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练箭,有得往明伦堂走去,有的人拿出馒头吃了起来。
看来是下课了,乐平想,正考虑着要不要现在把饭给孔圣昕,便见孔圣昕向她走过来。
“你来了。”孔圣昕见她原本白皙的脸被晒得泛红,额边的头发微湿,眉头微皱的说:“怎么不撑伞?看你晒得。”他的手指滑过她的耳边,将她散落的发丝拢好。
乐平原本仰看着他的头低了下来,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当他的手指轻触她的耳朵时,她战栗了一下,心里怦怦地直跳,脸更红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对他的碰触敏感了起来,以前明明不会的。
“怎么了?不舒服吗?怎么脸更红了?”孔圣昕疑惑的问,伸手抬起她低垂的头,目光在她脸上搜寻着。
“没……没什么。”乐平不敢直视他,急忙拨开他的手,低下头说:“我们吃饭吧!”
“咱们进屋里吃。”孔圣昕接过乐平手上的篮子,扶着她往明伦堂走去。
当他们离去之后,场上的人开始聚集起来,你一句我一言的讨论起来。
“看到没?那就是师母耶!”弟子甲说。
“果然很美。”弟子乙点了点头认同的说。
弟子丙问场上的孔圣昀说:“圣昀,她的个性怎么样?你们跟她相处了几天,应该多少知道一点吧!”
“对啊!对啊!”众人点点头道,目光集在孔圣昀身上。
孔圣昀恍若未闻的继续射箭。在一旁观察的仲文见状,知道孔圣昀比较沉稳,不好套话,他把目标转到孔圣昭身上。“圣昭,你对师母有什么看法?”
孔圣昭射出手中的箭之后,看了他一眼,才语带不屑的说:“肤浅的女人。”
仲文闻言挑了挑眉,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他静静地离开众人,往明伦堂走去,打算利用时间温习功课,他来到门边欲往里走,才往里一跨便顿住了,今天的明伦堂静得不太寻常,他向里边一看,偌大的明伦堂只有孔圣昕跟乐平在里面。通常明伦堂里都会有几个比较用功的学生,会趁着休息时间读书,现在却都不在,想必是看见老师眼师母在一起,不好意思的离开了。顿时,他缩回右脚,也识趣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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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伦堂里的一男一女,对于外面的情形毫无所觉,只是对坐静静地吃着饭,偶尔会有一两句不着边际的交谈。大部分时间男子低头沉默的吃着饭,女子则时常停下筷子望着男子。
乐平一边偷瞄着孔圣昕,一边心不在焉的吃着饭。从眉开始往下,看他的眼、鼻、唇……
她发现他有一双浓眉,眉形如剑,平时温和的卧在眼睛之上,当他挑届时,会展现戏谑的表情。他的眼睛,平时精光内敛,展现出来的是温和的书生气;当他神一凝,眼中锐光一扫,展现出来的则是凌厉的侠气。鼻挺而直,唇很薄,平时总是弯着一抹微微的笑意,让人感到温和而亲切,但当他唇一抿,则会教人感到深沉和压迫。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温和而又锐利,正派又有些邪气。
她忽然看见有一滴汗水沿着他的鬓边滑落,他无所觉的吃着饭,眼神似在沉思。她想了一下,掏出手帕帮他擦去。感觉他惊了一下,回过神看着她的手,又朝她轻轻一笑,她不由自主的回他一笑,心坪坪地急速跳动着。乐平恍然了解一个事实—;—;她喜欢上他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不知道。自从嫁给他之后,她的整个心绪就一直在他身上打转,也许在初见面时就喜欢上了吧!可是,她应该是讨厌他的不是吗?他总是不把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要她做那个,要她学这个,为什么她却喜欢上他了?
“你想不想看我上课?”孔圣昕放下碗筷,笑问道。
一看见孔圣昕的笑容,乐平马上将疑问抛到脑后,管它为什么,反正喜欢就是喜欢了。
“我可以看吗?”语气中有掩不住的兴奋。看过他上射箭课之后,她很好奇他还会教什么。她以为私塾只是个读书的地方,没想到还教射箭。
“可以的,只要别打扰到上课就行了。”孔圣昕思索了一下,又说:“如果你留下来,那下午我们可以一起回家,我再顺便带你到处逛逛。”
“我要留下来。”乐平开心的笑了。想到一整个下午都可以看到他,还可以和他一起回家,她高兴得想翩翩起舞。“不过在这之前,你要先把饭吃完。”孔圣昕手指着乐平的碗说。
乐平低头看看自己的碗,发现她的饭才扒了几口,又看看孔圣昕的碗,他的饭已经吃完了,想到刚才自己一直在偷看他,看得忘了要吃饭,她心虚的红了脸,急忙拿起碗来猛吃。
孔圣昕见她吃得那么急,笑说:“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小心噎着了。”
他才一说完,乐平连忙放下碗猛拍胸口,嘴里不停的咳,果真被呛到了。
孔圣昕急忙倒了杯水,扶着她喝下,见她仍是一直咳,他一脸的无奈,手则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好不容易咳完了,乐平没好气的说:“你真是乌鸦嘴!”
孔圣昕听了,只是微微一笑,拿起她的手帕擦着她嘴角。
乐平见他一点也不生气,随即想到会呛着是自己心虚所致,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自己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静静地任他擦着嘴角。等他擦完之后,她对他说了声:“谢谢。”
他笑着回她一句:“不客气。你慢慢吃,我吃饱了。”之后他坐到另一张桌前,拿出一叠纸,提笔开始在上面写了起来。
乐平拿起碗来继续吃饭,一边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着。
看见他拿的是朱笔,她问:“你在批改什么吗?”
“是学生们做的文章。”他手不停笔的写着,简单回答道。
乐平又问:“你的箭法,好像已经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了喔!”脑中回想着他的英姿。
他头抬也不抬的淡淡回道:“只要下苦功练就行了。”
乐平心道:那可不一定。
她接着问:“这里礼、乐、射、御、书、术都有教吗?”
“嗯。”
乐平吞下一口菜,才又问:“通常私塾里不是只教书上的学问吗?毕竟那对仕途比较有用不是吗?”
“来这里的人并不全为了做官。”他顿了一下,又继续说:“而且若要进仕途的话,还是武文兼备比较好。”
乐平喝了口茶,问:“为什么?文官只要能文,武官只要能武,不就行了。”
他停下笔说:“文官若只会文,就变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软弱书生。武官若只会武,就变成四肢发达、头脑不灵光的莽夫。”说完手又快速的移动。
乐平反驳道:“可是每个人的天赋不同,要每个人都文武兼备,不是太强人所难。”
孔圣昕写完最后一句评语之后,才答:“并不是要所有的人都文武全才,每个人的确都有他的特长,但是对于他特长之外的事务,也要有最基本的了解,这样文人可以了解武夫的优缺点,武人也可以了解文士的优缺点,进而他们都可以分析自己的优缺点,这样文武的合作才可以达到最高的效率。”
乐平佩服的赞叹道:“父皇应该请你去当丞相的,我看那个柳子政的能力还在你之下。”
孔圣昕摇了摇头道:“不然。一国之相,能力并不是全部的要件。柳大人做丞相很适合。”他抬头看了乐平一眼,接着说:“而且,我从没想过要当官。”
乐平放下碗筷,走到他对面坐下,不赞同的说:“做官有什么不好,再说你不就做了至圣先师奉祀官。”
他又批完一篇文章之后,放下朱笔,抬头看着乐平说:“那是世袭,不得已而为之。”
乐平瞪着他说:“你难道没有忧国忧民的胸怀?”
孔圣昕淡然的说:“为国为民有很多种方法,不一定要当官。”
乐平无法反驳,只是不悦的瞪着孔圣昕。
孔圣昕看了一下窗外,日影向西移了一些,应该上课了。
他理整好桌上的文章,抬头看乐平不甚高兴,他挑了挑眉说:“你为什么那么在意我做官与不做官?你认为官员高人一等吗?你看不起普通的平民百姓吗?”
乐平理所当然的说:“难道不是吗?官员本来和那些庸庸碌碌的百姓不同。”
孔圣昕一听,神色一变,冷冷地说:“那你刚才又何必说那些忧国忧民的话。”
“我……”乐平辩解的话噎在喉头,吐不出来。说不出话来是因为被他慑人的气势镇住,因为她无法辩解,因为……她好像错了。
忽然学生的声音介入,打断了两人僵持的气氛。“老师,已经未时了,要开始上课了吗?”
孔圣昕眼中的精光瞬间收敛,语气平和的说:“叫同学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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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受得我所……”
明伦堂内只闻琅琅的读书声,孔圣昕在同学的坐位间游走,乐平则端坐在孔圣昕的位子上。同学们念完时,孔圣昕刚好走到仲文的旁边,就点了他的名:“仲文,你将这篇的诗序念一遍。”
“是。”仲文站起来朗声念道:“硕鼠,刺重敛也。国人刺其君重敛,蚕食于民,不修其政,贪而畏人,若大鼠也。”他念完随即坐下。
孔圣昕等他念之后开始解说:“这里的‘贯’与‘惯’通,‘女’与‘汝’通。通篇的主旨就是在说君王不顾人民的劳苦,强征重税,人民不堪其苦,欲迁往他方乐土……”
乐平的视线一直跟着孔圣昕的身影移动,对于他讲课的内容则是听而不闻。这节上的是《诗经》,知道他是故意选〈硕鼠〉这篇来讽刺她,因为她的爹就是那个“君”,只顾自己享乐而不知民间疾苦,因为这几年风调雨顺,年年都是丰年,所以国家即使加重税收,人民还是可以过活。以前她会以为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现在她明白,这是父皇的幸运,才能坐拥这太平世。不过乐平并不太在意,因为她现正专注的看着孔圣昕。
她发现他真的是百看不厌,无论是文的他,武的他,她都喜欢。在学生面前他温和而自有威严,在父亲面前他恭敬有礼,在她面前时而温柔,时而危险,她喜欢看着他。
忽然学生的惊呼声打断了她沉迷的目光,她莫名其妙的四处张望,发现所有的人都开始拼命翻书,孔圣昕则走了回来。等孔圣昕在她身边坐下后,她才轻声问道:“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叫那么大声?”
孔圣昕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才说:“你刚才没听见吗?我出了个作业给他们做,做完了才可以回家。”
刚才孔圣昕在上课时发现,大半的人都心不在焉的,心思根本都不在课堂上。他观察了一下,才知道原来他们都正好奇的看着乐平,甚至有人就这样望着她发呆。他一直知道乐平很美,可是没想到她美到可以把人的神魂都勾走了,早知道就不让她留下来了,这样他根本无法上课。
乐平好奇是什么作业会让一半以上的人大惨叫,所以问道:“是什么作业?大家怎么拼命在翻书?”
“只是要他们找出几篇喜欢的篇章解释一下,然后写下心得感想,最后用《诗经》里的句子作总结。”
乐平点点头,表示原来如此。要找出喜欢的篇章作解释跟写心得不难,难的是要用《诗经》里的句子作总结,难怪他们要拼命翻书了。
见孔圣昕拿出中午没改完的文章继续批改,没和她聊天的打算,知道他是不想打扰学生做作业,可是在这么近的距离她不敢再看着他发呆,要是被他发现,那她的面子要往哪摆。她只好无聊的随手拿起一旁的《诗经》翻了起来,刚好翻到击鼓篇: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看着看着不觉呆住了。《诗经》她已经看得很熟了,也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一篇,只是不知为什么,这十六个字会让她觉得胸口闷闷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心里涌出来,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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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仲文拿着作业交给孔圣昕,下面响起一阵欣羡的赞叹声,他是第一个交出作业的人。
乐平好奇的凑到孔圣昕的旁边,想看看他写了什么,这不看还好,看完以后,她羞得满脸通红,孔圣昕看了则笑了起来,对仲文说:“多谢你的贺词。”
仲文也笑了起来,躬身回答:“承老师不弃。”
这下全部的人都好奇仲文到底写了什么,弟子丁举手要求道:“老师,您出的题目太难了,可不可以让我们观摩一下仲文写的作业,好让我们学习学习。”
众人异口且声的说:“对啊!对啊!老师,让我们学习学习。”
乐平立刻红着脸大叫:“不可以!”
这下众人更好奇了,弟子戊对仲文说:“仲文,你就念来听听嘛!”众人马上跟着附和。
仲文坏坏地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乐平急得拉孔圣昕的衣袖,要他阻止。孔圣昕见乐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得已只好笑说:“大家别玩了,快写作业,要是写不出来的人,今晚可要是在这里打地铺了。”
众人扫兴又无力的应了一声:“知道。”
孔圣昕继续说:“至于仲文的作业,老师就收下了。”
“我才不要收呢!”乐平抗议的说,她抢过仲文的文章说:“你不批,我来批!”她想了一下,拿过孔圣昕的朱笔,快速的在上面写了一行字,然后丢还给仲文。
仲文想知道师母究竟批了什么字,笑着接过一看,看完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坐在仲文旁边的弟子己,侧身偷瞄了一眼,原来仲文的作业内容是这样子的:
硕人其颀,衣锦制袭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犹蛴,齿如瓠犀,蜂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这是〈硕人〉的一、二章。第一章是在说明“硕人”的地位很高,暗喻乐平身份尊贵,是一国的公主。第二章是在赞美“硕人”的形貌,也暗喻乐平的美貌。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这首〈桃夭〉是贺女出嫁的诗。女子嫁入曰“归”,在此暗贺乐平嫁到孔家是“宜其室家”。
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
最后以〈螽斯〉的第一章作结。这是祝福人家多子多孙的诗,即是祝孔圣昕和乐平早生贵子。
弟子己看了点头道:“原来如此。难怪师母会羞得这般,你连老师的玩笑都敢开,真有胆量。可是这句批语是什么意思?文如高山滚鼓之声?什么批语啊?”
仲文笑说:“你知道鼓打起来的声音是怎样的吗?”
弟子己说:“知道啊!扑通,扑通的嘛!”
仲文点点了头,又说:“那假如从高山上丢一面鼓下来,那面鼓从山上一路滚到山脚下,中途一定会撞到石头,你想那是什么样的声音?”
弟子已又说:“不就扑通,扑通,扑通,扑通……不通,不通,不通……”他恍然大悟:“啊!原来如此!师母是在说你这篇文章不通,不通到了极点。”真亏她想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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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乐平一直想要把今天的感觉跟孔圣昕说,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再看他那么热诚的介绍他的家乡,她更不想打断他,到最后她只好静静地听他解说当地的风土人情。
他们两个走在路上,是十分引人注目的,男的俊秀儒雅,风度翮翩;女的明艳照人,气质高雅。男的是大家都熟悉的孔圣昕,早已是平时茶余饭后的话题,比较不新鲜了;女的则是刚入门的孔家媳妇,是个从外地来的生面孔,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好奇的私语声开始渐渐蔓延开来。
路上不停有人跟孔圣昕打招呼,而孔圣昕也一律回以微笑的问候。
乐平有些惊叹的说:“你怎么记得了那么多人的名字和事情?”
孔圣昕跟一个端着盆子的妇人打过招呼后,嘴边带着笑的回答:“我在这里生活了快三十年了。”
乐平还要再说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