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堪的情境,她能怪谁?还不是自己惹的,要怪就怪自己嘴巴贱、头脑不够精细、意志
力不够坚强,再加上没念过大学……。可是回头一想,又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差,只是
缺少一个真正懂得欣赏她生命本质之美的人罢了!不然,她到底有哪一点不如念过大学
的女孩子?
“还不是就只差那么一张大学文凭!”金薇亚气愤地想。她手里紧紧握住方向盘,
把汽车开上路,心里却不停地暗自嘀咕:这件事到底是谁的错?悠葱汤树采买床头音响,
算是她的错好了,可是考不上大学这件事,能说完全是她的错吗?当然不能。母亲当年
曾经调侃她,说她考不上大学是因为屁股太尖的缘故,别人的屁股扁平,一坐上椅子就
四平八稳,可以连续几个钟头埋头苦读,动都不动一下,偏她金薇亚屁股像个圆锥陀螺,
坐不住椅子,一个钟头总要起来动个五、六次,甚至十来次。
母亲的话虽是说笑,但也不无道理,个人体质天生如此,能说是一种错误吗?说来
说去都是联考制度的错,社会既黑暗又不公平!想到这里,内心真是既委屈又无奈,金
薇亚深深叹了一口气,看了一下手表,忽然停住车,踩着摇曳生姿的步伐,走进路旁的
公用电话亭里,拨了电话给叶千钟,约他出来喝咖啡。
叶千钟在公司里正准备要下班,接到金薇亚的电话,掩不住一阵惊喜,立刻迫不及
待赶往约会地点
“月光河咖啡馆”,那儿的露天咖啡座,愈晚人愈多。金薇亚和叶千钟之间只隔着
一张咖啡桌,两人相对而视。
“我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叶千钟说话的语气,比从前更温柔,也更小心翼翼。
“你还爱我吗?”金薇亚的目光,紧紧盯住叶千钟的眼睛,好象要从他眼里挖取什
么秘密似的。
“你是知道的,我……我还有资格说爱你吗?”叶千钟眼神下垂,脸色沮丧。
“要不要我把这枚钻戒还给你?”金薇亚故意说。
“不要,东西送给你就是你的了,千万不要退还给我,如果你真的不想保留,就把
它丢掉或卖掉吧!”叶千钟赶紧表白。
“千钟,我发觉你真的很善良,也许是我没那个福气跟你在一起。”金薇亚眼底有
着飘忽蒙陇的笑意。
“你是不是在嘲笑我?”千钟面有愧色。
“我说的是真心话,你为什么要怀疑?田金薇亚放柔声调,让感情自然流露。
“对不起!因为我觉得自己太糟糕了,根本不配听到你的赞美。”
“千钟,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社会是很现实的,想要让自己活得好,就得先看得
起自己,无论别人说你什么,或给你什么样的脸色看,你都要觉得自己很好,只有这样
才不容易被别人刺伤……”
“薇亚,你变了!你变得比以前更聪明,更有内涵了,一个女人能够像你这样,既
美丽又有智能,真是难得,将来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有福气得到你……”
“你已经放弃了吗:“
“当然没有,就怕你再也不给我机会了……”叶千钟苦笑着回答。
金薇亚明明听出叶千钟的话里,有股言不由衷的犹豫,但是谁在乎呢:这个时候只
要有个男人肯对她说句死心塌地的话,那怕只是一句虚情假意的话,她也会觉得内心舒
坦些。
那一夜,金薇亚和叶千钟聊了很久,好几次,金薇亚想把认识汤树杰的事,透露给
叶千钟知道,但是话往往到了嘴边,又悄悄吞落回去,也许时机还没成熟吧?金薇亚心
里想。
一连好些天,金薇亚下班后就无聊地待在家里。整个晚上,她心神不宁地东摸西翻、
走来走去,从客厅到厨房,从卧房到阳台,她来来回回,不知进出了多少次。有时她坐
在沙发上假装看报纸,耳朵却老提防着电话铃声,因此一会儿起来泡咖啡,一会儿摸摸
窗帑或整理拖鞋,报纸上一则简单的新闻,读了五、六回,还没彻底读完。电视屏幕亮
着,画面却从没固定过,电视遥控器按来按去,半天转不到想着的节目。电话铃声哑了
似的,整夜不肯响,她忍不住起来检查了好几次,确定电话线路没故障。母亲用过电话
之后,她更是鬼鬼祟祟溜进母亲房里,检查母亲房里的电话分机,看是否已经挂好……
“你在等谁的电话,等得那么着急?”织香坐在镜前,正在按摩皮肤,做睡前的脸
部保养,她看女儿整夜坐立难安的模样,忍不住一语戳破她。
“没有啊!”薇亚勉强敷衍着,明知道瞒不过母亲,但也总不能一口就承认吧?
“该不会是等叶千钟的电话吧!”
“不是!我已经很久没跟他联络了。”
“那就是汤树杰了?你跟他吵架呕气啊?”织香语带嘲弄。
“妈!你是不是有一些钱投资在郑国诗的公司里?郑先生的公司状况还好吧?我看
报纸上说这阵子台币不断升值,造成很多外贸公司倒闭……”薇亚故意转移话题。
“我只是挂名的股东,年终分点红利罢了,你以为我那么傻,说句难听的,他又不
是小白脸,我还拿钱去倒贴?万一他公司有什么闪失,反正我还有那间西餐厅的股份……”
“听说最近餐饮业也不景气!”
“刚才问你的事情不肯说就算了,不要故意扯些废话来惹我心烦,你还是专心去等
你的电话吧!”织香关起卧室的门,不再议女儿进来。
第九章
薇亚被母亲赶出来以后,忧思闷闷地回到自己的寝室,看着时间已接近凌晨,想必
不会有电话进来了,她脱了衣服躺进被窝里,翻来覆丢却睡不着,辗转反侧想不懂:都
快半个月了,为什么他的气还没消?每回他生气总是这样,冷冷的,好久不理人,明明
闹情绪,却又不准人家说他在生气,难道对于一个聪明的男人而言,连承认生气,都是
有损尊严的事情吗?
唉!明天又是周末,他再不打电话来,她只好硬着头皮去找他,她不敢奢望他道歉,
只希望他像前次闹脾气之后一样,默默地开门让她进去,然后大家就装作若无其事,彼
此都忘记不愉快,让一切冲突往事烟消云散
隔天傍晚,金薇亚下了班就直接开车到汤树杰的住处,骑楼内那道铁卷门锁住了,
按了半天的电铃,没人来开门,金薇亚把眼睛凑近铁卷门的投信孔,仔细向黑漆漆的屋
内窥探,确定汤树梁的车不在里面,这才手脚乏力地回到自己的汽车里,茫然地呆坐着。
她千头万绪地想:学校不是正在放寒假吗?也许男人回鹿谷去了,也许他只是去买东西,
也许外出探访朋友……不会是探访朋友,金薇亚推翻了这个猜测,因为她发觉男人有那
么一点点孤僻,他没有经常往来的朋友群。
“为什么从没见过你的朋友来找你?”有一回金薇亚傻傻地问。
“君子之交淡如水,朋友之间,最好不要交往得太亲密,也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以
免那天被倒会赖帐,倒楣的还是自己!听说大多数的人吃亏上当,都是被朋友出卖的,
陌生人反而容易防,朋友贼最难防!”汤树杰当时沉重地解释。
原来只因为他曾经被一个同乡兼好友,倒过一个会,损失了十几万,从此就对朋友
灰了心,也学得更精明,平常他和别人交往,都保持着礼貌客套,却不深交的原则。当
时听汤树杰分析人际关系之间的尔虞我诈,金薇亚深表赞同,因为母亲也曾说过类似的
话,不过世间事总有例外的,有一种人,他们是人性纷争中的局外人,他们活得有点自
命清高,不切实际,但是他们让人觉得可信任,并且能够毫无防卫地吐露心事,金薇亚
认为麦玉霞就是这种人……”
冬天日影短,天色暗得快,路上的行人瑟缩着脖子,街道有点冷清。金薇亚独自坐
在熄火的汽车里,边犹豫边等待,但迟迟不见汤树杰回来的影子,她只好发动汽车,无
奈地开上路去,总不能饿着肚子,痴痴等下去吧?万一汤树保真回鹿谷去,说不定过完
寒假或旧历年才回来呢?也许等吃饱了饭,再打电话试试吧!说到电话,金薇亚倒想起
了一个随时期待她的电话的人…叶千钟。
叶千钟接到金薇亚的电话召唤,立刻十万火急地赶过来,陪她去吃了一顿价格昂贵
的精致套餐。吃过饭后,叶千钟深情款款地凝望着她,那神情,好象一个不懂事的心男
孩,凝望着树梢上蜂窝里流出来的蜜汁,发着呆,忍不住嘴馋,却又无计可施。金薇亚
掠掠额畔的头发,喝完最后一口餐后咖啡,她对叶千钱嫣然一笑:
“走吧!”
“去哪里?”
“随便,只要能确定是安全的地方……”金薇亚声音里流露出俏皮的暧昧。
叶千钟听了,急忙掏出钱包到柜台结帐,然后他们一起走出餐厅,各自开着车,离
开市区,在邻近的市镇里,找了一家差强人意的汽车旅馆。
在汽车旅馆的套房里,叶千钱难耐饥渴,迫不及待就压在金薇亚的身上。金薇亚发
觉,叶千钟笨拙拙的动作,连调情前奏都显得慌慌恐恐,完全不顾虑她的感受,整个过
程里,叶千钟的表现,好象只是在取悦自己、满足自己。终于,金薇亚了解了一件事情。,
像叶千钟活这类型的男人,其实比较适合当知心好友,不适合当情人或丈夫。对她而言,
也许叶千钟的温情关怀,仍然令人怀念,但是问题就在于…人是会成长、会改变的,随
着岁月的脚步,际遇的转变,她变得自己如今已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
“千钟,有件事我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你……”金薇亚下了床,站在镜前慢慢穿回衣
服。
“什么事?”叶千钟的声音有气无力,他软酸酸躺在床上,赤裸裸的身体里着毛毡,
像泄了气的轮胎似的。
“我知道,我不能因为自私而耽误你,对方如果真心对待你,你要好好把握……”
叶千钟依旧颓废地躺在床上,金薇亚穿好衣服,静静坐在床沿,沉默地和叶千钟相
对望。忽然她想起了那年夏天,千钟家后院那棵祖传三代的芒果树,她和千钟心慌意乱
地站在芒果树下,正要开口说话,却发现罗冬美怀里抱着小孩,远远走过来……,想起
了这一幕,让她有股莫名的不自在,于是她从床沿站起来,试图把脑海中的影像甩开:
“千钟,你女儿会叫爸爸了吧?”
“嗯?什么?”
千钟乍听之下,以为薇亚存心讥剌他,不免支吾假装,敷衍着不敢回答。他以为薇
亚会继续追问,内心正急着找对策防卫,不料薇亚并未再出声说话,她只是转身拿了皮
包和车钥匙,准备离去,这时候叶千钟才突然软弱地问:“薇亚,以后我还能不能见到
你?”
“你说呢?”
“我当然希望一辈子都能有机会关心你,也许我们之间可以成为很好的知心朋友?”
“也许吧!”金薇亚留给叶千钟一个凄楚无奈的微笑之后,就独自离开汽车旅馆。
半路上,金薇亚打了公用电话给汤树杰,原本心情低落,以为他一定不在家,这通
电话又白打了,没想到汤树杰不但在家接了电话,还热情地问她要不要过来,听他的语
气,似乎已经雨过天青了!金薇亚欣喜地挂了电话,迅速赶到汤树杰的住处。汤树杰来
开门的时候,气色极好,不但恢复了温文儒雅的态度,还故作神秘地说要给薇亚一个惊
喜,他含笑领着薇亚上楼,脚步轻快地踩着阶梯来到房间里,指着床头柜上新员的音响,
用调侃的声调说:“这下子你该满意了吧?”
“你当真买了!我并没有一定要你买的意思……”金薇亚着见那组崭新的床头音响,
还真有点愕然,她万万没料到汤树杰会给她这个惊喜,由此可见汤树杰对她的意见和想
法,还是很在乎的,也许就是因为凡事都太认真了,所以他的脾气才会那么幼,以致每
回生气都持久难消吧?
“怎么?不买你崂叨,买了你也不高兴?你们女人还真是难伺候!”汤树杰装作纳
闷。
“我很高兴,我怎么可能不高兴呢?我只是觉得太惊讶了……”金薇亚急忙解释。
“既然高兴,那就笑一个给我着着。”汤树杰存心逗她。
“名牌音响,价格很贵吧!”金薇亚果然露出灿俏的笑容。
“有什么办法?为了满足你的爱慕虚荣,不得不花钱啊!”汤树杰故意用无奈的语
气说话,他随手按键,音响立刻唱出当红的流行歌曲。
金薇亚正想说些赞美阿谏的话,看汤树杰已经顺着昔乐节奏躺在床上,她连丝袜都
来不及脱,就俯身亲吻男人的身体。那一夜,她极尽风骚,把各式媚态花招,都表演得
淋漓尽致。而男人呢?男人果然比叶千钟坚强厉害,他的指尖和舌尖,恰如他的头脑那
么聪明精细,总是能叫人销魂震魄,让灵魂颤动到难以自拔的地步
隔年夏天,汤树杰顺利通过教师资格甄试,如愿将转往公立学校,担任国中教职工
作,这么一来,离他开设补习班的远景规划,似乎又向前跨近了一步。
巧的是,在这一年汤树梁的暑假空档里,金薇亚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身为现代女
性,金薇亚当然了解,男女之间的欢愉行为,纯粹是彼此的相互取悦,女人既然扬弃了
旧社会的压抑和束缚,选择了追求主动、享受快感的滋味,那么,当类似怀孕这种传统
的问题发生时,女人就要能表现出独立承担,负责的成熟态度。
关于这种有别于旧文明的心理准备,金薇亚向来是有的,她知道自己其实可以凭借
着独立思考,决定胎儿的去留,但是为了对男人表示最后一点基本尊重,她还是决定把
怀孕的事实,告诉汤树杰。
那天晚上刚下周而,天气不限热,汤树杰的心情很好,他躺在床上着电视,吹着电
风扇。自从通过教师资格甄试之后,他的心情一直都不错,原因是在公立学校教书,职
业身分具有保障,他以为有了这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堡垒之后,将来开设补习班业务,
必能名利双收,和他父亲一样,同时拥有事业和职业。过几年,如果他能把目前所拥有
的喜美跑车,换成保时捷跑车,那么优胜劣败的人生滋味,对他而言,将是甜美的代名
词。
为了搞赏自己,他买了一架超大屏幕的电视机,摆在床头对面,以前他从不看电视,
但是现在,他常常用最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对着电视画面沉思作梦……
他的梦,大部分是关于一部名贵跑车和过去生活历程中,某些记忆片段的印象式联
系…也许当年,他曾经有过没考上国立大学的遗憾,也许曾经,他对那些坚持逗留在学
术象牙塔里,努力考取研究所,继续修读硕士、博士文凭的同学,存有冷然不屑的酸葡
萄心理,关于人世间的这些是非成败,也许只要有一部保持捷跑车,轨可以填补一切的
缺憾,因为对很多男人而言,汽车不只是交通工具,它更是另一种形态的——品位勋章。
金薇亚整个晚上小心翼翼观察着男人,她确定男人的心情很好,只是看电视看得有
点入迷,于是她轻轻换了声:“树杰!”男人转过脸来,露出不常见的轻松笑容。金薇
亚认定这是说话的好时机,便将怀孕的事情,故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了!
汤树杰听见金薇亚的话,最初脸上没任何表情,他继续看了一会儿电视,然后用一
种淡漠的语气问:“你希望我怎么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