药就让玄英抢了去,可就是才刚碰到碗,药洒了一地不说,就连手都烫着了。
「小主子!你没事吧!快啊快啊,冲点水!」
府里的下人吓得连忙拖着玄英来到了水井,就是不住打了水让玄英浸。
玄英把手浸在冰冰凉凉的水里,可也是万般的不高兴。
「小主子啊,您要端药,也得跟我们说一声啊。」那仆役叹着,继续打着水。「小的自会备好了盘子、粗布给您,也不会跟您抢啊。」
「……等一下我要端。」
「是是……」
「我来我来!」
「小心!小……呼……」眼看着盘上的药碗终于稳了下来,那负责煎药的仆役终于安下了心。
「小主子,您可得小心点走啊,这盘子对您来说有些大……欸……小主子啊……」
只见玄英已经走了远,那仆役只能叹着气了。
……
磅。
……
从地上爬了起来的玄英,看着眼前摔破的药碗跟盘子,有些不高兴地转过了头来。
「……小主子,您别灰心,小的再煎一碗好了。」连忙陪着笑脸。
「……要快点啊。」走了回来,玄英又蹲在旁边看着了。
一太早的,又有什么事了?
听着外头乒乒砰砰的声音以及人的说话声,在那临时改成的亲王府里,冷雁智拿着手上的信,走到了窗边小心地看着。
……果然又是那孩子。冷雁智在心里叹着气。他总是找得着新玩意,前些日子追得一只青蛙跳得就要断了气,这次又找着了什么新游戏?
缓缓走回了桌边,继续拆着送来亲王府的信。
既然晚上又要进宫去发呆,就别怪他白天偷着懒。
「……药……药来了!」门外,玄英喊着。
药?这次的新玩意,冷雁智悄悄瞧了瞧门。
「药……药啦!」玄英又在喊着了。
……我没让他不能进来啊,他又在喊着什么了?
「……药啦!药!」
……啊,对了!冷雁智连忙跑了过去开门。
果不其然,捧着一个正在摇晃的盘子,玄英没好气地站在了门外。
「好慢啊。」
「……抱歉。」忍着笑,冷雁智连忙让了开。
只见玄英小心地走了进来,把盘子搁在了案上,就是夸张地揉了揉自己肩膀。
「好酸啊。」
「辛苦你了。」冷雁智一本正经地说着。
「……不客气……哈哈哈……」玄英说着,接着就是大笑着跑了出门。
端了药呢,要连盘子一起收走才是。冷雁智看着玄英的背影,只是叹着。
重新坐上了椅子,一手拿着蔡豌,冷雁智继续看着他的信了。
一接着一封,等到了一只烫着金色云纹的请帖出现了,冷雁智放下了药碗,静静地看着。
山庄里的人,想必晓得是我了吧,也许,三位庄主也已经气得把我逐出了师门。
却是为何,七师兄却是寄来了请帖……请君入瓮?……呵……要我入瓮,也并非不能,把你们藏起来的饵丢出来,我不就进去了?
……多久了……要有多久了……对我不闻不问,躲着我、避着我、就连山庄迁了走也不知会我。若是不把我当成了山庄弟子,早说一声也是,看是要废去我的武功、还是要我的命,都好……都好!
就只要他……把他还了给我,一切好谈!
重重捶了桌子,冷雁智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不然,要我下去?作梦!现在我是什么身分,你们又是什么身分,我没让大军踩平了你的江南城,不是给华亲王面子,只是我没要做得绝!
「……我来收盘子……」玄英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着。
冷雁智缓缓转过了头去,然而,却连一个笑容也挤不出来。
也许,这孩于要让我吓坏了,可我……可我……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玄英却是担心地问着,爬上了他的膝盖,轻轻擦着他的脸颊。
「没事……」偏过了头去,冷雁智闭着眼睛。
「不哭啊,说好了,不哭啊。你不哭了,明儿我再端药给你喝。」
破涕为笑,冷雁智抱着那个小小软软的身体,只是不住低声笑着。
难得乖巧的玄英,静静让他抱着,眼睛看着窗外,只是偶尔眨了眨。
在那窗外,有着一张戴了面具的脸,玄英就这样看着,心里只觉得疑惑了。
好好的,大家都戴什么面具呢?像是冷哥哥这么俊,戴着一个丑死人的面具,也只能把人吓哭而已。而他呢,又是为了什么要戴着面具?
欸……第二个……玄英忍不住伸出了手。然而那戴着第二张面具的人,却是转头与他身边一直看着的人低声说着话了。
伸出了修长的食指,戴着第一张面具的人放在了自己唇前,示意噤声。
于是,玄英忍不住笑了起来,也学着把食指放在了自己的唇前。
嘘……
肩膀抖动着,那人想必也在笑着,可就是见不到他的脸。
「想不想吃燕窝?」冷雁智抱着他,带着笑问了。
「……要!」连忙跟冷雁智说着。
「那就走吧。」依旧抱着他,冷雁智走了出门。
再见……玄英连忙跟窗外的两个人挥了手。
「怎么啦?」冷雁智也回过了头,可窗外明明就是没有人影。
「嘘……」玄英连忙把食指放在了自己的唇前。
「怪垓子。」冷雁智叹着,继续走了。
大人才怪呢,喜欢戴着面具吓人。玄英抱着冷雁智,还是看着空无一人的窗外。
不过以为这样就能吓着我?哼,再恐怖一点才有可能啦。
「……要不要下来自己走?」
「不要。」
「坏孩子……呵……」
第三十四章 死去的人以及活着的人
提着竹篮子,站在了竹山下。少女抬起头,望向了云雾中飘飘渺渺的山峰。
快要三年了。
轻轻一叹,本待要前去祭扫新墓,却是听得衣袂破空之声。
仓皇地回过了头向前奔去,手上的竹篮甚至掉了落,摔出了蜡烛以及纸元宝。然而,那从山上飘然而降的三人却不是熟悉的容颜。
左后的那位,手上捧着一个包袱,眼儿弯弯、含着春天的湖色,好似是个见人就笑的俏佳人。
而最前的那位,看去顶多也只有三十的年纪,此时看着她,就是微微皱着眉。
「怎么?有事?」
「……没,没事……」那少女连忙退到了一旁,低下了头。
三人也没再刁难,从她面前走了过,低声说着话。
「可没想过就是一袭旧衣跟一张面具。」右后的那人低声说着。「千里迢迢来取,为的又是什么?」
「想必是盼着他还顾着一丝的旧情。」最前的那人负手而行,平静地说着。
「旧情?」
「欲语还休,梦断倚高楼。烟冷雨收蓼花秋,燕鸿远,月如钩……」负手而行,低声而歌。
少女抬起了头,带着一双雾般的双眼。
「那人好似识得。」捧着包袱的俏佳人,回过了头,却是对着少女笑得温柔。
「可也要一同取了去?」右后的那人问着。
「无妨。」
夜夜笙歌,有哪个君王受得起?
撑着头,冷雁智看着殿中载歌载舞的秀女,只是觉得疲惫。
他可不晓得,清早上朝、批示奏章直到深夜,有哪个血肉之躯还经得起这样耗费心神的夜晚。
选秀女?选妃?选给谁啊?
选给了那个无情的师兄,自己只怕亲自押着她们个个去跳江了。「秋季枫叶」
选给我?……对不住了,提不起劲。
哈……冷雁智低低打着个哈欠。可亏得这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旁人见不着眼前的亲王原来已经在打盹了。
希望那孩子此时已然在亲王府睡得香甜了……可要不然,睁着一双大眼睛,等会儿又来宫里缠我……
呵……可真是一个古灵精怪的孩子,真要还给他双亲,还倒有点舍不得……
退了一队,还来一队。本要离席的冷雁智,见着了又有人来,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不是说西北民变,这个时候还缠着他作啥?真要他整夜不眠?
可那些少女也已然来到了殿里,见着了冷雁智起身,可个个跪在了门口,秀美的脸庞惊得都成了青白色。
冷雁智看她们一会儿,再看了此时坐在一旁,严肃的太师,终也是无奈地继续坐了下来。
如获大赦,少女连忙鱼贯而入。
「不晓得亲王可有喜欢的?」接收到了太师的眼色,一旁侍立的太监连忙低声问了起。
喔?原来是要给我的?
「……是都不差。」无法昧着良心,只好如此说了。
「亲王可是都喜欢?」太监低声问着。
「……」喜欢又怎的?不喜欢又怎的?这么多女子,就算一个只陪我一夜,也要两三年才能轮过一轮吧?可要是我说都喜欢呢?
冷雁智看向了一旁的太监,正要把心里的挖苦话说了出来,此时,一声磅啷之声响起,吸引了冷雁智的注意。
本在为太师倒酒的侍女,因为一时出了神,失手打翻了金杯。
「小人该死!」
那少女连忙跪下,心惊胆丧地喊着。
只见太师衣袍沾上了美酒,眉头才刚皱了上,冷雁智就缓缓说了。
「扰了太师雅兴,你果然该死。」
「……小的该死!」
「……算了。」太师擦了擦衣袍上的污渍,就是起了身、行了礼。「亲王,臣回府更衣了。」
「太师请。」
等到了太师走,原先被打断了的歌舞又再继续了。
冷雁智继续无趣地看着。
而那先前闯祸的侍女,则是跪在了原地,呆呆看着阶上的亲王。
今夜,是她亲眼见到亲王的第一晚。而那声音,熟悉得让人心痛。
「……亲王,您可瞧瞧那大胆的宫女,正盯着您瞧呢。」
听得了太监低语,冷雁智转过了头,可正好见着了那少女。
少女的眼里露出了惊喜交加的眼神,然而,看着那秀美的容貌,冷雁智却是没有什么感觉。
「要瞧就让她瞧吧。」冷雁智重新转回了头,看着百般无聊的歌舞。
「好慢啊。」
终于熬到了结束,冷雁智才刚走出了演艺殿,眼前那个小孩儿就坐在栏杆上,百般无聊地看着自己了。
「好好的,不待在亲王府睡觉,怎么又跑来了?」
顺手抱过了男孩子,冷雁智走向了御书房。
「睡不着。」抱着冷雁智的脖子,男孩低声说着。
可见他白天笑啊闹啊跑啊的,还盼着他晚上一觉到天亮呢。
一边抱着他走着,冷雁智忍着喉头的不适,只是偶尔地转头看向了庭园。
月光下、宫殿里,万籁静寂。
「可我要批奏章,有民变,十万火急的事。」
「……嗯。」男孩子低声说着。
几个太监提着灯笼,一路弯着腰尾随着。
「你回崇光殿等我?」
「……」男孩子吸着鼻子。
「怎么了?」
「我做恶梦了。」男孩子抱着他,低声说着。
「怕了?」难怪他这么乖呢。
「……」男孩子抱得更紧了。
「梦见什么了?」
「……」孩子还是不说话。
「那你要来御书房陪我?很无聊的。」冷雁智问着。
「嗯。」玄英说着。
可真是吓坏了吧,难为他了,爹跟娘都不在。
一路走回了御书房,冷雁智想起了一些往事,忍不住微笑了。
也该是风水轮流转,小时候颤着唇、拉着师兄的袖子,却倔强地什么都不肯说。如今,该得一个小孩儿赖在了自己身上。
可就是长得高了、壮了,反而对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孩儿不敢造次。
骂了会哭的,打了会疼的,对那小小的手脚只要稍微粗鲁了点,就要破了皮、伤到了筋骨。
可要是他就这么宠着他到大,想必也会变成了一个任性的富家大少爷。
怎么办呢?一边走着,冷雁智轻声叹着。
西北的民变,要比想像中严重了。
冷雁智看着奏章,眉头深锁。
官吏主张着杀鸡儆猴,将乱民吊在树头。可就是……
吃得饱了、穿得暖了,虽然说改了朝、换了代,自己也不曾亏待过他们。
战马毁了良田,他下令抚恤。怪病起,他延揽群医前去诊治。如今,他们还要什么?
既然怀柔已经失了效,也许……提起了朱砂笔,冷雁智在下笔之前,还是迟疑了片刻。
西北民风剽悍,想着的也许就是旧朝的情分。然而,搁在了边境,总有一天就是乱源。
可若是杀了,反倒激起了民怨……
「你瞧什么?」
看着趴在桌上瞧着的玄英,冷雁智不怒反笑了。
「他们到底要什么啊?」玄英问着。
「……我不晓得。」冷雁智叹着。「可也许要我的脑袋吧。」
「……这我可不许。」玄英低声说着。
「……」瞧了瞧他,冷雁智招了手,让他坐到了自己腿上,一起看着奏章。
两只脚还在晃着,玄英拿起了奏章,一本本看着,可也真是个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只不过想必没一个时辰就要睡着了吧?冷雁智温和地笑着,继续写着奏章。
……可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冷雁智看着奏本,只暗叫惭愧。
「准推三人上京,面呈民意。期间作乱者,杀无赦。」
批好了奏章,冷雁智将笔放在了一旁。可低头看向了小孩儿时,那正兴高采烈地看着奏章的孩子,却仿佛之前的妙语只是一时兴起。
「……说!刚刚是不是在教我!」突然抱着那孩子,脸颊贴着脸颊,冷雁智低声吓着。
可语气虽然听来可怕,动作却是亲昵,而那聪明伶俐的小孩儿也只是一直咯咯笑着了。
真是个小鬼灵精。冷雁智让他笑了一会儿,才亲了亲他,继续改着奏章了。
「……就这几本也要看得这么久啊。」玄英用着软软的童音说着了。「我都看完了。」
「是是是,小的愚昧,动作太慢……」冷雁智轻声笑着。
……
可等着冷雁智改奏章节,自己又没事,玄英的眼睛左飘右飘的,看来是耐不住性子了。
「小主子如果想玩,就去玩吧。」冷雁智又是笑着。
「……不要。」玄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