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没入鬓发之间。
她几乎昏厥过去,意识仿彿飘浮在海面上,载浮载沉,只能攀附在他身上,她疲倦得不想再睁开眼,但他细细啄吻着她,诱拐她张眸,将他好餍足又好宠人的俊颜纳入瞳心。
“你还好吧?”
“嗯……”现在害羞已经太晚,她仍是徒劳无功拉开薄被将自己藏住,她的动作让他发笑,方才热情如火的小女人又缩回龟壳里去了?
“这样樱桃拌奶酪应该更好吃吧?甜品本来就该用完正餐吃才对味。”
他到厨房将甜品端到房里,交到她手上时,故意暧昧问她,她咬着木匙,只能很无奈地拿眼眸瞅他。
这种话,也只有他还有胆说得理直气壮。
“吃完甜品,我替你梳头,打扮体面一些……比较好。”
如此一来,步上黄泉时,也能是意气风发的罗宵,她心爱的罗宵。
“好。”罗宵同样一脸平静,教她看不出他是否甘愿受她所累。
是她任性求死,他没必要应允她,但是罗宵却半个字也不提,没有逃走的举止,没有拒绝的表现,陪着她,在小苑里静待罗吴的处决。
莫爱恩笑着将樱桃拌奶酪吃得干净,拭净双手,取下发髻上的木篦,为罗宵梳理墨般长发。他的发向来都只让她碰,小婢也都害怕他,谁知道会不会梳疼了他就得赔上小命一条,自然乐得轻松将梳头的差事留给她做。但她喜欢为他梳发,看着自己的手指穿梭其间,为他束冠,为他理鬓。
梳完发,让他换上水湛色的衣裳,整束好深蓝色腰带,再将布料的小小皱折抚平。
“你这模样真好看。”
“自己夸自己的丈夫,也不觉得自卖自夸吗?”
“自己夸自己的丈夫,有什么不对?”她才不怕被他取笑,因为她每一次看他,都会痴痴觑他好久好久。
“能让爱妻满意,是为夫的骄傲。”
“贫嘴。”她笑叱他,抽回被他执于掌心里的柔荑,不让他将她的手指当笋子啃。
“圣主驾到——”
突来的朗声,凝结了莫爱恩此时脸上的笑,她与他互视一眼,罗宵深黑的眸倒映着她的面容,莫爱恩安心了,这回主动牵住罗宵的手,两人步出温暖的房,小苑外,站着好些名列队整齐的士兵,罗昊还不见踪影,又等了好一会儿——莫爱恩觉得漫长得像是好几个时辰——罗昊高大威武的身躯跨进小苑。
“你们两个似乎看起来很惬意。”罗昊冷声道。两人脸色红润,气色极佳,打扮素雅整齐,怎么看都不像是将死之人该有的模样。
莫爱恩但笑不语,罗宵则是不屑回他。
士兵搬来一张雕木椅,罗昊撩袍坐下,交叠起长腿。“那么,都做好心理准备了,是吧。”
莫爱恩的笑容,说明一切。
“连死都不怕了?”罗昊不怎么爽快。
“要杀就杀,啰唆什么?”罗宵低哼,莫爱恩捏了捏他的厚掌。
“是谁说要杀你们来着?”罗昊难有好脸色。
“大伯,你……”
“对,我没准备杀你们——记不记得我曾跟你说过‘我不相信你和罗宵会如此专情’?”他问着莫爱恩,但实际上没要等她回答,他迳自沉笑,又说道:“看你和他这副模样,我就一肚子火,杀了你们,让你们去当一对亡命鸳鸯吗?我罗昊是那种慈悲为怀的人吗?”
他击掌,一名宫婢端着两碗汤药过来,屈膝跪下,手中托盘高举过眉。
“这不是鸩毒,别高兴得太早。”罗昊接过另一名小宫婢奉上的香茗,啜着。
“那……这是什么?”莫爱恩不安问道,她的手心在发汗,湿濡了她与罗宵,她盯着药碗,里头汤汁的色泽太眼熟,太眼熟了……
“你会不知道?我还以为你常常用它,一眼就该认出来。不过也不怪你认不得,它和你使用的有些微差距。我给你的那些,没这么纯,这可是我千里迢迢让人快马加鞭去向穆无疾夫人要来的,据说……更加浓烈,也更加有效。当年她留下来的药,纯粹是她试来玩的,这回可不同了。”
他曾得邻国之助,才得以将罗宵囚禁起来,后来又经过好几次与罗宵的周旋,也全靠邻国公主的计谋帮忙,而失亿药,正是邻国宰相夫人送给他的。她那时见到莫爱恩断指求情,也主张要他别杀罗宵,提出的替代方案就是让罗宵忘却野心,当个失忆的废人。
莫爱恩在听懂的瞬间,整个人仿彿垮掉一般,她差点跌坐在地,是罗宵及时蹲下稳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她喃喃问着,问罗昊,也问她自己。“我们都已经愿意拿命来偿了,为什么还要这样……连求死,都不允吗?”
“因为我不相信世间有你们这种爱情,我要证明给你们看,就算你爱他爱得多深刻,一样也能将他忘得干干净净。我就不信喝下药后,你和他还能记起彼此。当你和他都不记得相爱的一切,那会是怎样的光景?你呢?敢证明给我看吗?”这就是罗昊对他们的处置。
“我不!!”她才开口,罗宵却比她更快,“你要我们如何证明?”
“你们喝下药,我会派人将你往北边邻国送,而她,往南边邻国,自此之后,你们不许再踏进大盛王朝,我也不再问罪于你,若你们有本领恢复记忆,并且找到彼此,你们就可以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没有人会再囚禁你们。当然,也有可能你与她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到面,要是其中有一个想起了记忆,那么就得扛着记忆,妄想着去找寻另一方,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和孤独中度过,也或许找着了,对方却已另有嫁娶,这不是很有趣吗?”罗昊恶意对罗宵佞笑。
“我不要!我不要这样!太痛苦了!我受够这样的折磨,我绝对不要!宵,扭断我的颈子给我一个痛快,我们不要这样,不要……”莫爱恩反应激动,蓦地捉住罗宵的手,要他助她一臂之力。罗昊不肯放他们解脱,那就让他们自己来!
“爱恩,静下来。”罗宵安抚她,她的气息凌乱,眼神慌张,但他极有耐心。
她逐渐平息,嘴里还是低语着,“我不要这样……”
“我倒觉得还不错。”罗宵的回答令莫爱恩惊愕地瞠眸觑他。
他扬笑,将唇贴在她耳边,“死,下了黄泉,谁还记得谁?孟婆汤饮下,同样是遗忘,但是爱恩,你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我可能不会有下辈子,我这种人,能不能超生还要我说谎来欺骗你吗?说不定,我得在哪个刀山油锅里徘徊几千几百年。你和我不同呀,你善良,你心软,你是个好女人,不会和我一块受苦,那么这一世或许就是我与你唯一相遇的机会,爱恩,你没过问我伯不怕死,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怕,从没怕过,但是一想到死了之后,不会再有重逢的机会,我真的会伯。爱恩,我没有来生了……”
“呜……”她哽了声,他的话扎进了她的心窝,好疼。
“就算是为我,好吗?爱恩,好吗?”
“我怕找不到你,我怕忘记你……”她伏在他肩上,身子止不住抖颤,她在哭,没有泪水的哭泣,同样痛彻心扉。
“我会去找你,我一定去找你,你等我,我会找到你的,我发誓我会。”
他低低在她耳畔吐露着誓言,又轻又柔又坚定。
“找不到怎么办……”
“不会找不到,不会的。”
她只能伏在他肩上,抽泣干号着,他拍抚她的背脊,良久之后,她止住了哭颤,在他肩窝点头。“好,我等你。”
“乖女孩。”罗宵低吻她的额际。
“将药送上。”罗昊不想再多看他们搂搂抱抱。
送药的宫婢领命向前,两碗药递到莫爱恩及罗宵面前,罗宵伸手接过,一碗给她,一碗端在自己手上,他放柔了眸光,“爱恩,此情此景像不像我们洞房花烛夜在喝合卺酒?”
她被他引出哧笑,担忧的小脸上绽开一朵小小的笑花,她用力颔首,“像,好像……”就是从饮下第一口合卺酒开始,他成为她的夫君,一生一世的良人,教她放下全数的情意,独独眷爱着的丈夫。
他牵着她,手叠挽着手,面容靠得恁近。
“敬你,我的爱恩。”
“敬你,我的罗宵。”
两人同时噙笑,亦同时饮下碗里苦涩的汤汁,饮得干干净净,半滴不剩,他拿掉她手中空碗,随手一抛,任其破碎,他双掌捧住她的螓首,深深地、蛮横地、眷恋地吻她。
药苦,那滋味在两人口中存在,但又消失得太快,剩下的,只有两人分享的甘味。
莫爱恩开始觉得晕眩,不知是药效发作,抑或是罗宵吮走她肺叶里活命气息,她瘫靠在他身上,原先双手仍能绞握住他臂膀衣袖,到后来也失去力量,软软垂在自己腿侧,思绪像被人拉扯着,不断往后退,退到她自己无法控制的黑幕间,她看见罗宵在对她笑着,那笑容,真让人安心,她在他怀中,一点也不记得要害伯,耳畔所有声音逐步远去,她带着罗宵给予的浅笑,缓缓睡入了黑甜的迷雾之中!
莫爱恩,失去意识。
“你的抗药性果然比她来得强。”罗昊从雕木椅上起身,走近罗宵,“那正好,你还有时间能听听我另一个打算——嘿,我丑话说在前,我知道你有本领逼出刚喝下的那杯药,但别忘了,爱恩可没有。你当然可以一滴不剩将药给逼个精光,那么我给你们的承诺当然也就不算数,我只消一声令下,你和爱恩的性命立刻化为乌有……你现在是准备逼药呢,还是准备听我说另一个打算?”
“另一个打算?是指——杀了我,再将失去记忆的爱恩占为已有?”罗宵冷睨他——却只是冷睨,双手圈抱在莫爱恩肩上,没有半分逼药的举动。
罗昊一点也不意外,他清楚罗宵不怕死,但绝对不会不怕莫爱恩死。
“我们在要阴斗狠这点上,真是名副其实的亲兄弟。”英雄所见略同。
“那么,我会在药效发作之前手刀你!”罗宵眸里闪过血腥。
在他出手之前,罗昊立即举臂挡在自己面前。
“慢着!我话还没说齐——”
来不及,他挨了罗宵狠狠一掌,跌飞出去。所幸罗宵怀里抱着莫爱恩,减轻了力道,否则罗昊不死也残。
“咳咳咳……咳咳……退下退下!”罗昊制止正要上前擒人的士兵们,要他们别轻举妄动。
拉开襟口,胸前的掌印火红得很,啧啧啧……
“你就是这性子让人讨厌,难怪我从小到大就是和你不对盘!真不知道爱恩是喜欢你哪一点!听人说完话是会怎样;:我只说了另一个打算,可没说要用它!”
“那怪你自己说得太慢。”罗宵一点也不觉得打他有啥好内疚的。
“我还是很想杀你,非常的想,你这根眼中钉,左看右看就是顺不了我的眼,杀了你,我才会真正的高枕无忧,不用担心你会不会卷土重来,换成你是我,你也同样对我不会手下留情,不是吗?”
是。换成他罗宵,绝对也是以这种方式永除后患,不会跟他客气。
他们两人在彼此手中没有断送性命,全是莫爱恩求来的。
她救过罗昊,也救过罗宵。
“但是,我既然答应了爱恩,就不会食言,你放心吧,我不会趁人之危。
你昏过去吧,不用强撑——”他原本只是想吓吓罗宵,逞了口舌之快却倒楣挨了重重一掌,痛到爆,八成内伤。
罗昊才说完,罗宵倏地倒地。
看来是他方才击出那一掌,加快了药效流窜的速度,再加上气急攻心,沸腾的怒火成为推手,让罗宵只能凭着意志力强撑,所以听完罗昊的保证,他瞬间被药性所掌控。
罗昊迳自低语嘀咕,最后这番话自然罗宵没能听见,“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条筋接错了,竟然会心软,切!”
竟然……觉得感动了。
去他的感动了!
他明明嫉妒得要死!
嫉妒这两个傻子,能全心全意只爱彼此——
他的后宫满满三干,有美人有俊男,偏偏没有一个这么爱他……是因为他也没同样付出真心,所以才没能得到回应吗?正如莫爱恩说过的,是罗宵先深深爱着她,她才会掏心偿还,而他罗昊,这辈子还不曾像罗宵那么蠢笨地独爱一人……
他真嫉妒呀……
所以,才会难得善心大发,不杀了莫爱恩及罗宵,愿意再给他们一次机会——虽然这个机会带着恶意——他想让他们证明给他看,世界上,这种爱情是会受到上天眷顾,是会有奇迹发生的。
“什么时候,我才能遇见那个让我也独独只想爱着她的人……”
他也想像罗宵一样,爱着一个人,宠着一个人:心里满满的,只有那一个人——
“圣主,友邦伏钢将军领着一队兵马到达关隘。”有名小将军从小苑外奔来,没头没脑报告了这件不要紧的事。
“伏钢来就来,与我何干?他说不定只是要去巡巡边境的军伍罢了。”现在的要事是尽快将莫爱恩与罗宵送往南北——
“但是伏钢将军派人送来信件。”小将军双手奉上书信。
“伏钢识字吗?”罗昊嗤笑,撕开封口,短信只消一眼扫过就简单明了,“唔?李鸣凤也跟着伏钢来?还想邀我吃酒?奶娃娃一个,断奶了没还不知道,胆敢说要喝酒?”
友邦小皇帝李鸣凤,当年甫见也不过才五岁,现在了不起七、八岁,他曾恶意想用冷脸吓哭李鸣凤,但完全失败,他还想等李鸣凤长大一些,就领兵去攻打他的国家,将领土范围再扩大几倍。
初生之犊,不知老虎的可怕,蠢。
好吧,反正处理完罗宵,他的人生也会无趣许多,陪臭小鬼玩玩家家酒游戏又何妨,哼。
“按照我的安排,替罗宵和莫爱恩戴上刻有他们名字的项炼,然后两批人马将他们分别往南方及北方送,能多远就多远,要是他们真是缘分这么深,就让我看看吧,若他们最后还是注定在一起,我也无话可说了。”交代完正事,罗昊揉掉手中信纸,转向送信的小将军,“你去回了李鸣凤,明天,我做东,办桌酒席请他,叫他包好尿巾准时赴约!”
罗昊狂妄朗笑,哈哈哈哈的笑声在小苑响起,久久不散。
只是,罗昊还不知道,明天在他做东的酒席上,他将遇见那个让他死心塌地的人,那个让他独独只想爱着她的人——
不,不是“她”,而是“他”。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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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精彩内容载入中·两年后
今年的春天来得很早。
东风吹落片片雪似的花办,坠入池面,激起圈圈涟漪,桃树随风款摆着纤细腰肢,杏树像个被呵痒而颤笑的美姑娘,毫不逊色。
桃树下好些个婢女正承接着花办,准备收集酿制桃花酒,大伙都忙碌着,偏偏有个人偷懒例外,但众人见怪不怪,也不多加苛责,毕竟,她是个傻子。
漂亮的大眼眺望湛蓝苍穹,轻便束绑的长发在脑后微微让清风拂动,清秀的小脸上有着恬静,她坐在离众人有段距离的石凳上发呆,素净的衣裙接住了好几片落花办,她不理人、不说话、不动、不笑,一坐就是半个时辰。
说她傻子,也不尽然,她的眸子没有痴傻的茫然,当初老爷夫人在府外捡到她,她记不得任何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