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却一直没有人说话。
“这是皇上的旨意,末将……末将也只能谨遵圣旨。”沉默很久后,李彻忽然道,声音无奈。
“李彻,”杨广慢慢道,“你不用如此泄气,到底你仍然能带兵打仗就是好事。”
“王爷说的是,”李彻叹息,“只是,皇上他……他这么做……”
“父皇做得没错,”杨广打断了李彻的话,“这场仗我们准备了这么多年,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一定要取胜,是谁的荣誉全都不重要。”
“可是,”李彻声音激动,“这几年王爷您在并州呕心沥血,整饬边防,如今果子熟了,哼,谁都想来摘了,也不想想,自己天天在长安游手好闲——”
“住口!”杨广声音冰冷,“左武卫将军李彻,你要清楚你自己的身份。”
“末将知错。”李彻呆了呆,然后涩涩道,单膝跪下。
杨广静静的看着他,然后叹口气,走过去搀起了李彻,“李彻,咱们在一起多少年了,有些话还用得着说吗,我不想你这么说是因为怕你走出去我这个晋王府也这么说——你想想,盯着你的人还少吗?这次决战我们胜算极大,取胜之后,你难道没想过你的处境吗?李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不准备弯着腰做人,就准备直着脖子给人吧。”
李彻抬头,感激的望着杨广,“王爷,没想到这样的时刻,您居然还关心李彻的情况……”
“不说这些了,”杨广温和道,“你要配合皇上派来的人,不得有任何藏私或者怨念,李彻,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只有我们大隋胜利了才能说别的,你明白了吗?”
李彻愣了一下,然后笑道,“臣明白了!王爷,臣这就走了,臣约了长孙大人晚上要商讨军机,这突厥的事情长孙大人最熟。”
杨广点头,“那你就去吧,长孙大人文武双全,能跟他学习的太多了。”
李彻走出后,我转身也想悄悄的离开,却听见杨广道,“出来吧,玉儿。”
我脸色通红,被人发现偷听实在不是多么光彩的事情。
“你是想知道阿史那惊雷的情况吧?”他淡淡道。
这个男人心思狡的像个狐狸,滑的又像个兔子让人捉摸不到。
“是啊,”我承认,“我记得你说过发现了阿史那惊雷的就是李彻将军帐下的偏将。”
“你啊,”杨广回头看着我,眼睛眨也不眨,“我真该治你个通敌。”
我有点儿心慌意乱,“我……我知道我这样确实不对,只是雷大哥,不是!阿史那惊雷他……”
“我的王妃,”杨广欺到我身边,气息温热的在我前额那块流动,让我呼吸急促,“你当着你的丈夫的面那么关心另一个男人是不是不大好?况且这个男人还是你丈夫的死敌……嗯?”
我心怦怦乱跳,又无言以对,该怎么解释我对阿史那惊雷的关心呢?急中生智,我问道:“刚才李将军说的旨意是什么?你没事吧?”
杨广身体明显的僵硬了一下,离开我身边,缓缓的踱步,“父皇为了保护我的安危,命我对突厥的战争不许出战,不许挂帅——就差一个不许参与了。”
我惊呼,这个是什么命令,杨广在此地如此经营这么多年,胸有成竹,怎么能够这样?
“你——很想亲自出战的吧?”我问。即便他刚才和李彻说的那样淡定,但是我却直觉地相信那并非他完全的心思。
“我?我为什么要出战?我乃是堂堂的晋王,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情?”他倨傲的反驳我。
“你想身披铠甲,骑着骏马,”我轻轻的道,“在那个战场上纵横驰骋,跟你神交多年的敌人们一决生死——或者说你想的是战胜那些你的敌人们,风驰电掣的穿插着,男人总要经过战争的洗礼才能成长。可是父皇却生生把你禁止在了军营之外,你这个并州总管,却不许碰并州的兵马……”
杨广嚯的转身,吼道,“你懂什么?给我滚!”
之前他会凶我、弄疼弄伤我、奚落我、讽刺我、嘲笑我、鄙视我、欣赏我,但是这确实他第一次吼我。所有的情绪都可能是装的,只有这样的吼叫真情流露。我忍不住上前的抱住了杨广,此刻他孤独而悲哀的让人心痛。
“滚开——”他低声重复,但是却没有推开我。
这个家伙总是如此的言不由衷。
我抱他抱得更紧。无论要说什么,此刻只想能让他的伤心减一点,一点,再一点。
他慢慢的用双手抱住了我,甚至全身的重量都压过来,我咬着牙支撑住,我知道此刻一定要支持住。
“我没想到会这样。”他声音沙哑。
我用力的抱一下表示明白。
“我真的准备了很多年。”他重复。
我轻轻拍他的后背。
“我希望能在战场上打败阿史那惊雷让你看到——我不会输给任何人。”
我叹口气,我不过说了一句阿史那惊雷更厉害……
“他们……已经都开始防范我,所以做事情的机会都不再给我吗?”
“阿摩……”我喃喃的念着他的小名,试图安慰,“别这么想,你不是也对李将军说了吗,所有的人心里都是雪亮的。”
“雪亮的有什么用?胜了,是父皇调派的功劳,是大哥运筹帷幄的功劳,败了,则是这个并州总管的责任,这么多年这么多银子,我承担的起吗?”
“会失败吗?”我有些担心。
“不会。”杨广果断的回答我。
我闷在他怀里,瓮声瓮气,“这么有信心?”
“那当然,”他声音依然不乐,但是却充满自信,“长孙晟是个卓越的战略家,他采用离间之计,这么多年,突厥内部连年征战,自己被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筋疲力尽,我们的反击不过是一场渔人得利的战争。这场大收尾的战争我已经计划了很多年,但是父皇迟迟不肯表态,认为时机未到。如今,终于到了清算的时刻。”
“阿史那大哥一定会输吗?”原谅我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对这些个民族内部战争并不明确的立场。
“一定。”杨广用力的抱我一下,绝对是故意的,让我肋骨生疼,“我承认阿史那惊雷不是凡人,可是他个人要对抗历史,确是蚍蜉撼树了,突厥如此四分五裂,阿史那惊雷隶属沙钵略,虽然强大,却不能跟多年前的土门可汗时代相提并论。”
“那么,”我道,“提前恭喜你的胜利。”
“我的胜利……”他苦笑。
“当然是你的。”我在他耳边说,“如果不是已经把胜利当成了你的,他们还何必这样辛苦得从你手中想抹掉——他们越否认的,说明心里越是那么想的啊。”
杨广一下松开我,“玉儿你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刚才我是气糊涂了。”
我不动声色,这个人都气糊涂了,可是对李彻仍然那样款款而谈,情真意切,演戏的功夫也真不是吹的。
慢慢的他微笑,“这场战争,我一定会赢,赢给所有人看。”
我摇头——似乎跟他在一起我经常做这个动作。
山雨欲来风满楼,还在并州,我却已经嗅到了长安的味道,来自东宫的浓浓的味道,原来历史上那个没心没肺最后被弟弟所害的大哥,手脚也很快呢。
杨广呀杨广,我望着他的身影,你即便再表现的仁义孝悌,却也没有用的,难道你看不出吗?韬光养晦跟你想威震海内的声名是矛盾的吗?
一个王爷,想建立不世的功业,别说你哥哥,想怕你爸爸也是不允许的。
第二十二章 试探
次日,杨坚所派来的人就都住进了府邸内。据说使者开始百般拒绝,但是却又感动于晋王的殷殷邀请,终于答应下来。
这对于长年不能见到杨坚以及独孤后的杨广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他迫切需要能够亲眼见到他的使者的美言,使得杨坚和独孤后对他“放心”以及疼爱。
而那位使者,我却是直到晚宴才知道是谁:杨素。
“杨素……”我喃喃,在我感觉中,这位隋唐时期的风云人物,乃是个大胖子、大废物,老色鬼,玩弄权术的小人。想那破镜重圆的陈国公主、红拂女,哪个不是被他收在房中,成为姬妾,大唐战神李靖拜见他却又不识英雄于微时。总之,此人坏事做尽。
“王妃,您看这样怎么样?”连环这丫头居然扳住我的头,硬让我看镜子。
“好好好。”我敷衍,左顾右盼,没看镜子。
“都是您一点不懂打扮讨好的,”没想到连环居然嘟着嘴跟我生气了,“您好歹是个王妃,我们来并州也这么久了,我就没见过王爷在您房里过夜。那些个狐狸精,个个儿长得也不见多怎么样,就比您懂事儿多了,该笑笑该哭哭,该撒娇撒娇,就是您,除了会跟王爷唱反调还会什么呀。”
“连环!”唐谦冷冷道,“有你这么跟王妃说话的吗。”
连环明显的瑟缩下,她对唐姑娘的畏惧比对我还多,谁让唐谦对人老是冷冰冰一张脸,难得看见表情。
“可是,”连环挣扎下,“我也是为了王妃好啊。”
“行了行了,”我打圆场,“再不走我就迟到了,那样晋王是会更生气的,对他而言,今天可是很重要的场合。”
一个再被尊重的王妃,也不如一个被宠爱的女人,我叹口气,这种千百万年来的观念,到底是男人的劣根还是女人的?忽然恍惚一下——我到底是想当一个被宠爱的女人,还是一个被尊重但却被忽视性别的人呢?前者轰轰烈烈置之死地而后生后者天长地久朝朝暮暮却淡如白水。深呼吸一口气,我是白水一样的女人,选择白水一样的生活,燃烧般的生命不是我的命格。
皎皎明月,徐徐晚风,今晚夜色清凉,踏着满地碎银般的光辉,宛如凌波微步。晋王素来不在自己府内设置过多的闲散人员,故而到了晚上,清幽的不可方物——同时不可避免寂寂起来。
忽然前方一道人影吸引了我的目光,他身材修长挺拔,步伐安逸清闲。一袭淡青色的衫隐隐的透出一种中国式的写意山水味,就好像青山隐隐水迢迢的人物版。似乎发现了身后有人跟随,他停下了脚步,转过头。
李延年有云,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这个男人的一转头,李延年这首诗就成了我脑海中的一转念。原来男人也能够倾城倾国。难道是夜色如许,平添了几分气韵?
我慢慢到了他身边,克制住自己盯着他的欲望,轻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低声道,“容我来猜猜,想必您就是晋王妃了。”
我一笑,“杨大人好生聪明。”
他一怔,眼神里渐渐有了笑意,“不及王妃。”
果然是杨素,一看此人便会明白什么叫金鳞岂是池中物,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是个一般人。天子宠之绝非没有道理的。只是……这人这人同我想象中的差距太大了。我头脑中一时纷乱复杂,干脆什么都不想了,暂且先见招拆招。
“杨大人怎么不在前厅?”我们缓缓前行。
“臣正要过去,”他答,“王妃可是认为臣晚了?”
这个时刻过去,他根本是故意的。我暗忖。这么做为什么?试探杨广的态度,还是别的目的?
“杨大人日夜为国事操劳,到了并州又车马劳顿,晋王同我向来钦佩,”我淡淡道,“今日晚宴,乃是为大人接风洗尘,如何是您晚了?再者,”我侧仰着头看身边的男人,“如此夜色,难怪杨大人流连忘返。”
杨素双手背在身后,一句话也没有说。
“王妃,请。”
我略一颔首,在他之前进了大厅,看见杨广正站在门口。我先开口道,“王爷,我在外面碰到了杨大人。”
杨广上前一步,“杨大人,请!”
杨素忙道,“不敢,臣哪敢走在小王爷之前。”
杨广恳切道,“杨大人何必如此过谦,这一路上只怕甚是辛苦,小王尚且怕招待不周。”
杨素微微一笑,也不再谦让,径直走过去坐了下来,“晋王礼贤下士,臣再推辞倒是不妥了。”
“粗茶淡饭,杨大人不嫌弃就好了。”杨广道。我低头,果然是寻常菜耳,并不比平时多一些。
“哪敢,”杨素道,“克勤克俭乃是当今皇帝所倡,晋王身在万里之外尚且如此不忘圣训,为臣钦佩不已。”
杨广叹息,“也不全然是为了父皇的倡导,小王常年在这并州,边境之地冲突时有发生,百姓和兵士的日子都不好过,看多了,谁也没有心思自己过奢靡的日子。”他端起酒杯,“不说这些,先敬杨大人一杯。”我亦举杯。
杨素谢过后一饮而尽。
“杨大人,父皇母后身体可好?”杨广喝了酒问道,“小王不能承欢膝下,甚至几年不得一见,为人子女,心里惭愧。”
“皇上龙体康健,皇后如是,晋王不必担心,他们虽在长安,也时时和臣等说起晋王,每每谈及,特别是皇后,总是思念得紧。”
杨广没有说话,又喝了一杯酒,神色黯然,“母后……唉。”
我轻声问道,“杨大人,待得您回到长安,一定要替我跟母后稍句话,我想念她老人家得很,晋王对我情深意重,我也会全心全意伺候晋王,让她放心。”言罢,我望着杨广,她也看着我,我没有说谎,杨广对我,确实是不错的。只不过,未把我当个女人、当成他的女人罢了。
杨素长长一揖,“皇后娘娘听到我的话之后,一定会欣喜宽慰的。”
杨广道,“大哥,三弟四弟五弟可好?”
“都安好,太子宽厚仁义,如今在长安帮助皇上处理政事,政才略见端倪,满朝文武都赞颂不已。”
杨广点头道,“其实有大哥在父皇的身边,自然是不用我们几个兄弟担心,如今北御突厥,大战临近,大哥能够指点指点我,真是幸事。”
“晋王过谦,”杨素笑道,“您在这并州多年,尽心尽力,对于北面的情况谁有您清楚,这次皇上爱惜您,不舍得让您出征,也是为难了很久呢。”
杨广眼睛里寒光一闪,又温和的道,“哦?杨大人此话怎讲?”
“皇上曾召臣和高大人商量,到底让不让晋王您指挥这一场大仗,臣力主晋王您来指挥,毕竟没有人比您更清楚这其中的种种,况且王爷亲身上阵,对士兵也是莫大的鼓励。但是高大人却认为终久兵者乃凶器,其中必然还是有危险,这场仗我们势在必得,不必让晋王冒险。皇上也是左思右想,最后认为还是高大人说得有理,爱子心切,宁可这场仗打慢一点,都要您平安无事。”杨素缓缓道。
我手凉凉的,杨素这是在暗示什么?此番说辞,在杨广面前把自己涤干净,同时又隐隐点出高颎。话说回来……杨素也看出了杨广的心思吗?
杨广不动声色,一揖到底,“小王感谢杨大人和高大人在京的厚爱。”
“不敢不敢。”
忽然间我觉得无趣,这杨素看起来清风明月,但是似乎却跟历史上的没有什么不同,才几分钟,他就旁敲侧击,把该说的都说了。
“王妃可是觉得有些乏了?臣只顾同晋王禀报情况,却忘记了王妃在此,罪过罪过。”
“哪里?”这老东西目光如炬,连我几分钟的走神他也要管,烦人烦到姥姥家了,我淡淡道,“杨大人说的是军国大事,兹事体大,哪有我等女人插嘴的余地。只是饭菜要凉了,大人还是先吃些东西吧。”
第二十三章 局势
杨广被高颎架空,可是高颎到底身在长安,又如何真正能架空?李彻、长孙晟依然经常往来府上,谈论军情。杨素在府内,每日或者同杨广对弈,或者在并州城内转转,不问任何军事。杨广则忙碌得很,几日来未与我见面。我一个人的时候,就自己看看书,写写字,逮着谁有功夫,再聊聊天。通常这个大闲人,是杨素。
“独钓寒江雪,杨大人,好趣致。”我裹着厚厚的披风仍然觉得冷,杨素依然一身青色单衣一动不动地坐在石头上钓鱼。
“不及王妃这一语妙。”杨素转头微笑。
我暗自叫声惭愧,柳宗元柳大人,剽窃你句。
“杨大人为何不去前厅同众人议事,反而在这里清静呢?”
杨素不紧不慢的把渔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