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没有问汨罗为何这样就可以找到他,也没问他回不回来,只是默默向年轻的挚友道别。于是泪罗走了,住人的小屋又恢复了寂寥。
公元前二七八年,楚顷襄王二十一年夏。秦国大将白起破郢,楚东迁都陈城。就在汨罗离开后不久,消息传至江南。屈原深感大势已去,悲国悲民之际又加深了厌世之意。他写下最后一篇遗作《怀沙》,决定不再留恋如此乱世。汨罗曾经重新燃起他对人世的依恋,可是星火轻易被扑灭,年轻人走后空荡的小屋把诗人逼向比从前更寒冷的边缘。
生离死别。人世无常,何苦留连?
投江前,屈原来到了汨罗江畔。他觉得该见汨罗最后一面,就算无法向汨罗交代遗言,也要传话让他知道自己的决心。他不愿汨罗回到俩人曾同住的小屋,然后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想,他也不清楚。也或许……他在期待见到汨罗后能改变什么?
这天刚好是端午,汨罗江水反射正午的艳阳,闪着粼粼波光。江畔祭水神的仪式正开场,装饰华美的龙船停泊在码头旁,巫师在祭坛上舞着,两旁鼓乐和谐。屈原无法在盛装的巫师群中认出汨罗,询问四周围观路人却得到“没听过这个人”的答案。当然,无论如何向江上呼唤,年轻渔夫也都没有摇着扁舟出现。
“那么,如果有一天遇到那个人,请告诉他屈平对不起他,枉费了他苦口婆心。”
最后,屈原只能这样向路人交代,然后离开了祭神会场。
失落而寂寥,又寻故友不着,连祭典的管弦在诗人耳中都像悲乐。即使不悲。也让人意冷。国之将亡,人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祭神拜鬼上,这怎能让人不心如死灰?如果神能经由巫师听取人们的祈愿,谁会来传达忠臣义子的死谏?
那一泓碧绿的潭水,可是映照着青天?
“屈大夫投江了!”
消息如同号哭般传开时,祭典正进行到最高潮。祭典的主角江神降临在主祭巫师的身上,对众人传达着旨意。噩耗打断了回音袅袅的神语,整个祭典会场突然混乱了起来,细碎的消息如风声般传开。不少人群丢下祭典往江边跑,更多的人开始哭泣和咒骂。
“安静!”
荒乱中,主祭巫师一声怒喝镇住了人群,随手抄起台上祭品、旌旗拔空飞起。在惊呼声中巫师停在江心,凌空飘浮着。
“汨罗江水听令!”巫师似乎在包肉竹叶上写了些什么,“即刻止流!”
随着包着竹叶的祭肉落水,奇迹似的情形发生了。原本滔滔不绝西流的汨罗江水,突然像冻结了般凝住,宛如一片厚冰。
接着巫师抓起一把糯米,猛力洒往江中。他大喝:“虾兵蟹将!速寻此人!”
语音方落,整条汨罗江都吵杂了起来,仿佛有无数的生物在窜动、交谈。岸上人们不由地捂起耳朵,巫师却毫不在意,心有所悟地往江岸某侧笔直飞去。
“勒令!破水!”
如同意图刺杀水中猛兽一般,巫师手持黄旗直插水中。人们屏息了,静止的江水竟以旗竿为中心分开,瞬间出现一个空洞。而旗子悬空直立在原本河面的位置,巫师在破水瞬间失去所有精力般落下,只能紧抓住旗子以免跌死。
原本艳阳高照的五月天突然涌起密密云层,轰隆雷声劈开了天空。明明还是正午,突然天色就有如傍晚般阴暗,并在瞬间下起了滂沱大雨。
过了不久,终于都找到避雨处的人们在惊骇中发现江水又合拢了,并且开始流动。一切水相恢复平静,只有那旗竿竖立水面上,勉强让大巫师不致溺毙。几艘比较大胆的龙船摇桨向前,捞起了巫师和旗竿。而巫师得救的那一瞬间,是痛哭的。
“大人、大人,您还好吧?”桨手这样问着。
“我很好。”主祭巫师抹去脸上的雨和泪,“不是我在哭,是汨罗江在哭。”
如果这时的人能潜水,他们就会看到江底发生的悲剧。一尾白龙正缓缓下潜,以江底某物为中心盘旋而下。江底沉着史上最伟大的爱国诗人,一颗大石用粗绳绑在他的腰际,让冰冷尸身无法上浮。黑暗的江底,屈原的衣袍和白发随波摇曳,宛如迎风摆动着。
而如果有人能通阴阳,便能看到大石上坐着一抹幽魂,赫然正是三闾大夫屈原。而四周,围着各式鱼虾小将,和被鱼虾挡开的两个鬼差。
“你终于来了。”屈原的魂魄笑望白龙。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要寻死?”白龙哭泣着,转眼化为白衣青年。
“我说过了,这世间无我归处。”屈原说。
“难道……难道我还不够吗?”汨罗一把搂住诗人魂魄痛哭,“为什么你就非得寻死?我不是说,这江水也是浊的吗?何苦脏了自己?”
“你的部下告诉我了……我早该知道,你是条美丽的龙。”
屈原抚着龙神的黑发,轻轻地笑了,“既然你不是人,那为什么总希望我活着?”
“不管凡人的生命多短,总是活着的。活着,就会产生变化。”汨罗的眼泪溶成一抹清流。“可是凡人死了,鬼魂就不会再产生变化……”
“别哭了,汨罗江神。”屈原魂魄安慰着龙神,“我不值得你流泪。”
“哪不值得?”
“不值得。”
“值得。”
“不值得。”
“值得。”
“不值得。”
“值得。”
“不值得。”
“值得!我说值得就是值得!”
“……”
不知为何,四周的鱼虾鬼差似乎都在掩嘴偷笑,汨罗江神恼怒地推开屈原,往四周一瞪,止住整片窃笑。
“你为什么从不问我的身份?”汨罗问。
“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屈原苦涩的笑,“早有感觉你不是凡人,如果你要瞒着我,我宁可相信。”
“你……”汨罗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在江底闪闪放光。
“别哭了,那我就在这江里陪你,不老也不死,这样不好吗?”屈原安慰地拍拍汨罗肩膀。“这样不是正好吗?”
“你也真会选时间,偏偏挑在我没空救你的时候跳江。”龙神一抹眼泪,似乎没听到屈原说的话,有点恼怒地抱怨起来,“我没跟你说什么时候回去,你就不会在原地等我吗?找不到我,你就不会等一下?”
“我……”
“这个时候忙都忙死了,跟你鬼混四年,江里积了水鬼水妖一大堆,不然我干嘛回来?”汨罗几乎气得大骂,“好不容易快要忙完,祭典结束就可以回去,你给我投江!你可知道,侍奉我多年的大巫师来不及让我离开,直接借我身体救你,差点被我这样搞死?”
“好好,对不起,那我就化为水鬼在江里陪你谢罪好了。”屈原安抚地说。
“不行,不准。”汨罗断然拒绝,“你不准成为水鬼,你给我转世投胎去。”
“为什么?”屈原莫名其妙。
“因为死人只会积聚不祥之气,最后化为妖物。”不知为何,龙神似乎一字一句难以出口。“所以你必须走,我不要如此妖物在我江中。”
“汨罗……”
“够了!我受够你的抱怨了!说也说不听的凡人!”白色身影转身背对那抹幽魂,“你走吧!我不要再看到你!”
“你……”
“带他走!”龙神对鬼差下令,接着喝令一旁部属,“赶他们走!不要再让我看到这个人!”
虾兵蟹将对鬼差一致鞠躬致歉,接着让出了道路。两个鬼差终于上前套上锁链,催促屈原离开。
“等一下,拜托。”屈原离去前,回头望着那熟悉的背影,“如果你方便的话,是否能派一些小鱼小虾回去我的故乡,给我姐姐报个信?”
“笑话!”龙神依旧背对诗人和鬼差,语气颤抖着,“为什么我必须要帮凡人做这做那?你作梦吧你!”
于是屈原的魂魄走了,进入水神无法管辖的阴曹地府。所以他没看到,就在他消失之后,龙神用身上配剑斩断了系着屈原和大石的粗绳,转眼化成白色大鱼。百里水路,对水神来说只是咫尺而已。
岸上楚人的招魂歌声中,白鱼摇曳长尾、舒缩他的鳍,顶起了屈原的尸身。水路艰险,但水底没有暗流胆敢侵袭,江面也没有狂风勃起浪头阻挠。
从汨罗江起,白鱼载着屈原下过他们相遇的湘水、接着入洞庭。洞庭一碧万顷,岸芷汀兰郁郁青青,白鱼无暇而且无心留连,只顾载着诗人前行。出湖口,白鱼入长江,将斑斑点点湘妃的泪竹抛在后头,就如同每一个被他疾风似抛下的景色一般。
然后他溯流而上,蜿蜒千里。过公安,渡江陵,略过夷陵宜昌,终于到达了长江北岸那个屈原归不得的故乡。
屈原的姐姐在洗衣江畔发现白鱼送回的尸体,因此传开了各式传说。而江南人记得了当年巫师欲救屈原的咒语,年年五月五以竹叶包肉、糯米投入江中。
可惜龙神来不及救起投江的诗人,粽子也浮不起不存在的尸身。屈原的遗作传开了,人们一代代传着投江的故事,如同人们保留了划船抢旗的仪式。可是时代巨轮向前推展,死人再也无法唤回。
公元前二二三年,秦灭楚;公元前二二一年,秦统一天下;公元前二零六年,项羽、刘邦推新楚王灭秦。历史不断向前走,永远不会回头。可是乡野村夫口中保留了这个传说,世世代代文人吟咏着楚辞,流传这种固执又不知变通的忠义。更有人说,屈原精神构成了中华文化最精髓的一部分。
“看,我就说。过了几甲子总有人会了解你的吧!”
据说泪罗江畔,直到今日还会在深夜听到这样的抱怨。
据说,那是个年轻男子清亮的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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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的故事好像特别感性耶?”
很捧场的,故事讲完辛艾仁不是处于睡眠状态。年轻兽医早已清醒,靠在床头半坐翻看着一本厚厚的《楚辞鉴赏》。
“毕竟是讲屈原的故事嘛!”白灵舔舔嘴唇,“讲他的故事没有这种程度的感性和雕琢,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中华五千年文化啊!”
“其实只是你昨天看了这本书,现学现卖对吧?”辛艾仁翻过书页,推推眼镜,投给白狐好笑的一瞥。
“这是侮辱!”白狐跳起来,“讲得好像我活了四百年,昨天才念过楚辞一样!”
“我可没那么说,是你作贼心虚吧?”
“你有!”
“我没有。”
“有!”
“没有。”
“你有!你有就是你有!”
“等等你不觉得这对话有点耳熟?”
白狐哼了一声,负气转身跳下床。兽医还靠在床头,翻过几页书,又想到什么。
“唉,白灵。之前我好像听说过屈原和楚怀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感情耶?”
“我对人类之间的故事没有兴趣。”白灵摇身一变又成为白衣青年,“你到底起不起床?”
“对人类的事没兴趣?那你看什么划龙舟?”
“到底起不起床?不起床我自己下去吃粽子了。还是你希望我抱你下去?”
“好啦好啦……”
感到人形妖狐态度中的威吓感,辛艾仁终于投降,把书本放好下床。
可是现代人还是不懂,不过就是过个节嘛……干嘛讲究这么多活动?
鹊桥
七月七日·;七夕
每年农历的七月七日,即七夕,又称乞巧节。因为传说中织女的手艺极巧,能织出云彩一般美丽的天衣。为使自己能拥有织女一般的巧手,在少女之间,遂发展出了一种“乞巧”的传统习俗。
据说牛郎是个贫苦的少年,俭朴勤奋,以替人放牛维生。他的父亲留下一头老牛给他,却没人知道这牛是天上的金牛星被贬下凡。一日老牛开口对牛郎说,东边的山下有个湖,每天会有仙女下来洗澡,只要藏起其中一件衣服,那个天女无法返回天上,就会留下来当他的妻子。
牛郎照办了,留下的是年纪最小的织女,含羞答应了求婚。
织女嫁给牛郎后给他生了一对儿女,俩人过得非常幸福。可是好景不常,天帝发现负责织云的织女私自下凡嫁给牛郎,派王母娘娘把织女抓回天上。此时老牛已死,牛郎披上老牛的皮,用扁担挑起一双儿女,飞也似的追上天。
王母娘娘看到牛郎追了上来,就拔下头上的簪子,往地上一划,划出了一道波涛汹涌的天河,把牛郎远远隔开。牛郎见追不上妻子,和一双儿女站在河边大哭,哭声惊动了天帝。天帝觉得俩个孩子很可怜,又感于牛郎的深情,就让他们全家每年七月七日相会一次。
于是每年到了七夕,就有无数的喜鹊飞上天玄,在天河上搭起一座鹊桥,让牛郎、织女一家人渡河相会。据说每年的七夕,人间的喜鹊就会变少,因为他们都飞上天去搭桥了。又说七夕当天晚上一定会下雨,这是牛郎、织女重逢后喜极而泣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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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七夕夜下的雨别有涵义,是牛郎和织女重逢喜极而泣的眼泪。今夜心爱动物医院门外又从傍晚起下了一个多小时的大雷雨,不算干道但车流量也不小的路上车马交错。个个大小不一的金属箱子湿嗒嗒的在两线道柏油路上横冲直撞,四处溅起脏兮兮的水花。
兽医诊所大门内,白灵坐在长长的后诊椅上,专心一意的看着外头。隔着落地窗,外面的雨响车声还是隐约可闻。白狐黑亮的鼻头贴在透明玻璃上,沾湿了本应干燥的落地窗内侧;一双尖尖的耳朵竖个笔直,晃也不晃地直指着窗外马路上。
“在看什么这么专心?”
辛艾仁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一手抚上白狐的头顶。白灵两只尖耳朵往旁边分了一下,又集中起来往前指,还是朝着外面。
“那边有只鸟。”白灵说。
“哪里?”
“路中间,分隔的黄线。”白灵哈出来的气在玻璃上凝结成雾,他不耐烦的人立起来,脚搭在玻璃上往外看,“啊!笨蛋!不要往那里跳!”
顺着狐鼻指着的方向望,辛艾仁也看见了。车水马龙的马路中问,有一个小小黑黑的身影在路面跳动。那体积不像猫狗,路旁两侧店家的光线下,可看出一只小小的鸟儿在两个方向的车流间吓呆了。他试着想飞飞不起来,跳几下,还差点被驶过的车轮辗到。
“我去救他。”
门上铃铛响起,辛艾仁推门走进雨中。年轻兽医抓准了车流间断的瞬间通过,一下就站到和那鸟儿一样危险的路中央。
那是只全身湿透的小鸟,看大小体型应该是麻雀,不知道是受伤还是纯粹被打湿而飞不起来。辛艾仁在路中间跟鸟面面相觑,这才开始埋怨自己走出来时竟然忘了带网子或什么工具。虽说要扑上去制住一只不能飞的鸟轻而易举,但同时也很有可能会把他压扁,或着让他跳出去被车撞到,那还不如不抓。
“乖,不要怕。”
辛艾仁朝鸟走近,小鸟惊得往另一侧飞跳,还好是沿着分隔线。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路中间不是可以久站的地方,要是来辆偏一点的公共汽车,或着来辆违规钻缝隙的机车,在路中间的无论人或动物都逃不了。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紧张,而路旁等着的白灵在看到辛艾仁蹲下的时候,颈毛整片竖了起来。
“艾仁!”
白灵适时吞下大叫的冲动,只小声惊呼。在他转头确认没有路人注意到自己说话的同时,路中央惊险的马戏还在持续着。
“乖,别怕,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辛艾仁低低地说着。蹲着靠近小鸟。麻雀飞跳了一下,让人和狐狸都倒抽口冷气。不过还好没有意外发生。
“别怕。别怕,我要帮你。”兽医继续低低地说。
说也奇怪,刚伸手时小鸟还会跳开试着飞行的,说着说着他就在原地站着不动了。辛艾仁用两只手掌包住他时他稍微紧张了一会儿,可是也乖乖的让兽医捧起来,在手心里一路抖到没雨的屋檐下
“靠!你吓死我了!”白灵迎上来抱怨。
“大庭广众之下不要说话。”
辛艾仁白了狐狸一眼,在诊所落地窗旁蹲下。狐狸心虚的凑上来,小小声问:“他还好吗?”
“好得很,没受伤,看来只是被雨淋湿了飞不起来。”辛艾仁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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