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素立刻笑了,“多谢杨大人提醒,小王却是偏执了。”
我有点儿紧张,不住的偷偷抓杨广的袖子,他被我抓烦了,居然掐了我胳膊一下,我对他怒目而视。
“不许抓了。”他低喝。
“我紧张。”我胳膊上的疼也顾不得了。
“你紧张什么?”
“我要看见父皇母后了,自然紧张!”
他不解的看我一眼,“我看你在并州生龙活虎的,跟阿史那惊雷都款款而谈的,见到父皇母后有什么可怕的?”
“你又不是女人,懂什么?”我脚底下小动作,轻轻踹他一脚。
“你怎么跟只猫一样讨厌?”
我放弃让他帮我疏解情绪,他是懂不了,这个人见人是人见鬼是鬼,一会一定又老实坦诚又兄友弟恭又父慈子孝,我没大状况就是了,有点问题这个人就算为了自己也会帮我弄的熨熨帖帖。
这一路,好生漫长,穿过条条回廊,忽然我似乎感觉到了一道视线,脚不停步,头转过去,一张俏生生的脸庞出现在我眼前,一双眼睛带着微笑却深不可测。我被这张面孔吸引着,虽然人跟着杨广,却转不过头。我似乎听见她在说:妹妹,欢迎你回来了。
我的姐姐,在并州我几乎快忘记的人,在长安晋王府住了三年的人,眼前的人,萧怡。
一时之间,魂不守舍。就同杨广拉开了距离,看着他的背影,他却没有看到旁的人,步伐坚定,这个人,永远那么坚定的。
第二十五章 回宫
直到拜见独孤后,我依然是神思不属。难怪独孤后温和的问:“玉儿,你是否太过劳累?”
我强作出一个微笑,“有一点点,母后。”
独孤后带着点责怪的看着杨广道,“这女人家到底不同你们男人,玉儿同你一起出生入死,又车马兼程的回来,你也不体谅体谅,让她多歇息。”
我忙笑道,“母后,这么久没见了,我同晋王都想您得很,哪能先回去歇息,这一点劳累做不得什么。”
“你们俩回去歇息吧还是,”独孤后沉吟会儿道,“今儿晚上皇上要大摆宴席,这一是给阿摩接风洗尘,二是北面稍定,也算是个庆贺。看你们俩累的。”
“多谢母后。”杨广恭恭敬敬的跪拜下去。
独孤后站起来走到杨广跟前,把他扶了起来,眼睛里带着点湿润,“你这孩子,你这孩子,娘三年没怎么看见你了,这次你可要跟玉儿在长安住下不准到处跑了,别的王爷都养尊处优,就你兵马不停,你知道不知道娘好几次梦见你在战场上,都给吓得半死。”
“母后,”杨广也像是动了情,“儿臣这次会在长安一段时间好好陪您,但是儿臣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天下不定,儿臣就不能歇息,儿臣要为父皇为母后为太子大哥为我们杨家后代冲锋陷阵,打下一片江山。”
“阿摩,”独孤后擦了擦眼角,“你这片心,母后全明白。你们这几个孩子,唉,顶数你踏实。你大哥有你一半,母后也就,也就……”
“母后,”杨广正色,“大哥同儿臣性情不同,大哥豁达开朗,群臣都是敬爱有加。儿臣踏实勤勉,正适合为大哥做事。”
“你这么想,自然是对的。”独孤后摇摇头,“你刚回来我就说这些不好,你大哥最近闹了档子事,母后很是气恼。”
“怎么?”杨广不动声色。
“你也知道,你大哥同太子妃关系一向不好,但是好歹还敬着元魏氏几分面子,所以这元魏氏虽然有时候跑我这里来诉苦来委屈,可还算能得过且过,可谁知道,你大哥新纳了个妃之后,对元魏氏居然是变本加厉的不理不睬,甚至恶言相向,并且纵容那个女人凌驾于元魏氏头上——更可恨的是,那个女人是个倡优的女儿!唉,更多的,母后都不想提了。”
不用提,其实也都知道。毕竟东宫的长子谁能不知道——那时还在并州宫中就传来喜讯,太子杨勇生下长子,其母云昭训。只是这长子杨俨乃是杨勇和尚未入选东宫的云氏在外野和所生,宫中到处有人猜测,这杨俨到底是不是太子亲生,皇家血脉。
我想说几句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也只是一声叹息。同为女人,我明白独孤后此刻的心思,也可怜我那位大嫂。大婚前后,见了太多人,兼之我紧张不已,很多人没留下印象,对于太子杨勇和元魏氏都是模糊的记忆。但是看着孤独后和杨广都默不作声,又不得不说些什么,“母后,”我走到独孤后身边,轻轻扶着她的胳膊,“等大嫂生了小皇子,就什么都好转了。”
独孤后摇摇头,“你不知道,这元氏从来都不曾被宠幸过,怎么会生育,唉……对了,”她忽然转头看着我笑道,“玉儿,你们成亲这么久了,怎么也没有孩子?母后盼你们的孩子可都盼了三年了。”
我脸色通红,我没孩子原因根大嫂元氏却也差不多,还没有那个过,怎么会有孩子,转过头躲开独孤后的目光,却正好看见杨广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他居然走上前来,把我拉到身边,低声在我耳边说,“咱们是得努力了。”
我又羞又急,恨不得打他一巴掌,却只能盯着地面。
“玉儿,你走那么快做什么?”辞别独孤后之后我们回晋王府,我腾腾腾的跑,杨广却懒洋洋的跟在后面。
“你还说你还说!”我捂住耳朵,脸红心跳的不明所以,加大步伐的跑。
“玉儿!大庭广众之下你这么跑,成何体统!”
我停下,却又不敢看杨广。三年前的新婚之夜,我们似乎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我心里隐约的觉得他是怎么样认定我的,可是却又不十足是;他仿佛纯粹拿我当个“特殊”的朋友,但是无论怎么说,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能。三年,似乎就这样平淡的过着,他没有一夜进过我的房,但是也没有容许一个人对我有任何不敬。淡淡的,我心里觉得似乎同他之间有一种奇怪的张力,我们可以各自矜持的扯着那根若有若无的线,近了碰到会有些惊慌失措,更可能会撞疼,于是拼命的责怪对方;远了则觉得有点空落落的,那根线似乎又有弹性一般的往回拉。我一再的认定,他是我的衣食父母,是我的保护伞,是我需要讨好的对象,可是又对他最“无礼”,他看我……他又到底是怎么看我?
刚才他那句暧昧的话,似乎一下牵动了那根纤细而敏感的线,颤动不已。使得我一时之间控制不好距离,手足无措。
“怎么了?”他问。
我不由自主的抬着头,三年,杨广从当初那个俊美而倨傲的年轻人,变的显得成熟而稳重,只有一双眼睛仍然漆黑如点墨,深不见底……原来就像书上写的,有些人的眼睛真的会说话。
“没什么。”我迅速的调整着自己的态度,慢慢那种燥热退去,我微笑道,“快到家了,三年没有回来,还真的是想了。”
“所以你就这么急匆匆地回来?”他问我。
我点头,直直的看着他,“不然还因为什么?”
他看了我良久,“没什么,你喜欢这里很好。”
“当然喜欢,”我同他一起走进大门,他用手阻止了下人上前,只是和我慢慢溜达,“这里有安全感啊,自己的家,打死也不愿意离开。”
“难道你在并州没有安全感了?”
我想了想,“也不是,但是这里更安全啦!”说着我自然的挽住了他胳膊,“在这里,你要是敢欺负我,我就进宫去告御状!”
“你才不会。”他随口就反驳我。
我灰溜溜的,“我随口威风威风也不成吗?”这是我的大树,我是他身边的小蔓藤,我才不肯去为难大树呢。
忽然我发现杨广停了下来,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手轻轻从他的臂弯里面抽了出来。
萧怡,她静静的站在那里,目光如水的看着我们,三年,她一点不变的美貌,只是更静了,静的让人觉得像雾一样的轻轻围绕在你周围,但是又把握不住。一袭白色长裙,如云如雪。只是……我终于发现了在宫中我看见她的时候为什么会那么震撼,她居然是,一头白发。
“王爷。”她轻轻的道,声音也迷离的像个梦。
杨广缓慢的走过去,凝视着她。
她微微一笑,好像春花初绽,但又有着化不开的积雪,皑皑的忧伤,“我等了你三年。”她不再说话,睫毛上却亮晶晶的闪烁着。
“你头发怎么白了?”他问道,那声音,是温柔的。
“是你走的第三天,”她就那样深深的看着他,仿佛全世界只有那么一个人,“一夜之间,全白了。”
“何苦。”杨广道。
萧怡仰头看着天,“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不苦,萧怡一点不苦——连我自己也是后来才发现,我真的是一点也不苦。”
我就在那儿呆呆的看着,看着杨广搂着她,渐行渐远。久到唐谦等我许久不见我回来,出来找我。
我笑着对她说,“看这园子,花开的真好,我居然看呆了,你说,傻不傻?”
唐谦握住我手,她手暖暖的,我忍不住的扣住,在这夏末,我手冰凉,凉得沁到骨髓里。
“回去吧。”唐谦道。
我应了声,然后和她一起离开。但是却仍然忍不住回了头,看那郁郁葱葱的墨绿之后,看不见的身影。忽然想起了我那大嫂,元魏氏,是否也是这般?不,我们是不同的,我摇摇头,杨广不会那般的随心所欲,不会让独孤后有任何不满,不会宠妾灭妻。我不知道元魏氏是否深爱着杨勇,我,是不爱的,不爱,所以不会有任何贪念痴念妄念嗔念,不会生情障。那根轻轻的线,我似乎听见,在空中“啪”的一声,断了。
第二十六章 筵席(上)
连环急道,“您就穿这么简陋吗?”
我点点头,这个小妞儿总想把我打扮得花枝招展,但是我不喜欢,也不适合。更何况,这宫中环肥燕瘦,美女如云,我如何做,也不会是出众的那一个。怔怔的,我看着镜子,里面的人那样普通,那一点闪闪发亮的饰品更显的人暗淡无光,我心里一发狠,一股脑把连环戴在我头上的珠玉统统拔了下来,只是黑压压的头发简单的盘着,才稍微显得清爽些。
我低下头,心里无声的叹口气,我就是这样一个不能拿来对比的女子,一对比,就粗鄙不堪。
“走吧,”我道。今天感觉出奇的凉。
“王妃,”连环道,“王爷……”
我打断她,“我们去门口等他吧,时辰差不多了,王爷不会迟的。”不管如何的轻怜蜜爱,今晚这样的场合,他总不会失了分寸,搞不清轻重的,毕竟,他不是杨勇。想到这里我居然笑了,对我这个王妃来说,这总是件好事。
“玉儿,”我发愣的时候,却看见杨广已经到了身边,他皱皱眉,“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简陋?是没有首饰吗?”
我笑道,“晋王在并州同甘共苦的妻子,何必花红柳绿的妆扮。况且,”我低下头,“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带不带那些首饰,该简陋,也还是简陋的。”本来就是麻雀,不是凤凰。
“随你。”他点点头,把我扶上轿子。
我轻轻的坐定了,然后放下轿帘,是,我假装看不见杨广身边的萧怡,假装看不见他们两个人契合的动作。我咬着下嘴唇,无论怎样,他终究是不能带她出去的,再也没有哪个地方比晋王府更加需要“家和万事兴”。
到了宫中我才发现,这个筵席并不算大,也对,按照杨坚的性子,不会搞什么奢靡的陈设。几个朝廷重臣,一些皇亲勋贵,仅此而已。
杨坚以及独孤后端坐在正上方,见我们两个来了,独孤后笑道,“阿摩,玉儿,到我身边来。”
我走了过去,轻轻的坐在独孤后的身边,低低的道,“母后。”
“怎么?”独孤后有点惊讶的看着我,“玉儿你不舒服吗?今天上午看着累,还是挺精神的,现在怎么萎靡不振?”
我打起精神笑,“这稍微一歇,把以前的乏都调出来了,玉儿求您今天让我在您边上呆着。”
“你这孩子,累就在我这儿呆着,让人看着怪心疼的。一会儿你大嫂他们来的时候说几句话就成了。”
“多谢母后,”我道。
“阿摩,”独孤后已经转过头笑着同杨广说话,“今儿是专门给你摆的宴,你也知道你父皇多么不喜欢这些铺张浪费,他可是想让你好好风光风光。你的几个兄弟也都来了,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束。”
杨广恭敬的跪拜下去,“多谢父皇母后。”
“老二,”一个清朗的男声笑道,“三年哥哥都没看见你了,像个大男人的样子了。”
我心里一动,转过头看,这便是杨勇了。
杨勇长年在宫中养尊处优,又酷爱声乐女色,故而看起来气质和杨广很不相同。他一样相貌俊美,却略显虚胖,神态中不自觉的有一种涣散。但是比起杨广的过于谨慎,他则和蔼可亲的多。
“太子大哥。”杨广笑,“前方打仗,打的是后方,臣弟这北面稍微安定,全赖大哥在京的统筹得当,不辞辛苦,如今总算能当面谢谢了。”说着,他一揖到底。
杨勇有丝矜持的一笑,“老二你过谦了,但是也说对了一些。这长安的事情,看起来都没什么,可真做起来,琐碎麻烦——件件又不能不做,少做了什么,到了下边儿,都滚雪球似的大了。”
“大哥辛苦了,可是毕竟这政务上的事,只有你能帮父皇,大哥还要多注意自己身体才是。”
杨勇摆摆手,“没事,我没事。”
“大哥二哥,你们怎么把弟弟们扔在一边聊天?”说着,三个人走到了杨勇杨广身边。
“老三老四老五,”杨广大笑,用力的拍了拍那几个人。
“二哥,你这次回长安,父皇特意下令把我们几个都召回,算起来,我们几兄弟除了小时候在一块儿,没多大就分开,聚少离多,到不若平常人家的兄弟能常常见面。”说话的人声音柔和,人看起来也显得文弱清秀,乃是秦王杨俊。
“三哥老这么多愁善感的,”说话的青年和杨广看起来最像,一样的精干挺拔,只是一脸的桀骜不驯大为不同,“寻常人家家大不过几亩,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兄弟自然是不能在一起,以后这分管四方,大哥除了信任我们,还能信任谁?”此人必是蜀王杨秀。
那个看起来还带着孩子气在边上笑的,自然就是老五杨谅了。
兄弟几个虽然各有不同,但是看起来一般的英伟俊美,我偷偷的看了一眼独孤后,她一脸欣慰幸福的表情,能有这么几个儿子,作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她算得上是功德圆满了。只是这几个儿子,却都没有善终——我不由得黯然,很多事情,知道了反是不幸。
“母后,”
我吓了一跳,看见一个华贵的女子来到了我身边。她看起来相貌端庄,敦厚老实,五官并不出彩,只是睫毛如小扇子一般浓密。凭着一点淡淡的印象,我知道这是元魏氏。
“太子妃,”我赶忙站起身来,恭敬行礼。
她一笑,“妹妹免了,都是自家人,如若你愿意,叫我声姐姐也不错。”
“是,”独孤后笑道,“玉儿,你们接触不多,你这大嫂性子最稳温顺和善。”
“看得出来,”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以后都叫你姐姐了。”
元魏氏略一点头,又转头对独孤后道,“母后,”她声音迟疑,又带着点无奈,“太子……带着云昭训来了。”
“什么?”独孤后一下坐直,然后一脸不悦,“她在哪儿?”
“在下边,也是刚到的。”元魏氏低声道,“我劝过太子,今日乃是给二弟接风,不宜带云昭训来的,可是太子……太子不听,反而大怒,说臣妾善妒,甩手就走了。”
“行了,”独孤后打断了元魏氏,冷冷的道,“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我也不想为难谁。你下去别让那个女人过来就是了。”
“是。”元魏氏黯然下去。我心中忽然蒸腾出一种兔死狐悲似的悲凉。在这个年代,女人就是这样一个附属的东西,她的尊贵、幸福、荣宠都来自于自己男人,那个男人想给予就给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