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衣,无论如何也要拿回来,总不能让别的女人穿她那件睡衣吧?这件事不只是难堪,
而是令人难以忍受!对了,去把睡衣拿回来吧!
这么一想,茫洋的心海里好象找到了航行的目标,顿时安定了不少。等了一天一夜
之后,金薇亚终于在第二天傍晚,拨了电话给汤树杰,说她想拿回睡衣。汤树杰没有拒
绝,他的语气很平静,他只是问她是否要过来一起吃晚餐。她撤了一个谎,故意用轻松
愉快的声调,说母亲已经煮好晚饭,她想陪母亲吃过饭再出门,然后她挂掉电话,眼泪
差点掉下来。此刻,她一个人独自窝在客厅的沙发里,母亲根本不在家,她也吃不下饭,
只是泡了一杯咖啡,辍着苦涩不加糖的咖啡发呆。
入夜之后,金薇亚来到汤树梁的住处,骑楼下那道平常老是紧锁着的铁卷门,此刻
却敞开不设防。这么一来,她倒是连敲门都不用,想必汤树杰算好了时间正在等她吧?
金薇亚脚步轻轻地走进去,缓缓登上二楼的阶梯,她略带迟疑地站在门畔,以为两人此
时相见,场面必定有一番尴尬,没想到却看到汤树杰正忙着打扫房间。
汤树杰听见金薇亚上楼的脚步声,他回头静静着了她一眼,然后又继续他的打扫工
作。天气很热,屋里既没冷气,连电风扇也没开,汤树杰只穿着白色背心式汗衫和牛仔
裤,露出肌肉结实的臂膀,点点滴滴的汗珠,正从他的皮肤里冒出来,把他身上的汗衫
浸湿了。
第十章
金薇亚慢慢移动脚步,来到他身旁:“你在打扫?”
“想帮忙吗?”汤树杰镇静的语气,因为故意调侃人而显得更加潇洒。
“好啊:如果你需要我帮忙的话……”金薇亚也佯装着若无其事的语气来回答。
于是两个人竟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一言不发,默默地擦着桌子、扫着地。金
薇亚勤快地帮汤树杰递抹布、拿垃圾桶,汤树杰卖力地清理房间内的一切污垢,没多久,
他甚至连床柱脚都擦拭过了,看看再也找不到什么可以擦洗的,汤树杰于是当着金薇亚
的面,脱去身上的汗衫,换了件干净的格子衬衫。
“屋里很热吧?”汤树杰淡淡地问。
“还好……”金薇亚试着挤出一丝笑容。
“我怕打扫的时候灰尘到处飞,所以没开电风扇上
“我知道,你做事情一定有你考虑的理由,我相信你!”
“我想去夜市买水果。”
“我可以陪你去吗?”
“也好!”
于是他们各怀着心事离开闷热的室内,走到屋外来。汤树杰穿着拖鞋,一路走在前
面,金薇亚踩着高跟鞋,一步步紧跟在后面。汤树杰在夜市里买了些香蕉和梨,没逛多
久就往回头路走,金薇亚依旧尾随在他身后。夜市离汤树杰的房子,有好一段距离,以
前金薇亚和汤树杰逛夜市时,老觉得路远脚酸,今晚走起来,却丝毫不觉得累,只盼这
平凡平静的一段路,永远不要到尽头
“我想,我们还是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吧!”当他们重新回到屋里时,汤树
杰把水果放在厨房的餐桌上,终于下定决心说话。
“其实,有些事情不解释反而好……”金薇亚站在苍白的日光灯下,双手反抓着桌
沿。
“也许吧!不过你终究是个女人,女人的青春有限,你已经二十八岁了,再这样下
去,其实对你很不公平,我不能够太自私,继续耽误你……”
“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如果你真的为我设想,就试着不要把话说得太明白,让
彼此之间,至少……至少还保留一些美感……”
金薇亚一边说着话,忽然挺起腰脊,让目光在空气中柔和地凝住,那种神情姿态,
彷佛是在承担某种痛苦,有时更像是在包装痛苦。汤树杰把一双理性冷静的眼睛,定定
看着金薇亚,他认真观察她的眼睛,也观察她脸上的表情变化,他忽然觉得困惑,困惑
金薇亚的眼睛分明是望着它的,但眼神里却彷佛没有他的影子,金薇亚的眼球里,似乎
只呈现她自己的美丽与哀愁。
“我并不是你第一个男人吧?”杨树杰的声音里并没有怨责,他只是在平静地陈述
一件事实。
“我才不是你唯一的女人……”金薇亚泪眼婆鲨,语气幽戚地说。她假装叹息,却
暗暗深呼吸,汤树杰的话让她心生防卫,以前杨树杰从没追问她的过去,她以为他思想
成熟所以不在乎,以为两人之间早已有了既往不咎的默契,想不到男人所隐藏的心结,
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里,才来个落井下石,让人仓惶失措。
“我相信离开我之后,你一定也能过得很好。”
“你不了解,其实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坚强……”
“你误会了,我并不是说你坚强,活在这个社会上,我发觉坚强并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抓住现实的技巧
“你知不知道,今晚你所说的每句话,对我都是一种伤害,我们不要再互相伤害了,
好吗?我忘了告诉你,我已经找到工作了,后天我就要去上班,也许过几天,等我们彼
此都冷静下来的时候,再谈吧!”
金薇亚用一种很明显的方式,拭掉脸上的泪痕,然后她拿起随身皮包,准备离去。
临走前,泪水再度模糊它的视觉,却也让它的眼睛着起来更加清亮,并且充满无怨无悔
的光辉,她转身语气坚决地对男人说:“无论如何,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我真的很喜
欢你。”
她说得很坚持,但可惜的是,当她要说“爱”的时候,心念一闪,竟然把“爱你”
说成“喜欢你”,就这么一个闪神,似乎就留下了没把话说完美的遗憾。然而,这毕竟
是真实的人生,台词说得不够纯熟或自然,又不能像拍戏那样,NG后重来一遍。因此,
金薇亚只好提起脚步,继续向前移动,于是她终于不能回头地走出了汤树杰的房子,置
身在黑夜的城市……
她失魂落魄地开着车,车行速度忽快忽慢,它的心念纷飞无序,总觉得有什么事还
占据着心头,徘徊不去,终于她想起来了!她的黑蕾丝性感睡衣,仍旧占据着汤树杰的
衣橱,那里有她一个位置,只要她不挪开,也许那位置,最后终将是她的。
金薇亚变了!现在的她,比以前更爱搜集男人注意的日光和阿谏,关于这种情形,
以前只能算是小嗜好,现在却变成了大嗜欲。虽然她为自己所收集的这些来路不明的阿
谏和赞美,可供发表的机会并不多,向来也只有麦玉霞肯耐心倾听她的炫耀,不过金薇
亚觉得这就够了,人家都说:知音难寻,只要有麦玉霞的专注倾听,她的各项人生经历
就会变得有声有色、多采多姿,那就是人家说的…一驹戏要是没有观众的捧场,演起来
到底是黯淡乏味。观众的喝采声,正是戏剧的催情药,麦玉霞的友情支持,正是金薇亚
在叙述爱情经验时,自我陶醉的催化剂。
因此每隔一段时间,金薇亚就会忍不住邀约麦玉霞,在美术馆附近的“月光河咖啡
馆”,一起喝杯下午茶,吃块蜂蜜松饼,小聚闲聊一番。
“上个礼拜,我陪我们经理去参加一个商业茶会,有一家公司的老板,本来正在和
别人谈事情,一看见我立刻就走过来和我握手、打招呼,那个人握我的手握好久,一副
情不自禁的样子,我们经理也是女人,她就站在我旁边,那个老板却对她视若无睹,从
头到尾,他的眼睛只盯着我看,看得我都不好意思……”金薇亚故意用充满无奈的语气
说话,每次讲到这种事情的时候,她总是表现出一副为了自己拥有迷惑男人的魅力,而
竟然深感苦恼似的。
“那个人的年纪应该很大吧?有没有秃头?”麦玉霞忽然经声间说。
“还好,中年男人嘛!当天老板的不都是那种样子吗?”金薇亚对任何质疑,总是
习惯用含糊的态度,先虚词敷衍,然后继续又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有个大企业老
板的儿子,曾经追求过我,他到我们公司送花给我,还约我吃饭好几次,甚至买了一枚
红宝石戒指要送给我,但是最后都被我拒绝了……”
“为什么?”
“因为我有我的原则。”
“那个人……该不会是已经结过婚了吧?”
“也许吧!是有这种风声传闻,不过我问他,他都否认……:上金薇亚苦笑着回答,
她最近发现麦玉霞似乎变得比以前精明锐利多了,只要她说话稍不留神,麦玉霞准能找
到她话里的破绽。金薇亚不喜欢麦玉霞这种转变,她希望麦玉霞能像以前那样:安安静
静地听她说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冷冷静静地揭发她。
“前不久,我曾经认识一个很有书卷味的男生,他是国立大学哲学系毕业的,人很
聪明,谈吐非常有深度内涵,个性也很浪漫,我们曾经一起坐在大肚山的草地上着星星,
他告诉我他有一个梦想,想在山上开牧场”
“他目前从事什么工作?”
“他刚当完兵回来没多久……:“
“这么说,他不但没工作,年纪也比你小啰?”麦玉霞彷佛叹了气。
“他当然有工作,他在贸易公司做事,而且他的年龄和我一样……:“金薇亚随口
撒了个谎,经轻松松就挡掉麦玉霞咄咄逼人的问话。
“既然如此,你跟他有没有可能成为男女朋友?”
“大概不可能吧!”
“为什么?你不是很欣赏他吗?”
“没有为什么,男女之间的感情是很微妙的,也许是我觉得跟他个性不合吧?也许
因为我的心还停留在
那个人身上,你是知道的……:“金薇亚意有所指地说,她以为麦玉霞应该会追问
下去,但是麦玉霞只淡然一笑,紧紧撮着唇,忽然把眼光望向别处。
长久以来,不知道为什么,麦玉霞从来不多问金薇亚和汤树杰之间的事情,每回当
她听见金薇亚嘴里吐出“杨树杰”三个字时,她的神情就会突然变得冷漠、深不可测,
彷佛她极其厌恶,或忌讳听见汤树杰的名字似的,有时就算金薇亚有心想谈,麦玉霞也
会面无表情地转移话题。这种情况使得金薇亚内心很郁闷,她很想找人诉说她和汤树杰
之间的爱情故事,但是麦玉霞却那么排斥杨树杰,让她感到相当为难与不解,她想起麦
玉霞曾经见过汤树杰,因此,她以为麦玉霞也许讨厌汤树杰当日的傲慢态度吧?
“其实汤树梁的为人,也有他细心体贴的一面,虽然他的傲气有时候挺伤人的,不
过那是他与生俱来的特质嘛!而且我觉得他本身的确有值得骄傲的地方。这些日子来,
我常常反省自己,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也许该责怪的人是我,我的心太不定了,我跟他
之间……”金薇亚试图缓和麦玉霞对汤树杰的偏见。
“事情也许不是像你所想的那样,我只能劝你
不要太一相情愿了,就让一切都留待时间去解决吧!是对是错,反正最后都会水落
石出……”麦玉霞的嘴角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汤树杰?”
“我没说我讨厌他……,我们还是谈点别的吧!”麦玉霞的语气既冰冷又矜持。
金薇亚一时无奈,她静默了半天,似乎再也想不起其它值得交谈的话题,于是她只
好拿起桌上一片半冷的松饼,慢慢吃着,并且不知不觉地发了呆。麦玉霞也不肯主动说
话,她只是定睛凝神望着杯子里的茶液,久久不曾眨动眼皮。麦玉霞淡淡的眼珠里,其
实盈满了令人费疑猜的沉思表情,但是金薇亚却不肯去察觉麦玉霞内心的困境。
既然彼此都无话可说,金薇亚沉不住气,只好随便找个借口,告别了麦玉霞,匆匆
结束了那天的下午茶。
离开了麦玉霞,金薇亚独自在街头闲逛,杂在陌生人群中,金薇亚一朕木然,漫无
目标地走路,使她看来似乎没有平常那么炫丽,满街的商品橱窗,分散她的视觉焦距,
使她的双眼因为空虚而显得呆滞。于是乎,车烟滚滚、人声鼎沸的街头风尘,竟让她沾
染了一身风里的樵悻……
冬日午后的街头,连阳光都显得那么薄弱,何况是人的心情呢?一切都等过了这一
季寒冬再说吧!也许等春天来临时,事情还是会有转机的,这么想着,金薇亚的心头就
觉得宽慰许多,至少她的黑蕾丝睡衣还放在汤树杰的衣橱里,只要那件性感睡衣还留在
那儿,她便有了冠冕堂皇、理直气壮的借口,随时可以进出汤树杰的住处。
不过,事情的胶着状态,倒也真让人沮丧难安。这段日子里,汤树杰一个月才勉强
见她两、三次,而且就算见了面,有时竟说不到三句话,就气得她不得不暂且离开。虽
然她自认为并不是那种在感情上死缠拦打的女人,但是再怎么说,她部曾经为他堕过胎、
受过苦,他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对她那么绝情,然而最近他每次讲话都故意语带玄机,充
满嘲弄或冷笑,让她更加无所适从。就像上礼拜某个夜晚,她到汤树杰住处,不想说服
他趁着寒假一起出国去旅游几天,但是汤树杰却忽然对她说:
“我已经三十岁了,我想安定下来,你懂吗?”
“我当然懂,我也想安定下来……”
“可惜你是个天生无法安定的女人!”
“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吗?”
“就是因为我太了解你了!我对你的了解程度,绝对是超乎你所想象的,你相信吗?
现在我所想要的,是一个能够暗我一生一世、安安份份过日子的女人,你能吗?”
“你没给我机会,怎么知道我不能?”
“你要怎么过安定的生活?其它的先别谈,光说你的工作问题,你的工作性质既没
保障又缺乏制度,连最基本的准时下班都不能掌握了,更别提你的个性问题了,哪个男
人不希望每天下班以后,能回到一个温暖舒适的家,而那个家的女主人早已把家事料理
好……”
金薇亚听了男人的告白,嘴里想争辩,心底却是有苦说不出。那么,一切都是她搞
错了?还是活在目前这种时代里,每个人的想法和观念,就跟媒体信息一样
瞬息万变?或者价值观与意识型态也类似流行服饰,每年每季都有新的流行趋势?
她记得当初曾经问过男人喜欢她的理由,男人笑着说:因为他不喜欢那种不会打扮自己,
成天没情趣,只想躲在家里,不敢出门见识社会的传统女人。
为此,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充满理性的坚强与自信,和男人相处时,她从不主
动流露传统的温柔,当男人在打扫房子时,她顶多帮他递递抹布、收收东西,男人动手
洗衣服,她只是在一旁甜蜜地陪伴他,曾经,她还假装过不会煮饭、做家事,所有这些
举动,为的就是要凸显形象,标示自己与那些平庸的传统女人之间的区别。
除此之外,她甚至刻意剔除自我意识中所残存的女性制约嗜好,所以很久以来,她
已经不再玩棒针打毛线,或沉溺在烹饪的游戏中,只因为专家说:那是女性被父权社会
压抑扭曲的制约遗毒,更因为她脑海中深刻记得
她曾经用心打过一条漂亮的围巾,送给一个名叫霜哲伟的男人,霜哲伟不但没受到
她的深情感动,还对她那学服装设计的学,用着轻忽不解的态度来否定她。
就连叶千钟也总是说,爱她是因为她美丽迷人,因为她永远不会像一般已婚妇女那
样樵粹乏味,她…金薇亚,永远胜过罗冬美那种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