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有龙急眉怒目。
万有龙猜得正着,不错,昨夜许易二度赶来会见高君莫,正是嘱咐高君莫代办人质交接,并约定了以手势为号。
“好,我高某人做主,留万腾云一命,不过,你姓万的也别想打埋伏,明明是一老一少,缘何就剩一老头?”
高君莫厉声道。
万有龙大怒,正要说“本来就只抓了一老头”,却被马文生及时截断,“高司长,据报告,确实只截获一老头,或许小的已经趁乱逃掉。总之,鄙堂既然已承诺将人交出,绝没给一人留一人的道理,更何况,场中这般场面,我方截留一人,又有何用?”
高君莫心想是这个道理,又想待会儿,许易和老头见面自知究竟,怕许易久等,用力一拍掌,“但愿你们承担得起说谎的后果。”
协商便算达成,双方各自赴公决处传讯。
却说升龙台上进行的拼杀,名为公决,到底是私斗,除生死不论之外,还存在另一条法理,那便是斗与不斗,由决斗双方自决。
当高君莫和万有龙,各自代表易虚和万腾云,到公决处提出了暂停决斗半个时辰的申请后,很快,演武场上方,便响起了厚重的金属声音,“鉴于公决双方皆同意暂停决斗半个时辰,公决处照准,决斗在半个时辰后,再行展开。”
第八十章 秋娃()
好好的一场对决,打了一半,忽然终止,这在广安城的漫长的决斗历史上,还是头一遭。
不过,当金属声音传开,看台上并未爆发出山呼海啸地嘈杂。
一者,大多数人还沉浸在投影壁上反复播放的决斗回放上,未曾醒过神来。
二者,场间支持万腾云的占了绝大多数,若是不暂停,万腾云必输无疑,投进去的钱必定打了水飘。而这一暂停,指不定会有奇迹发生。
许易没工夫管看台上观众的心理,在工作人员的导引下,退进甬道,见到了早等候在此的高君莫。
“壮哉,易虚!经此一战,你当名震广安!”
高君莫拍着他肩膀,重重赞道。
一场出乎意料、酣畅淋漓的大胜,让高君莫热血沸腾,彻底压死了嚣张的万有龙,连带着对许易的评价也一翻再翻,已将之视作巡捕司未来肱骨。
“多谢高司,不知秋娃和慕伯,现在何处,可都还好。”
许易哪有功夫跟高君莫寒暄,心中满满地全是牵挂。
高君莫知道此刻不是叙闲的当口,朝左侧的红色楠木大门一指,“老人家就在此前,却是未见小孩,有什么问题,你还是直接问老人家吧。时间紧张,我先去公决处,不管情况怎样,这一战,你都要彻底拿下,不能给对方丝毫翻盘的可能。”
他话音未落,许易便如离弦箭矢,飙射出去。
撞开大门,许易一眼便瞧见站在窗边的慕伯,疾风剽掠,到了近前,双手按住老人的肩膀,红了眼道,“慕伯,我连累您受委屈了。”
遭逢大变,慕伯面色阴郁,身体却还不错,除了脸庞稍稍有些浮肿,似未有受伤。
得见许易,慕伯的神色激动起来,一双干枯的大手扶住许易肩膀,未曾开言,已然下泪。
慕伯这一流泪,唬得许易魂飞天外,相处不长,他却清楚眼前这位老渔夫的是真正的草莽豪杰,顶天立地的男儿汉。
英雄下泪,必有剧变,方才高君莫说不见秋娃,他一颗心早就慢慢沉了,此刻见慕伯这般情状,他的那颗心立时沉到了谷底,眼前一阵阵发黑,颤着声道,“秋,秋娃她,她……”
饶是许易心比金石,胆超熊罴,此刻也禁不住神魂阵阵发虚,他承受不住这种巨大的悲怆。
相处不过数日,他已真真实实将慕伯和秋娃作了自己在这个世上的牵挂。
尤其是秋娃,娇憨、活泼,跟他最是亲近,不知不觉,将小家伙作了至亲至爱。
秋娃若遭不测,他头顶上的那片天空,立时就得塌了。
“秋娃还在!”
慕伯黯然说了一句,浑浊的泪水扑簌落了下来。
“什么!”
这一刻,漫天乌云都散尽了,许易抓住慕伯大手,急切道,“慕伯,快告诉我秋娃在哪儿,你放心,不管秋娃落在谁手上,便是倾覆沧海,踏破苍穹,我也要把秋娃救回来。”
慕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地,挣脱双手,扯开胸襟,掏出一个手绢来,小心地展开手绢,露出一个紫色的木雕,须发密集,圆头圆脑,四肢具备,五官分明,沙哑着嗓子道,“这便是秋娃。”
轰!
好似凭空降下一记雷霆,从他百汇穴灌顶而入,将他从里到外震到魂酥。
“这,这,这,不可能!”许易双目失焦。
慕伯叹息一声,目光虚化,似乎看到了从前时光,低声道,“三年前的一个傍晚,我捕鱼归来,途经龙泾口,那处乃两崖汇聚处,暗礁极多,水流湍急,遍布漩涡。我正小心地操舟,却听有人呼救,送目看了半晌,却未见人影,正想操舟渡过,忽的发现一个小木雕模样的草娃娃,在涡旋最深处,沉沉浮浮,下一刻就要被淹没,我吃了一吓,壮着胆子问了一句,果听草娃娃带着哭音回话,这才知道遇上了精怪。”
“本来,我不想管她,只想逃得远远地,却又听她哭声凄惶,分明就是个不经事的娃娃,心中不忍,便将她救起。到了岸上,我放她归去,她也不离开,只坠在我身后,一直随我到了家里,竟化作个娃娃,也就是现在的秋娃。再后来,秋娃便作了我的孙女,陪伴我渡过了这三年。这也是老汉最得意的三年,因为这人啊,活着还是要些盼头的。每日我出船,就想着多捕些鱼儿,换了钱来,给秋娃买几颗糖,一件衫,看着她高高兴兴,蹦蹦跳跳,老汉我什么也值了。”
“可惜我年老,秋娃福薄,跟了我老汉,没过上几天开心日子,反倒是总要耗费生命力,搭救老汉,这三年,若没秋娃,老汉早就去了。老汉也是生怕自己去了,留了他一个人在这世上孤苦伶仃,老汉也放心不下,便生受了丫头隔三差五的生命力补充。”
听了这番解说,许易呆愣住了!
心念电闪,他完全信了,眼前的木雕娃娃,就是秋娃。
他想起了那日在拍卖会上,第一个上拍的物品,正是一只人参娃娃,而眼前的这只木雕除了须发更密,块头更大,简直就是那只人参娃娃的翻版。
他犹记得主拍人介绍人生娃娃时说道,那只五百年生的人生娃娃机缘未足,被人采掘,若是再有五百年,未尝不能化形。
由此可得出,到一定年限的人参娃娃的确能够化成人形。
随后,他仔细回忆了秋娃的种种,由结果反推,竟发现不少异常。
先是慕伯在芙蓉镇渔牙码头,被一众狗腿子围殴,那可是一群锻体期的武者,围殴一衰朽老汉,慕伯受伤看着极重,结果,几副汤药下去,没过两日,慕伯竟渐渐复原了。
当时,许易还以为是慕伯身体底子打得牢固,抑或汤药神效。
现在想来,那两日秋娃始终乌黑着眼圈,脸色不好,终日贪睡。分明就是又渡给慕伯生命力,导致的虚弱。
还有,自来了广安城,小丫头书也不读了,当时,许易无意提起给她找学堂的话,小丫头先是神往,继而怅然拒绝,只说要陪阿爷。
现在想来,恐怕是慕伯担心广安城中,奇人异士极多,秋娃若是外出,恐遭不测。
第八十一章 伤逝()
最大的疑点,还在那日清晨,他将出门,对战高攀,小丫头郑重其事地在他耳中说,要他不管受多重伤,都要记得回来。
当时,许易未曾深想,只道童言无忌,稚子之心。
现在想来,秋娃这是在给自己承诺。
而对战结束后,他在高台吐血,被袁青花抬回房间后,小家伙曾悄悄溜进房间,爬上床来,将小胳膊放在他嘴边。
彼时,许易只以为是小家伙亲昵自己,现在想来,恐怕是小家伙想悄悄释放生命力,给自己疗伤。
凡此种种,现在想起,破绽极多。
可当结果未揭开前,他再是脑洞大开,也绝想不到活泼可爱的秋娃,竟是一株成精的人参娃娃。
“精怪也好,人类也罢,总归还是那个秋娃。”
许易暗暗咬牙,伸手从慕伯手中将秋娃接过,小心地摩挲木偶的身体,忽的,木偶闭合的小眼睛,掀开一条窄窄的缝,随即,沉沉闭合。
慕伯看得心中一惨,鸡皮密布的眼角又滚出浊泪道,“火蛮人杀进家门时,秋娃本可以钻进土里逃走,哪知道她化作一株小草,藏进老汉的衣衫里。老汉这把年纪了,本就活够了,偏偏这丫头死心眼,非要救我,结果,累得她成了这般模样。”说着,解开内衫,露出一道可怖的疮口,似被长枪钉胸而过。
原来,慕伯被擒,本已存死志,有了许易这赤诚君子,他已不再担心秋娃。
三日前,趁着看守他的火蛮人睡熟,慕伯暴起发难,夺了一柄长刀,砍伤了火蛮人的脖子,因年老力衰,气力不佳,未曾要了那火蛮人的性命。
火蛮人受伤暴怒,一枪将慕伯透胸而过。
慕伯歪倒在墙角,正待闭目就死,潜伏许久的秋娃终于发动了,不惜性命地,将汩汩生命力朝慕伯身体输送。
慕伯非但未死,恐怖地疮口,瞬间愈合,而秋娃却因耗费巨大的生命力,再也维持不住变化的形态,化作木雕娃娃模样。
慕伯惊见木雕娃娃,顿时明白一切,心痛至极,却是再不敢轻生,只好将木雕贴肉深藏。
而慕伯未死,火蛮人稍稍惊诧,后怕之余,却也顾不得细究。
他也知晓,老头对自己等人,重要非凡,若是老头真被自己一枪扎死,其他火蛮人先就饶不得他。
如此,慕伯才悄悄藏着木雕,一直到此刻被许易拿住万腾云,给换了出来。
却说,许易瞧见慕伯胸前那恐怖的创口,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恨不得平吞了黑龙堂。
“无需为老汉生气,不值得。”
慕伯将衣衫掩好,伸手将秋娃从许易手中接过,捧在怀里,“阿易,老汉几日未食,饿了,你帮老汉弄口吃的,我和秋娃再说会儿话。”
许易使劲拍下额头,“都怪我疏忽了,慕伯,您等着。”说罢,急急出门去了。
慕伯看了眼许易惶急的背影,低头轻轻抚摸秋娃道,“多好的人啊!也只有这样的人,阿爷才放心把你交给他。上天对阿爷不薄,老了老了,有你陪着阿爷。临到将去,老天爷又把你胡子叔送来,替阿爷照顾你。”
慕伯浑浊的老眼,怔怔盯着怀里的秋娃,满眼地慈爱与不舍,“秋娃,阿爷要走了,真的不能再拖累你了,只有阿爷走了,我家秋娃才会得好,才会健健康康长大……”
话至此处,慕伯手中的秋娃,忽地激烈挣扎起来,奈何她精力将竭,被慕伯拿在手中,根本挣脱不得。
“秋娃听话,听话,阿爷老了,迟早要走的,虽然阿爷的人走了,魂却会一直跟着秋娃,日日看着你,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快活……不要伤心,更不要难过……阿爷永远在天上看着你…记得要听你胡子叔的话,阿爷不在了,他会代替阿爷照顾你,你胡子叔,是阿爷见过的最了不起的英雄,他肯定回照顾我娃长大!”
话至此处,慕伯一只手紧紧握住拼命挣扎的秋娃,另一只手却不止从何处摸出一只尖锐的铁锥,运足了气力,对准胸口用力一扎,噗嗤一声,铁锥没柄而入。
就在这时,许易推门而入,“慕伯,吃食拿来了,时间仓促,就寻了几块肉饼……”
话音未落,瞅见此间情状,许易魂飞天外,肉饼抛飞,身如电光射到近前,一把揽住慕伯,泪如雨下,“慕伯,你这是作甚,你这是作甚,有我在,你何至如此……”
说罢,又砰砰死命敲打自己的脑袋,心中已后悔到了极点,慕伯喊饿,怎就一点不怀疑,以慕伯之坚韧,岂会主动叫饿。
若是但凡存了一点疑心,即便外出给慕伯取食,感知外放,停留此处,恐怕也不至让慕伯落得如此下场。
许易恨极了自己,死死抱着慕伯,泪雨倾盆,偏又手足无措,忽地,扫见慕伯手中疯狂摇摆须发的秋娃,赶忙将秋娃捧入手中。
霎时,秋娃竟摇摇欲坠地飞了起来,直朝慕伯嘴边飞来,密集干枯的须发,吊在慕伯唇边,不住扫动。
可慕伯死死闭着嘴唇,艰难地抬起手,在她头上摸摸,又伸手朝许易指了指,忽地,眼皮垂了下来,干枯的大手随即重重落下。
秋娃艰难的“啊”了一声,浅浅的眼皮滑落出一滴晶莹的泪珠,就此从半空跌落,被许易顺手抄了,捧进怀里。
许易紧紧抱着慕伯,眼中已掉不出眼泪,透窗而入的阳光带着热烈的温度,却照不进他那已近冰封的心底。
光线拖得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直直垂印在眼前巨大的墙壁上,慕伯带着慈爱而满足的微笑,似乎沉沉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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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并肩作战()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高君莫开门走了进来,“易虚,时间差不……啊,老人家这是……”
高君莫视线扫中慕伯,吃了一吓,他万没想到人都救出来了,老爷子最终还是没留住性命。
“慕伯去了,高司长,帮我转告黑龙堂,从今天起,广安城将不再有这块招牌!”
说罢,许易抱着慕伯,大步流星朝外行去。
高君莫心中叫苦,却不好劝说,易身而处,说不得他也得杀心横生,眼见许易走远,喊道,“高某对万有龙承诺过,留万腾云一条性命!”
武者重然诺,尤其是大人物,高君莫既然受许易嘱托,和万有龙谈妥交换人质,便算拿自己的声名替万腾云背书。
此刻,见许易杀心暴涨,生怕他狂怒之下,将万腾云灭杀,反手打了他高某人耳光。
“高司放心!”许易声如寒冰。
半盏茶后,许易再度登上了升龙台,四周看台上骤然爆发出巨大喧嚣。
许易背上多了一个老人,睡着的老人。
广安城决斗盛行近百年,历经决斗不下千万场,却从未有过负人而战者。
漫天喧嚣,皆不入许易耳来,他挺直了身躯,摸摸怀里的秋怀,仰天望天,喃喃道,“慕伯、秋娃,今次咱们三个同生共死,并肩作战!”
就在这时,万腾云也上得台来,新换了一套金甲,精气神非方才可比,看向许易的眼神多了警惕,却再无方才的心如死灰。
的确,许易经历生离死别之际,万腾云却在抓紧疗伤,补充装备,得授机宜。
此刻,再见许易,没了轻视,却也少了畏惧,他的伤患已被水长老拿出的疗伤圣药,彻底治愈。
身上的金甲,亦是水长老亲赐的中品法衣,防御力较之下品法衣,强了十倍不止。
再有水长老、万有龙等强者替他分析战局,定下攻守策略。
万腾云的信心飞速攀升,对许易最后一点恐惧,也悄然淡去。
他长剑斜指,谨慎地和许易保持三十余丈的距离,冷喝道,“方才乃是万某准备不及,让你这兔崽子捡了个便宜,现在万某要和你堂堂正正战上一场,姓易的,你若是怕了,万某饶你一命,滚下台去吧!”
为了遮掩先前的失败,万公子哪里还顾得上要脸。
便连看台上对他二次出战发出的巨大欢呼声,也因这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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