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乖乖的凑过去,忽然发现他总喜欢叫我名字,不管干什么,都是玉儿怎么样,玉儿如何,好像小时候我妈叫我宝宝过来,宝宝如何一样,都加上个“宝宝”,这样的叫法,有着一种说不清楚的甜蜜,想到这里,心里忽然觉得喜悦。
“终于快要结束了。”杨广搂着我,平躺在床上。
“你累了?”我随口道。
“当然累,累的事情多了,你怎么想得倒。”
我皱皱鼻子,知道他看不见。
“又在做什么怪脸儿?”他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道。
“傻瓜。”他轻轻斥责,“你这么问不就摆明我说的是对的了吗,连否认都不会。”
“否认做什么,”我轻轻叹口气,“难道你喜欢我骗你?”
杨广转过头低头看着我,道,“不准,你这辈子都不准骗我,我最恨人家骗我。”
“那是因为你总骗人家,才会以为别人都是骗子。”我反驳。
他却也不生气,搂着我道,“玉儿,你不知道我现在觉得多轻松。”
“难道你以前压力很大?”我用手肘撑着床,趴在床上看着他的脸惊讶的道。
“当然,”他伸手刮了一下我鼻子,道,“傻丫头,难道你以为我这个人是铁打的,能没有害怕?”
我摸摸他鼻子,道,“也不是,可是我觉得你这个人做什么都胸有成竹,似乎稳操胜券,应该不会害怕才对。”
“笨蛋,”他道,“给你讲个故事,我记得是我五岁那年,我养了一只小狗,我现在还记得样子呢,特别特别的可爱,全身金灿灿,眼睛乌漆抹黑的,就跟能明白人在说什么一样。我特别喜欢那只小狗儿,走到哪儿带到哪儿。结果有一天,大哥看见了之后也喜欢上了,就跟我要,我当然不肯给,结果大哥让手下的人从我手里抢,那些个下人怎么敢违背大哥的意思,于是就从我怀里把小狗儿给生生夺走了。我哭着去找父皇,父皇却哈哈大笑,跟我说一只小狗算什么,父皇再给你就是了。然后我就没有再说什么,跟着乳母就走了。”
“结果到了晚上,大哥来我这儿了,他对我说,就一只小狗,你还去找父皇告状,真没意思,你就那么想要那只小狗?我说当然,他就跟我笑着说,那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还给你。我当时特别高兴,问他说是什么?我说我什么都可以给他。大哥说,那你就学一声小狗叫,我就把小狗给你。”
“我当时觉得非常非常的屈辱,挣扎了半天,大哥不耐烦了,说你不愿意就算了,结果我咬着牙学了两声狗叫。大哥哈哈大笑扬长而去,我在后面喊,别忘了你说的,把我的小狗还给我!”
“后来呢?”我问道,心里隐约的有点不好的预感。
“后来晚上……”杨广声音有点哑,道,“大哥给我送来了一碗炖狗肉。”
我惊诧的一句话也说不出,紧紧攥住他的手。
“玉儿,我当时没有再去找父皇,父皇说不准还会认为大哥别出心裁,最多数落他两句而已。我也没有恨大哥,我只是恨我自己,恨我自己没有能力,连一个自己心爱的小狗都保护不了,每当我软弱的时候我就好像看见那双可怜巴巴地望着我的眼睛,我再也不允许有谁可以那么任意欺凌我的东西我的人。再者,就是,”他缓缓的道,“我再也不会去那么喜欢一样东西,哪怕是一只狗也不会,人一旦喜欢,就会成为自己的弱点,成为了弱点,就会被别人攻击,我学过一次狗叫,这辈子不会再学第二次。”
我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他叹口气,轻轻摸着我的头道,“所以我就算害怕也不会给人看,让人看了,没有人会帮助我,只有人会笑话我,会趁机落井下石,就算我害怕,也只会一个人害怕。谁能稳操胜券?你知道我听说贺若弼率领八千人去决战的时候的心情吗?我浑身都是冷汗,我害怕,贺若弼一旦输了,我就完了。”
“没有你说的那么糟糕,”我轻轻道,“最多……最多只是重新开局,我们也不会输。”
杨广抚摸着我的头发的手顿了顿,道,“是,我们不会输,可是玉儿我们要继续打上很久,前方打仗后方打的就是粮草,我们多打一天就要花掉多少银子,还要多死多少人。你尚且说希望少死伤,跟柳言忙来忙去,我真的不知道吗?”
我轻笑,“能让你知道人命贵重,我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他轻轻敲我头一下,道,“我才不在乎人命,我在乎的是粮草,是我胜利的大小之分!”
“是是是,”我听得出他的口是心非,满心的欢喜,他似乎……一点点的在减少着暴戾。
“不许得寸进尺!”他瞪着我。
我一头扎进他怀里,说不出的幸福。我的幸福要求真的不大,即便他对我不好,我希望,他可以好,他能够……我期盼的对老天说,不要死于非命。
“玉儿?”
“嗯?”
“我以为你睡着了。”
我捶他,“你才能睡得那么快,衣服还都穿着呢,也能睡着!”
“我很久没有脱衣服睡过了。”
“你骗人!”我直直道。
“你怎么知道?”他忽然很有兴致的样子看着我。
我羞成了大红脸,腾的坐起来,用枕头砸他。
他一把又把我抓下去,压在我身上,在我耳朵边轻轻的道,“你看见过,对不对?”
我一口咬下去,这个流氓!
那一夜,美好如斯。
第五十章 公主
次日,送走了杨广,我便找来唐谦,两个人偷偷溜过去,看张丽华。
而后那一天,成为我生命中最晦暗的一天。
“她……是张丽华?”我震撼的喃喃道。来到这个年代,我自问也算见过不少美女,或号称人间绝色,可是,同面前的女子一比,却不堪一提。
“不是,”唐谦低声道,似乎没有我这么震撼,“好像是陈主的妹妹,一个公主。”
隔着纱帘,我看到偌大的大殿里,只有杨广和那个美貌女子,仅仅两人这一点就让我心里堵的慌。他为什么单独见她,为什么。
“陈舒月。”杨广站的离她很近,低头着望着她道。
“是。”那陈舒月声音清冷,同样的人一样,孤傲冷艳,似乎不想同杨广多说,眼神静静的看着别处。
杨广并不为她的态度所恼,反而淡淡笑了笑,“你是他的胞妹——公主殿下,难怪脾气这么不好。”
陈舒月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陈破,还哪有陈国的公主。”
杨广道,“公主何必如此?你乃金枝玉叶,到了大隋也不会不堪。”
陈舒月转过头,带着一抹嘲讽的笑。
“怎么?”杨广饶有趣味的道。
陈舒月低下头。
杨广爽朗一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堂堂公主,隋给你什么你也不稀罕——这辈子奇珍异玩,想必在这富庶的南国你见得多了,你看不起我们对不对?”
显然杨广无所谓的态度让陈舒月颇为惊诧,故而抬头看了看杨广。隔着帘子,远远的,我也能看到那双震人心魄的,黑白分明的眸子,如一泓秋水,仿佛一点情绪都像一颗小石子,能在里面渐出水花,引起波波涟漪。
“公主,不是吗?”杨广转过身,走上台阶,斜靠在椅子上问她。
陈舒月一扬眉,昂着头,声音清悦,“你说的不错,我大陈虽然谈不上地大,但是人杰地灵,岂是北方蛮荒之地可比。”
“用我提醒下吗?你们输了。”杨广懒洋洋的道。可是我的心一缩,我能听得出,他声音中的趣致。
陈舒月轻轻一笑,冷的近乎透明的面庞多了几分温度,道,“十万人卸甲,没有一个男儿。”
“哦?你是在说鲁广达他们那十万长蛇阵?”杨广一只手支着头,一只手敲着桌子道。
陈舒月扬着头道,“还能有别人吗?被区区八千人打败,羞于同是陈地人。”
“可是我听说,大军会那个样子,是因为你哥任命施文庆导致的,而且,战前身为国君逼奸大将萧摩诃的妻子……好像不值得你这么悲愤吧?”
杨广轻薄的语气激怒了陈舒月,她傲然道,“成王败寇,我们不过阶下囚,你可以随意的欺凌,不过你能征服的只是一座宫廷,一群小人,和我们的躯壳,可是不能征服人心,不能征服南朝的风流雍容。被征服的是你们,你们会沉迷于南朝的一切美丽一切才情。”
“不错,”杨广道,“南地确实文采斐然,才人辈出。”
陈舒月似乎惊讶于杨广所说的话,半晌没说话。
“怎么?我赞同你的话,你也不同意?”杨广道。
陈舒月浅笑,道,“不,你说的都对——你以征服者的姿态而来,我们不会有正确的:你可以有力的反对因为你是胜利者;你赞同说明你宽广开明的胸怀。晋王殿下,你不觉得你同我讨论任何都没有一点的意义吗?”
杨广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向陈舒月。他每走一步,就好像在我心上重重踹一脚,女人的心,在有些方面,直觉灵的不能再灵。
“王妃?”唐谦叫我。她抓住我的手臂,低声道,“我们走吧。”
看,不仅是我,但凡是个女人都明白那种微妙而暧昧的气氛。我勾了勾嘴角,想笑一笑告诉她没关系,很久很久以前,就是唐谦告诉我在这个后宫里面值得哭得多了,不能哭。所以我想笑。可是,我连个苦笑都笑不出。唐谦比我有力气,她决心要拉我走,我就算双腿落地生根也能被她拔起来。
于是我就被她一路带回了屋子。
“我说过,”唐谦低声道,“您不该去的。”
我直直的看着唐谦,摇头道,“唐谦,我这次认真地回答你,我不认同你所有的观点,起码这一点——我该去,我庆幸我去。”
唐谦低下头不说话。
我惊讶我恢复得这么快,心还在疼,浑身虚弱,呼吸时断时续,可是却头脑清晰的不能再清晰,仿佛有人“轰”的打通了我情感上的任督二脉。我旁观着,他和她,一个胜利的王爷,一个沦落的公主。她孤傲、倔强,清冷而美艳的惊人,说话咄咄逼人,却又让人心生怜惜,不是处处可怜的怜,是欣赏的怜,外表坚强,内心伤痕的怜。
他有三妻四妾,我是知道的,他同别的女人过夜,我也是知道的。可是此刻,我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我无法接受。到底为什么不能接受?我扪心自问,因为在他面对陈舒月的时候,我第一次那么明确的看到了他专注的看着别的女人的目光?还是听着他欣赏的语气?我没办法欺骗自己,他对她有兴趣,那种兴趣和爱情,可能只是一线之隔。
“王妃?”唐谦低低道。
似乎因为我半天没说话她有些个担心,我抬头对她笑笑,拍拍她手道,“我没事儿,很好,只是在想点儿问题。”
从那时开始,我便坐在那儿继续想,从日升到日落,我想了整整一天。
“玉儿。”杨广推开门,便看到一个发呆的我。
无可否认,第一眼看到他,我心里铺天盖地的委屈和辛酸,仿佛时间就该在那一刻凝结住才对,但是,时间不会那么做的。
我展颜道,“这么早就没事了?”
他皱下眉,道,“早?你看天色早就全黑了。”
我笑了笑,走到他身边,细致的帮他脱下外衣,他攥住我手,低低的道,“怎么今天这么温柔?”
我抽出手,没停顿,道,“我还以为我一直是这样呢。”
“才不是,”他似乎颇为享受此刻的静谧,“罕见我的玉儿这样的温柔顺从,让我受宠若惊。”
我把他外套放在椅子上,然后抓住他的两只手,踮着脚,轻轻咬他的嘴唇,低低的道,“那这样呢?”
他身体一僵,却没再说话,轻轻的就挣脱了我的手,抱住我,深吻着。我偏开头,喘息着,低声道,“不行。”
“是你主动的,”他低着头在我耳边热热的道,“你没权力喊停。”
我咬他的肩膀,“我没说停,只不过,”我再次吻上他道,“这次是我主动的,你一切要听我的,我决定如何,就如何。”
“你想如何?”他声音沙哑,双手火热的抱着我。
“我决定……”我低低笑,双手攀住他脖子,望着他黑黑的眼睛道,“把你拖到床上去。”
我用脚勾下红罗帐,两情缱绻。
我爱他,此时此刻,全心全意。
“告诉我,”他平躺在床上,额头还有细细密密的汗珠,说不出的诱人,望着我道,“为什么?”
我呆了一下,然后整个人蜷在他怀里,闻着属于他的味道,不想说话。
“怎么了玉儿?”
你喜欢我吗?你爱我吗?我忽然笑了出来,抬着头看他,右手在他的脸上摩挲着,道,“没什么。”
“说谎,”他轻笑道,“你有没有心事,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我心里的傻念头蠢蠢欲动,可是又有种悲伤,那种悲伤来自于我对两个人的清楚:他不会如我所希望那样,我也不会如他所希望的那样。这么多年,只有如此的一个结论。只是,我不想这么快的放弃,昨天下午不是已经想好了吗,我再作最后的三件事,三件事都是我的愿望,我去做,他给结果。
“杨广,”我慢慢的蜷缩到床角落,低低的道,“我昨天……去看你了。”
“嗯。”他不以为意的道,“那怎么了?”
“我看到了你和……陈国公主。”
我等了半天,他一句话没有回答我,忽然感觉身边一凉,我惊愕的抬起头,杨广起身,一言不发的穿衣服。
“你去哪儿?”我拼命得让声音不发抖。
“起来,”他命令道,“今天你要跟我一起去青溪。”
昨夜,我如愿以偿的满足了自己第一个愿望。如今,我说了自己的第二个愿望——我没直接说出口,但是我知道他要给我答案。
青溪。
第五十一章 青溪
眼见着,枝头似乎都有了些微微的绿意,似乎南方的春天比北方来的早一些。但春寒料峭,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冷意。
青溪桥头,大帐外是列队整齐的兵将,风吹旗动,涨得鼓鼓的,哗哗作响。杨广坐在正中的位置,柳言在左,右面是高德弘。
张丽华、龚贵妃、孔贵妃三个人跪在地上。张丽华出身于贫寒的士兵之家,以织席为业。我低着看着她,说不出的滋味。她到底有什么错了,男人的过错总这样嫁于女人身上,就算是嫖娼,也是各有一半的责任,但贵为国君,错误就都要交代给妻妾。
只是,他带我来到底是做什么,同我所说又有什么关系,我不明白。
“张丽华。”杨广低沉沉的道。
张丽华抬起头,那一瞬间,万籁俱寂。她脸若桃花,肤若凝脂,七尺长的漆黑长发逶迤地上,一身白色的素衣,仿佛所有的污垢都不能玷污她一分一毫。她真的有三十多岁吗,我迷惑,还是传说中倾国倾城的女子都是不被年龄所限制的,好像夏姬。
她表情淡然,并不回答杨广。
“你可知罪?”
张丽华浅浅一笑,带着一种近似透明的迷离,这样的女子,和该是天上的仙子,怎么会是人间有血有肉的人呢?
杨广不在意她的置若罔闻,“你妖魅于主,和朝中奸佞沆瀣一气,为非作歹,陷害忠良,致使国君无所作为,祸国殃民。”
张丽华浑不在意,直直的跪在那儿,单薄的让人怜惜,身子偶尔因为寒冷一颤,又有说不出的风情,仿佛每个动作都充满了诱惑。她斜斜的看了杨广一眼,又低下头,睫毛卷翘浓密,长长的,在眼睛下形成一个阴影。嘴巴微微张了下,欲言又止,让人忍不住想知道她到底有什么样的心思要倾诉。
杨广紧紧地注视着她,忽然回过头来看我。我不知他是什么意思,睁大了眼睛望着他,杨广微微一笑,又转开头去,道,“张丽华,你向前来些,太远了,我看不清楚你。”
张丽华站起了起来,一身素静的白裙不能掩饰她凹凸到了极致的身段,完全不像个生育过的女人,仿佛正当妙龄的少女,她缓慢的走过来,每一步好像踏在莲花上,端庄典雅,华美圣洁。到了杨广案下她才又慢慢跪下。
我惊诧得望着杨广,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在全军面前那么轻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