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布行,两人走入市集,这市集小归小,摆在街边的摊子和沿途叫卖的小贩却不少,人声鼎沸的热闹光景样样不缺。
缓步其间,头一回深入市井的司徒墨濯开始因为身旁的人事物,眼花撩乱了起来。
艳无敌却不期然地附在他耳旁笑道:“瞧!换了这身装扮是不是自在多了?”
有别方才惹人注目的模样,现下的情况可好多了。
司徒墨濯漫不经心地颔首,整个思绪都教身旁的事物给吸引了去。
左顾右盼间,他指着眼前白白红红的糕饼在她耳畔问道:“这是什么?”
“雪里相思,白糕里头夹的是甜甜的红豆泥。”料准他没吃过,艳无敌买了一块,当下便捏下一小块塞进他嘴里。“你尝尝。”
他顺从地张口吃下,瞬即皱起眉峰。“好甜。”
在圣朝他的饮食极为清淡,又多半以养生为主,自然不会有机会尝到太多重口味的食物。
艳无敌闻言,不禁莞尔,对从未涉世的司徒墨濯面言,身旁的一切或许都极不真实吧!
而当插满红色冰糖葫芦的稻草竹秆由另一旁转出时,她那早不知丢哪去的纯稚童心,竟随着那一颗颗红色的冰糖葫芦,转进心头里。
“我要买冰糖葫芦。”艳无敌拉着他往稻草竹秆步去。
司徒墨濯不明就里的问:“冰糖葫芦?”
“嗯!这个你一定得尝尝,口味定会让你终生难忘。”
这冰糖葫芦是每个孩童小时快乐的回忆,艳无敌心想,这对甫涉世的司徒墨濯面言,是为日后的新体验开启的仪式。
岂料,司徒墨濯有了前车之鉴后,当那一串红球映入眸底时,他下意识紧抿双唇,说什么也不愿张开。
瞧他那惧怕的模样,艳无敌率先咬掉一颗冰糖葫芦后递给他。“喏。”
红色糖浆将她粉色唇瓣沾染得似朵红花,让他难以抗拒,忍不住想低头亲亲她的芳唇。
“这样,我会想吻你。”司徒墨濯如实说道。
艳无敌正享受那又酸又甜的久违滋味,一听到他这话,呛得口中那颗冰糖葫芦差点滚落出来。
“司徒墨濯!”她气得柳眉横竖,俏眼圆睁,饶是心思灵巧,教他这么一逗,竟也答不上话来。
瞧着妻子美眸中燃烧怒意,他耸肩扬笑,只得依言咬掉一颗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外覆盖着一层晶莹剔透的甜甜糖衣,甜味里包裹的是山里红,先甜后酸的诡异滋味,让他惊叫出声。“你们中原的食物怎么这么怪?”
在圣朝吃惯了清淡口味,这极甜又极酸的滋味,让他敬谢不敏。
瞧他皱得苦巴巴的脸,艳无敌赧然的心情稍褪,微扬的唇有着幸灾乐祸的顽皮意味。
“那是山楂,又叫山里红、胭脂果,司徒大夫不会不知道这果子的疗效吧?”
勉强咽下那诡异的滋味,司徒墨濯有些诧异地喃道:“山楂具消积化滞、收敛止痢以及活血化淤等功效。而这竟然就是山里红?”
她但笑不语,直觉司徒墨濯脸上的神情难得显露可爱。
敛下笑意,艳无敌娇俏地勾起他的手。“夫君,你说咱们日后回圣朝,艳儿能不能有个要求?”
“什么?”司徒墨濯扬眉,一脸不解地看着妻子,此刻的她,看起来好美,出了圣朝的她少了一点冷淡,多了一抹俏皮,让他险些恍了神。
“我希望咱们的孩子满十六岁后,方可出圣朝,不管两年、三年,让他们闯荡江湖,体验这份平实。”
妻子的话让司徒墨濯愣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虽然外面的世界比他想像的还要宽广,甚至……新奇又有趣!但此刻的他还不是很懂妻子所说的那种感觉。
“圣朝不好吗?”
“圣朝很好,但外面的天空更大,我不希望我们的孩儿从小到大、从老到死,都是活在一个局限的环境里。”
他疑惑地蹙起眉,面容微沉,十分认真地沉思着妻子的话。
看着他认真思考的神情,艳无敌心头因为他的尊重漫上一股暖意。
这代表她的夫君在乎她,并在深思其中的可能性,而不是直接反驳、推翻她的建议。
在两人各怀思绪之余,一道黑影陡地当面掠过。
艳无敌随即察觉,惊愕出声,下一瞬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司徒墨濯护在身后。
“夫君,躲好!”娇脸罩着寒霜,她语气微凛。
这名身着黑色衣装的男子,杀气腾腾地拦路挡道,热络的小市集在顷刻间,因这异状起了些骚动。
温和的眸子中掠过些许诧异,司徒墨濯忧心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艳无敌打量起立在眼前来意不善的男子,掌略施温劲地把司徒墨濯推往一旁,耳语道:“不知道,你先在旁候着。”
这种无法挺身保护妻子的无奈让他感到窝囊至极。
没事的。艳无敌直直瞅着他,以眼神传达心中想法。
司徒墨濯尚未来得及回应,男子见两人眉眼间打着暗语,粗声便道:“小姑娘识相点,交出白神仙,本爷就饶你不死。”
艳无敌心一凛,不明白男子为什么会知道司徒墨濯便是人们口中的白神仙?
她心中虽然惊诧不已,但她尚未弄清这半路杀出之人的底细,便不动声色地微笑说道:“大爷说什么白神仙?”
瞧眼下这状况,艳无敌想起早些时候夫君所救之人,并推断那中年男子必定不是一般猎户。
不明白的是,这人为何会如此迅速得到这消息?
艳无敌深知“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之理,半点都不敢轻忽这眼前之人。
听她顾左右而言他,这人称黑老鬼的男子不耐烦地道:“少给老子装傻充愣,不交人,老子就划花你漂亮的小脸蛋。”
这黑老鬼出身邪教,稍早前他与受重伤的师兄为躲避仇家追杀,于是乔装成猎户来到有着神仙赐药的“药仙洞”欲求白神仙医治。
师兄已重伤,仇家却紧追不舍,迫不得已下,他只得孤身引敌。
原以为师兄的伤势已回天乏术,没想到待返回后,师兄竟奇迹似地恢复神智,口中直述白神仙赐药之事。
此机缘印证了白神仙的存在,更教两人盘算起掳白神仙回总坛的冲动。
艳无敌全然不理睬他明抢暗夺的态度,依旧东拉西扯地道:“这位老先生真是对不住,我真的听不懂你说啥哪!”
她话音甫落,黑老子便在眨眼片刻间出手击掌。
一股疾风迎面袭来,艳无敌心中一震,此敌人武功不弱,她迅疾手腕一翻,从腰间拔出一把精光耀眼的匕首,机关把榫一压,短刀随即变把长剑。
“老先生既不讲理,那我也不客气了!”
黑老鬼见她出手,二话不说,举刀便朝她砍来。
艳无敌身手不俗,在一心护夫的思绪下,手舞长剑迅捷无比,攻势凌厉不遑多让。
两人连拆了七八招,黑老鬼见她一剑连着一剑来,竟无力招架,在冷凛的剑光下,心中一惊连连退了数步,居处下风。
见这女娃儿剑法不俗,深知再斗下去,他必定占不得半点好处,思绪掠过,被击倒在地的黑老鬼心头瞬间竟起了歹念。
司徒墨濯但见刀光剑影在眼前纵横飞舞,深怕妻子会受伤,一双异常专注的蓝眸不敢移视。
许是专注着其中的发展,司徒墨濯忽见黑老鬼袖下飞出一抹黑影,日光正炽,那黑影在阳光下折射出炽目银光,朝艳无敌的方向飞去。
他心陡地一窒,脸色一沉喝道:“艳儿,小心。”
艳无敌闻声却来不及避开,仓卒间她将腰向后弯压,看着那把银针由她脸上飞掠而过。
看见此景,司徒墨濯暗暗松了口气。
黑老鬼铁了心要将白神仙带回总坛,心知再斗下去定会惨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频将藏在袖下的银针一一发出。
艳无敌挺腰立起,扬手挥剑挡去无数银针,不断发出叮、叮撞响,未多时,黑老鬼发出的银针纷纷被打落,散了一地。
长剑收转,艳无敌已无心恋战,退了一步,眸光瞥到一户商家檐下栓着一匹骏马,再酌量司徒墨濯的位置,心里已做好打算,转身准备飞身抢马。
饶是艳无敌熟知中原江湖之事,但怎么也敌不过“人心险恶”四字。
在她以为黑老鬼已无暗器可使之际,最后一支银针竟在艳无敌无所防备之时,朝她背后飞去。
司徒墨濯一震,似没料到这黑老鬼还留有一手,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不加思索地扑上前去护住她。
惊觉身后的异样,艳无敌回身接触到的是司徒墨濯一心护她的强烈眼神。
她蹙眉,尚未来得及反应,银针“嗤”的一声刺进司徒墨濯后背,转瞬间便没人体内,那椎心刺骨的剧痛迫得他应声倒地。
震惊的泪光瞬间盈满眸底,艳无敌千防万防,却怎么也想不到司徒墨濯会突然冲出来为她挡了那一针。
见司徒墨濯倒地难受的样子,她神魂俱裂,手中长剑激出,直取咽喉,一剑了结那狡猾老鬼的命。
“夫君……”饶是她再飒爽,这时也不禁要落下泪来。
被银针射中的左肩灼痛难耐,司徒墨濯用尽浑身的力气勉强爬起,厉声大喊,“艳儿,走!”
“夫君!”艳无敌见他俊雅脸色已如纸般苍白,嘴唇泛紫,俨然是中毒之状。
心猛地一凛,遂回头在黑老鬼的尸身上搜寻解药。
她从黑老鬼怀中搜出了个黑布包,急忙打开后,却没想到黑布包里只有一本毒经,而非解药。
“该死!”她轻咒了声,脑中悬念着司徒墨濯的伤势,便急忙飞身往系着骏马的商家而去。
迅即解开缰绳,她身形俐落地落在马上,借劲将司徒墨濯损上马背后,将一袋碎银掷进商家。
“夫君,你还好吗?”艳无敌分神瞥了他一眼,见他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唯有强忍着心中的痛楚问起他的伤势。
司徒墨濯暗自调神凝气,神情痛苦地颔了颔首。“我撑得住,走吧!”
艳无敌为防他因毒性发作而由马上坠下,只有拉着他的手,往前圈住她的腰,单手策马扬长而去。
第八章
催马快奔之际,风在耳旁呼啸掠过,艳无敌的心因为司徒墨濯的伤势,绞着、拧着、痛着。
脑中盘旋的全是司徒墨濯对她说过的话──
其实女巫还有另一个预言,她说,我一旦离开圣朝便会应了死劫……
会遇上什么事我不知道,或者这只是主长为了不让我离开圣朝,诓编出来的理由,总之,它就是我心中的顾忌……
艳儿,这一切都是命,为夫真的不怪你……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艳无敌悲从中来,不争气的眼泪一颗一颗滑下哭得皱巴巴的脸,随风扑向司徒墨濯脸上。
感觉到打在脸上的湿意,司徒墨濯声音沙哑地微微睁开眼。“艳儿,别哭!”
他奋力的挤出一笑,没想到头一回见到妻子掉泪,竟然是在这种状况下。
“对不起、对不起……”艳无敌哽咽地忍着悲楚,扬手不停抹泪。
为了止住她的泪,司徒墨濯勉强言笑。“为夫真的很舍不得让你这么早为我守寡。”
没想到他会在这节骨眼上说笑,她先是一怔,随即气得眼泪落得更急。“你到底在胡扯些什么!”
“停……停下来。”这毒非比寻常,不过几个时辰,他的意识竟渐趋混沌。
艳无敌闻言缓了马速,放眼打量起四周,只见眼前一片密林,她当下便决定驱马进林。
马蹄踩着树林中满地的落叶,发出沙沙声响。
那一瞬,竟让艳无敌想起她们在圣朝的时光……若没离开圣朝,司徒墨濯就不会为了救她而中毒。
她在林中急忙寻着了处平地,定下神,打量着周遭,只见树林中有乱石堆叠如屏,形成了天然隐蔽之处。
艳无敌翻身下马,将马系在树边后,搀扶着司徒墨濯下马,靠在石上休息。
“夫君你还好吗?”
司徒墨濯闷哼一声,只觉身体开始泛麻,酸软得让他感到全身无力。
好半晌,他目光飘忽地幽幽开口。“艳儿……你把从那恶人身上搜出的东西给我瞧瞧。”
她颔了颔首,连忙取出由黑老鬼身上搜出的毒经,像思及什么般,紧张地问:“你有办法自个儿解毒?”
司徒墨濯沉默不语,望着她娇美的容颜好半晌,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恐惧感,他真的怕,怕他没办法熬过这一关……
思绪起伏间,他怔愣出了神。
迎向他过分沉寂的琉璃蓝眸,艳无敌压下惶然不安的情绪,嚷道:“你不要用这么绝望的眼神看着我,我不许你死,不许你让我成为寡妇,你听见了吗?”
心口蓦地一紧,司徒墨濯蹙起眉,悲哀地据实以告。“艳儿,我不知道。”
圣朝用药、研药多以治病为主,所以对毒的了解向来不深,就算有毒经在手,他也没把握可以为自己解毒。
蓦地,一阵恐惧紧捉住她,艳无敌失控地抱住他的颈,思绪一片空白地咽声嚷着。“不、不!你不能有事!我不要你出事!我不要你死!”
心痛的泪珠因为恐惧,沿着她的香腮拚了命的坠下,她从没有一刻觉得自个儿是这般脆弱且懦弱。
见着她的眼泪,司徒墨濯心如刀割地深吸了口气。“傻瓜……为夫还没死,别哭……”
艳无敌闻言,倔强地咬唇,赶忙抹去泪水,吸了吸鼻子,急声说道:“夫君,我不哭,你先瞧瞧这毒经上是不是有可以解毒的方子?”
司徒墨濯直瞅着妻子强收起泪水的坚定模样,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只可惜,他无法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夫君,你净瞧着我做啥儿?”见他恍惚地看着她发呆,艳无敌按捺下心头的酸涩,抬起手抚去他眉心的皱折,不解地问。
“艳儿,你是上天赐与我的珍宝。”他忧伤地握住她的柔荑,语气悲凉的似在与她诀别。
他的话让艳无敌眼中蓄满泪水,怕是一个眨眼,泪水就要滚出眼眶了。
“你别再浪费时间惹我掉眼泪!”她粉唇微颤,哀怨地瞅着他,幽幽指责。
司徒墨濯苦笑,微声低吟着。“对不起。”
他努力强撑起精神,翻开一页页佐以图文的毒经,没多久,修长的指落在“追魂银针”的图文之上──
追魂银针:乃“阎底门”最变幻莫测之毒,中针者不出七十二个时辰,会因银针攻心,毒聚印堂而死。
解药:无。
当眼底映入那一行无情的字,艳无敌只觉心口紧缩抽疼,她咬着下唇,不让泪水狂肆地掉下来。
于此同时,司徒墨濯紧蹙着眉,只觉方才的酸麻感觉已然褪去,紧接而至的是银针随着血液四处碰撞……他受不住地吃痛痉挛着。
耳底落入他粗重紊乱的吐息,艳无敌难过地咽了声。“夫君!”
“我……没事。”司徒墨濯脸色死白地任深绝的痛楚折磨他的意志。
忽然间,一阵寒颤窜上背脊,艳无敌抢过毒经,激动地翻着书页反覆喃道:“不!不可能!这世上没有不能解之毒,不可能!”
冰冷的大手抚上她惊恐的脸庞,司徒墨濯低声道:“艳儿,命中注定如此……想必,我是逃不过此劫了。”
他的话,像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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