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赞记得自己上辈子听见父亲感慨得最多的便是“要是当年我有书读,那我……”,总有种龙困浅滩的遗憾。陈赞知道父亲其实是个有抱负的人,但是一直都在错过机会,一辈子都在一亩三分地上扒拉。当然,这跟他自己的性格也有关。陈赞觉得父亲需要机会,还需要有人推他一把。
陈昌隆问儿子:“小赞你真的觉得把后山包下来要得?”
陈赞点着小脑袋:“我觉得要得。我们可以和二叔一起包,爸爸一定可以做出一番事业来的。”
陈昌隆从儿子这处得到了鼓励,下定了决心,心里开始盘算怎么处理那些山地。
这个年头外出务工的人很少,每个村大概只有极少数几个年轻姑娘和媳妇在外头打工,大家都呆在家里种地,所以开会时家家户户几乎都到齐了,场面极其热闹。
也有小孩子跟着大人过来凑热闹玩耍,不过大会一开始,孩子们被禁止玩闹之后,他们就开始打瞌睡了。只有陈赞睁大了眼睛,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场地中央的老支书和村长看着。
老支书说了一席话,无非是动员大家承包果园、沙洲和后山。然后开始承包,首先承包的是沙洲。沙洲是位于河心的一片陆地,被河流日积月累冲击而成的,不知道存在有多少年的时间了,洲上都是泥沙。早些年都是土坯建房的,人们用不上沙子,也就没打它的主意。
这些年大家都开始烧红砖盖房子了,沙子的用处就彰显出来了,烧砖、砌墙、造房顶、粉刷墙壁、铺地板、修场院,哪个都少不了它,需求量只会越来越大,所以大家便将目光集中到了沙洲上。
村长报了个六千的底价,大家都热闹起来,开始和自己家人商量底价,场面顿时闹哄哄的。
这时有一个人站出来:“这沙洲我们包了,一万块。还有比我们出价更高的没有?”
闹哄哄的场景顿时安静下来,说话的人是村里的人王陈有利,因为满脸麻子,外号叫利麻子,知道他大名的很少,大家都只知道他的外号。
他家兄弟三人,虽然不多,但个个如狼似虎,尤爱打架,以他为长,在村里横行霸道,欺男霸女。加之村长是他的堂叔,村人是敢怒不敢言。这种优势要持续到十年后他一个兄弟犯事被抓、一个兄弟病死之后才稍稍有些收敛。
利麻子说了要沙洲,别人就不敢要了,就算你出价比他高,承包下来,你也别想顺利地将沙子运出去,他会百般阻挠搞破坏的。
一时间大家了无了话,村长清了清喉咙:“既然陈有利出一万块承包沙洲,那就过来这边交定金签合同。”
陈赞看见刘二良欢天喜地往灯下挤过去,从肋下拿出一个布包,他明白过来,刘二良这是傍上利麻子了,与利麻子兄弟仨合伙,他出定金,利麻子出面承包,卖了沙子再交余下的承包款。
利麻子要了最赚钱最不用冒险的沙洲,接下来包橘子园他就不掺和了,承包过程也就正规多了。大家写了价钱,交到村支书和会计那儿,挨个唱票,价高者得。
最后橘子园由几个村民合伙承包了去。包完橘子园,有不少人散去了,也有不少人继续留下来看热闹。
村支书清清喉咙:“这余下的最后一项,是后山的承包。后山的面积是四百九十多亩,一百亩杉树林,七十亩松树林,四十多亩竹林,还有二百四十亩油茶,四十多亩荒地,按底价每年每亩十块起包,承包时间是三十年,承包下来之后,先要交一整年的定钱。”
支书的话刚一落音,全场哗然,就算是按底价承包下来,也意味着至少要一下子拿出将近五千块。包下这座山,长期下去,会不会赚钱不知道,但是至少头两年是回不来本钱的,等于拿着五千块打水漂了,后面几年回不回得来本,还要看运气,所以是很冒险的。
9、第九章 开始赚钱
陈昌隆已经和弟弟商量好了,就按五千块的价钱承包下来。陈昌隆写票的时候,陈赞发现有一个人交了票,他的眼皮猛然一跳,上一世明明是没有人承包这山的,难道自己重生过后,这其中也发生了一些变数?但是沙洲和橘子园都还是那些人承包,并没有变啊。
陈昌隆也瞥见了那个交票的人,心中一紧,为了保险起见,又加了五百块。等他交上票后,发现就只有两个人交票。
村支书开始唱票:“陈昌隆、陈昌盛出价五千五百块,另一位是……”老支书打开另一张纸,上下翻了几遍,上面是张白纸,支书竖起了眉,“那个短命鬼崽子在耍鬼把戏,交了张白纸上来!”
全场一片哄笑声。陈赞也有些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上辈子他并没有参与承包的过程,是以不知道有这么个小插曲。
自然,这后山被陈赞爸爸和二叔包了下来。这年头,他们村的收入好一点人家的也就在两三千左右,陈昌隆兄弟俩花钱承包了一座没什么产出的后山,怎么看也是亏本买卖,让许多人都不看好。
刘双双本来是家里小事她做主的,大事听丈夫的。这家里一般没大事,可是这一件事就让丈夫办坏了。她哪里气得过:“陈昌隆你作死是不是,明明和昌盛说好了是五千块,为什么最后又加了五百,钱是铳打来的?那么容易赚啊?明明除了你,就没有人要那座破山。我辛辛苦苦养一头猪,一年最多也就只能卖得五百块,都白让你糟蹋了。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陈赞有些同情地看着爸爸,他知道爸爸是有心要包下这座山,要做一番事业,按他们原来商议的,就五千块,能拿下就拿下,不能拿下就算了。但是谁知道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为了保险起见,他又多加了五百块。
这五百块在后世看来不算什么,但是在九零年,它却是一个家一年四分之一的收入。陈赞一年的学费也不足一百块呢。
陈昌隆埋着头任由老婆骂,不做声,陈赞悄悄地对爸爸挤眼:“爸,我支持你。”
陈昌隆朝儿子眨了一下左眼:“谢谢儿子。咱老爷们,是做大事的,不跟女流之辈计较,让她骂去。”
陈赞用肩膀撞了一下爸爸的肩膀,有些感慨地想道,原来父母这么多年能够和平共处,全都是靠了老爸的龟缩忍功。
第二天一早,陈赞继续起来跑步。谈天没有在门口等着,陈赞撇了一下嘴,就知道这小子三天打渔两天晒网,这才第二天呢,就起不来了。
跑出几步,突然想起什么,站住了,扯着嗓子喊:“死坛子,不起来跑步了?”
过了片刻,听见谈天慌乱的声音从屋里响起来:“来了来了,就来了,小赞你等下,马上就来。”
屋里传来谈卫民呵斥的声音,似乎是在怪谈天吵醒了他的美梦。
陈赞叹了口气。谈天跑出来,衣服扣子都系错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小赞,对不起啊,起晚了。”
陈赞扭了扭踝关节:“跑吧。”
谈天匆匆忙忙跟上去,一边跑一边说:“昨晚上我去大毛家看电视去了,《射雕英雄传》,真好看啊。”
陈赞恍然大悟,肯定是谈天趁他爸去开会了,偷溜去别人家看电视了。地方台播的电视剧,没有广告,一整宿连着放,能放四五集,谈天这家伙,一定是等到人家电视跟他说“晚安”才走吧。
谈天继续沉浸在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中,他喜滋滋地说:“小赞你看过没有,郭靖和杨康……”
陈赞白他一眼:“不是郭靖和黄蓉吗?”
谈天哈哈笑一声:“嘿!原来你也看过,是郭靖和黄蓉,杨康是郭靖的结义兄弟。你在谁家看的?”
陈赞不仅看过83版的射雕,还看过金庸的原著,不过他后来被各种版本的翻拍剧搞得对电视剧都失去了兴趣:“忘了。”
谈天没有追问下去,这年头一个村所有的电视机用手指头都数得过来,按理不可能会忘的。谈天继续沉浸在电视情节中,一边跑一边学着郭靖射雕的傻样。
陈赞也没有出声打击他,他自己以前比这更傻,拿着家里的床单当披风,还刨了竹鞭当九节鞭呢,到处挥舞充当大侠。咳,不是谁说来着,每个孩子心中都有一个武侠梦么。
陈赞想起自己做的傻事来,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
“笑啥?”谈天问。
“没啥。”
陈赞跑到后山,穿过油茶林,并没有停下来,直接进了松树林。谈天跟上来:“怎么不回去?找什么呢?”
陈赞在松树根下找到一个蘑菇:“捡菌子。”
“捡菌子吃吗?”谈天也开始帮忙寻找起来。
陈赞将蘑菇放进带来的一个布口袋里:“不是,卖的。”
谈天睁大了眼睛:“卖?去哪里卖?”
“上街卖啊,给你买牙刷。”
谈天一下子愣住了:“给我买牙刷?”
陈赞继续找蘑菇:“你爸不是不给你钱么,我们可以自己挣钱。每天都来捡蘑菇,晒干了,等多了,我们就拿到街上去卖。”
谈天有些像听天书:“这能卖吗?”
陈赞点点头:“应该可以,星期天我们上街去试试就知道了。”这个年代的人做生意的意识非常淡薄,很少有人愿意去做生意,如果把握住机会,从现在就开始做生意,将来肯定能够吃喝不愁。不是说,最赚钱的就是八九十年代的个体户吗。
“谢谢你,小赞。”谈天几乎感动得泪流满面了,陈赞居然帮他赚钱买牙刷!
这天早上,他们只捡了小半袋绿豆菌,因为赶着上学,没有多捡。
到学校的时候,他们发现班里几乎所有的男生都站在走廊上,林老师正在训话,看见他俩过来:“陈赞、谈天,你们俩过来。”
陈赞和谈天对视一眼,走到林老师跟前:“老师早!”
林老师板着脸:“昨天放学后打群架,你们参与了没有?”
“啊?”陈赞吃了一惊,扭头去看班上的男同学,发现不少人鼻青脸肿,“怎么回事?我们不知道啊。”
林老师狐疑地盯着陈赞和谈天:“你们两个昨天放学后没和张超他们一起去打架?”
陈赞摇摇头:“没有。我一放学就回家了。”
“老师,我也没有,我和陈赞一起回家的。”谈天连忙说。
林老师脸色稍稍好看了些:“没有就进教室去读书。”转过头满脸怒色对着一群男生,“太不像话了,没想到刚来这里就碰上打群架的,我以前在镇小也没碰到这样的事,你们这些人,放学了一个都不许走,让人带口信回去,叫你们父母来领你们回去!”
谈天听见林老师的话,冲陈赞做了个鬼脸,幸亏没有跟着去打架,要不然自己就死定了。
晨读课结束之后,班里那群打架的男生才被放进教室,有两个面皮薄的还流了猫尿,一个个哭丧着脸,看来林老师给了不少苦果子吃。
陈赞问前排的男同学:“怎么回事,林老师怎么知道了?”
“昨天我们在黄土山打架的时候,被校长撞见了。”那个同学沮丧地说。
陈赞差点没笑出声来,他忍住了:“我说了,没什么好打的。”
这件事最严重的后果,倒不是那群打架受罚的男生,而是这件事的诱因沈小羽。沈小羽因为这事名噪全校,班里的男生没有再敢跟她说话的,而女生几乎也没有几个愿意和她说话的。就这样,沈小羽被孤立了。
沈小羽大概从小就习惯了鹤立鸡群的感觉,对这种被孤立显得很淡定,每天昂首挺胸地从容穿行于校园内,不亢不卑。
陈赞倒是瞧出了这个女孩的倔强和寂寞,偶尔在四目对视的时候,会善意地对她一笑,这倒令沈小羽有些受宠若惊。
谈天赚钱的兴致完全被调动起来了。又一天早上,陈赞起床来仍然没有见到谈天,他不敢再大声叫他,走到他家门口,于碧莲正在做早饭,看见他来,笑眯眯地说:“是小赞啊,小天说他先去跑步了,叫你去找他。”
陈赞估摸着谈天去捡菌子了,跑到松树林一看,那小子果然猫着腰在林子里搜寻菌子,看见他来,直起腰,将自己手里的兜子给陈赞看:“小赞你看我捡了好多。”
陈赞看着谈天被露水打湿的头发,心里有些触动,他笑着说:“你来了很久了啊?”
“有一会了,天刚亮我就到这里了。我想多捡一点,能早点买到牙刷。”谈天觉得让陈赞帮他捡菌子买牙刷,自己心里很过意不去,就自己早点来捡。
“赞哥,你看我也捡了不少菌子。”谈阳突然从几棵松树后面冒了出来。
陈赞吃了一惊:“阳阳你怎么也来了?”
谈阳露出缺了的门牙:“我哥说你带他捡菌子卖钱,所以我也来了。”
陈赞笑道:“阳阳你也要买牙刷?”说着指了指他的缺牙,其实谈阳就比陈赞小了一岁。
谈阳连忙用手遮住他的缺牙:“我可不可也刷牙?”
陈赞点点头:“当然可以。”
谈阳兴奋起来,将自己手里的布兜给陈赞看:“赞哥你看,我捡的菌子也不少。”
陈赞看了一下:“还真捡了不少。”
谈天高兴地说:“一会儿就拿回去晾晒起来,你说到星期天会不会干?”
陈赞心中一动,以前上菜市场买菜,卖蘑菇的用塑料袋将蘑菇包起来保鲜,要不自己也用薄膜纸将蘑菇包起来,应该能保鲜到周日吧,卖新鲜的总比干的好。“坛子,阳阳,走回去了。”
谈天直起腰:“还早呢,这么早就回去?再捡会儿吧。”
陈赞说:“不捡了,我们回去想办法将菌子保鲜,等周日了咱们再去街上卖。”
“你说我们卖湿菌子?用什么法子可以保鲜?”谈天来了兴致。
“嗯,我觉得湿的应该比干的好卖些,等我回去想办法。”陈赞赶紧拔腿往回跑,谈天和谈阳连忙跟上去。
陈赞在家找了半天,终于翻到一个白色的塑料薄膜袋子,大概是装饼干或者白糖的内袋,他将菌子倒进袋子里,用绳子系紧袋口。
刘双双见儿子翻箱倒柜找东西,走过来问:“小赞你做什么呢?”
“妈,这菌子是坛子和阳阳捡的,他们要卖钱买牙刷的,你别吃了啊。”陈赞跟妈妈打招呼。
刘双双笑起来:“你捡了菌子用塑料袋装起来干嘛?”
“老师教的,试试看能不能保鲜。好了,妈别碰我们的菌子啊,顺便帮我转告一下爸爸。我吃饭上学去了。”陈赞将塑料袋扎好,保证不通空气,郑重其事地交待好妈妈。
10、第十章 谣言
到了学校,谈天还在问:“小赞,菌子真的放到星期天不会坏吗?”
陈赞有些不太确定,也许能保鲜一两天,今天才周三,不知道到周日会不会坏:“等今天回去看看就知道了,要是坏了,我们明天采的还是先晒干吧。”
“好。”谈天点点头。
跟在他们的身后的谈阳突然叫起来:“哇,快看,有人在跳舞。”
陈赞和谈天抬头看去,只见沈小羽正在学校的小操场上踮着脚尖转圈儿呢,她的百褶裙被旋转起来,十分漂亮。她转了一圈,又向前跨了一大步,一边跳一边往教室去了。看样子似乎是从食堂出来。
这个时候快要上课了,大部分同学都进了教室,没有多少人注意到沈小羽的举动。谈天站在原地不动了,引颈追随着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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