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心里暗暗叫苦,这一夜别想睡觉了。因为在入警培训的项目里就有“叠被子”,如果是旧被子还好些,容易叠得有棱有角,但新被子就惨了,得先踩被子,把被子踩平了,踩薄了,才能叠整齐。可气的是,不明真相的看守警官真的给他们抱来一床新被子。
看守警官走了。王路和大漠装作看不起那两个人的样子,一屁股坐在床上,随意找些下流话题聊着。
“喂,你们两个,赶快叠被子,不然,明天早上就收拾你们!”“号长”冲两人下着命令。
他俩故意不理他,继续流里流气地聊天。
“喂,不能这样,我是‘号长’,你们不叠被子的话,明天要收拾我。”“号长”有点发急。
另一个人却躺在床上沉默着,他的沉默中透着一种杀气。大漠和王路交换一下眼色,王路明白了,他就是那个境外来的联络员吾买尔。
“号长”见两人仍然不动,便自己拉开新被子踩了起来。王路装作恼火地,一把把他推到一边,开始踩被子。
“号长”主动跟吾买尔打招呼:“你从哪儿来的?”
吾买尔不耐烦地“哼”了一声,看那个样子,谁也别想把他的嘴撬开。
这一夜,王路和陈大漠一直踩被子,直到天亮。
吾买尔翻来覆去地在床上烙了一夜的‘饼子’。他反复回忆出境前的情景。那天,恐怖组织头目阿力木把他叫到室内,对他说:现在我要派你入境送武器,接头人是谁你不必问,你的任务就是把货送到。
入境之前,吾买尔做过各种最坏的打算,却怎么也没想到刚入境就被俘了。警察怎么会想到要拆开电视机箱呢?他没看到警察手里拿着金属探测仪啊?难道情报泄露了?或者是阿力木故意暗害自己?可又觉得不像啊。反正,自己已经落入警察手中,看来是别想活着出去了。他直后悔不该如实交待自己的身份。说实话,刚被抓住时,他被警方的阵势吓坏了,警察问什么他本能地就说什么。直到警察把他转移了到这坐城市,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嘴巴惹祸了,可是要收回已经不可能了。
第二天,吾买尔被警方带去审讯。王路和陈大漠想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但怎么都睡不着,这是高度紧张的结果。
半天之后,吾买尔回来了,他扫了王路一眼,刚注意到王路的存在似的。他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王路回答:“兵团农场的。”
“哪个农场的?”他试探地问。
“奎屯。”
“汉族嘛?”
“你看不出来吗?”王路戗了他一句。
“你干了什么坏事?”他歪着头问王路。
“钱。”王路简单地回答。
“抢劫嘛?”
“不,我把公家的钱拿走了。”
“噢,农场的口袋嘛,空了;你的口袋嘛,满满的。但是嘛,现在又空了。”他指指王路的衣兜,王路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大漠眼皮都不抬一下,故作玩高深。
当晚,四个人并排躺在光板床上。王路在最外侧,大漠与吾买尔靠得最近,“号长”睡在最里边。王路为大漠捏一把汗。
第三天被审讯回来,吾买尔脸上又呈现出颓败之相。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很沉重。他似乎也想说点什么,但王路和陈大漠故意不想理他,他们是在跟他熬意志,看谁先崩溃。但他们不希望他有自杀的念头,那样的话,王路和大漠就惨了。为了防止他自杀或其他什么意外,他们已经三天没合眼。睡眠神经一经打乱,胃口也大减。但一连三天王路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嚼吃这种难以下咽的饭,否则他会饿死。一连三天,他们与世隔绝,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在这巴掌大的地方蹲着,精神高度紧张,王路觉得自己的某根神经快木了。
事情突然起了变化。第三天夜里,陈大漠突然喊肚子疼,而且疼得直在床上打滚。闹得四个人都无法入睡。天亮之后,看守所的医生来到“号子”里,给他诊断了一下,脸色“刷“地变了:“赶紧抬走,拖下去要出人命的。”大漠被抬了出去。临出门前,大漠拉了下王路的手说:“我去看病。”王路点点头,他以为大漠很快会回来,直到天黑后他也没回来,王路这才意识到他的病情可能很严重。
格局因为大漠的撤出,突然变成一比二。王路心里紧张起来。力量悬殊是一个原因,如果吾买尔仍不开口,仍不说出他入境的计划,王路就得在这里耗下去。就怕吾买尔没崩溃王路自己先崩溃了。毕竟他是头一次独立执行任务,他给自己打气:坚持住,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就当大漠还在身边,他在暗中给自己力量。王路突然悟到,这些天自己敢平静地在“号子”里蹲着,是因为身边有大漠,身边有战友,否则早毛了。
大漠被抬出去时,吾买尔正在接受审讯,所以,他回来后,当发现少了一个人时,便问王路:“那个人呢?”
王路说:“被医生带走了。”
“肚子的事情吗?回不回来了?”
“他可能不回来了吧,我听说他很有钱,可能给看守警察一点钱,就能到医院里治病。”王路故意乱说。
“我也有钱,也想出去,但他们不会让我出去的。”吾买尔狡猾地试探着说。
“为什么?”王路问。
“因为他是汉族,就可以到医院里躺着。我们嘛,就不行,我们是维吾尔,不平等的。”吾买尔巧妙地把问题的实质归结到民族问题上了,他很擅于混淆是非。
与前三天相比,沙吾提的精神头就像快耗干的电池,一节不如一节,一会儿不如一会儿了。
王路不知外面的同志们是怎么工作的,第四天的夜里,沙吾提的态度有了很大变化。三个人在床上平躺下来之后,他主动问“号长”:“睡了吗?”
“号长”惊吓地坐了起来:“你问我嘛?”自从那晚吾买尔严厉地训斥了他之后,他一直躲着吾买尔。
吾买尔小声地对“号长”说,“公安每天都审讯我,我看他们知道的事不少,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这次我要完了,有些人,也要被抓了,对不对?”
“号长”态度暧昧地回答:“无论谁被抓走,都是胡大的安排,他们命该如此。”
“可是,我的老婆,怎么办?我的娃娃,怎么办?也要被抓走?她们应该好好地活着,你说对不对?”
王路听出,吾买尔动摇了,他陷入了极度的矛盾中,他把素不相识的“号长”当成了倾诉对象,他想为自己的背叛找个合理的借口,王路猜测,自己的“号子”生活可能到此结束了。
第二篇第四章(3)
三
果然,在王路被关进“号子”里的第八天,“号子”实际上已经成了关王路一个人的地方,“号长”被转移到其他牢舍,吾买尔终于交待了接头的时间和地点。
这天上午,一个看守警官“咣当”一声打开门,大声对王路喊道:“13号,出来。”
王路机械地跟在看守警官身后,跌跌撞撞地走着,他努力穿过这长长的、黑暗的走廊,越往外走,眼前的光亮越多,越有光明。不像刚进来时,越往里走,越是黑暗。那一刻,王路感到了光明对一个人的可贵,当罪犯真不好,没有自由,没有光明。
经过了这么一场特殊的人生经历,王路觉得自己突然变得平静了,人还是过去那个人,但心里面却塞满了很多沉甸甸的东西,就好比,昨天和今天本来没有什么差别,都是过日子,但相对王路来说,昨天的日子和今天的日子内容肯定不同。
一辆墨绿色的三凌车停在看守所外面。当看守所的大门在王路身后关闭时,三凌车的喇叭响了一下,接着有一只手从摇下来的车玻璃里伸出来,向他挥了挥。他走近一看,陈大漠戴着墨镜坐在驾驶员的位置,是他向王路招手。王路拉开车门坐进去。
就在王路拉开车门的瞬间,他看见了微笑着坐在车后座的钟成。局长亲自来接自己,王路的心里一阵感动。
“遭罪了吧?小伙子,表现的不错,比我想像的好的多。”钟成表扬王路。
王路也觉得自己还行,就点点头说:“还行吧,坚持下来了。”
“初次跟境外派来的恐怖分子面对面,怕过没有?”钟成问。
王路回答说:“我脑子里根本没有他是境外来人这个念头,那时,我觉得他跟我一样,就是个男人。而且,在最后一天,我看见他流泪了,是他害怕了,而不是我。因为我知道我的背后有你们,他的背后却没什么力量。”
钟成说:“你说得好,正因为他们是孤立的,所以,多少年来,他们根本就搞不成什么事,不过是瞎胡闹罢。”
“我想证实一下,是不是吾买尔交待了?他现在在哪儿?”王路特别关切这个结果。
钟成说:“交待了。后天下午五点,南疆清真寺门前的电线杆底下接头。”
王路急切地说:“我也想参加。”
钟成制止说:“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休养两天后,正式到反恐一队报到。”
王路诚恳地要求着:“我还是想参加这次行动。”
钟成考虑了一下,对戴着墨镜的陈大漠说:“好吧,给他安排一下。”
听到自己被允许参加这次战斗,王路又来神了。
路上,钟成对王路说:“大漠幸亏送医院及时,否则胃就得穿个窟隆。”他又拍了一下大漠的肩膀说:“你也真不是时候,害得我师弟一个人苦守洞房。”
大漠忙向王路道歉,说:“撤退决不是我的本意。”
王路惊喜地问钟成:“这么说,你是我师兄?”
大漠插话:“钟头儿是79级法律系的,是你们新疆大学的骄傲你不知道吗?15年前,南疆的库车派出所遭恐怖分子袭击,当时钟头是副所长,他一个人干八名恐怖分子,被公安局授予二级英模呢。”
“听说过。一入校,校长就给我们做过校史报告,提过这件事。嗨,我不知道那个所长原来就是钟局长啊。”王路顿时很激动,想对钟成表达点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来。跟他一比,自己简直太渺小了,刚才,因为做了几天卧底,就想沾沾自喜,看看钟成,那才是英雄呢。
大漠把汽车发动着,问钟成:“钟头儿,咱们现在去哪儿?”
“喝酒。”钟成干脆地回答道。
第二篇第五章(1)
第五章
一
反恐一队占据了南疆公安局三楼最大的一间办公室,王路跨进这个办公室之前,马建中和艾力正在闹别扭。
马建中脸色黝黑,长着一对非常个性的背风耳,他很爱较真,一较真就激动,一激动就脸红,他与艾力既是老搭档又是吵架的老对手,亚力坤评价他们说,他俩的属相不和。
艾力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喀什市所有漂亮的女孩他都认识,但至今没有找到合适结婚的女孩。他对自己的外形非常自信,自称自己是“高档”,也即名牌的意思。他身材削瘦,一米七五的标准个头,一对深陷的大眼睛显得非常有光亮。一条长而略弯勾的鼻子活灵活现地镶嵌在整张瘦脸的中间部位,随着他的嘴里习惯性地发出“吱吱吱”的怪声,使他呈现出与众不同的滑稽相。他喜欢穿警服,但他的警帽永远戴不正,总是歪着,歪得还挺有味道,挺有个性。他的最大特点是形体语言特别丰富,他极善于用形体语言来表达他的喜怒哀乐。他全身每时每刻都在动,他的五官,他的四肢,总之,一天二十四小时没有他不动的时候。
艾力忿忿地说:“都是你,想出风头,出租车司机被焚毁案本来都定死案了,你硬要给钟头儿瞎出主意,到乡下去瞎摸臭鞋子,案子也没破掉呀。”
马建中气得脸红脖子粗,未等艾力说完,他就急眼了,他说:“嫌人家鞋子臭?我还没说你呢,你自己放屁有多臭你知不知道?在乡下时,你那叫睡觉吗?我真替你累。放屁、说梦话、打算呼噜,磨牙,把床弄得山马摇地动,告诉你,跟你住一个屋,我倒霉透了。”
艾力奇怪地问:“怎么,你不放屁吗?所有的男人统统都放屁,这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就在这时,队里的电话响了,艾力接过电话,问了句“找谁?”然后,他冲马建中做了个鬼脸,把电话塞到他手里说:“找你的,有本事跟她喊吧!”
马建中五年前从工兵部队复员到南疆公安局,组织上安排他到痕迹检验室学徒,不到两年时间,他就超过了自己的师傅,成了南疆地区的痕迹专家。同时,他没有放弃自己在部队所学的排爆技术,巧妙地把部队所学知识与公安检查技术结合到一起,对侦查破案发挥了很大作用。去年,马建中和他的痕迹师傅一同参与一起爆炸案的侦破,结果他的师傅不幸牺牲,马建中受了轻伤,为此,他被公安厅授予一等功臣的称号,他也成了南疆地区公安局的一面旗贴。
当艾力蓄意把电话递到马建中手里时,马建中的情绪又被什么人给激怒后,爆发了。
马建中对着对方喊:“我妈要看她的孙子,为什么不让她看?你有什么权利这样做?”
对方的声音大得连艾力都听清楚了,她是马建中的老婆,她扯着嗓子喊道:“她是来看孙子吗?她是来抢孙子的,她要把孩子抱到农村去。那是什么条件?吃的,喝的,住的,哪点比得上放在我妈这里?”
马建中毫不相让,他指责老婆说:“你欺侮我妈。我妈是哭着走的,你知道吗?你太让我妈伤心了!”
马建中的老婆回击道:“你怪我?都是你的错!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孩子才三个月,太小,还不能抱走,可你就是纵恿你妈来,来,来呀,来了就得吵架。你搞清楚了,是她逼着我吵的,不是我要跟她吵。”
马建中委屈地喊:“可你也不能让我妈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啊?你把她当什么人了?要饭的吗?”
马建中老婆的声音又放大一倍,她尖叫着喊:“你还讲不讲理?这是我妈的房子,你妈来了,我总不能让我妈睡在沙发上,让你妈睡在我妈的床上吧?我倒是想让她睡在你的房间里,你的床上,可是你的房子在哪儿?你的床在哪儿?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一个臭英模,有什么用,连狗屁都不如,狗还有狗窝呢,你有什么?少跟我来这一套。”
马建中更加被激怒了,他大声喊:“你,你这个不孝敬老人的女人,你把儿子给我,我跟你离婚!”
马建中的老婆一点都不畏惧,她挑衅地说:“离就离,有能耐你现在就跟我去办手续!不去不是人!”
马建中啪地一下,把手机关了。关键时刻他倒是清醒得很,不能再鸡蛋碰石头了。倒不是他离不开老婆,而是他现在没有能力离婚,儿子才三个月,一旦离婚,他就再也看不见儿子了。为了儿子,他必须忍受老婆和丈母娘的种种指责,谁叫他离不开儿子呢?谁叫他是个穷警察呢?
艾力本来在一旁用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