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皮小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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俏皮小妞-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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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倚月拐出小巷,一辆加长型的黑色克莱斯勒停在隔邻的路口。透过乌漆抹黑的窗玻璃,她隐约感觉到一道锐利如镰刀的眼光射向她的脸蛋。

    倚月感到鸡皮疙瘩一颗一颗的浮起来。是谁以无形刀法毁她的容?想她虽然够不上绝世美女的标准,好歹满身纯美而无疤痕的雪肌玉肤是她的注册商标,走到哪里都上得了台面,而车里的不明人士竟然“哮想”摧毁她的骄傲。

    倚月抬高下巴,以相同的悍狠眼波瞄回去。

    说来奇怪,尽管她无法透过黑玻璃瞧清楚对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似乎被自己倨傲的挑战神态逗笑了。

    这么厉害?连笑容都有办法藉由空气的振动传给她,来人不可小觑。

    车门推开,坐在前座地中年男子下车朝她笔直走来。他不是那个偷袭她的家伙!

    “你是苏小姐?”中年男子递给她烫金的名片。

    上面印着;清流律师事务所,李天铎律师。

    “你怎么知道我姓苏?”她可大大的纳闷起来。

    “苏小姐,从四个月前开始,本事务所已经寄出三封挂号信函,通知你地主要求收回土地的使用权,请你们立刻搬迁出这栋违章建筑,最后一封信函上并且指出,你若没有在一星期之内发出回音,屋主可以将铁皮屋视为废弃仓库,强行拆除,而本事务所一直没收到你的回答。”名律师穿西装打领带,嘴角撇成标准的弧线。

    凡律师者,其笑容必定奸恶!

    “什么信函?我没收到。”倚月的嘴里说得坚定,其实有点心虚。

    几个月前她确实听说过王嫂提及近来有几封挂号信,但管家大字不识几个,而她正忙着准备联考,根本无心理会信件的内容。后来王嫂的身体健康出了状况,医生发现之时已经是胃癌未期。她为了照料病人,医院、家里、学校三边跑来跑去,更没时间去注意什么鬼挂号信。

    管他的!即使她们有收到也不能承认。机会主义的哲学就是——眼见有可乘之机,说什么也要揪住不放,管他啥子仁义道德。

    “只要我没收到,你就不能拆我的房子,当心我告你们侵占私物。”倚月的气焰非常嚣张。

    “你告我们?”律师几乎没被她的反咬一口给呛死。

    匡当轰隆的嗓音再度从巷子底端荡出来。

    “可恶。”她拔腿冲向小巷子。工人老兄投机!这可不得了,赶快保卫家园要紧。

    律师“喂喂喂”的大嚷被她当成耳边风,更甭提身后车门开关的“砰通”声响。

    太过轻敌和忽视环境的后果,造成她接下来的沦陷——

    倚月突然觉得项后的寒气一根根竖直,受人暗算的异感攫住她的神经,她还来不及回头,下一秒钟已经被人从领口拎了起来。

    “是谁?”她张牙舞爪地大喊。“哪个小人偷袭我?放我下来。”

    对方并没有为难她太久,她腾空的一足迅速回到脚踏实地的状态。

    倚月火速回头查探刺客的影踪,结果,她被距离鼻子不到十公分的结实胸膛吓得倒退一步。

    谁家养的大猩猩,没事乱放出来骇人。

    她的视线往上移动三十五度角,一截古铜色的脖子露出条纹衬衫领口外,颈项的直径足足有她的大腿那么粗。不,比她的大腿更壮硕。

    不是猩猩,她暗自做了修正。是人猿,由动物园逃逸出来的类人猿。

    她的眼光终于攀升到这只灵长类动物的脸部。

    “喝!”她再吓退一步。多凶恶的长相!

    严格说来,类人猿的容貌并不丑,然而对他仪表的赞美之词,最高级的程度也只能停留在“不丑”两个字。至于其他“英挺潇洒”、“俊俏”之类的溢美言词,则完全被他形诸于外的冷沉气质赶跑了。光瞧他比平常人健硕一倍的个头就够吓人的。

    如果把类人猿撵到好莱坞拍电影,他主演的片子绝对属于史特龙之流的肌肉形动作片,而且肯定扮演那种从头到尾只有一号表情的冷血杀手。

    她猛然记起适才自黑玻璃投射出来的如刀寒光。“原来就是你毁我的容。”

    “毁容?”类人猿的浓黑眉毛耸成富士山的形状。

    她不小心说出心里的想法,赶紧咬住舌尖。

    “我的意思是,原来就是你毁了我的家。”幸好她转得够快。“钟何四呢?是他找你来充当打手的?我们明明固定缴纳房租,他即使想赶我们走也不能这样蛮来,你叫他出来和我对质,别畏首畏尾的。”

    “我不认识什么钟阿四。”类人猿的嗓音与他的气质一样低调,而且惜字如金。

    倚月猜想,八成是他的语言机能进化尚未完全,还不懂得如何发声。

    “那你是什么鬼东西?”她双臂盘护着胸口,浑身长出无形的刺猥硬壳。

    “注意你的用词。”类人猿稍微失去了端凝的耐性。“我是巷底那块空地的地主。”

    “错!”她想也不想的否定他。“你要唬我,门儿都没有。我的房东姓钟,你长得可半点也不像他,即使想冒充他儿子也没用。”

    再说,她不认为钟阿四会有一个以克莱斯勒代步的儿子。

    “我不必冒充任何人。”类人猿似乎视说话为天大的恶疾,宁死不肯多撂下几个字。

    “先生,我可不可以拜托你讲出一些更具有建设性的句子?”她的脾气已经接近失控边缘。“从今天一大早开始,我就为了葬礼的细节忙得焦头烂额,一下子是殡仪馆设错祭坛,一下子是花蓝没送来,接着又是葬仪社老板追着我讨债,好不容易逮着空档偷溜回家,却发现有人正在拆除我唯一安身立命的地方。任何人处在与我相同的境地,都有权利要求一个合理的解释。类人……请问你到底想干嘛?”

    类人猿的黑眼闪过凌厉诡异的光彩。

    “你的亲人过世了?”仍然是一句无关痛痒的问话。

    倚月快抓狂了。深呼吸,吐气,再深呼吸,再吐气。吁——她稍微平静一点了。

    “对!”倚月努力迸出充满耐心的回答。“如果你想送白包,我拒绝的机率当然很低,反正钱永远不嫌多。但是先生,我猜你大老远跑到这儿来,目的当然不是担任散财童子?”

    “这块地在四年前已经被我合法买下来,我随时有权收回土地的使用权,而且地上任何未经我同意而搭盖的房屋都属于违章建筑,我也有权力拆卸。”他终于发表超过一句以上的言论。“对了,忘记自我介绍,敝姓齐,单名一字霖字。”

    齐霖?她没听过。

    “为何你挑在这种时候把土地要回去?”偏偏是她运气最走下坡的时刻。

    “我叫齐霖,你真的对我没印象?”他再次强调。

    倚月的容忍度彻底宣告破产。

    “没有、没有、没有!我为什么该对你有印象?你是下届金马奖入圈的男主角吗?明明身为一只类人猿,却要自封为珍贵的‘麒麟’,我为什么要和一个自恋的家伙闲扯这么多?”她蓦然放声大吼。“最莫名其妙的是,里头有一群豺狼虎豹正在觊觎我的房子,而我却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一个进化未完全的远古生物上。”

    她放弃!回头找那群工人理论或许还扯得清楚。

    倚月转头走开,忽然觉得怪怪的——两脚拼命迈步,四周景物却丝毫没有改变。她居然在原地踏步来着!想也不用想,一定是那只类人猿扯住她的领口,不让她离开。

    “喂!”她可是有脾气的。“你到底想干什么?即使要拆我的房子,也该给我时间回去整理私人物品吧?”

    齐霖深思的盯在她的脸容五官悠游一巡,没吭声。

    “别看得太仔细,我怕你会爱上我。”她冷声嘲讽他。

    “走!”齐霖拖着她走向房车。

    “走去哪里?”

    “到我落脚的地方。”

    她蓦地煞车!

    这男人不只外型酷似类人猿,连行为也停留在远古的生活模式——在路旁看上一个妞,就打昏她拖回自己洞里,甚至拒绝和当事人商量一下。

    “我才不要跟你去,台湾是讲法治的国家,你别以为我没亲人出头帮腔就可以随便带人家乱来。”她的双脚死命抵住柏油路面。

    “我想和你谈谈。”齐霖理所当然的态度仿佛人人天生应该遵从他的命令似的。

    “谈什么?”

    “谈你,你的房子,和……你的父亲。”从他莫测高深的眼神完全看不出这男人究竟存着何种目的。

    说完,也不等她反应过来,他自行回到车里,给她充分的时间考虑是否应该跟上来。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倚月终于有了一个体认,显然她离开殡仪馆是个致命的失误。虽然逃掉了葬仪社负责人的追杀,却躲不过命运安排的另一记伏笔。

    倘若她料得没错,这只类人猿绝对是来讨债的。***

    “发了,发了!”倚月开心地叫出来,开始攻击眼前的粮食。

    类人猿的台北公寓位于市中心。她打从一进门就看见两部餐车停在客厅正中央,看样子是他事先订好外送服务,准备自个儿在块朵颐一番,这厢遇上了她饥饿的空胃,当然老实不客气的进攻喽!任何死刑犯都有资格要求享用临死前的盛餐。

    餐车上头摆满中式料理和西式茶点,目前十来种精致的餐碟中起码有六盘已经吃空了——为了避免自己入宝山空手而回,她连中餐和下午茶的本一起捞回来。

    反正她自诩为机会主义嘛!而机会主义者一逮着“机会”当然就不该轻易放过,毕竟下一餐暴饮暴食的日子还不知要等到民国何年何月。

    “你似乎不太伤心。”齐霖提出他冷眼旁观的结论。

    “你……唔……你说什么?”倚月的嘴里塞满红油抄手。

    “你的亲人今天出殡了,你好像一点也不伤心。”齐霖对她狼藉的吃相皱了皱眉头。

    “我当然难过……嘿,好吃。”她满足地拍拍肚子,转而攻击馨芳四溢的伯爵茶。“可是,无论多么伤感,肚子还是要填饱呀!”

    难得碰到一个让她揩油的倒楣债主,这种机率可遇而不可求,她再傻也懂得该把握良辰美景。

    “令尊呢?”

    “死了。”她抬眼看他,右手仍然抓着没啃完的鸡腿。“你和老头子是什么关系?朋友?”

    不消对方回答,她早已排除掉这个可能性。

    “朋友?”齐霖冷笑起来。“即使他仍然活在世上,我也永远不可能与他结为朋友。”

    嘿嘿,果然!

    既然他和老头子并非朋友,当然就是仇人喽!类人猿的年纪与她父亲差了一截,她只能假定他们的恩怨缘起于老一辈的人身上。

    “让我猜猜看。”她开始发挥推理的天才。“当年有一个为富不仁的商贾苏为仁瞧中齐家某种具有价值的珍品,于是出尽百宝,不惜施展各种吹拐哄骗的伎俩将它拿到手。失去这项珍宝之后,齐家顿时陷入困境,苦哈哈地挨过这些日子,因此你的心头一直挂记着这血海深仇,立誓将来飞黄腾达之时向他讨回公道,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苏为仁向你提过我们?”齐霖的眼光降低到零下五度。

    “错!”她不屑的撇撇嘴角。“老头子过世后,起码有三十个人带着相同的故事上门。我已经把故事大纲背熟了,随时可以动笔将它写成小说。”

    “那么,想必你对令尊的形象不再存有任何幻想。”齐霖忽然有点同情她。当然,只有一点点而已。——“放心吧!我早八百年前就对老头子放弃幻想了。”她抛掉鸡骨头,相中一块起士蛋糕。“相信我,当你必须为一个生份的父亲扛下所有指责,而他生前甚至不太疼你的时候,任何幻想都不可能存在太久的。类人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想怎么样尽管说吧!但是我先把导话说在前头,我可是没有什么好东西任你抠的,顶多等于发完牢骚再走路,就当赐给你抒发郁闷的管道。”

    齐霖起身,开始在宽敞的客厅里绕圈圈。

    据他所知,苏倚月今年刚满十九,连她人生中的四分之一都尚未走完,然而她的父母、亲人、朋友却大部分消失于她的生命中。

    来视察空地之前,他原以为自己今天会看见一个泪涟涟的落难千金,哭倒在地上恳求他网开一面,施舍她一点生存的空间。毕竟在她的十多年生命中,早已过惯了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女生活,而近来一连串的打击对她而言,实在超越了所能负荷的程序。

    但令他讶异的,站在眼前的“柔弱小女生”竟然穿戴了刺猬般的全副武装,随时等着攻击对她存有恶意的敌人。从她外放的强悍气质来研判,这种自我保卫的能力绝非短期之内培养出来的,而是经过长期的磨练。

    形诸于外的凶悍气质,与她的外表形成突兀的对比。素色上衣和牛仔裤装扮,使她看起来就像平凡的年轻少女,既不比其他女孩娇贵,也不比她们落魄。清秀的五官稍微有别于同侪的寻凡长相,然而若要夸她“美貌得足以担任模特儿”,又显得太过盛誉了。除去她细腻的磁白色肌肤,和清汤挂面的黑缎色青丝,严格说来苏倚月只是一个比平常人亮眼几分的女学生。

    他不了解为何一个生活优渥、无忧无虑的娇娇女,会长出一身锐利的芒刺?

    本来他对苏家后人还有其他的打算,但是,目前苏家只剩手无缚鸡之力的苏倚月,而为难一个年轻小女生实在与他的做人原则不符……

    踱步半晌,他的脚丫子蓦地站定。

    “算了,你先回去吧!”他摆摆手。

    “什么?”倚月没料到敌人会如此轻易地放过她,着实吃了一惊。

    “我必须再好好考虑一下。”他向来把公私划分得一清二楚。

    真正亏欠齐家的人是苏为仁苏倚月是因为运气欠佳,才出生为他的女儿,如果把旧帐清算到她头上,未免显得他缺了几分度量。

    而且冤有头债有主,由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小丫头来承担苏为仁的恶行实在有失公平。即使他真的要对付她,好歹也得等到五年、十年之后,等她长成独立自主的大女人再说。

    “房子呢?”她非常得寸进尺。

    “拆都拆了,难道还要我替你重新盖好?”齐霖瞟她一记白眼。“你吃完就走,五年后你再回来。”她的俏脸蛋皱了起来。开玩笑!她没工作、没考上大学,连栖身的地方都被他摧毁了,而齐霖仁兄却随口撂下一个“走”字,他想叫她走到哪里去?凭她此刻的窘困,五年后类人猿只找得到她的墓碑。

    “瞧你目前的状况,似乎混得还算不错。”她忽然调查起他的身家背景。

    “还算可以。”齐霖怀疑她提出这个问题的目的何在?

    他决定持保守的态度,暂时观望。

    “请问你府上从事何种行业?”她的笑容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只能归诸于谄媚。

    “制茶业。”答案从四个字缩简为三字真言。

    她领悟到,要想逼这男人多说一个字,似乎比钻天入地更困难。

    “通常制茶业者都会拥有连锁机构,从茶园到工厂到行销网路一手包办,对吧?”希望的火花渐渐在倚月眼中焚烧起来。

    由齐霖目前的架式来看,他的连锁事业显然颇具规模。

    “没错。”现在只剩两个字。

    若真如此,她可碰见“贵人”了!虽然她的贵配合意思非常低落,而且绝不是出于自愿的,但,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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