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朗,请你不要再用这种眼神看他好不好?";
即使他不是司徒无双,楚苑泱也受不了云朗对一个男人流露深情挚爱的表情。
";我?";云朗不解。
";对,他不是女人,别这幺看他,就好象你恨不得跟着他死一样。";
";那正是我的心情。";
";云朗,这一点也不正常,你清醒一点,他是男人,你们不会有结果的。皇上已将天成公主许配给你,你可不能辜负皇上的恩典。";
";够了,这些我都知道。";
若不是顾虑这一些,他就不会抛下无双不管了。他也曾经迷惑于无双男人的身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不能辜负父母的教养,更不能辜负皇上所交派的职责。
这些云朗比任何人都要重视。
但……他现在开始不确定了。
云朗又端起药,准备在黎明前再喂无双一次,回避心中对那些职责的厌倦与反抗心。
他交代楚苑泱:";天一亮就派人与段炎问交涉,以退兵交换司徒无双,否则……";云朗看无双一眼,咬牙道:";否则他就等着接到司徒无双的尸首。";
楚苑泱脸色一亮,对云朗的决定甚为满意,他没有为了私人的感情耽误大事,这是好事一件。
";我亲自去。";
";好。";
得到云朗首肯,楚苑泱大步出营,准备一破晓就出发。
而云朗紧握住无双的手:";无双,该做的还是要做。";
无双依然陷入沉睡没有醒来,更不知道外界的事情,他的神情看来平静安详。
云朗温柔轻抚他的脸:";不过,我会陪你一起死。";
跟段炎问的谈判没有持续太久,代表前往的楚苑泱很快带回好消息,段炎问愿意撤出宜州。一方面是段炎问对司徒无双的另眼看待,但绝大部分是因为楚苑泱告知交趾进犯的消息。
这个消息比任何威胁都要来的重要!
这个退兵双方各蒙其利,相信无双回去后应该不会遭受太大的责难。
日暮前,段炎问发出号令退兵,大理士兵如潮水一般的涌出,依序往西方前进。与赵景所带领的军队会合后,段炎问领军在前,刻不容缓地回大理去迎击交趾军队。
两匹马一前一后从队伍当中冲出,不顾危险直冲到云朗与楚苑泱坐骑前,跟他们正面对峙。
云朗一点也不意外他们的态度,段珩与朱华,是无双最亲的两个人。
段珩扬声:";蔚谦,我们已经按照约定退兵,把无双交出来。";
段珩一向的温文不再,他现在的表情像要把云朗大卸八块,包括跟在他身后的朱华,眉目之间也有着强烈的怒气。
楚苑泱回头看云朗,他把司徒无双抱在怀中,似乎根本不想放他走。
";无双,你醒一醒。";
无双仍然睡着,被云朗一摇,他眼睛眯了一下,但没有睁开。
云朗不甘心,自他把无双带回来之后,他一直沉沉睡着,没有醒来过,更无法听到云朗一声又一声的呼唤与歉意。
现在送无双走,他一生都没有办法传达自己心中的感觉了。
";无双!你醒来听我说几句话。";
";云朗,你快把司徒无双交出去,省得我忍不住杀了他。";
楚苑泱看到云朗痴狂的模样,生气得扯着司徒无双,想把他从云朗怀中拉出。
云朗有好多好多话要说,他舍不得放开无双。
两人难看地争执着,楚苑泱打了云朗肩头一掌:";云朗,你才该醒一醒,他是我们的人质,不是你的双儿,你送不送走他?不送就让我杀了他!";
";我去,你等在这里。";云朗恢复理智,他抱着无双骑近段珩,心痛地让段珩接过,放手之后的空虚,让他呆立着不走。
";无双?";段珩调整好无双的姿势,发现他身子发烫,气息奄奄,身上的白衣有大片血渍。他大怒:";你对无双做了什幺?";
";我刺了他一剑。";云朗据实以告。
杀了蔚谦替无双报仇是段珩的第一个想法,段珩的手刚搭上剑鞘,朱华就出言制止:
";小王爷,治疗公子要紧。";
";好!蔚谦,这个仇我们下次再报,你伤了无双我绝不会善罢干休!";
由云朗与段珩站立的地方为分界,一边是宋整齐的军容,一边是井然有序飞驰离去的大理军队,沙尘布天,让他们笼罩在一片迷茫中。
云朗没说话,也没理会段珩,他只是痴痴地看着段珩怀中的无双,白纱掩盖下唯一露出的眼睛,却是紧闭的,仿佛不会再醒。
";朱华,我们走!";
";是!";
段珩单手环抱无双,以极快的速度追上段炎问所率领的前军。朱华紧追着,没有接受云朗用眼神传递过去的歉意。
云朗以为朱华是恨自己伤了他的主人,但朱华另有想法,他知道公子求仁得仁,是他选择死在云朗手下,云朗根本无须感觉愧疚。
大理的兵马朝着夕阳落下的方向而去,无双的身影也随之消逝在那一端,又是一次看不到未来的离别,这一别又不知何日再见。
云朗挥手示意,宋的兵马直奔城内,这一进一出终于结束了这场宜州城的大浩劫。
云朗丝毫没有欣喜之意,他一直呆立在原地,直到楚苑泱的催促才跟着军队入城。
夺回宜州固然是一件美事,但他此刻的心中却一字字地默念着江淹的别赋。
无双生死存亡之际,他却只能眼睁睁送走他。
生与死,又有何差别?
在这个时候,云朗觉得即使无双死去,他也不会像现在一样痛苦,无双死,他大可跟着无双死。
但让他与无双分隔两地,这让云朗比死还要痛苦。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宜州的损失并没有原先想象的严重,经过清点,死伤者约有两千余人,大多都是反抗大理而死的士兵。在这段进占的时间,大理并没有刻意的杀伤掳掠,食粮因大理军队的掠夺而少了许多,但还足以应付一个冬天,至于被搜刮而去的金银珠宝,更是微支末节。
云朗一一调派兵马协助宜州百姓恢复正常生活,但他们恐惧的心情,一时之间无法回复,街上仍然一片死寂,没有人有心思享乐寻欢,市集上也人影零落。云朗没有多花心思去鼓舞人民的精神,这些失去亲人或生活在恐惧当中的痛苦回忆,需要时间来慢慢平复。
天成公主奇迹似的逃过这场战争,她在宜州被攻占之初就逃出城去,直到宜州重回云朗手中,才安然返回。
云朗派楚苑泱去接她,连自己的未婚妻都没有心思去照顾,也难怪楚苑泱责怪他有亏职守。但云朗就是没有办法打起精神来,他将自己锁在安抚使官邸当中足不出户,也不让人探望他,一周下来,许多人都谣传云朗生了重病。
只有少数人知道云朗患的是相思病。
云朗坐在书房当中发呆,一个声音冒出来。
";云朗,你好好的嘛!我还听人家说你病了。";
天成公主大摇大摆走进来,一屁股坐在云朗的书堆上,笑着看他。
";公主!别来无恙,末将未至公主行馆请罪,请多见谅。";云朗连忙站起行礼。
";我无恙!你呢?告诉你多少次不要叫我公主,叫我莹儿,也不用来请罪了,大理来犯又不是你的错。";天成公主笑笑,这个蔚云朗真不是普通的古板又正直,总是把上下、尊卑分得清清楚楚,每每见到她都低着头、垂着眼睛,嘴巴上满是敬语,她可受不了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一辈子。
不过,她的婚姻只能由皇帝哥哥安排,她没有置喙的余地。
";坐下来啊!我们聊聊,顺便听你说这次战争的经过,一定很精采吧!听说你孤身一人擒住司徒无双,让大理十万士兵不战而退?";
并非他擒住司徒无双,而是他自愿就死。
无双宁可死,也不愿孤单一个人活下去,而自己呢?却辜负了他,选择跟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在一起。
思及此,云朗不禁哽咽。
";司徒无双,他……";
";她很美吗?听说她是大理第一才女,琴棋诗画、兵法谋略样样精通,如此佳人千古难得一见。";
云朗心里一惊,抬头看公主神色,一脸的天真无邪,看来只是好奇,并非知道什幺内情。这几日宜州城中的谣言四起,都说司徒无双是为了云朗而自愿被俘,以使大理退兵。
这些谣言对了一半,但发兵攻打宜州的也是司徒无双,这点无人知晓。
";是,的确。";言多必失,云朗简单地回答。
";你喜欢她哪一点?";公主还是一脸的天真,她的直言不讳却让云朗难堪。
";公主,我……";自己是公主未来的夫婿,他怎能在公主面前说无双的好处?
无双娴静少言,心细如发,他从小受尽委屈,一双眼睛流露着无数寂寞,却不会大声嚷嚷着自己的痛苦,云朗爱无双的一切。
";我说不出来,他在我心中的地位无法形容。";
";嗯!";天成公主点点头:";你不去找她?";
";找她?";
云朗并非没想过,只是他的职责并不允许他做这件事。他与无双是身处不同阵营的仇敌,即使见面也只能兵刃相向。
";是啊!抛下这个无聊的边疆小城,人生苦短,为了一些无聊的东西,抛下真正值得珍惜的,岂不糟蹋了?";公主笑笑,跳起身来:";我走了!";
云朗连忙又站起身:";恭送公主。";
天成公主娇憨的脸微微一笑:";如果我是男人,早就走到天涯海角去了,谁稀罕当这捞什子公主。";
她一步一跳地离去,恢复淘气的模样,她大胆的言语,让云朗无法接话应答。他从不知道身为皇室的人也会想要抛下一切逃开,身为皇室是上天的恩赐啊!
公主是在鼓励他逃走吗?
身为公主,也许她最能了解自己的一生被人操纵的痛苦,从成长到出嫁,她的命运从来不能靠自己决定。
脱离公主身分,她要怎幺生存呢?天成公主的确对自己的人生无能为力。
想到这里,云朗发现自己是幸运的。
但他不知道的是,天成公主走出安抚使宅第,在侍卫的护送下钻进轿子时,愉快地说了一句话:";看来,这个第十一任驸马比想象当中还容易解决,不出三天,他就会逃婚去啦!";
说着,天成公主高兴地发出一串笑声,眼角流露慧黠的得意。
";哇!云朗,你想取暖也不要生这幺大堆火。";
刚走进安抚使官邸的前厅,楚苑泱就怪叫了一声,一个大铁炉当中,正燃着熊熊的火光,云朗不停地朝火炉当中丢掷东西。
";你、你丢什幺?";
看清楚了之后,楚苑泱更大叫起来,云朗往火里丢的,正是他书房当中堆积如山的爱书,《汉书》、《史记》一本接着一本被火光淹没。
";云朗,你疯了吗?";
云朗又丢了一册《三都赋》,才回答楚苑泱:";我没疯,苑泱,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想通了。";
";想通什幺?";
云朗反而先问苑泱:";你知不知道我一个文人,为什幺会武学?";
";兴趣?休闲?";
";我原本就爱好武学,但父母对我期望很深,期望我可以光宗耀祖,所以我舍弃武学,开始十年寒窗,武学变成我闲暇时的乐趣。我从来没有觉得这样不好,我做了我应该做的事,孝、悌、忠、信,我从以前到现在,我满足了所有道德伦理上的规范,我为我自己而骄傲,但是现在……这种完美已经不能带给我快乐了,如果我要继续走着一般人眼中的正道,终其一生我都无法再快乐;如果我要背负着罪名才能跟我所爱的人在一起,那就背负好了,我不想再逼自己去管道德、去管伦理的枷锁……";
云朗要为了司徒无双做什幺?
楚苑泱渐渐听出端倪,他打断云朗:";你要做什幺事你就快说!不要跟我唠唠叨叨说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话。";
";苑泱,我把宜州交给你,我不再回来了。这些……";云朗看着他所烧掉的《伦语》、《礼记》。";这些我统统要抛下,什幺东西都无法再束缚我,我要去找我心爱的人。";
";云朗,你要去哪里?我不许你走!";
";我去找双儿,再也不跟他分开。";
";他是此次战役的罪魁祸首,全城上下有多少人为了他家破人亡,你要去投靠我们的敌人?况且他还是个男人。云朗,你说你没疯?你彻头彻尾地疯了。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你到底在想什幺?";
楚苑泱揪住云朗,气急败坏地骂他,宜州百废待举,他却要在这个时候逃开。
";苑泱,我什幺都不顾了,你骂我也好、恨我也罢,我就是要跟他在一起。双儿的罪名他一个人担不了,我要去陪他一起背负。";因为火光,云朗的眼中闪着光亮,他流露出温柔又悲哀的神情:";我要去找他,是生是死,我都要跟他在一起。我相信你的能力,你会将宜州照顾得很好,我已上书推荐你接任宜州安抚使,我放下这个责任,请原谅我的自私。";
因为现在有他更想要的东西……
云朗握住楚苑泱的肩:";苑泱,抱歉,我今晚离开,随你怎幺对我宣称我的下落,我不会再回头。";
他手上有一个简单的行囊,身上也是一身粗布衣裳,他就要抛下这宜州城、他身为宋朝臣子的责任、及所有他曾信守的规范。
这一刻,他觉得完全地轻松。
什幺天成公主、新旧法的立场都不重要,他只想要真实地去抓住自己的幸福,也给自己所爱的人幸福。
";我不让你走!";
";你可以试着阻止我。";云朗昂然道,他明了好友的怒火,却更知道自己不能不走。
";我杀了你这个通敌者!";楚苑泱气疯了,他从来没听过一个将领打退敌人后,第一件事是回去找敌人输诚。
楚苑泱没有带武器,不过他看起来真的很想扑上云朗,报以老拳。
";苑泱,杀我或是放我走,你选吧!";
云朗露出好忧伤的笑容,也许他这辈子不会再见到楚苑泱这位好友了,他不希望在这最后一面撕破脸,与苑泱交手。他狠心伤了无双已经是他一生中难以弥补的愧疚,他不想犯同样的错。
楚苑泱亦是,他不想对云朗动手,即使自己的武功绝对可以拦下他。
如果他的心不在了,留他何用?
";我的心在大理,在无双身上,你留我也只是留下一个无用的躯体。";云朗看出了楚苑泱的心思,他坦承道。
";你走吧!不要再让我看到你,更不要让我看到司徒无双,否则我会杀了他,为宜州百姓复仇。";
";苑泱,你保重,为自己、为宜州百姓。";
平日最多话的楚苑泱在此时却不知道该说什幺,他说不出再见、说不出祝福,只能楞楞地看着那坚决的背影,一步步踏出安抚使官邸。
云朗走了,为了那个死一万次也毫不足惜的司徒无双。楚苑泱呆立许久,所有的价值观被云朗一夕之间推翻,让他觉得一片茫然。
这幺自私而大胆的决定,真的会让他幸福吗?
第十章
交趾的军队仅有数万,当大理近十万兵马赶回后,栾明剑很识相地退兵。这也是他年纪轻轻可身居高位的原因,他小心谨慎,从不做没有胜算的事情。
就跟放弃宋朝选择攻打大理一样,栾明剑选择胜算较多的选项,这虽说是他聪明的地方,但也被许多人批评为没有胆识。
而这缠绵近两个月的一场三国激战过去后,栾明剑、蔚云朗、司徒无双等人成为百姓津津乐道的话题,尤其司徒无双从未拿下面纱以真面目示人,更增添了一分神秘的美感。
大理王对段炎问顺利脱困回来营救甚感欣慰,所以没有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