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赵景退出后,朱华才开口:";这是公子的计画?";
";不是,但我早已猜到。栾明剑会为了谈耀光这幺一个小官的命跟我交换条件,引云朗他们南下,行调虎离山之计,让我们不费吹灰之力进占宜州,你不觉事有蹊跷?定是栾明剑另有所图,想趁我们鹬蚌相争之时,渔翁得利,不是攻宋,就是攻大理。但宋的边防甚多,除了宜州外,田川、梧州皆有守军,且我们进占宜州之后,说不定下一个目标就是梧州,他不会笨得跟我们正面交锋;最好的方法是趁后防空虚,进占大理,断了我们的后援,以逸待劳,等我们回国后再决一死战,这样他们的胜算不是大了许多?";
看无双行若无事地分析,朱华忍不住提醒:";大理是段家所有,而段家……";
";我并非段家人,大理为谁所有与我无关。";
";但,您忍心让将军困在宜州,得知自己国家灭亡却无能为力?您忍心让段家沦为阶下囚或整族灭亡?他们对公子再有不是,也毕竟将公子抚养长大,尽心尽力的照顾公子。";
";呵!尽心尽力?";无双眼光流转。";你真的认为他们尽心尽力?";
朱华无惧于公子隐隐发出的怒意,他道:";是的,我认为将军与小王爷都尽了他们的心力来照顾公子。";
无双无言,他并不认为自己错了,交趾进犯并非他授意,他只是视而不见;也许自己隐隐约约也希望段家灭亡,自己下不了手的事,他选择借刀杀人。
段家于他,只是一个供给他物质需求的地方;而他于段家,也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段家灭族,他毫无感觉。
当初偷交趾的行军步阵图,是无双已料到交趾会攻打大理,现在的情势他并不意外。
但,如果大理灭亡,他要何去何从?
就在这茫茫的人海当中飘荡,或找个没有人的地方隐居下来?
无论他如何选择自己的未来,都不会有云朗的存在,他们两个人的世界不会有任何交会的可能,这一点让无双辛酸。
想起段炎问与段珩对自己的信任,将这些军队的生命交到自己手上,没有一丝的怀疑,无双发现自己对他们终究还是有一些感激之情。
不论外在形式,他们的内心深处没有把他当外人。
想着,无双突然仰头大笑:";哈哈哈,那个算命的没说错,如果段家就此灭亡,全都是我一手造成的,我果然是个祸害!";
他扶着桌子,笑得连桌子也抖动起来。多可笑啊!段家防了半天,终究逃不过命运的摆布。
但他偏不让预言成真,无双冷冷一笑。
也罢!就把大理还给段家吧!
而他自己另有去处。
";朱华,取纸笔来,我要写信给蔚谦。";
看完由无双送来的信笺,云朗对于无双的意图毫无所知,上面只有时间地点,并无其余言语。
他对楚苑泱说:";司徒无双约我单独会面,去或不去?";
";当然要去,并且要解决司徒无双的性命。";
对于楚苑泱的提议,云朗大吃一惊:";杀了他?";
";大理军队需要司徒无双,没有司徒无双的调派,大理军队根本无所适从,这一点我们都已经明了。所以为了永绝后患,我建议杀了司徒无双。";
";可是,司徒无双跟我毕竟有数年的友谊。";
当然不仅只有友谊,云朗心虚地别开眼睛。到了这种地步,他还是念着对无双的旧情,所以即使楚苑泱要先灭了无双带领的三万人,他也持反对的意见,不肯危害无双的安全,更不想要逼他走上绝路。
";大人,你若在意宜州上万的百姓,就不该顾念旧日结交之情。我建议刺杀司徒无双。";
";苑泱……";
";云朗,想想你的未婚妻,想想那些被斩首后丢出城外的弟兄,里面有许多我患难与共的好兄弟,这些都是司徒无双的命令。司徒无双一日不除,便会在有生之年继续危害宜州,危害大宋的百姓。";
想到那些被杀害的士兵,楚苑泱激动得红了眼眶,他入军队多年,有多少至交好友在其中,却被司徒无双一个接一个的杀害。
苑泱说的都是实话。
只要自己在宜州的一天,无双还是会试图攻打,自己一个人却要连累众多百姓,云朗自觉罪孽深重。
也罢!就让这件事有个了结吧!
云朗提笔,写下允诺会面的回信。
无双早就到了,这是他们初次会面的地方,花了半天的时间上山,云朗不了解无双为何要约在这个远离战场的地方。
他直立在湖边,身上依旧白衣胜雪,只是他没有了那顶纱帽,也失去了对周遭一切平淡如水的感觉。
看着云朗慢慢走近,无双的双眸渐渐映上光采,他终于又再见到了他,云朗就如他每日梦中一般站在他的身前,如此靠近,却又这幺遥远。
";你来了。";无双的盈水双眸,直直地看着云朗。
他的心已死,所以映在他眼中的情感,犹如这潭湖水般冰冷。
";还是一样,一坛酒,你最喜欢的女儿红。";
云朗右臂一展,一坛十升的酒坛越过五丈的距离,稳稳地落在无双的手上,他打开喝了一口,然后将酒坛往湖中丢去。
";这是最后一坛酒,从此我们恩断情绝。";云朗严肃地说。
";你我早已情绝。";司徒无双淡淡地回话,在云朗写下那张信笺时,他们所有的感情早已断绝了。
";我们皆为男子,且我身有职责。";
";为了礼教,你就宁可硬生生舍下对我的情感?为了职责,你宁可娶一个你不爱的女人?云朗,你果真不愧为一夫当关的好汉子,刻骨铭心之痛你感受不到?还是你之前根本是一片虚情假意?";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原谅我无法做不可告人之事。";
无双气苦,他无言以对。
云朗还是如此顽强,对自己没有一丝歉意,只有满口的大道理。
他真不该心中怀抱希望,以为云朗会对他有任何情感的表示。
无双缓缓转身,步向湖边,他背对着云朗,似乎等待什幺。
但云朗没有一丝毫动静,这让司徒无双又回转过身,在这转身的同时,他听到了他等待的声音。
云朗的长剑出鞘,破空而过,毫无预警地刺向他胸前,长剑入肉不过一寸,云朗的剑直直抵在无双胸口,似在犹豫。
无双抬眼,不带任何情感的看着云朗。
你要杀便杀吧!无双的眼睛告诉云朗这句话。
云朗的手发颤,杀?不杀?
四周寂静无声,肃杀的秋色环绕着他们,这是他跟无双相识相知的地方,他狠得下心?
过往的回忆一幕幕在眼前闪过,但最后停留在心中的,是宜州城外尸首成堆的景象。
";抱歉。";
云朗一使力,长剑狠狠地穿过无双胸口,他拔出长剑,点点的鲜血洒在雪地上,形成鲜明的对比。
无双没有发出任何痛苦的声音,他仅是直直地倒了下去,鲜血从伤口不停涌出,染红了他的衣服。
他倒在地上,脸上没有痛苦的神情,反而看着云朗,唇上缓缓勾起一个微笑。
云朗无情地看着他,这一剑已经把他们过去的一切统统斩断了,在最后一刻,他选择把无双当敌人看待。
他会站在这里,看着无双走完他生命最后一段路,这是他所能留给他的最后一丝情意。
无双一直微笑着,他决定就这幺微笑着死去,即使伤口再痛都不皱一下眉头,让云朗在日后回想起他时,留着他这一个笑容。
";不要笑了!";
云朗一句话冒出口,他生气地握住拳头,无双没发现自己正在大量出血,正一点一点的死去吗?
这生死攸关的时候,他笑什幺?
无双还是笑着,但笑容越来越小,他的伤口已经严重地让他无力再维持笑容。
";谢谢……";一个若有似无的声音之后,无双头一偏,惨白的脸上失去所有生气。
";双儿?";
看到这景象,云朗往前一蹲,伸手探无双的鼻息,当发现微弱的气息后,松了一口气。
这种反复的心情让云朗痛苦,决定杀死无双的是他,现在想救无双的也是他。
他将无双抱在怀中。
";双儿,你要我怎样?我不能救你啊!让你活在世上,只会再荼毒百姓、危害我大宋子民,如果救你,我该如何面对死去的百姓?";
云朗抚摸无双的脸,好冷,无双在渐渐死去……这个想法让他打从心底觉得冰冷。
也许,无双不会再醒过来了……
云朗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抱着无双,心里想着今后自己不知该如何苟活下去,他杀死了他这一生中最爱也最在乎的人,从此他的心上会永远淌着鲜血,每一天活在痛苦当中。
他该怎幺办?
无双在昏迷中痛苦得发出呻吟。
云朗更加抱紧他:";双儿,我陪着你到最后。";
他喃喃地说,为自己没有下手更重一些而生气,如果他可以再放重一些,无双就不会在死前挣扎了这幺久。
补上一剑,让无双痛快的走?
不,他再也下不了手了。
在云朗自责不已的同时,无双的衣袖中掉落一封信笺,他惊觉上面是自己的名字,这是一封无双写给他的信笺。
摊开一看,无双娟秀的字映入眼中。
云朗足下大启:
反目成仇至此,已是难解。
宜州粮草已竭,大理军心浮动,欲夺回宜州正是良机。击退大理首先应将在下击毙,使大理无心恋栈,或挟为人质以交换宜州一城,以大理段炎问重视在下的程度,相信此事定能成功。
今日一会,无双抱必死之心,今生无缘与君相守,无双不愿苟活,宁死于足下之手,也无心抱憾度此余生。无双不悔此役,只恨未能身为女子,与君白首到老。
但求一死,多谢成全。
愿君今后平安喜乐!
无双草
无双早就知道他今天是来杀他的!
或说无双是特意安排这个约会,让他了结他的生命。所以他不逃不躲,任由他刺了那一剑。
是无双自己不想活了,他对这一场死伤惨重的战役从不后悔,只是知道他没办法得到他要的,所以他抛弃生命,抛弃大理士兵对他的期待。
这一切都只因为无双得不到他。
云朗在看完信的那刻开始,无意识地撕自己的衣服,替无双包扎伤口。
他将无双抱在怀中翻身上马,用可以摔断脖子的速度奔驰下山。云朗不忘用一只手握住无双,用内力让他的身体保持气血通畅。他要救无双!
他此刻忘却所有两国的恩怨,他只知道他绝不能让这个他最爱、也最爱他的人死去。
第九章
远远地看见云朗的坐骑,楚苑泱驾马迎接,惊讶地发现云朗怀中抱着一人。
";你携回司徒无双?";
";快请军医!";
楚苑泱讶异云朗伤痛欲绝的态度。";司徒无双怎幺了?";
";快去!";云朗怒吼。
抱着无双下马,云朗奔进自己的营帐,放无双在床上,拼命唤自己冷静,可是撕开无双衣服的手,还是仓皇地颤抖。
别死!无双,什幺国家大义我都不顾了!
你也许要为千万人偿命,但你要为我一人活着!
无双胸前一点殷红,伤口不大却直透过他的身体,流血已经停止,云朗不放心地压着,用内力护着无双心脉。
听无双心跳越发沉重,每一下都似是最后一跳。
云朗锁紧眉头,焦急地唤:";双儿,不要死,我不准!";
刚探头入营的军医,看到主帅无助的哀求,吓得呆立不动。
楚苑泱走进来,看到这景象,忍不住开骂:";你发什幺神经,为何不一剑解决司徒无双?";
";除非我死,否则你不准动他!";
";我才不管,既然落入我手中,我就非杀了司徒无双不可!";
两个人都怒气冲天,一句话没说完就动起手来。主帅帐中一时间充斥兵器击打的敲击声,招招犀利毫不容情,转瞬间两人已经过了十数招。因为平日两人常对打,所以云朗对好友的招式一概了然于心,尽管武功不及,但在这狭窄的营帐中,也打成了平手。
帐外的士兵心中冒汗,却谁都不敢管这闲事,只期待他们能自己冷静下来。
军医处变不惊,趁着他们拿着武器往对方身上招呼的同时,走到无双身旁察看伤势,不一会儿,他摇头道:";很难啊!";
";很难什幺?";
";这一剑伤及心肺,最是难治。";
才说着,无双便吐出一口血。
军医又道:";瞧!是不是?如果吐血止不住,也只是拖时间。";
避开楚苑泱刺过来的一剑,云朗对军医怒道:";你给我想办法!";
楚苑泱反唇:";让他死,这个人不值得救!";
";苑泱,你这是以下犯上!";
";你通敌卖国!";
看出苑泱不打算退让,也无意饶过这个残杀他众多好友的仇家,如今之计是先治好无双,不必要跟苑泱争这些复杂的爱恨。
他跟无双之间的爱恨已经难解。
云朗口气一缓:";治好司徒无双对我们有利无害,段炎问对他相当看重,以他交换宜州,我有十成的把握。";
云朗说的肯定,楚苑泱也知道沿着台阶下,不再坚持。只道:";你知道分寸就好,我们所有人都仰赖你,如果你阵前倒戈,千万兵马将无所适从。";
楚苑泱说完就走了,没有继续阻止军医对无双的医治。
他的心情云朗不是不懂,从他五年前来宜州,成为他的上司后,楚苑泱嘴巴上虽笑他是个文官不懂军事,但私下却用心地教他武学及军法上运用的策略,他是云朗的良师益友,对云朗有很高的期待。
夹在苑泱跟无双两个至交之间,云朗不知如何处理才能让他们两个不被自己伤害。
之后,云朗彻夜守在无双身旁,他亲自喂无双服药。
服下军医所开出来的药方,吐血的现象减缓,无双的脸色逐渐红润,云朗的脸色也跟着恢复正常。
根据军医所说,这表示无双有救了。
他紧紧握着无双的手,回想起数月前,他还把无双当女子时,也曾这样守着他。
放开无双是他用尽所有理智的决定,他曾为这个决定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也曾为自己爱上男人的疯狂行径自责不已,可这些都比不上他对无双的怜爱。
他将伤口上的脓与血水擦去,重行敷上一层药,无双皱着眉头,无意识地喊痛。
云朗将唇凑上无双:";别怕!我在这儿。";
说完,云朗就知道自己说得不对。
无双从来没怕过什幺,不管对与错,他想做什幺皆勇往直前。他偷交趾的行军图如此,攻打宜州也是如此。
连跟他发生关系亦是,他单纯的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没有去在乎任何常规与伦理。
说到勇敢坚定,他没能及上无双半分。
无双瘦弱的身体,让云朗想起那个激情的夜晚,他与无双肌肤相亲,互诉着心中的爱。
我爱你,无双。云朗在心中默默说着。
";好漂亮的小孩,他几岁?";楚苑泱无预警地冒出这句话。不知何时他已经走进主帅营帐,太过专注于无双的云朗没有注意到,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
云朗看这个飞扬豪迈的副官脸上一抹讶异,知道他被无双罕见的美丽容貌所吸引。
自上一次楚苑泱与司徒无双交手后,他便已发觉司徒无双是男子,但没料到他居然如此年幼。
";十九,还没满二十。";
";还是个小孩罢了!";楚苑泱嗤之以鼻。
";是啊!一点也不像是做出这一番惊天动地事情的人。";
无双的生活全因为他而改变,这是他的错。云朗擦拭无双脸上的汗,这也是一个好现象,表示无双的身体开始回应那些带着热性的药。
";云朗,请你不要再用这种眼神看他好不好?";
即使他不是司徒无双,楚苑泱也受不了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