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见得?”
我道,“越是绝顶聪明的人,越容易陷入偏执之处,也就更难说服,但是他们一旦顿悟,就成大德大智之人。”
智觊大师微笑道,“徐夫人所言极是,老纳也是这么以为的,所以只望他心中存一善念,便可自救以及救人。”
我们两个旁若无人的问答。
“智觊大师。”杨广突然淡淡道。
我纵然心境已平,听见他的声音仍然是一窒,仿佛有说不出的酸楚。
“既然您今日有客,我和柳言就改日再来拜访。”杨广道,“小王方才所言,俱出自肺腑。”说完他站起身来。
智觊大师望着他,道,“外面风大雨大,愿晋王一路走好。”
“多谢大师。”杨广恭敬行礼,然后转身拉开房门,我转过头,雨还铺天盖地的下着,风挟雨势,雨借风生。地上积水看起来已然没了脚面,天从黑变成深灰色,虽不放晴,可总是见了些天光,没有那么压抑。
杨广没有停顿,直直的就走入雨中,不急不缓,向外走去。
柳言停在我身边,叹口气,道,“你怪我。”
我低下头,道,“你给我的好处我两世都还不干净,如何敢怪。”
柳言苦笑,道,“这就是怪了,不然怎么会说要还干净。”
“你们既是旧友,有话慢慢谈吧,”智觊大师站起身道,“老纳也先走了。”
“这如何敢当,”柳言道,“我们走开就是了。”
“不,”我清晰地拒绝道,然后对大师道,“大师,借您禅房一用,不胜感激。”
智觊大师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也若无其事的走入雨中。
我和柳言并排的站在门口,望着每个人走远,渐渐的,只剩下了天地以及无休止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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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最近有些忙,所以可能更新每次只能4千左右,希望能两更……但是不能的话,请大家多多谅解^_^,鞠躬~~‘‘
第五十八章 故人(下)
“为什么要留在这?”柳言温和的道。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坦然道,“因为我不敢跟你去任何地方。”
柳言全身一僵。
我知道我的话已经伤害了他,有一丝后悔,道,“对不起。”
柳言叹口气,道,“本来就是我错。”
我沉默半晌道,“你不解释吗?”
柳言道,“如果你需要,我解释;你不需要,我也不必为自己辩白。”
我静静的想了想,道,“我想听。”
柳言转头看我,我则躲开他视线,望着门外的大雨。
“王妃,”他声音在雨中清晰而又若远若近,“晋王真的思念了您两年,若是为了惩罚,柳言觉得该够了。”
“你错了,”我打断他,淡淡道,“我离开他根本就不是为了惩罚——感情的事情都是愿打愿挨,分开的理由只有不合适。你认为我惩罚他,是小看了我。”
“你们不合适吗?”柳言注视着我。
我吸了口气,道,“真的不合适。”
柳言脸上有一抹怅惘,雨水四溅在他雪白的衣衫角,一滴一滴,带着泥浆,变成暗淡的黄。许久之后,他淡淡的道,“很多时候,我们相信命运,相信缘份,相信自己,可是更多时候这三样没有一样是可信的——种种巧合之后重逢了,就说是老天注定的缘,因而破镜重圆;没有重逢,就说有缘无份,命中注定相遇不能相守。我不相信这种可笑的说法,王妃,”他没看我,依然是没有焦点的望着前方,声音缥缈,“或者你认为我自作主张,可是为什么你不认为我是所谓的‘缘份’的一部分呢?”
我竟不知道怎么回答,怔怔的,问一个我最挂念的问题:“你……告诉他子衿的事情了吗?”
柳言轻轻一笑,道,“王妃,晋王一无所知,今日之事,只是柳言自己的一个主意。”
我望着柳言,他嘴角微微下垂,目光坚定,比两年显得更加绝决,这两年,他南北征战,马不停蹄,却还惦记着江南小镇,一个普通女人的幸福,我有什么可以责怪的呢——责怪一个人关心自己?
“你——这两年好吗?”我问道。
柳言眼神一亮,嘴角轻轻扬起道,“还好。”
“晋王呢?”
“挫折总是一直有的,可是也是一直解决的,您说是不是?”
我点头。
“王妃,陈舒月公主已是皇上的后妃了。”
我一怔,望向柳言,他不理会我,继续道,“您走之后,晋王三日三夜没有安歇,四处寻找。”
我低下头。
“有些人不喜欢表达,但是行动胜过一切言语。回到宫中,晋王将陈舒月公主献给了皇上,就是如今的宣华夫人。”
“那皇后呢——这么做不是……”
“当初尉迟氏那个女子的事情,晋王站到了皇后一边,如今献给皇上一个公主,既是扬我国威,又是弥补下当日对皇上的一些亏欠,皇后也不会说什么。”
我沉默半晌道,“他做事……一直这么合理。”冷漠的合理。
“王妃,”柳言叹口气道,“晋王有自己的抱负,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能做得牺牲只有那么多,您——真的一点不动容吗?”
我想了想,道,“他会为我改变一些,我当然感动,但是,一点的感动不能成为两个人长相守的基础,一生一世,是种考验,很难。与其最后丑陋的分手,不如在尚佳的时候做一个决断,反而能留着一些美好的回忆。”
雨慢慢的以一种频率落下,不是太大,也不小,我们两个都没有再说什么。
我想去见唐谦,又有些担忧。我们生活的地方已经不安全,柳言道,我和杨广的重逢他从中没说任何,只是偷偷的制造这么一个机会——但杨广一样随便可以轻易找到我们了。我怕杨广会发现子衿,而后带走他。不,子衿是我生活的重心,是我的一切,不能被任何人带走。
而我,我又能逃到哪去?
沈南新!忽然想到了他,好像一根浮木,在他那应当可以躲避杨广——只是,我咬着下唇,那又使得我不能避开他,这样亏欠他,我总有一天还不清,我不愿如此——可也只能如此罢了,两相权衡,让唐谦带着子衿先去沈南新处,而我,慢慢再作处理。
可是杨广真的就这样走了吗?我不能冒险。
“你不回去吗?”我问柳言。
柳言道,“我也该回去了,王妃,我和晋王肯定还会来的。”
我笑笑,道,“那是你们的事情了。”
柳言看了我一眼,没说话,转身走进了雨里,一身白衣,顿时湿漉漉的。
待他走远,我立刻也冲进雨中,跑到慧清处。
“徐夫人?”慧清惊讶道,“你怎么不打伞?你朋友回去了?”
我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看左右无人,低声道,“慧清,你一定要帮我一个忙,去唐谦那儿,告诉她我不会再去见她,让她明天在我下山之后即刻悄悄下山,按照管家所说,去找你们大师兄。”
慧清欲言又止,道,“我现在就去。”
我感激道,“其中详情,我有时间再同你解释,此刻不宜多说,多谢你了。”
慧清推门就要出去,我又唤住他,迟疑片刻后果断道,“告诉唐谦,如果发现有人跟踪她,就不必去大师兄那里去了,千万别让人发现大师兄。”
慧清走后,我一下倒在椅子上。我做得没错,我担心子衿,但不能因为子衿,暴露了沈南新,他信任我,我也绝不能辜负他。若子衿被杨广带走——我咬住唇,心乱如麻。
这一夜,是我这两年来最难捱的。窗外,芭蕉夜雨,点点滴滴似溅在心上,辗转反复,唐谦和子衿现在如何?她们明天是否会平安的到镇上找到沈福管家所说的绸缎庄,然后联系到沈南新,躲得安安稳稳?明天我下山的时候,是否会遇见杨广派来的守兵?一路押我回去?他若押我回去,我又怎么才能逃出去与子衿相会?
柳言,我呆呆的睁着双眼望着一片黑暗,这便是缘份吗?你为我安排的缘份?
杨广……我无法做到不想他,白天那惊鸿一瞥,深深在我心上,扪心自问,明明是爱他的,就真的不能在一起吗?可两年前,我自己就给了自己答案,即便为了爱,也不能牺牲尊严。我——有我的骄傲。
三更夜雨,我蜷在被中,压抑着一个念头:我到底希望不希望明天在寺门口看见有守兵呢?有,是他终究是想要我的;没有……我怔怔的,他真的彻底不要我了,我——会更开心吗?
我,无法回答自己。
江南绵绵的阴雨中,没有一个微红酣醉般的黎明,我收拾得当,推开门,发现果然同昨天一样,灰蒙蒙的天,雨气氤氲。撑开油纸伞,我捡着水浅的地方,走向寺门。早起的僧人双手合十沉默的同我招呼,我屈膝回礼。
迈出寺门,我在想,唐谦……也开始在准备了吧?
抬起头,寺门口那两棵大树竟然被昨天的风雨吹断了不少枝丫,散在地上,有雨水落下,簌簌作响。一阵风忽然吹过,雨帘像一条天地间的布幔般被带的晃动着,掀开布幔,我止住呼吸,那树下,站着一位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
静静的,我们注视着彼此。
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看见他像树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许久之后,我迈着灌铅一样的腿,缓缓向前,同他擦肩而过。
错身的瞬间,他紧紧攥住我手。他手冰凉冰凉的,不过是夏天的一场雨,为什么这么的冷?
我深呼吸,用力要抽出自己的手。
可是他攥的是那么紧,我的努力显得那样渺小。
“别走。”他沙哑的道。
我的手开始痛,他依然是那个习惯,蛮横的表达着自己,忘记我会不会疼。
我说不出话,只有雨声,铺天盖地的雨声。
“别走,”他低低的重复道,“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出来,跟我回去。”
我的伞掉在地上,闭上眼睛,任由雨水浇着自己,掩盖去脸上的泪水。
我抬起头,努力的平稳住自己的情绪,道,“放我走。”
他转过身,从后面紧紧的抱住我,头埋在我的耳际,一动不动。
这样的拥抱让我窒息,让我肝胆俱裂,让我浑身颤抖,我道,“让我走。”别再给我任何的希望任何的温暖,我会去奢望更多,当奢望变成失望,当失望变成绝望,我承受不住,越是爱,越不能够分享,越是爱,占有欲越强。我将如何向你说明,因为太爱,所以只能放手。
“我们没有机会。”我忍住哽咽道。
“有。”他道。
“没有。”我用力的摇着头道,“没有的。”失去的时候他会想要重新得到,可是他不愿意被限制,他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抱负,总有一天,矛盾会再次爆发,那时候,我会更加的支离破碎。
“下山去吧。”我低声道。
杨广轻轻松开我,但还是紧紧攥住我的手,拉着我,向山下走。
所有的假设中,我没想过他会等我一夜……柳言说,有人不喜欢用语言,而是用行动,是这样吗?
忽然,杨广停住脚步,搂住我。
“有埋伏。”他在我耳边道,然后低喝一声,“出来!”
第五十九章 暗杀
“你回寺,快!”杨广短促的低声道,然后我只觉一股大力将我向上一抛,气血上涌,然后摔倒在地。
回寺!我知道杨广的意思,这些人必然是冲他所来,我在这里不能帮上一点忙,反而会束手束脚。
我踉跄得爬起来,发现几条黑色身影如鬼魅一般缠住了杨广。刀剑在灰蒙蒙的天色中,惨白的晃动,雨水被劈开,仿佛透明的血,四下飞溅。杨广被雨水完全浸透的灰色长衫显得单薄脆弱,仿佛一转眼就会被黑色所吞没。
忽然,一剑斜斜的冲我而来,我按捺住恐惧,滚倒在地,躲开那一剑。
“快!”杨广喊道。
我全身裹满了泥浆,沉重粘滞,望着他们继续缠斗在一起,一咬牙,转身往寺里跑,在这样紧急的时刻,我却忽然不知怎的,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为什么杨广在树下站了一夜,没有一个人动手?看那些人分明在此已经埋伏了很久。除非……
我脚下不由自主停住。“走!”杨广眼角余光依然盯住我,见我停下,怒喝一声。
不能走,那个念头虽然模糊,却越来越强烈,我猛的转身,一阵疾风吹过,茂盛的树叶哗哗作响,颤动不止。那些枝干摇晃的霎那,我看见一双苍白的手,稳稳的握住弓,箭直直的对准杨广。
来不及言语,我唯一的方法就是纵身扑上去。
“回寺——”我大喊一声,然后肩部一阵剧痛,箭射入肉里,剐来剐去。
“你……没事吧……”所有的景象在眼前不停的打旋,视野越来越小,越来越窄,只有他那张面庞模糊的晃动。
但等不及他的回答,我就眼前终于一黑,彻底的晕了过去。
仿佛置身火窟,我觉得热的难以呼吸,对,火,灼灼的,那些个地下宫殿的火,还有风箱,直统统的一进一出,火焰越来越高。不能昏过去,我努力的控制住神智,我现在绝不能昏过去。他……我要救他。
“玉儿?”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低的。那么……他应该没有事了。
一双大手在我的脸颊上摩挲着,轻轻的,仿佛怕稍微重了弄疼我的样子,带着一丝……怯意。
“你醒了?”
我闻到一阵熟悉的味道,渐渐的踏实下来,缓缓睁开眼睛,他憔悴的,坐在我的床边。
“你……没事吧?”我嗓子如劈开一般的痛楚,声音干涩,含糊不清。
“我没事。”他还是那样一动不动,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我,沙哑的道,然后垂下头,抓住我的双手,轻轻的覆在他脸上,他的脸,烫烫的。
“你发烧了?”我问道,淋了一夜雨,怎么可能一点事情没有,因为着急,说话牵动了胸口,一阵痛苦,止不住的咳嗽。
杨广一只大大右手掌,盖在我的脸,不让我看他。忽然,我感到他脸上凉凉的,湿湿的。他……哭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杨广抽回手,我眼前一亮,看他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转头看着门。
“阿弥陀佛,”智觊大师双手合十,低沉的道,“老纳过来再看看徐夫人的伤势。”
“多谢大师,”杨广咳了一声,声音平淡,站起身,给智觊大师让开位置。
“多谢智觊大师,”我低声道,天已经放晴了,一缕缕金色的阳光温暖的从智觊大师身后射进来,昨夜种种,今晨种种,恍如隔世。
“徐夫人,”智觊大师叹道,“你已沉睡了三天三夜,再不醒,老纳也不知如何是好了——你不必说话,多多休息就是。”
我心头一颤,侧过头望着杨广,他陪了我三天三夜吗?他漆黑的眸子目不转睛的望着我,似乎别的什么都不听、不看。
“阿弥陀佛,”智觊大师道,“老纳先下去了,一会儿慧清会给徐夫人送药来。”
我想起身道谢,却无法动弹。杨广一下坐到床边,问道,“怎么,你想做什么?我来做。”
智觊大师微微一笑,退出房门。
我叹口气,他怎么就不知道要道谢,还问我做什么。
“玉儿,”杨广重新攥住我的双手,放他在唇边,道,“我不敢想象——”他戛然而止,默默的吻着我的手,轻轻的,温存的。
我静静的看着他,那时,我根本来不及思索,来不及判断,来不及权衡,只剩下一个直觉罢了。
我的思绪渐渐清晰,难怪天气放晴,原来一切并非昨夜之事了。我轻轻看了杨广一眼,所有的念头又都纷至杳来,能如此清晰晋王行踪,短时间在此聚集几名死士,在寺门口守一夜却不肯动手,直到下山才下手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那双苍白而稳重的手……会恨我吗?
忽然全身忍不住一震,唐谦抱着子矜应在我出门之后,偷偷从后山溜走,去绸缎庄找人联系沈南新,我如今这么做,她们情况到底如何?
“玉儿?”杨广低声问道,“怎么?”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道,“有些累了。”
“你睡吧。”他说道,然后为我掖好薄被。
“你也去休息吧,”我望着他发黑的眼圈道。
他摇头,道,“我不困。”
“你好多天没睡过了。”我轻轻道。
“你睡觉。”他不悦道。
我叹口气,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