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向日葵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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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向日葵传说-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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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不乖。”小女孩笑了起来,指着自己的哥哥。“他骂人。”

“你住嘴,我那有骂人?”

“好了,吵什么吵。”男人不耐烦地低声喝道:“再罗嗦,两个都修理。”

小女孩吓了一跳,连忙往母亲的怀里缩了一缩,小嘴一扁,眼看就要哭了。

“你干什么?阿兰被你吓到了。”女人轻轻地拍拍小女孩的背。“乖,不哭不哭,阿爸不乖,我们不理他。”

男人翻翻白眼,看着自己那稚嫩的小女儿,忍不住叹气。“好,好。不要哭了,看要什么阿爸买给你就好了。”

“我也要。”男孩连忙叫道。

“你要什么?”男人挥舞一下拳头:“小心我扁你。”

“每次都这样……”男孩不满地瞪着父亲:“就只疼妹妹不疼我。”

“你还罗唆。”

“先生好了。”老张总算将工作做完:“和您的公子两个人总共十块钱。”

“喔。”男人从身上掏了掏,掏出一堆零碎的零钱,数也不数便交给老张:“这些该够了。”

“谢谢,谢谢。”老张喜出望外地看着那些零钱,那里合起来至少有三四十块。他兴奋地道谢,那一家人却一点也不在意地挥挥手走了。临走前小男孩朝初一挥舞着拳头,而小女孩却微笑地看着初一——

“真有钱……”老张艳羡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有些人一生下来命就是不一样的——

“他们是谁?”初一愣愣地看着那渐行渐远的一家人,不知道为什么,小女孩的巧笑倩兮的模样一直深深留在他的脑海里。

“不知道。不过一定是很有钱的人家,住在迪化街的人都是些生意人和做官的,看他们的样子一定也是那—样的人吧。”老张摸摸男孩的头。“等你长大以后,会比他们更有钱的。”

等他长大了,而且比他们更有钱时,他一定要好好修理那个男孩子,然后和那个小女孩一起玩——初一心里暗暗地想着。或许等到那天,那个男孩子也不敢再这样对待他了也说不定。

小女孩也会笑得更甜了吗?她会当他的小女朋友

也许这就是命运。

那天他们很晚才回家,两个人都已经累瘫了。一整天都在擦鞋,可是他们的脸上却还是有着开心的笑容。

这样一天下来,他们真的赚下了不少钱。老张算了算,居然有一百八十三块。比他们原先所想的都多。

在小小木屋社区的外面,老张开心地拍拍男孩的头。快要过年了,这段时间我们的生意都会特别好,说不定到过完年就可以赚个两千块钱也说不定,到时候要买什么参就够了。“

初一用力地点点头:“嗯。”

老张突然蹲下身子,慈祥地看着初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件小玩具交到孩子的手上。“初一啊,今天是你的生日,老张不能买蛋糕给你吃,那太贵了,等我们以后有了钱再买,老张只能送这个给你。”

小男孩愣愣地看着手上用竹子做成的小手枪,那不是一般大人做的那种,而是摊子上买的手工精致的小竹枪。他开心得几乎合不拢嘴:“哇,谢谢老张。”他说着转身大叫着冲进小社区里。“我要拿回去给阿婆看。”

“小心点,别摔跤了。”老张边叫着边笑了起来一眼眶却有些湿润一一这个年纪的孩子,有的根本还在吃奶呢,初一却已经要负起照顾他阿婆的责任了。

今天来擦鞋的那一家人里也有个男孩子,人家的命就比他要好上太多了。

什么叫公平?事实上,人一生下就是不公平的——

“老张”初一慌张的声音蓦然响了起来。“老张,啊婆她——阿婆她——!”

他吓了一大跳,连冲带跑地冲进初一他们那间破落的小木屋。“怎么了?”

瞎眼的老太婆躺在地上呻吟着,初一又惊又怕的扶着她。“阿婆她——”

“别怕别怕”老张安慰地说着,上前将老太婆扶到床上。“你阿婆可能是不小心摔下床而已。”他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并不是这么想,比起前一天,老太婆显得更瘦了他从来没见过有人是这种消瘦法的,她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喂?阿婆,阿婆?你怎么样了?”他推推初一——“我的庆头有一瓶白花油,你去拿来。”

“喔”初一不安地看着自己的阿婆:“好。”

“快去。”老张轻嚷着将孩子推了一把:“这里有我,你怕什么。”

初一关上门冲了出去,床上的老太婆呻吟着清醒过来。“谁?”

“是我。”老张轻轻地将她的头放正,他们虽然语言不怎么通,可是这几年的相处下来,大家就像一家人一样。“你怎么样了?”

“初一有没有在?”

“没有,我叫他去我那里拿白花油来给你擦?”

老太婆苦笑了一下:老了,不中用了……我本来是想给初一煮一点面线吃的……老张——“话还没说完,她便狠狠地咳了一阵子。老张连忙随便抓起放在床头的布给她。

“有什么话等病好了再说。”

她咳出血丝后才略略喘息一下,努力地摇着头。“我不会好了……”

“阿婆……”

她还是摇头,从枕头下面拿出一张照片,照片里的是个打扮入时的女人。“这是初一的阿妈,初一出生的时候她就被抓去关了,判了四年刑,现在早就该放出来了……”她喘息着掉下泪来。“我大概快不行了,如果我死了……”

“阿婆。”老张焦急地打断她:“不会的快过年了,你说这种话做什么?万一初一听到了就不好了。”

老太婆无言地将照片交到老张的手上,又是一阵狂咳。

“你看你,叫你不要说那么多……”老张回过头想找水,却看见初一颤抖地站在门口。“初一……”

初一勉强笑了笑,走到床前。“阿婆,你有没有好一点?”

“傻孙,阿婆现在不是很好吗?”老太婆勉力伸出手碰碰孙子的脸,那手几乎是没有温度的——“炉子上有阿婆做给你吃的面线,今天是初一的生日,去拿一碗给老张吃。”

初一懂事地点点头,强忍住哭声转身去拿碗——恐惧深深地占据了他的心思—一万一阿婆真的死了,他要怎么办?“

他知道什么叫死,死了就是被埋在地下,永远都不会再起来。

他不要阿婆死——

“初一,你先到外面去等,我来弄就好了。”老张轻轻地说着,老太婆已经再度睡着了,初一那颤抖强忍的背影让他看了辛酸。

孩子是怕吵醒了老太太,怕她难过,所以才强忍着哭声?

想到这孩子这么小的年纪就要承受这些,他的心里就难过得不得了。“

初一点点头,轻轻地转身走出这间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屋子。等老张盛好面线走到屋外的时候,他已经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静静地低着头等着。

“初一……”老张坐到他的身边。面线已经有点凉了,快吃。“

初一低着头接过碗,不让他看见他的泪水,他努力将碗里的面线吃光,在吞咽间总有间断的硬咽声传出———

“男孩子怎么可以这么爱哭。”老张沙哑地说着:“你还要照顾你奶奶。”

初一吃完了面线,轻轻地将碗放在旁边,抬起脸来,脸上的泪痕犹湿:“我阿婆是不是会死?”

他没有说话。

“我听隔壁的王太太说,人死了就会被埋在土里面,永远都不能再起来?”

他还是没有说话。

初一静静地哭了几声,那声音无比的悲惨:“如果阿婆死了,你就会带我去找我阿妈对不对?”

老张终于轻轻的开口:“你想不想你阿妈?”

初一摇摇头,从很多人那里听来的——他们说他的母亲是个不要脸的女人。

他们说她不知道和谁生下了他之后就被抓去关起来了—直到现在,刚刚阿妈说她早就应该放出来了,可是她却连看都不来看他们一眼。

“你不想看看她?”

“有什么好看的?她也不想来看我和阿婆。”他的声音里有倔强的压抑。

老张叹口气,他也听说过初一的母亲不是个好女人,她生下初一之后就走了,没多久就有警察来说她和娼馆的保镖联合搞“仙人跳”被抓到了判了刑。这几年来也没见过她寄钱或者是来看看老太婆和初一——

这样的女人就算把初一交给她,恐怕她也不会好好对待这孩子的。

“她不是好查某人。”

这句话他是用台语说的,老张讶异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初一坚决地用国语再说一次——“她不是好女人。”

“你怎么会这样想?她没来看你一定有原因的……”

“因为她被警察抓去关起来了。刚刚我阿婆说她早就应该被放出来了,可是还是一样没来。她也没有写过信给我。”

“初一——”

“我不要听,我也不要去找她。”初一站了起来,很大声地说着,仿佛是为了说给自己听似的!“就算我只有一个人,也不要去找她l我自己可以照顾我自己!”说完,他就转身进去,坚定地关上门——

那年的农历年之前,他们便埋葬了初一的老祖母。

初一一直没有哭。他忍着泪水,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将他的祖母放进一个大火炉里——他们没让他再继续看下去,但是他知道等祖母被推出来的时候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埋葬祖母的钱是老张出的,其他住在附近的人们也替祖母凑了点钱作法事,没有人知道留下来的初一该怎么办?

林老太太过世之前一直希望初一可以回到他母亲的身边,但谁知道那个女人现在在哪里?

春美。

他们只知道她叫春美,一个总是关在牢里,要不然就是流落在花街柳巷的女人——他们不胜欷献。初一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他现在才七岁——

老张张罗好一切之后,带着初一回到他们的小木屋,屋主几天之前就已经来说过要讨回这间房子了。再过不久,初一会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他是个大男人,怎么带初一这样一个七岁的小孩子。

邻居们已经劝过他几次,叫他带着初一去找春美了,他怎么都狠不下这个心。可是现在……

事实总要去面对的一

“初一……”老张困难地看着孩子那张茫然的面孔。“你阿婆已经过去了……现在……”

“你想带我去找我阿妈对不对?”

老张低下头。“我听说她可能会在宝斗里,要不然就是在北投。”

初一忍住泪水,故作坚强地点点头:“我知道。”

“那——?”

“我自己会去找她。”

老张连忙摇摇头:“怎么可以让你自己去找她。我会带你去的,万一她不想要你的话,你就跟着我过日子,虽然苦了点一,但是总可以过的。”

孩子稚真笔直的眼光几乎教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惭愧。老张微微低下头,声音里有种对现实无可奈何的虚弱。“我知道你不喜欢去找她,可是——可是她终究是你的母亲,也是你现在唯一的亲人了。”

初一什么话也没说,他静静地转个身,回到他与祖母相依为命的小木屋,轻轻地将门关上。

看着那个已经空下来的床铺,他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阿婆临死之前握着他的手苦口婆心地劝着他,说他的母亲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才没来看他。阿婆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他都不太懂,什么天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之类的,那大概是要他别生阿婆的气,可是如果他们真的那么喜欢他,为什么会放他一个在这里?

他抱着已经冰冷的棉被放声哭泣……

未知的命运让他恐慌,失去了阿婆,很快的,也要失去老张了,未来他一个人怎么办?

第2章



北投宝斗里

这里是名盛—时的风化区,这里夜夜笙歌,女人们个个妖艳动人的在夜里展露出最美丽的笑容迎接她们一天的开始。

她们妖娆多姿、巧笑倩兮,出卖的是笑容和肉体,不管是心甘情愿或者是万般无奈都没有什么差别。在灯红酒绿之间,人很容易迷失自己的本性,当泪水流尽的时候,一切也就变得麻木——一切仿佛都是那么理所当然。

初一和老张待在这个地方已经一个多月了,“春美”这种普通名字在这里多得叫人不知如何是好。老张手中的照片似乎也发生不了什么作用,那里的女人们个个浓妆艳抹,看起来几乎全是同一个样子,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他们在热闹的小巷子里找了个位置,每夜细细地观察往来的男男女女,那些总是在男人怀中的女人们,在刚入夜的时候是那么的美丽,可是几个钟头之后,却全都变了个样子,仿佛突然苍老了似的一就这样一夜一夜看着她们美丽、苍老、妖艳、憔悴……

初一那双童稚的眼竟然也慢慢苍老了——

“先生,擦好了,五块钱。”老张微笑地说着,顺手将口袋里的相片掏出来。“先生,你有没有看过这个女人。”

男人丢下一张五元的钞票之后,草草地看了那张相片一眼。“没有。”

“喔……”老张仍旧是僵硬地微笑着。“谢谢……”

夜已经很深了。每天这个时候总是最热闹的时候,像某种高潮,但时间一过,场面就迅速冷清下来,他疲惫地底下头。

该带初一离开这个地方了。好几次,他真的想就这样算了,在这个地方待得越久他心里越难过。就算找到初一的妈又怎样?他怎么可以让初一在这种地方长大。

初一越来越沉默,他看得出来这个地方让他觉得恐怖——每天都有人打架闹事,每天都有喝醉酒的男人对女人动粗,女人们的样子,男人们的样子一全是人性中最丑恶那一面。

有什么理由他不能自己带初一?这孩子一出世就跟着他了,他就像是他的孩子一样……

“喂,擦鞋。”一个男人嚣张地将腿抬上老张的擦鞋台。“咦?这么小的孩子也带出来擦鞋?”他好玩地将自己的腿移个方向,移到初一面前的擦鞋箱上。“小鬼,你会擦鞋吗?”

初一点点头。“会。”

“好,你给我擦,擦得好的话老子特别有赏。”他露出满口的大黄牙笑着,嘴里的槟榔咬得喀滋喀滋的,那样子看起来就像在这里每天出入的有钱流氓。他身边的两个女人看起来都已经喝得差不多了,醉醺醺地挂在他的身上,衣服凌乱,露出雪白的躯体,她们却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仍不停吱吱咯咯地笑着——

老张犹豫了三秒钟,才将手中的相片交给男人。“先生,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女人?”

男子仔细地瞧着那张不知道已经被多少人的手摸过、有点肮脏的照片,他竟微微的蹙起眉。“喂,你看这像你们店里那个三八?”

其中一个女人迷迷糊糊地接过相片。“谁啊?”

“那个什么美的啊。”

老张和初一全竖起了耳朵,紧张地看着他们。

“喔……春美。啊喔,是有点像……”女人歪歪斜斜地笑了笑。“那个不要脸的女人。不过她那有这么年轻,老女人了。”

“是不是叫春美?”老张操着一口僵硬的台语问着。这是她以前的相片,你们认识她?“

“你是谁啊?找她做什么?”女人突然尖锐地笑了起来,看看初一。“喔!我知道。你是不是她的‘客兄’,带孩子来找她的是不是啊?”她笑了又笑,仿佛这是天底下最好笑的事了!“那种女人你也要喔?”

老张愣愣地看着她,忍不住问初一:“她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初一冷着脸。“她说你是我阿妈的男人。”

“不是不是啊!”老张急急辩解:“我不是她的什么……什么兄!”他挥着手,却找不出适合的解释。只好胀红了脸不理了。“那她现在在哪里?”

他们大笑起来。“我怎么知道她现在躺在哪里?”男人淫秽地笑了笑。

“反正不是在这里就是了。”

初一低着头,他们所说的话了全都听得懂,那种无比的羞辱和痛苦教他根本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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