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朝奉。想那王莽忝作中华之主,为万乘之君,城池数千,犹不知安养万民,却长起灭绝之意。致使百姓凄苦,颠沛流离,万民比拟哀鸿,尸横遍野。如此凄惨情形,天地定当俱发杀机,故而移星换宿乃是早晚之事。老衲料想少则三年,多则十年,复我汉室者定当出现,到时振臂一呼,定会应者云集,辅我汉朝者亦必四方来聚何愁反不了那昏聩之主,斩不了那暴虐之徒?”方丈一气呵成,话虽说完,但其胡须微颤,嘴唇犹抖,显得万分激动。
师傅见方丈如此激动,紧接着说道:“反抗暴莽,又得再起烽火,暴政令黎民已是不堪。若狼烟四起,怕这世上又得大乱。”
高晖也知师傅向时的凡尘俗事,说道:“世人多遭磨难,但若欲求一个长治久安,必须经一场浩劫。说一句违背佛义的话,当此乱世,国泰民安就只能在战中方可求得”
众人听得最后一句国泰民安本就须在战中求得不免有些武断,然细细想来,颇合世事,便都觉有理;又想这战争也是无奈之举,但愿再不是以酷易暴,只望还天下一个太平,令万民安生。如此不免又各自叹息了一回
话谈完毕,方丈便吩咐我们去灵堂盘坐诵经,超度龚胜。
过了半晌,忽闻高晖在门外高声喊道:“竹林贤士彭城老父携祭文来悼”
不多久便听到一老者哭声甚哀,经久不辍。只因我在内堂诵经,无暇听清其所哭诉之语,仅听到一句“嗟乎薰以香自烧,膏以明自销。龚生竟夭天年,非吾徒也。”
那老者哭诉许久方才完毕,哭声方止,便听到高晖声情悲壮的念道:
“天凤元年,青竹子闻汝丧于辟谷,是日赶来衔哀致诚,吿汝在天之灵:
初闻汝去,余心中大悲大喜。所悲者,汝以绝食辞世,以绝王莽之情;所喜者,汝自殉于忠义名节,不负圣人之训。
汝记否,汝少时闻青竹林匿一贤者,通古晓今,更有以往鉴来之才。遂千寻万访,拜为上师,学五经,练六艺。然吾匿林间日久,耽于笑枕清风,对竹畅饮,不喜名噪。收汝为徒,本为劝汝入我隐门,归于老庄。奈何汝心系黎民,乐忧天下,余劝而不得,终放汝归尘。所幸,不辱我名,汝果平几言,一腔爱民之心化为忠义,屡抨刑酷、数陈赋重。不料,奸人当道,屡遭左迁,不满帝君宠幸董贤,托病辞归于家。莽代汉室,掌权天下,迫征太子师友、祭酒,拒不受命,遂绝食一十四日,卒
汝曾言于高晖:吾受汉厚恩,无以为报,今年老矣,旦暮入地,岂以一身事二姓哉?其言辞决绝,志坚意挺,果然大丈夫所当为也只此一句,便可著于名节,流于百世,传于万代。汝今此去,当如薰以香烧,膏以明销。
呜呼哀哉,汝卒猝然,为师未及备得丰足酒食,仅携斑竹泪一壶,而今倒洒予汝。君余师徒当再饮一壶,作天人永隔之别。为师愿汝黄泉路上,亦是一身肝胆,照遍冥府,亮尽无间
呜呼言有穷而情不可终,汝其知之乎?其不知也?
呜呼哀哉尚飨。
师青竹子悼祭”
众人闻听此篇祭文,情辞切切,言之哀哀,想龚大夫一生正直,屡遭左迁,又忠心侍汉,虽死无憾,不免痛哭流涕一番。高晖读罢此篇祭文,早已泪如雨下。读文之时,其悲伤就难以自禁,已擦泪数十次。而今欲擦不能,泪布全面,如汪洋一般。
“家父生平唯一遗憾之事,便是自三十年前归于尘间,再没能得见青竹子先生一面。而今青竹子老先生竟托年迈之体,赶来悼念,家父若泉下有知,也能含笑了”说话的正是龚胜之子。
“令尊乃我得意门生,而今溘然长逝,为师者岂能不送他一程”老者言语中满是悲伤。
我心中暗想,龚胜年已古稀,这老者青竹子竟是其师,年龄该有多大,少数也该满百了吧。如此年纪,说话尚能中气十足,更且思绪清晰,一篇祭文写的言含悲情、辞含伤心,当真奇人也
又过了半晌,日居中天。诵经超度完毕,我随师父、方丈走出祠堂。刚刚出来,便有一位白发如银,须眉若雪的老者拄着一个竹刻的龙头拐杖,缓缓的向我们走来,说道:“僧缘、僧仁,二位大师,好久不见了”
方丈瞧见他向我们走来,早已迎了上去,开口说道:“彭城老父,咱们青竹林一别,一晃二十多年啦”两人说完均是相视一笑。
待得那老者走到我们面前时,恍惚间,我有一种错觉,仿佛又回到了2009年那个下午。那个下午,也是秋叶满地,萧瑟不堪;那个下午,也是心情郁闷,忧伤不已;那个下午恰好是我与孔伯初识的日子。而今这位老者竟然像极了孔伯:言语,形态,容貌无一不像,无一不似不觉痴痴地叫道:“孔伯”
方丈和那唤做青竹子的老者正在交谈,忽然听到我痴唤了一声 “孔伯”不禁哑然一笑。
青竹子素衣一整,开口笑道:“老夫彭城,青竹林闲人一个,人唤彭城老父,自号青竹子,不是什么孔伯。敢问小师傅因何唤我孔伯?”
我心灵一激,猛然醒悟:这是两千年以前的时代,那孔伯又怎会与我一般穿越而来呢?不免自嘲了一回,说道:“我见老先生与我所认识的孔伯十分相似,故而不自禁的喊出,还望青竹子老先生见谅”
彭城老父呵呵一笑,宽袖一摆,说道:“不打紧”语气是万分的亲切,与那孔伯绝无二样。
师父、方丈与那青竹子谈了许久,都是三人的一些往事。叙旧完毕,那彭城老父对师傅和方丈说道:“二位大师,适才说话的那位僧人,我瞧着也是面善得紧,能让我与他聊聊吗?”
“一个顽徒,适才令老父见笑了。既然老父想开导我那顽徒,也是他的缘分,哪有不允之理?”师父笑道。
那彭城老父双袖轻甩作揖一谢,便将我来到远处,说道:“劳问小师傅法名?”
“小僧法名空舟”我双掌合十,双目一闭答道
“小师傅这名起的好,”说着,他自顾自的解说起来,“空舟、空舟,空洞之舟,无负无担,无缆无锚。想来小师傅定是闲云野鹤一般恬淡洒脱之人;又无羁无绊,定若那不系之舟”
不曾想老父的解释和方丈的解释全然不同,很是不解,便低声说道:“老先生的解释确然无误,但方丈于我起这个名字,却是因为我不通佛法、不明高义。方丈说我既无济世之心,又无自救之能,只如空舟,不能自渡,也不能渡人,只有让佛法渡我”
“如此说来,却是我理解错了但,我却有法令你成为一之无羁无绊的不系之舟,你可愿意跟我?”彭城老父一脸郑重,却不失和蔼。
彭城老父说的如此真诚,又加他确如孔伯一般面善,我虽也动心,却想:我既已皈依佛门,须当日日诵经,他日佛法大成也当能化成不系之舟。况且,如今唯一能令我感兴趣的只有返回2009之法和那个给我留下谶言的人。
便回道:“承蒙老父看重,只,我与师傅、方丈及众师兄弟情深意重,现尚不忍分离。他日,我若能看破红尘,轻了这人间情意,便随你去。如今,小僧心性还未至此境界,还请老父见谅”
我只当彭城老父听完此言定会气愤万分,哪知他竟一点儿也不气恼,反而呵呵一笑,说道:“他日你若轻了这人间情意,便不是随我,而是成我了”
我只当他是随口胡说,便笑道:“老父这般洒脱旷达之人,小僧如何成得?只愿来日有幸能跟随于您,小僧也就知足了”
“哪还会有什么来日,”彭城老父说道,“今日你便是依时而来,并无半点提前和延后,命运所然,你还是跟我走吧,孔雅尘。”
正在思索我前几句话说得如此明显,想彭城老父定不会再于我为难,强硬将我带走,却不料他竟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还唤了我已弃用半年的俗名,不禁叹然,问道:“老父认得我?”
那彭城老父却并不回答,只静静地看我一眼,便自顾自的念道:“
生自千年后,业绩千年前;神笔借火缘,一昏过流年;智醒丰义气,斩蟒经环山;逃婚奔子夜,南阳遇童伴;斜躺赏桃花,乞讨三胜园;巧解佳人心,三联妙珠连;羞而怒作假,丽词口双占;太冰湖船舫,幽怨误断弦;紫静亭檐下,尘晴字留缘;
会意一幅画,胜却云千言;忽闻总角逝,抱魂归故园;愧疚撞碑死,圣僧渡有缘;
学得百般艺,归于自身前。”
这一惊非同小可,这彭城老父竟然知道我先前发生的每一件事,怔怔的愣了好久,忽而惊喜的问道:“你就是留下谶言的老者?”
彭城老父微微一笑,不答是,也不答不是。
“你也是送我毛笔的孔伯?”
老父仍是微笑,不言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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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灭帝传说()
彭城老父的沉默让我更加确信我的猜测是对的:他就是留下谶言的老者,更是赠我神笔的孔伯。
“怎么样?现在想跟我走了吗?”彭城老父终于开了口。
“嗯”回答的是如此的干脆。我知道,如果我不跟他走,或许这辈子就再也解不开发生在我身上的这种奇怪的事情了。
“但是,我得跟方丈他们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我的去处”
“这个自然我跟你一块儿去解释。”老父笑着说道。
老父将我拉到方丈面前。我叫了一声方丈,却忽然不知该如何说出要离开他们跟随老父远去,一时局促的窘在那里。
方丈听我唤了一声,面向我准备听我说话,却不料我没了下语,奇道:“空舟可有话要说?”
“我……”那句我要随彭城老父而去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低着头,互交着手指。过了很久,却听方丈恍然“哦”了一声,说道:“青竹子,你三十年前说的莫非是他?”
那彭城老父面上一松,展开笑容回道:“正是”
“如此说来,老衲要失去一个徒儿,世间要多一个奇男子了?”师傅听方丈与彭城老父说到此处,顿时满面春风的说道。
“那也得僧仁大师允许青竹子夺爱啊?”彭城老父转身面向师傅说道。
“老父,玩笑了我与世人相比,孰轻孰重,老衲还是分得清的”虽是怪责,却无半点愤怒,倒像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之间开的一个玩笑。
“这么说,僧仁大师准许我将他带走了?”
“老衲虽有不舍,但此举泽披苍生,关乎万民福祉,老衲力所能及,又岂能不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许多,我听得却是模模糊糊,什么世间奇男子,什么泽披苍生,说我吗?但是有一点我是听懂了,就是方丈和师傅都同意我跟着彭城老父重归红尘。如此我心中着实快慰了一番,而后便与师父和方丈及众师兄弟话别。午时刚过,彭城老父便带着我辞别龚府,拜别方丈向城北去了。
“你真得是孔伯吗?”路上我问彭城老父。
“是”这一次他不再沉默。
“你也是穿越过来的?”我问
“我属于这个时代”彭城老父回答道。
“那你是穿越到2009的?”
“不,我也属于那个时代”彭城老父言辞郑重。
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属于两个时代?时间是一个不可逆的维度,不可能有人可以同时生活在两个时代,更不可能有人可以在两个时代之间任意穿梭,除非他是神仙。
“你是神仙吗?”我问
“我非佛非道、非神非仙,非魔非妖,更非鬼非魂”老父说话时,脚步并不停,因为颠簸,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那你是龚大夫的师父吗?” “是”
“龚大夫已年越古稀,而您看起来才刚过知天命之年,这如何解释呢?驻颜有术还是实际年龄如此?”
“我也不知我现年几何?我一直在一个轮回里反复来去,看着一成不变的他人和自己演着一成不变的故事:出生、成长、死亡。而我却在滚滚红尘中,不受时间的蹉跎,可以在这两个时间的维度纵横来去,任意去留。”
“那你一定是神仙”我说道。在我自己的感知里,除了神仙可以任意穿梭时空,没有人可以如此逍遥。
“我说过,我非佛非道、非神非仙,非魔非妖,非鬼非魂”老父强调道
“那您怎么可以在这两个时空纵横穿梭?”
“不清楚,或许我是超脱六道,却无法跳出轮回的微尘”
“那您在这个轮回中都干些什么?”
“灭帝”
“灭帝?”我心中一惊,不可思议的问道。
“嗯”老父似乎对我这个表情并不奇怪,依然只顾向前走。
“灭什么帝?”
“白帝”
“白帝是何人?”我紧追问道。
老父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我说道:“你想不想听故事?”
“故事?”我很是纳闷,我明明问的是白帝是什么人,他怎么要给我讲故事?不过一个在永远的轮回中不生不灭了不知千年万年的人或许真的有什么传奇的故事,倒不妨听上一听,便说道:“好啊您讲吧。”
“高祖刘邦,落草芒砀山,醉酒斩蟒的故事你该听说过吧?”老父说道
“这个故事我听过,说是高祖微时,押送徒役至骊山,途中徒役多有逃逸。高祖以为到了骊山,徒役定会全部逃散。所以行至芒砀山时,就停下来与众徒役饮酒,是晚便将所有的徭役都放了。十多个壮士见高祖侠义,便誓死追随。由于饮酒过甚,醉意甚酣,众人便抄小路下山,不想路边有一条巨蟒拦路。众人都劝高祖绕道,高祖却道:“不过寸蟒而已,大丈夫行路,岂有惧哉?”说完,赶到巨蟒前,拔剑便斩。大蟒立时两截,道路大开。
而后,众人来到斩蛇处,见一老妇暗夜哭泣。有人问她何故痛哭,老妇回道:“我儿被杀,是故痛哭”又有人问道:“令郎因何被杀?”老妇答道:“我儿,白帝之子,幻化成蛇,横于路间,阻人去路,故而为赤帝之子所杀”说完,化一阵风去了。众人因此愈是敬重高祖,方有后来的汉家霸业”我一股脑儿将自己知道的全部都说了出来,看着老父,想得到他的认同。
哪知老父轻轻一笑,说道:“此为世人讹传,尽不可信,更非属实”
“哦,那青竹子老先生以为何为属实之谈?”
“上述所说,原由尽是对的,只这哭诉之人却非白帝子之母,更非老妇,乃是白帝本人”
“白帝本人?”
“是的那晚,高祖酒醉斩蟒之后,困意大发恍惚间若闻人哭,不胜其烦披衣提剑行至声源处,却见一白衣花须的老人呜呜啼哭,便高声问道:“汝因何啼哭,吵得人不得安眠?”那白发老者忽的站起怒声说道:“我乃白帝,汝杀我子,却问我因何啼哭?若非你为赤帝之子,我定杀之”高祖惊道:“我何时杀汝子?”老者答道:“道中白蟒便是”高祖方知酒醉所斩的蟒蛇乃为白帝之子,一时心惊不敢高语。那老者接着说道:“如今赤帝当权,汝贵为天子,我不能杀汝然,杀子之恨必报,今日我白帝立誓:汝今日高山斩蟒,二百二十年后,我当于平地夺汝后世帝位”话音甫落,老者已如烟散。白帝隐去,高祖暗忖:白帝欲在二百二十年后于平地夺我后世帝位,他日我为天子,定将都城设于山间丘陵,看他如何夺得?”
这西京长安也算是个多山的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