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乐压根儿就没有想过沈鱼会出现,打从半年前头一次寄演奏会门券到巴黎给她,每一次,马乐都失望。在希望越来越渺茫的时候,她竟然回来了,坐在他原先为她安排的座位上,微笑祝福他。马乐第一次感觉到他的音乐里有一种来自最深心处的激情,使他几乎忘了他是管弦乐团的其中一位表演者,沈鱼是其中一位听众。他好像单单看到台下有她。
翁信良坐在沈鱼后面,几乎嗅到她头发的气息。她的头发已经很明显没了那股泳池消毒药水的气味。他没想过竟有一天他要从后面看她,而另一个女人在他身边。偌大的演奏厅,仿佛只有三个人存在——他、沈鱼和胡小蝶——一个解不开的结。
演奏完毕,全体团员谢幕,观众陆续散去,偌大的演奏厅,这一刻真的只剩下三个人——沈鱼、翁信良、胡小蝶。马乐从后台出来,打破了这个僵局。
「沈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到,你好吗?」沈鱼说。
「好,你呢?」马乐说。
沈鱼微笑点头。
「我还以为你收不到我寄给你的票子。」
「你只写巴黎唐人街中国餐馆沈鱼,唐人街有很多中国餐馆呢!」沈鱼说。
「我没有你的地址嘛!你怎么收到门票的?」
马乐忙着跟沈鱼说话,着时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直站着的翁信良和胡小蝶。
他很后悔邀请他们来,如果知道沈鱼会出现,他一定不会叫他们来。
「怎么样?刚才的表演精采吗?」
「你最精采是这一次了。」
「是的,是最精采的一次。」马乐含情脉脉望着沈鱼。
翁信良看得很不是味儿,跟马乐说:「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了。」
「哦,好吧。」马乐说。
「再见。」翁信良跟沈鱼说。
目送翁信良跟胡小蝶一起离开,沈鱼心里的酸味越来越浓,她好不容易才可以看似从容地面对这次重逢。
「对不起,我以为你不会来,所以我请了他们——」马乐说。
「不要紧。」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样收到我寄给你的门票。」马乐问沈鱼。
「唐人街不错是有很多中国餐馆,但派信的邮差是我们餐馆的常客。」
「那么说,你一直也收到我的信?」
沈鱼点头。
「为什么现在才肯回来?」
沈鱼说:「这一晚是你个人独奏表演嘛,可惜飞机误点,我错过了,对不起。」
马乐看着沈鱼,他已经等了百多个日子,今天她竟然为了他回来,这当中意味着她决定接受他的爱。他不能自己,紧紧地拥抱着沈鱼说:「我爱你。」
「马乐,对不起——」沈鱼惭愧地说。
马乐恍然大悟,双手垂下。
「多谢你关心我,我知道你对我很好——」
「不用说了。」马乐沮丧地坐在椅子上。
「我今次的确是为你回来,除了缇缇以外,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因此我不想利用你来陪我度过痛苦的岁月。你应该高兴,我终于坚强地站起来,终于肯面对现实,虽然我心里仍然爱着那个人。」
马乐低头不语。
「马乐。」沈鱼坐在马乐身边:「你会明白我的。」
马乐望着沈鱼,良久不语,他终于明白,他永远不可能得到她。
「我真不明白翁信良有什么好处,就是因为他长得比我英俊?」马乐苦笑。
「别问我。」沈鱼苦笑。
马乐站起来:「你的行李呢?」
「我没有行李。」
「那么今天晚上,你住在什么地方?」
「回去跟爸妈住。我以前跟他们关系不好,在巴黎这段日子,才明白只有亲情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失恋也有好处。」
「你要不要探一群朋友?」马乐问沈鱼。
「朋友?是谁?」
「你忘了你有一群狗朋友?」
「松狮?你不是把它们卖掉了吗?」
「还没有。要不要看?」
「好呀,现在就去!」
马乐带沈鱼回家,两头松狮扑到他身上,每只有百多磅重量,它们已经不认得沈鱼了。
「哗,已经这么大只了!还有其他呢?」
「这里放不下,其他的寄养在宠物店,有几头放在朋友家里。」
「马乐,谢谢你。」沈鱼由衷地说。
「你有什么打算?」马乐问。
「如果海洋公园还要我的话,我想回去。」
翁信良和胡小蝶在计程车上一直默不作声。胡小蝶一直垂着头,她看得出,翁信良仍然惦念着沈鱼,当天,她用了诡计把他从沈鱼手上骗回来。她以为翁信良爱的是她,但她终于发现他爱的是沈鱼。
车子到了大厦门口,两个人下车,翁信良拉着胡小蝶的手。胡小蝶感动得流下眼泪,她刚刚失去的安全感又回来了。
沈鱼在岸上发号司令,力克首先跃起,跳过藤圈,随后的四条海豚一一飞跃过去。沈鱼跳到水里,跟力克一同游泳,力克把她背在身上,凌空翻腾,全场观众鼓掌,其他训练员也呆了,他们没见过力克表演过这动作,只有沈鱼见过。那夜,力克背着她,翠丝背着翁信良。
这是今天最后一场表演,观众陆续散去,观众席上,只剩下一个人。那个人从座位上站起来,向沈鱼挥手,他是翁信良。
沈鱼没想到她和他竟然再次在海洋剧场见面。沈鱼跑上梯级,来到翁信良面前。
「马乐告诉我,你在这里上班。」
「是的。」
「你好吗?」
「你来这里就想问我这个问题?」
「不,有一句话一直想跟你说。」
沈鱼凝望翁信良,她知道不该期望他说什么,但她却希冀他会说一句动人的话,譬如:「我爱你」或「我们从新开始好吗」之类。
「对不起。」翁信良说。
沈鱼咬着牙:「我们这段情,就用「对不起」来做总结?」
翁信良无言。
「我说不出你有什么好处,缺点却有很多。」沈鱼说。
「我读过海豚救了阿里翁的故事。」
沈鱼苦笑:「给你什么启示?」
「我希望你快乐。」翁信良由衷地说。
「谢谢你。」沈鱼说:「我从前以为我们无法一起生活的原因是你太坏,后来我才知道是我太好。」
「你还戴着这只手表?」翁信良看到沈鱼戴着他送给她的那只海豚手表。
「是的,这只表防水。」
沈鱼从翁信良身边走过,一直走上梯级,离开剧场,把她爱过的男人留在微风里。她不敢回头望他,泪水从眼眶里涌出来,不能让他看见。她记得翁信良说过,味道总会随风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