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则起身抓起唐谦的手,央求,“唐姐姐,我们又不去很远,不过在这皇宫里面到处走走罢了。任谁也说不出什么不是?”
“不出宫?”唐谦盯着我眼睛。
“当然。”我双手叉腰理直气壮,“我要好好的活着,才不要做任何危险的事情,这么久你发现我多胆小吗?”
唐谦忍不住笑,“对对,我们玉公主最喜欢——”
我看她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我,哼哼两声,“最喜欢苟且偷安好了吧。”
傍晚时分,我拉着唐谦、连环两个人在御花园里面兴致勃勃的遛弯,萱姨腿痛未曾根来。
走了半天,我们找了一处亭子歇息。彩霞满天,映照的四处都暖暖的红,偏生夹着黑,又略微萧瑟的凉。仿佛了那句词,只是歪曲下意思,乍暖还寒,明灭相间。
我不顾连环的惊呼,唐谦的抗议,舒舒服服的躺在长椅上,侧头看去,草木尚有绿色,但不是夏天那浓浓的,而是混着秋色,有点哀伤。
唐谦和连环回去帮我取外套,晚风一吹,有点冷呢。
渐渐的,我头越来越重,越来越困。
“是谁躺在那里?!”迷糊中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吼,我双手覆盖住耳朵,好像小哥在抓我起床一样,不听。
“你听见我说话没有?”那个声音冰冷冷的,虽然是问句,比陈述句还低沉,比现在的风还冷——亲娘咧,他以为现在是夏天吗,拿自己当个空调用。
我转个身,头面向亭外的草丛,不理会边上的人,模糊的似乎真看见了笑嘻嘻的小哥,我赶忙追上去,他却一贯坏心的欺负我,就不让我跟他玩儿。
“起来。”那个声音似乎不耐烦了,可是小哥的促狭让我紧闭双眼——不抓住你个小兔崽子的。
忽然头皮一阵钻心的疼痛,我低呼一声,眼泪差点流出,一下清醒过来,没有小哥,只是一个陌生的年代,一些刚刚认识的人。
我转过头去,天色发暗,故而看不清楚,只略的辨认,是个年轻的男人。
“你是谁?”
“你是谁?”
不约而同的我们同时问,然后我一怔。
他亮晶晶的眼睛像会出汗一样,在这样的时分依然清晰,上下打量着我。
我端坐起来,想起来现在是在隋,不是在自家后院,小心做人阿,怎么一不留神,居然睡过去这多危险。这个人可以在御花园里面一个人这样走,地位不低。还会很低级的拉我头发把我弄醒,肯定属于心胸狭窄的典型。
我立刻就要很下作的赔礼道歉,希望这尊佛爷不要理我。
等等!我忽然想到,我怎么说也是萧梁的公主,自己太下作了不是给我那亲爱的老爹丢脸吗?
“你是谁需要想那么久?”这个男人口气阴沉沉的。
我忍不住打个哆嗦,决定把那颗想替我老爹争光的心收回去,可又不甘,他太嚣张了!到底怎么做呢?我低下头苦苦思索。
忽然手臂一阵疼痛,人已经被他抓着手臂伶起来。
“我问的时候,立刻回答我。”他命令。
我用力的把我的胳膊往回拉,却纹丝不动。心里一下上火:算你厉害,有本事掐断了我胳膊呀,杨坚非得狠狠地教训你,你这是伤害外交人员!
他用手扳着我下巴,瞪着我。
我回瞪过去,不回答就是不回答!想不出怎么对付你,我就不说话腻歪死你!
“玉公主!玉公主!”连环低低的喊声传过来,我知她是拿外套来了。
我斜睨那男人一眼,怎么样,怕了吧?我知道我现在一定是一脸小人得志得意洋洋的嘴脸,就像是所有电视剧中的坏心公主一样。
他果然放开了我的胳膊。
我揉揉,觉得烫烫的,果然红肿起来。
“你知道不知道你很过分?”我突然说。
他根本不看我。
我到他跟前,给他看我手臂上的伤,“我不过没有很迅速的回答你的话,可能我是害怕,或者我是刚醒来还没有反应过来,更甚至我是哑巴呢?”
他转过身不睬我,我又绕到他面前,继续给他看我的胳膊。
“一个女人,给男人不停地看自己的胳膊,不知羞耻。”他冷冷的来了一句。
我火更大,原来这厮脑袋里面琢磨着这个。
“羞耻二字,是指自己做了伤害别人的事情,我只不过把你应该觉得羞耻的物证拿来给你看。”
“那我要弄伤了你别的地方呢?”
我一怔,脸一下红了,他怎么总有本事转移话题。
稍一停顿,我继续道,“身体不过一具皮囊,有什么打紧。”
“是没什么打紧。”他点头,“所以在我在此生气前,你赶紧走。”
“你——”我第一次遇见如此无礼无耻之人,气得牙齿打结,下定决心我不走了。没错,本人酷爱苟且偷安,但是不代表可以容忍如此让人发指的事情存在。
“好,我们慢慢说。”我站到他对面,只及他肩膀,可恶,一定是十八岁的缘故,这么矮,不怕,二十三还能蹿一蹿——等等,我忽然想到,我事实上是个二十多岁的人了呀,怎么忽然变得如此幼稚,眼前的男人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我怎么能跟孩子一般见识呢。
顿时,我心里软了,自己觉得自己充满慈爱,微笑,面带微笑。
“你干吗?”他果然皱起眉,狐疑的问我。
对,对付这样的问题少年——呃,问题青年,就是要谆谆教诲,引导才对。
“姐姐跟你说这样不对……啊!”我话还没说完,就发现自己一下被他甩到了柱子上。
“多大的丫头,一点规矩没有,自称我的姐姐。”
我背肌疼痛,火越来越大,刚才的理智统统没有了。
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我只有做这个有一点杀伤力,而且没难度。
“听着,王八蛋,你要跟我道歉,因为你至少弄伤了我两次。我知道你没有教养,但是这要改,别人一样是人生肉长的,会疼会哭会生气。”
或者没有遇见过这样的状况,他这次居然没有一把甩开我,反而笑了,只是说出了更过分的话:“别人的命都是贱的,死了同死个蝼蚁有什么关系。”
我瞠目结舌,难道这就是古代的贵族吗?!
“玉公主?!”连环刚到就看到我极其不雅的一幕,低声惊呼。
“你这个无礼的人!我们公主乃是梁朝公主,快放开她,不然皇上一定会治你的罪!”
呃……貌似是我抓住人家的头发不放的,连环这丫头,怎么什么说出话来都让我别扭。
“玉公主。”他深思地看着我,像是刚刚见到我一样。
我细微的整理了一下衣服,摸到头发才发现,那个混蛋在把我弄醒时,抓我头发,把头发全弄乱了,披头散发的,一定狼狈得很,不管它!
我终于平复了下心中的情绪,淡淡的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但是出入这里,想必是贵胄子弟,出身名门。从今往后我们定然是天南地北,不得再见,只是我要劝你一句,不要这样草视人命。你眼中我们形同蝼蚁,可是即便蝼蚁也想偷生。将来你若是能做个起居八座的大人物,望你珍视别人性命,若有空多读书,古来圣贤谆谆教诲,几本史书,践人者被人践,杀人者被人杀,暴虐的没有好下场,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说完,我接过连环手中外套,慢慢披上,连环见我第一次这样严肃,也不敢问什么。
“走吧。”我说。
走了很远我依然能觉出后面两道视线,却不知是何表情,脊背挺直,停顿,我未曾回首,半晌,轻轻的道,“江山风月本无主,”这却连我自己,都不明白要表达什么了,“望君三思。”
第十一章 宇文
次日清晨。
“公主,”连环跑进来道,“有人来拜见你。”
我放下手中书,大奇,“是谁?”这地方我谁也不认识。
“他自称宇文恺。”
宇文恺,宇文。我心中默念。杨坚夺取北周天下,便是夺的宇文家的,后又杀尽宇文氏以绝后患。说来报应不爽,杨广最后又被宇文化及逼宫而死,想起以前看本书说,历史是因果循环的,好比满清欺人孤儿寡母拿了天下,自己又孤儿寡母的被灭。
但是这宇文恺到底是什么人呢?
“玉公主,臣不请自来了。”我还在思索的时候,却见一个年轻人已经占到了我面前。
我微笑,“好一个不请自来,不请自入,主人只好请坐。”
宇文恺哈哈大笑,“有趣,不愧是昭明太子的曾孙女,玉公主和怡公主都是才貌双全的佳人,晋王何其有幸,居然能有你们二位娥皇女英。”
“哦?”我笑,“宇文兄你去见过我姐姐了?”
“正是,”宇文恺一双眼睛盯着我,戏谑中偶尔闪过锐利,“玉公主称臣‘兄’,如何敢当。”
“你年长过我,我不过偏安一隅的公主,怎敢妄自尊大。”
“你是未来的皇子妃,满朝文武都要敬你。”
“说笑了宇文兄,未来的皇子妃乃是我姐姐怡公主。”
“那你呢?”
“我?”我哑然一笑,“我从哪来,到哪去,回到富丽的家乡不是也很好?”
宇文恺摇头,“你已来了,怎么还回得去。”
这句话似乎有种箴言的味道,我心里一荡,一下思虑万千,静默不语。
“宇文大人,”唐谦在旁边忽然静静的道,“您越矩了。”
宇文恺转头,打量着唐谦,我却也注视着唐谦,很少见她如此主动说过话。
“玉公主的丫头竟都是如此剔透,失敬失敬。”他一揖到底。这个人说话做事同我到了隋之后遇见的人截然不同,似乎毫无章法。
“宇文大人过奖了,谁不知道您才是博览群书,多才多艺,杞国公同您,一文一武,兄弟都是不世出的俊杰。”唐谦淡淡的道。
至此我才明白这个宇文恺的身份,也是个高贵门庭,国公爷的弟弟。
宇文恺晒然一笑,转头仔细的看着我,我坦然的同样看着他。
看起来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在古代算是不小的年龄了,飞扬的眉,眼睛深邃,高高的鼻梁,头发乌黑明亮,挺拔瘦削,衣衫华贵,大概所谓盛世的公子就是这个样子吧。
特别的是他嘴角一直若有若无的那丝微笑,带着几分戏谑,让人爱不是恨不是,急不得恼不得,俊美中透着不恭,似是纨绔却又似故意明珠暗藏。
“这位姑娘说得对,玉公主称臣为‘兄’确实不妥的很,臣宇文恺,若公主觉得念着麻烦,称小字安乐也好——晋王便是这么称呼臣的。”
我皱眉,这个家伙不停的提杨广,看起来倒挺像个能跟大色狼匹配的人物,看那对儿桃花眼,就像是戏里面那些给主子出馊主意强抢民女的狗腿。
我缓缓道,“安乐你今日来访,可是有什么事吗?”
宇文恺摇头,“臣只为见一见玉公主。”
“我一介女流,有何稀奇。若是为了日后,不若把时间用在我的姐姐身上。”我没多喜欢这个人,他从头到尾都有一种油滑感,这种人总喜欢戏弄嘲笑别人,我拙,不会应付。
“玉公主认为臣是为了巴结讨好未来的皇子妃?”他还是那样笑嘻嘻的。
我老老实实的点头。
宇文恺叹口气,站起身来,“才认为玉公主有趣,却也无趣,想的也不过尔尔,看来绝代佳人也是只可书中求了。”
我不答话。
“宇文大人——”唐谦才说话,宇文恺挥挥手,懒洋洋道,“行了行了我知道我又坏了你的规矩了。”
唐谦皱眉,难得脸上有些不快。我忽然觉得好玩儿,唐谦哪都好,就是太深沉,总把什么都藏在心里,一张又圆又软的盾包着自己,让人天然保持距离。偏偏这个宇文恺说话作派不正,绝不怕让对方无言以对,非让你心里个应不可。
故而我不接话。
“宇文大人——”唐谦才刚要说话,宇文恺又把话接过去,“你心里是不是厌烦我得很,恨不得称呼我宇文混账?”
“宇文大人——”
“可是你还称呼我宇文大人,坦白说我也不是什么多大的大人,只是太子府左庶子,营宗庙副监而已,你不觉得口是心非的很吗?”
“宇文大人,”唐谦淡淡的道,“唐谦卑微,自然要称呼大人,心中也绝对不敢腹诽,高低贵庶是生来注定的。您才华横溢名冠京华,纵唐谦地处偏僻也略有耳闻。天才都有几分怪诞,即便顶心顶肺的让人厌烦,人们也乐意容忍,这跟看猴儿戏是一个道理,谁让同我们常人都不同呢?”
唐谦生气了,我肯定,忽然觉得好玩儿,凉凉道,“唐谦,‘人言楚人沐猴则冠耳’,就这个意思?”
唐谦转过头,恭敬道,“玉公主说的是,奴婢知道了。”
我假惺惺,“哪里哪里,我一直不懂如何意思,今日你一提我才豁然开朗。”
宇文恺望着我们两个一唱一喝,忽然哈哈大笑,然后又是一揖到底。
唐谦瞪着他。
“唐姑娘伶牙俐齿,玉公主旁敲侧击,安乐受教,受教。”
他抬起头,却收起了笑容,眼睛忽然黑的吓人,“今日获益匪浅,多谢玉公主,多谢唐姑娘。他日定当再访。”
“恕不远送。”我道。
“不敢劳玉公主。”说完,宇文恺就扬长而去。
我一下从椅子上蹦起来,“唐谦,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唐谦却等宇文恺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转过头道,“宇文恺乃是隋开国功臣杞国公宇文忻幼弟,勋贵之后,其家时代为武将,诸兄并以弓马自达,英雄非凡。而宇文恺从小就是一个喜欢和人对着干的孩子,誓不碰兵刃,所以遍览群书,弃武习文。偏偏他又天生博闻强记,聪明过人。若说走上文官的路也罢了,他又觉得文官无聊,所以去学营造建筑之术,号称绝不再碰圣人书目。”
“宇文恺是太子府的?”
“他在太子府任职,但是似乎和晋王关系甚好。”
太子、晋王,我心中默默念道,或者此刻杨广的狰狞面目和勃勃野心还没有显露出来,宇文恺居然敢周旋在这两个人中间。
“那这个宇文恺也算是个怪才了,我们刚刚对他,却是太不礼貌了。”
“这种人心中全无规矩二字,原本也没什么,但是以后若您成了晋王妃,他这样却怕会有麻烦。”
我吓一跳,没想到唐谦想那么多,“唐谦,连环不是说了吗,宫中已经准备怡公主和晋王的婚事了。”
唐谦看我一眼,眼睛雪亮,“玉公主,不到最后时刻什么也是未可知的,我不是说连环说的消息不可靠,但毕竟只是风闻,这宫中,事情诡谲变幻,往往难以说得清的。”
“这几日,我竟看不出你是这样想的,”我苦笑,“只道你们跟我一样准备打道回府了。”
唐谦却忽然微笑,“玉公主,你不曾在这宫中久住,纵然你冰雪聪明也很难一下明白其中关系,我同柳大人说起,只觉得我们幸运能陪伴在玉公主你身边,不至于自这个大漩涡中扰的太深。”
我点点头,感慨,“谁说不是,漩涡中心的人,往往一旦站不住,也是被卷得最深的,一沉到海底,任凭别人拉都拉不出。”
唐谦默认,然后道,“玉公主,宇文恺今天到来,总不会是一点缘故都没有的。”
我不明。
“我们来了这么久了,没有一个人来过,现在风传晋王婚事,他却忽然来了——我虽不认可他毫无规矩,但是这个人向来狂放不拘,随心所欲,是真性情的人,而非谄媚巴结之辈——其中必定有些缘故的,我若没有猜错,玉公主,您回家的日子,可能要推迟了,更或者,不回去了。”
我脸红,想到刚才认为宇文恺趋炎附势,难怪他说我无趣。这人,还真有几分唐初文人的豪气。也难怪大唐之风,启于此代呢。
“唐谦,”我问,“你们的语气似乎都愿意我成为晋王妃?”
唐谦叹口气声音低低的,“玉公主您怎么想不明白,都已经来了这里,真的会回去吗?回去您又如何嫁的出去?来的时候……您同怡公主就都不能再回去了,不当晋王妃,就是后宫中的随意嫔妃,您……想过那样会如何吗?如果那样……还不如全力当上晋王妃。”
第十二章 又逢
唐谦的话让我想了很久,一个人静静的想。
想我从小到大,想我来到这里,想遇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