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要出门还是来迎我?”很久没回到茶楼,殷孤波倒是没想到今日回来,有人就候在门边。
“当然是来迎你!”花复应招来小跑堂,要他拿来干布和热茶为两人暖身。“这几个月的奔波,辛苦你了。”
殷孤波将身上的包袱递给了花复应。“替我备间房,请人新做几件姑娘家薄凉的夏衫。”
“歇,知道了。”花复应偏著头,望向殷孤波后头的姑娘,那身子真薄,但模样生得挺娇俏的。“你朋友?”
“各打两盆热水进房,我要先沐浴。”没听见花复应问什么,殷孤波拉著居月直登上楼去。
“歇,那个我……”捧著宝器望著两道登楼的背影,花复应觉得真是气馁,他怎么都不理人哪?“啧,这包袱里装的是铁块吗,沉得快压死人了。”
“哼,果然是鬼见愁,你怎么老爱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富璟丹自后头走了过来,接过她手上的宝器。
“干你何事,哼!”花复应哼声气,头一扭又到茶楼后边差使人去了。
见那道红似火的背影转向后边,富璟丹嚷了一句。“啧,真绝情。”只是说归说,他自个儿不也是端著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哪!
沐浴后的居月,带有一种绝透的清艳。殷孤波有些失神地看著那倩影,自屏风后头款步挪往自个儿跟前。
“原来你住在这儿,挺气派的。”居月理了理微湿的鬓发,落坐在他身旁,那双大眼好奇地往四周转了一圈儿。
“身子怎么样,还累吗?”
“离开那片大漠后,到哪里都舒服多了。“她笑了笑,脸上多了几许妩媚。
殷孤波斟杯凉茶给她。“晚上睡时,我会再来。”
居月眼珠子溜转到他身上,两颊缀著一抹艳红。“我们这样……会不会有人觉得怪?”
“什么意思?”许久没喝到茶楼里的茶,他倒是挺想念这儿的气味。
“方才进门,有个很漂亮的姑娘问著你……”
殷孤波不解她问话的意思。“你说复应,关她什么事?”
“我只是觉得……她似乎很关心你。”
“是吗,她对阵里其他人也是这样,平时大伙受她照料习惯了。”殷孤波哪里明白一个小女人的心思,只是当作如平常一样话家常。
居月淡笑著,没有多做同应,捧起茶杯品茗,浓郁的茶香引入鼻息间,清新怡人,滑入喉头甘醇并留有余味,她至今还没喝过这么雅致的凉茶呢!
“这茶真香,原来你都是吃这样的东西。”
殷孤波扬起眉,那双眼有著刚具深意的火光。“你喜欢?只要住在这儿,天天都喝得到。”
“你每天瞧见我这张脸不嫌烦哪?”
“在大汉里,夜夜抱著睡也习惯了。”殷孤波淡淡地说,从容地喝一口茶。
居月一听见他的话,脸都羞红了,压根儿没看见他眼里流露出的笑意。
“这只城里别的没有,唯独稀奇古怪的东西特别多。在天子眼皮底下,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事儿都有。”
“我若想要住在这样的地方,家里就得有座金山银矿供我挥霍。”居月知道他是想留下自己的,可是,她也该替他顾及到旁人的想法。
“你若要留,这里欢迎你;若是想走,我也留你不得。”殷弧波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回去的路你只能独行了。”
“你明知道我有副诡异的体质!”居月嚷了声,他摆明就是在威胁她。
离开他身边,她能踏的路子仅有方寸之大!
殷孤波难得地微微展露笑容,虽然不甚明显,却十分可亲。“我可以让你自己做主。”
居月美眸微瞠,他说得倒好听,分明就是要她顺著他,哪里让她决定了?
不消多说,殷孤波牵起居月。“饿了吧,走了大半天的路,我们下楼尝尝京城第一大厨的手艺。”
两人悠悠下楼,一脚踩进造景恢弘的庭园里,殷孤波随即见到坐卧在穹石上的卫泱,手持波扇障日引风,引渡来的清风抚着垂落肩上的黑发,闲适模样令他浑身一僵,握住居月的大掌紧了紧。
“你的身手,比我想像中快多了。”
许久不见,卫泱那张含笑的俊颜仍旧深沉地教人感到恶寒。
“你要的东西,我交给复应,要拿就找她索去,别来烦我!”
“那么有自信?”颇具深意的笑容,实在很难让人忽略卫泱眼中闪烁的光波。
“要就查收,要不就挑明直说。”殷孤波对他不怎么客气,向来是有话直说。
“歇,那么久不见,咱们提起这话儿就扫兴了。没想到你还带了客人入茶楼,真是稀奇。”卫泱坐起身,端起搁在石上的茶碗吃了口茶。殷孤波冷哼一声,提步就要走,面无表情什么话也不愿多说,岂知踏出的路还未足三步,卫泱飘来的话语就令他当场脸面血色尽失!
“我说,你当真忘了婉儿?”这个到死之前,都应当被他忘记的名字,如今卫泱竟狠狠地刨开他的心,将早被视为禁忌的名,血淋淋地挖了出来。
入了后园的花复应,本想来唤他们食用午后小点,吃茶的时候已近,滕罡早就做好一批新鲜糕饼等著他们,却在听见卫泱说出这名时,浑身僵直,俏脸霎时变得惨白。
“不必在今日又提起这个名!”殷孤波说得咬牙切齿,藏在心底的恨,一口气全涌现出来。
“原来你还记得。”卫泱放下手中的茶碗,支著下颚看著他不悦的神情。
殷孤波只是一迳地望著伫立在垂花拱门外的花复应,他将居月自身后推上。“复应,你带居月先离开,我随后跟上。”
听见她的名,卫泱笑了开来。“真是有本事儿!这趟出去,还真给你捞了个月亮回来。”
“去!”殷孤波脸色铁青,推了居月一把,这力道虽不怎么重,却差点让她跌倒。
好在花复应手脚俐落,在她快跌跤时上前搀了她一把,出手之快,就连居月也不知道她是几时踏进园子来的。
“没事吧?小心脚下,随我来吧!”领著她,花复应脸色竟也无半点不同,先前惊愕的神态已被小心地收藏了起来。
居月道声谢,走在花复应后头,离开之前还回望了殷孤波一眼.见到他发沉的侧脸,牙根咬得死紧,连搁在身侧的双拳都握得指节泛白,便明白他有多么愤怒。
她相信现在压抑在他心底的气,早就成了滔天巨浪。若依他的性子,恐怕要短兵相接,杀个对方遍体鳞伤才肯善罢甘休。只是,当居月越过垂花拱门,离后园走了很远之后,仍旧不见后方一丝杀气,前方的花复应仿佛看透她的心思,在此时开口。
“放心,他们不会真的打起来。”天朝里,只怕无人是卫泱的对手。“我们阵里所有人加起来,恐怕只能削弱卫泱的心力,若要绝他,势必得抱持著玉石俱焚的决心才有可能做到。”
这话令居月颤寒,六神阵里的人物,个个在天朝威名赫赫,身手不似一般凡夫俗子。当时替天朝打下江山之际,传言六神其一上阵杀敌,仅仅单枪匹马上前,一出手便可毁了半支军队.千余人魂断脚下沙场,身后将士见状面如土色,直说那气势犹如神人降世,教人闻风丧胆。
“玉石俱焚?”这决心,带有毁天灭地的狠绝。
“没人会犯傻,再说滕罡也还有灿儿要守著,呆子才会把命往火堆里送。”花复应笑言,那声音宛如风中脆铃,了亮清响。
“卫泱口里说的婉儿,也是阵里的人吗?”看殷孤波那狂怒张拔的模样,居月不认为那女子与他无关。
“婉儿不在六神之内,至于她的一切,你还是向孤波问起吧!答与不答,让他自己来决定。”
“其实,我很怕一提起他又怒火攻心。”
“也是,他性子时好时坏。”花复应带她穿过廊道,三两步转入茶楼里,见富璟丹和滕罡两人已坐在里头,便赶忙介绍。
“这是咱贵风茶楼第一大厨滕罡,旁边只是区区一个小跑堂,并不重要。”
“钦!你这女人也太过分了!”富璟丹拉开椅,讨好地对居月咧开一口白牙。
“还没请教姑娘芳名。”
“居月。”她的名字一出口,滕罡和花复应彼此对看一眼.不著痕迹地收回眼底一闪而逝的火花。
“唉晴唉唷!真是好名呢,还真是个月殿嫦娥,可比做仙子美人哩!”富璟丹油腔滑调,仿佛满嘴沾了蜜糖。
“这名字取得还真有意思。”滕罡斟杯茶水给她,随即又说道:“传说这后羿之妻偷了不死药后奔月成仙,最终成为月神,深居广寒宫中。不知道这人问,可否真有长生不老的仙迹。”
“别傻了!又不是妖精。”富璟丹对滕罡无意义的话哼了一气。
“居月姑娘打哪儿来,怎会跟孤波同行?”花复应真没想到殷孤波会带个伴儿回城里,再瞧他对居月的呵护,简直是让人不敢置信。”
“龙藩镇。”
“啊?!就是那个天朝人最长命的小镇嘛!”富璟丹兴致高昂的说著他打探来的小道消息,喜孜孜的献宝。
“你们镇里最长寿的老人家究竟几岁了?”听到这话,居月脸色青白,在其他人注视的目光之下,她不知道该怎么吐出实情。突然肩上遭人按了一掌,抬起头看原来是殷孤波。
“刺客们掀了龙藩镇,直接屠村,那里已成断壁颓垣。”殷孤波坐在她身侧,不著痕迹地把富璟丹赶到旁边去。
“你说皇宫里那票刺客?他们还追到京城之外?”滕罡诧异不已,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当初他们闯入茶楼,是为了夺宝器。那至今又是为了什么换成龙藩镇?这其中根本没有任何牵连。”花复应摸不著头绪,如今神器已由六神守护,许多人听闻根本是闻风丧胆。
“入镇以前,刺客们向我索取宝器,足以见得他们知道六神的动向,甚至我们一切的作为。”
“卫泱难道不清楚?”滕罡搁下茶杯,当初他带著蒋灿儿入茶楼之前,早就风声走漏,所以各路人马寻到贵风茶楼来一点也不让人意外。
虽然那场杀戮并未让许多人知道,整条春风大街依旧平静,倒在门口成堆的尸首,也在杀戮结束后以最快的速度清理完毕,换言之,这所有的风风雨雨简直是在一夕之间全数完结。
除了隔日茶楼还是未能开张外,所有的血腥早就被卫泱一手抹去,许多住在春风大街上的天朝人至今都还被蒙在鼓里!
“他笑而不语,恐怕心里早有所准备。”殷孤波对于卫泱的心机,一向不多做揣测。“如今他托付的事我已做到,其余的便不在我插手的范围内。”
富璟丹问了一句大伙都想知道的事。“你拿了宝器出去,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们相信一口泉能长生不老,并且能行走于天下吗?”殷孤波难得在他们面前脸上含笑,那表情看来极为诡异。
“这啥鬼话?你当我们三岁小娃呀!”富璟丹拍了桌,想必殷孤波是脑子发傻了,不然就是犯癫了!
“是呀,我也不信!”殷孤波肩一耸再也不作声。
其余三人,以眼神交流,暗地里盘算著,晚些要窝在一块儿讨论讨论,看看到底是殷孤波脑子坏了,还是他们自个儿的耳朵听错了?
茶楼里,没几个吃茶的客人,而花复应那方桌上却透著古怪的氛围,有如方才那场来得很急又退得很快的分龙雨,让人摸不透其中道理。
就在午后方初晴的时分,茶楼后边儿的二厨子突然向前头喊了一声——
“花大掌柜,你赶紧来看看这怪事儿入咱们贵风茶楼啦!”
“什么?”花复应提起裙,那双秀眉扭得很紧,没见这时候是他们休憩时分,嚷得那么大声是存心要坏谁的心情啊!
“咱茶楼里,有口泉眼涌出水来了呀!”
第九章
“是哪个皮痒欠人揍的,竟在这里给我凿井?”端起晚娘面孔,花复应那模样呛得骇人,见这离厨房外头有三尺之距的地上,竟多了两个男人拳头大的水洼,她气急败坏的瞪圆了一双杏眼。
一群人围在一口没有几寸大的水坑旁,低头探著不断自地底涌现的水气,个个是瞠目结舌。
“花大掌柜,没人会在这里凿井呀,咱茶楼里本来就有口大井了,哪还需要费事儿凿个小井来碍事?”二厨拧著眉,这突然涌出地表的水,古怪得让人生疑。
“这不像是有人凿过的痕迹。”滕罡蹲下身,摸了摸缺口的泥地。“再说,当初茶楼挑中这块地,就是因为这方位为旱,合六神所居才会在此落脚。”
起初,茶楼里的大井凿了数月之久,想在旱地里寻水源本来就不合理,若不是卫泱说天朝只有这块地有旱中夹水的奇异风水,他们才不可能凿到水井。
而今,大井之外的这块旱地却出现水洼,怎么想都让人觉得古怪。
居月瞪著地上的趵突泉,心底顿时凉意尽生。“不可能……”
在她身侧的殷孤波见到她脸色灰白如死蜡,立刻弯下去以指揩水,抹进自己嘴里。
“怎么会这样?”特殊甘甜的气息漫进唇齿间,让殷孤波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你以为自个儿拣中的差事儿,真是那么简单?”后头冷冷飘来一声谑笑的话语,是卫泱姗姗来迟的身影。
“不老泉已经在我手里死去!”殷孤波站起身,写在眼里的情绪,复杂难辨。
“你有亲眼所见吗?”手里的波扇摇得轻柔,卫泱嘴边的笑意不及眼底的质疑来得深刻。
“但我确实看见。”居月两拳紧握,留在手心里的疤痕,还清清楚楚的像是铁烙的痕迹。
“这世上,许多事并非亲眼所见就能成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自然无从辨起。”那双始终饱含心机的眼眸,在看向居月时更加深沉。
殷孤波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会出此差池,让他颜面尽失!
“所以,宝器里盛装的,并非是不老泉的最后一口气?”
“既然它能落脚在此,你说这泉池难道不是死灰复燃?”卫泱搁下波扇,手里狠劲一捏,那把扇子登时裂成碎片不成模样。“孤波,你让我太失望了!”
“我的血,难道不能毁了不老泉?”殷孤波明明对她说过,她的血能灭泉池,如今子泉如果重获新生,那他们分明是白忙一场!
“当时,我用居月的血,彻底让百寿井干涸成为沙地。”
“你难道忘了我对你说的话?”卫泱眉一扬,微掀嘴角,那笑容冷得可以透进血骨里,并带有一股折磨人的邪气。
殷孤波不自觉地两挚握紧,目光却极为冷静地看著居月。“不老泉,寄宿在福泽人之心底,历久不衰——”“孤波,我要你杀了她!”
“你该死!”
一声暴怒之后,绛青色的身影冲过去,揪起卫泱的衣襟,飞快的落拳挥去,企图发泄心头之火。
岂料,殷孤波铁硬的拳还没扫上卫泱的脸面,反倒落人他手里,只见宽厚的掌包下拳头,巧劲一扭让殷孤波吃疼。随即,他五指相并,一个掌劲狠狠地按往殷孤波的心口,这一下痛得让人说不出话,只能呛呕出一口热血。
“殷孤波!”居月忙著搀住殷孤波,两手一摸向他臂上,整个人被卫泱击出掌的力道直跌往后面。
“小心。”花复应见状立即出手,白嫩的手按在居月腰后稳住她的身形,也一并接住彀孤波节节败退的形势。
“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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