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未完,满目的泪已忍不住掉落下来。作为一个医学天才,他当然知道这样的伤口已经回天乏术。
「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人……」怔愣了片刻之后,幽幽的女声喃喃而起。「难得……」一声叹息,红影一闪,不复踪迹。
「无文,你……你觉得怎么样……」钟明趴在段无文的身前,颤抖地小声询问,纷涌而至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阿……明……」段无文吃力地睁开眼,「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不是……你想的……的……那样……」
「我明白。」事到如今,钟明已完全明了自己的心意。为什么这个人抱着自己、吻着自己的时候并没有讨厌的感觉,为什么这个人在自己的心目中跟骆翼完全不同……只不过,现在才明白,是不是已经太迟了?「你……你别说话……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嘴里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谎言,绝望的阴影笼上心头。
「那么……你……愿意……原谅……我……吗……答应……我……」
「我答应……」钟明强忍着眼泪,「只要你能活过来,我什么都能原谅……」
「真的?」段无文的嘴角悄悄绽开一缕笑颜,看上去活象只偷了鸡的狐狸。「其实……」他对钟明招了招手,待钟明疑惑地俯下身后,凑上嘴贴着他的耳朵说了一名话。
「什么?!」钟明大叫一声,一跃而起,眸中尽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好你个段无文,大骗子!本少爷今天饶不了你!」说罢,握紧拳头就待往人肚子上揍过去。
「喂,等等,等一下!」吓得段无文脸色发白,捂着胸连连摆手求饶,「你等等,等我伤好了,你想怎么揍都随便你。不过今天……你还是饶了我吧,再怎么说我也受伤了嘛……」说着说着,居然撒起娇来。
「你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钟明恨得牙痒痒的,却又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拳头,没好气地走上前去,「喂,姓段的,让我看看你的伤势。」
「哦。」
段无文乖乖地放开手,任钟明上前一把扯开他胸前的衣物,露出插着半截金钗染血的胸膛。仔细地察看了一下左胸处的伤口,钟明脸色凝重,伤口不大,但很深,却没有伤着筋骨,可见出手的人对于下手的分寸火候掌握得十分到位。想到这里,钟明又忿忿地瞥了一眼段无文,再稍稍沉吟了一会儿,方从怀中掏出两三个小瓷瓶——幸亏这一路走来自己也收集研制了不少止血生肌的药,现在正好用得上。随后,又将取来干净的亵衣撕成条状,再在手上倒了些自制的药粉末,用水囊中的清水洗净了双手,等一切准备工作全部完成之后,钟大医生一脸严肃地开始了实践工作。他动作麻利地拔除了那根沾着血的钗子,然后拔开瓶塞将药粉尽数倾倒在伤口上,随之迅速而又快捷地包扎好伤口,绑带扎得又结实又漂亮。这拔钗、上药、包扎的动作一气呵成,直把咬着牙、苍白着脸的段大教主看得啧啧称奇。
「算你走运,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心脏是长在右边的。而且,这钗上还没有倒钩,否则才不会那么顺利。」钟明一面找来干净的内衣、外衫替段无文换上,一面悻悻道。
「阿明,」段无文忍痛苦笑,「听你的口气,好象对我还活着的这件事不是很满意?」
「我没那么说。」想起方才自己以为段无文真的快死了时的那种窒息的绝望感,钟明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这样的感觉他可绝不想再来第二次。「你如果再敢这么骗我的话……」他握紧了双拳,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对不起。」段无文吃力地仰起身,伸出右手轻轻地抚上了钟明的面颊,眼中溢满柔情。「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做了。我是怕你不肯原谅我才……我方才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你放心,」他语锋一转,「我跟骆翼那个粗暴的家伙可不一样,我一定会征得你的同意的。」
「你你你你满嘴胡言乱语什么?!」钟明霎时通红了脸,「我可还没答应跟你交往。」
「嘿嘿,」段无文笑得狡猾,「没关系,反正我听见了。」
「听见了什么?」
「就是你叫我『无文』啊,你刚才飞奔过来的时候……」
「闭嘴!」钟明一把捂住段无文的嘴,动作过急之下,不小心扯动了一直被自己遗忘了的伤口。「好痛!」
「阿明,你没事吧?」段无文一见钟明喊痛,慌忙撑起身探头而视。「你的脖子还痛吗?都是那个臭婆娘害的,下次再让我碰上,我一定饶不了她!」
「不用你多事,快躺下吧。」钟明瞪他一眼,「我已经在她的身上下了药,这几天她都不会太好过了。」
「咦?你不是一直都很讲究与人为善的吗?」关于这点段无文倒当真没有想到,呆了半晌方始省过神来,乐得呵呵直笑。「呵呵呵,我明白了,原来……」
「笑什么?!也不怕痛死你!」钟明有点老羞成怒,「再笑本少爷就把你宰了喂鱼!」
「可是……呼呼呼……好痛……不过……呵呵呵……」没想到阿明居然会为了我做这种事,真是……太让我高兴了……
「看样子,二位好象相处得很不错。」一个冷冽森然的语声在不远处响起,段无文与钟明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诧与戒备。
钟明僵直了身体,缓缓转身;段无文亦停止了傻笑,慢慢地恢复了他那一百零一号的轻浮表情,唇角勾起一缕闲闲的笑意。
「骆堡主,别来无恙?」
林中一片寂静,原本温柔吹拂的春风也在霎那之间染上了一层浓浓的肃杀之气。
骆翼冷冷地盯着三四丈外神情紧绷、如临大敌的钟明和悠闲自若、目光深沉的段无文,良久之后,方道:「不劳段教主费心,在下过得还不错。」他的语声一如与钟明初识时的冰冷,扫视着段无文的双眸内透出一丝了然的讥讽之意。「倒是段教主的气色似乎不太好。」
「在下只是一时不慎,受了点儿不足挂齿的小伤罢了。」知道瞒不过对方的目光,段无文懒洋洋一笑,索性坦然承认。
「哦?」骆翼扬了扬眉,眸中冷芒忽隐忽现。「象段教主这样的人居然也会『一时不慎』么?」他阴沉地撇了撇嘴角,「莫非是在下这没用的贴身仆从连累了段教主?」
「哪里哪里。」安抚地拍了拍闻言之下有些沮丧的少年的手,段无文对着骆翼皮笑肉不笑地道,「骆堡主此言差矣,阿明对我来说是很有用也很重要的人。还有,且容在下提醒一句,自堡主将他赠予在下之时,阿明就已不是飞鹰堡的人了。」说着,眼眸一横,「难道骆堡主这么快就已忘记当初亲口说过的话不成?」
「在下当然记得。」骆翼眸中闪过一道狠厉中夹杂着狡猾的颜色,慢条斯理地道,「不过,送出去的东西偶尔也会有想要收回的念头。」
「你……」钟明愤然作色。
「哦?」暗中捉紧少年的手,段无文声色不动,「听骆堡主此言,莫不成是想反悔?」
「段教主不必相激,」骆翼好整以暇地道,「我骆某人说话向来一言九鼎,何曾反悔过?」
「如此,骆堡主究竟是何用意?」
「以物易物。」骆翼随手抛过来一样东西,「不知段教主意下如何?」
这说的什么屁话?!钟明勃然大怒,当即一跃而起,正待破口大骂,却在瞥见落入面前草丛中的物件后又闭上了嘴。夕风——忆起某人当时对着这柄宝剑直流口水的模样,少年的心头蓦然划过一丝不安,当即转回头睁大眼睛、神色狞狰地一霎不霎瞪视着段无文。
「骆堡主,」接收到少年必杀的目光,颀长俊逸的青年嘴角勾起一抹奇特的微笑,伸手稳稳地提起剑鞘干脆利落地抛了回去。「多谢阁下的提议,只是……在下不得不拒绝……」
「为什么?」伸手接过夕风,骆翼大出意料。在他看来,拿一柄绝世好剑来换一个出身青楼的小官,怎么算也是自己吃亏。况且,日月教的教主段无文对精兵利器爱之如命的癖好由来已久,这次居然面对自己最喜欢的东西连看都不看一眼,莫非……当真是恋上了这小子的身体……思及此,骆翼眸中立时闪过一道凌厉的杀气。
「因为我不想再挨一次拳头。」仿佛没有瞧见骆翼难看的脸色,段无文只是似笑非笑地瞟了瞟打方才开始就一直憋着气的钟明。
「段教主此言何意?」没想到会出现这么个答案,骆翼森冷的神情中掠过一缕讶意。
「这还差不多。」钟明则松了口气,也松开了原本握得紧紧的双拳——老实说,听见段某人的拒绝之后,他心里倒还真有那么点高兴和得意。
「哈哈。」段无文打着哈哈道,「没什么,只不过让骆堡主失望,在下有些不好意思罢了。」
「是吗?」骆翼目光闪动,「不知段教主可曾听说过?凡我骆某人想要的东西,至今为止还没有得不到的。」
「哦?」段无文声色不动地迎视着对方的眼神,平稳接战。「如此说来,骆堡主是想与在下一决高下了?」
「不错。」骆翼傲然道,「不过你放心,不是现在。等你养好了伤再另定时间。」
「咦?」钟明深感讶异,「你不想趁火打劫吗?」
「本堡主想杀一个人还用得着趁火打劫么?」骆翼的视线冷冷地射向钟明,「段教主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作为一个对手,也算值得尊重。」
「尊重?」想起当日自己在飞鹰堡的经历,钟明大为不屑。「你也知道『尊重』这两个字怎么写吗?」
「本堡主只尊重值得尊重的人。」
「你……」钟明怒目而视。
「比一场倒也可以。」段无文悠然起身,当着骆翼的面大方地拉住了钟明的手。「不过,我绝不会用阿明做赌注。」
「很好。」阴鸷地盯着两人交握的手,骆翼眸中燃起了层层火焰,愈烧愈旺。「我看,」他咬牙道,「也许段教主是急着想早日赶去投胎。」
「奇怪,你刚才还说自己一言九鼎,怎么这么快就打算改主意了?这不是食言而肥吗?」眼见骆翼身上的杀气越来越浓,钟明赶紧拦在段无文身前据理力争。
「……」骆翼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瞪着钟明,眼瞳中的光芒令人毛骨悚然、浑身发慄。
「阿明,」段无文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柔和起来,凝视着少年的凤目中多了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温柔。「我想骆堡主应该不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人。」转过眸子不怀好意地瞄了一眼骆翼,段无文眯着眼道,「只是在下尚有一事不明想请教骆堡主。」
「什么事?」惊觉自己差点为了一个过去的仆从而失了常态,骆翼急忙收敛,重新摆出酷哥的架势。
「在下记得骆堡主曾经说过从来没有舍不得的东西吧?」
「不错。」
「那么骆堡主今日千里迢迢追踪至此,欲向在下要回阿明,这又是为了什么?」
「相处这么多日,段教主难道还不明白这个小鬼的价值吗?」骆翼冷冰冰地反问。
「唔……这个我明白。」段无文沉吟,「不过,比起阿明的用药之术,骆堡主当日与在下商讨的事在阁下眼里应该更有价值吧?不知骆堡主为何宁愿舍弃……」
「哼,」骆翼冷哼着截住了他的话,「本堡主打算怎么做,恐怕还轮不到外人来置喙吧?」
「呵呵,」段无文心知肚明地一笑,「在下只是希望骆堡主能够了解,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不会再回来。」
「如果我想要他回来,他就一定得回来。」
「是吗?」段无文哂笑一声,眸中光芒大盛。「那在下就拭目以待了。」
「好。」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以目作刀互砍十七八招。
钟明在旁听得似懂非懂,忍不住开口询问:「喂,段无文,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价值?」
「阿明,」段无文冲他挤了挤眼,「难道你不明白你的医药术有多高明吗?高明得连天下第一堡的骆堡主都心急着想将你找回去。」
「哦,」钟明恍然大悟地拍了拍头,「我想起来了。那天我走得匆忙,是有那么一两张药方遗落在飞鹰堡……」
「原来如此。」段无文了然道,「那药方定是让飞鹰堡的三堡主『辣手毒圣』秦思给看见了,所以……」
「秦思?」听见这个名字钟明就想笑,「真遗憾我在飞鹰堡的时候没能见到这位『情丝』女士。」
「女士是什么?」段无文好奇地问。
「女士就是女人。」钟明解释。
「哦。」段无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过,秦思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男人?」
「是啊,而且他还能用药杀人于无形。」
「用药……杀人?」钟明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一脸的不敢苟同。「有没有搞错?药应该是用来治病救人的吧?」——自己也只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形下才配制了几种药物以作防身之用,而那个什么「情丝」居然把它当成杀人的利器,实在是太过分了。
「说得真是太有道理了,」段无文大力赞同,「我也是这么认为。」
「……」这家伙的表情未免也太夸张了——钟明很是怀疑地上下打量着他,半晌没吭气。
「哼。」一旁的骆翼打鼻子里嗤笑一声。
「阿明,」段某人的脸皮确实够厚,神色之间不见丝毫的窘迫,只是一迳地扯着钟明的手,压根没空瞅上骆翼一眼。「我们走吧。」
「走?」钟明一怔,「去哪里?」
「赶路。」段无文优哉游哉地道,「我的伤离痊愈尚需一段时间,与其留在这儿碍骆堡主的眼,倒不如各自分道扬镳。难道说——」他斜眼睨向钟明,拉长了声音嘻嘻笑道,「你还想在这儿陪骆堡主多叙叙旧?」
「呃……」叙旧??钟明差点没被噎着,一边拿看白痴的眼光看向段无文,一边用力甩手亟欲挣脱对方的箝制,却在瞧见骆翼射过来的充斥着阴冷寒酷的视线后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段无文的手,闷声道,「走吧。」
见此情形,段大教主脸上登时笑开了花,那种既舒心又带着几分得意的笑,直刺得另一个人眼角抽筋、面色一沉到底——就连骆翼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一碰上泠月这小子的事自己的情绪波动就会如此之大,平素的沉稳冷静全抛到了九霄云外,此时此刻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心头涌上重重杀机。
「骆堡主的火气还真大。」段无文骤然驻足,返身将钟明掩在身后,一面暗中调息,一面毫无退缩地迎视着如利剑出鞘般的凌厉眼神。「莫不是一路风霜劳顿无暇休憩所致?」
「……段教主多虑了。」盯着貌似轻闲的段无文,骆翼瞳孔收缩,额角的青筋不停地跳动,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在下一切安好,不劳阁下动问。」
「是吗?」段无文眯起了双眸。
「……」
骆翼不再答腔,布满阴霾的双眸冷冷地对上段无文的眼。
霎时,林中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杀伐之气。
「教主——」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接着,响起一声浑厚而悠长的呼唤。
「是小范吗?」段无文眼睛一亮,嘴角蓦然勾起一丝邪魅的笑。
「正是属下。」说话间,一个身材魁梧、满面精悍之气的青年已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当场,冲着段无文恭敬地躬身行礼——原本的紧张对峙气氛因此人的到来立刻消散无踪,钟明在吓了一跳的同时也暗暗地松了口气。
「教主。」稍待片刻,十五六名黑衣人由四方飞掠而至,一律单膝点地,异口同声。「属下等恭迎教主。」
「罢了,都起来吧。」段无文负着手,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轻浮的神情中夹杂着几分不易为人察觉的戾气。
「是。」黑衣人齐声应答,集体起立,恭顺地侍立在一旁。
「段教主,」骆翼沉沉一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希望教主切莫忘记今日之约,告辞。」说罢,再度扫了一眼钟明站立着的方向,这才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慢走,不送。」段无文回答得很风凉。
「滚得越远越好!」对骆某人临去前投向自己的那种势在必得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