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她指著他的手。
「你太激动了,我不过是实话实说。」也许美丽的女人性格上也不温柔。
夏日气得鼓起双颊。[你……你这颗臭石头!你是只瞎眼牛!」
曾晴岩还是第一回被女人这样指著鼻子骂。他抑住满肚子的不悦,冷冷道出一句:「美丽的女人,也很容易歇斯底里,缺乏理智」
一杯水凉凉地泼在他脸上。
他瞪著她以及她手中的空杯。
冰水从发稍处摘下来。
他才要开口,她便已经抢白。[这次我不问你根据何在。」
「当然。」他掏出手巾擦睑。「我亲身体验。」
他倒还有些幽默感。气消了一些,夏日内疚了。她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偷偷瞄著他,他正摘下眼镜,专注地拭著镜片上的水珠。
「我……我不该拿水泼你。」她知道自己是过分了,她道歉。
他抬起头来看她。「知错能改,总算你还有一项优点」
这回她泼的,是他杯子里的水。
轻轻放下杯子,她大声说:「对、不、起。」
「江夏日、江小姐!」咬牙切齿地。
夏日仰起细致的颈子。[正是我本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可以叫我夏日、江夏日、江小姐,或者江夏日小姐。」
他被她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掐住她的脖子逼她求饶。
夏日听见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心情却非常愉快。她姿态曼妙地从座椅上站起来,弯下腰,捧住他的脸,在他错愕的唇上轻轻印上一吻。「对不起,曾先生,我——道歉。」
曾晴岩立刻推开她。
他苦笑著。
遇见这种女人,大概也很难有人能真正对她生气吧。
他瞪著她想气又想笑的脸十分有趣,夏日忍不住一直盯著他看。
就在他们发现他们望著对方的眼神未免太过专注时,他们已经陷入了自己织就的迷咒,挣扎著,累了……索性陷入泥淖中,不再爬起来。
是一声朗笑打破这迷咒。
阿香姨不知何时已经摆脱堵塞的车阵,赶到了相亲现场。
她拍手叫好道:「看来我是不用替你们做介绍了,两位相处愉快呵。」
夏日警醒过来,她别开眼,撩撩长发,让服务生再替她添一杯水。「是啊,香姨,我们已经很“了解”彼此了。」
是啊,了解彼此完全不适合。曾晴岩不甘示弱,他举起重新添了水的水杯。「敬你,江夏日小姐,你的确是一位美丽的女人,我所见过最美丽的。」
夏日已经十分清楚他对美女的看法,她举杯迎战。[多谢你的恭维。」
在旁察言观色了好一阵子的服务生在这时清了清喉咙,不怎么确定地问:「请问,三位,可以点餐了吗?」
阿香姨纳闷道:「你们还没点菜喔?喔呵呵呵,真歹势,让你们两个年轻人久等了,今天路上真的好塞喔。」
曾晴岩与夏日面面相觑一眼後又各自别开。实在不好意思告诉阿香姨他们没点菜是因为被对方气得饱饱,根本无暇顾及其它。
夏日翻了翻菜单,对服务生道:「给我一容海陆全餐。饮料要拿铁咖啡,热的,甜点请给我纽约起士蛋糕,听说你们的樱桃派很不错,也来一份好了。」
曾晴岩嘴里一口红酒差点喷出来。
海陆全餐?他还以为她只会点一盘生菜沙拉。难道他错看她了?
对一个人生气实在太花气力了,夏日决定这一餐要好好犒赏自己。当然她不会知道她的石头先生正为她的好胃口讶异不已。
如果她这麽会吃,那她这身窈窕身材究竟是如何维持的?曾晴岩纳闷极了。
第六章
阿香姨在陪同两个年轻人用过晚餐後,便急急告退,暗自欣喜凑合了一对冤家。离开餐厅後,她从手袋中掏出手机打给她的姐妹淘之一阿满,喜孜孜地向她报讯。「满啊,我跟你说……」
阿满姨在这头一边微笑一边听著。但听著听著,她困惑地问:「香啊,你想他们两个年轻人会不会觉得很奇怪,怎麽我们老介绍他们见面?」
阿香姨呵呵笑说:「我一早就躲在角落偷偷观察过了,阿岩看到小夏时,差点没跳起来呢!」
阿满姨非常得意地道:「他们年轻人喔,历练还不够啦,你有没有看见他们一副快要打起架的样子?那真素精采喔,就像我当年跟我家老头子,喔呵呵呵……」
阿香姨笑说:「我们姐妹淘该做的都做了,现在就看他们自己发展喽。」
阿满姨也笑。「如果再不成,不要紧,还有阿却、阿雯、阿彩……我们多替他们安排几次相亲,相到他们看对眼为止。」
阿香姨点点头。[一定帮小夏嫁个好男人。」
「也帮咱们阿岩娶个好老婆。」
「喔呵呵……」两个老婆婆欢欣地同时笑出声。
** *
夏日突然觉得有点冷。
同时间曾晴岩也浑身一阵战栗。
饭後,阿香姨托辞先行离开。
他俩都心知肚明今天这场闹剧即将就此结束。
不知道能不能算是默契,两人在餐厅里多坐了十分钟,确定离开後不会撞上前脚才走的阿香姨後,两人同时将手伸向桌上的帐单本子。
他看向她。「我付。」皮夹都已经掏出来了。
她将帐单拉回来。「不,我付。」金卡早已拿在手上。
他再次将帐单拉向自己。「像这种场合,男人付帐是应该的。」
她不以为然,将帐单拉向自己。「我从来不占别人便宜。]如果今天他们俩看对眼了,还有下文可写,那麽她不会拒绝让他付帐,但她怀疑他们未来还有继续发展的可能。
他挑了挑眉,仔细小心不让她拿走帐单。「上回在丽榭,你就没有坚持,还有上上回。」
那是因为那时候她存心捉弄他。「礼尚往来,所以今天你也不应该坚持。」
「我不可能让女人替我付帐。」他坚持道。
「我则是不愿意与你有金钱上的相欠。」她试著将帐单拉过来。奈何他力气大,帐单渐渐向他移去。她银牙一咬:「大笨牛,你放手!」
这是她第二次骂他是牛了。在她心目中,他究竟不合格到什麽地步?「该放手的是你,江小姐,你是女人。」
夏日抬起头来。「女人又怎麽样?」忍不住双手成叉腰式。
「女人接受男人服务是理所当然。」曾晴岩趁她分神,双手暂时移开的时候,将帐单拿到手边来,同时招来服务生,将信用卡一起交出。「结帐。」同时对她露出胜利的一笑。
夏日差点没气白了脸。她立刻低头翻找钱包,从皮包里掏出两张千元大钞,想要塞给他,但被他躲开。
「别这麽孩子气。」他推开她的手。
夏日楞住。低头想想,发觉自己还具有些孩子气。
见她低下头反省,他觉得自己略胜一筹,便笑道:「是吧,不符合你的年龄。」
她立即反应过来,立定站住。「你赚我老?」
曾晴岩在服务生送来的收据上签了名。
老?他定定看著她。
在他眼中,江夏日似一朵盛开的玫瑰,正是最美丽的时候,他看著看著,常常会忘记呼吸,每回胸口因为缺氧而微微疼痛,他都骂自己是白痴,居然会看一个女人看到傻眼。所以他常常别开脸,不敢将注意力停留在她身上,怕一不小心便陷得太深。
他想起稍早以前,她反驳他一句:[赏心悦目有什么不对?」
大大的不对了。历代贪好美色不早朝的君王八成也曾这麽挣扎过。
如果娶了一个像她这样美艳的女人当老婆,日後他肯定要常常捧醋狂饮。他会不想把她带出门,以免招来其他男人钦羡的目光。美女的装饰性大於实用性,与其娶一个上等美女为妻,不如选择相貌较为中姿的平凡女子来得实际。
见他迟迟不语,夏日不否认她觉得有些挫折。他嫌她老!二十九岁的年纪对婚姻市场供应圈来说,的确是有些老了。她意识到自己正蹉跎著有限的青春。她的青春即将流逝,而她甚至还没尝过爱情的滋味,她渴望身体能接受情人的抚触,却总是在夜阑人静时,为莫名的空虚疼痛得想哭。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寂寞……
她丧气地垂下头。
全身气焰都消褪得一丝不剩。
曹晴岩没有察觉她的异样。
结完帐,将信用卡收回皮夹里。他的衬衫前襟被她泼了水,仍有些湿,他想直接回家换下衣服。
「今晚到此,我想我们就各自解散吧。」他说,同时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没得到任何回应,他顿住脚步,回过头,发现江夏日还站在原地,低著头,不晓得在发什麽呆。
犹豫片刻,他走回她面前。「江小姐?」
「啊?」夏日抬起头来,眼神有些迷惘。「什么事?」语气有些憨。
又是一个她不曾展现过的新面貌,曾晴岩觉得她实在很复杂。她一会儿能跟你开怀大笑,打打闹闹;一会儿又做作撒娇,声音嗲得令人受不了;一会儿她怒气冲腾,像十匹烈马无法拴住;一会儿她又口才犀利,雄辩是非……而这会儿,她却又娇憨十足,眼神迷茫,看起来既脆弱又令人难以抗拒。
他不知道究竟这么多面貌当中,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太复杂了,他应付不来这样的女人。
「我送你回去。」他几乎没发现他的声音听起来好温柔。
夏日点点头,然後一言不发地往餐厅门口走去。
走到餐厅外,街道上,车水马龙。
迎面一阵凉风。
突然他觉得有些冷。抬头看向天空,星辰高悬在夜幕之中,发出点点的寒光。虽然时值初夏,台北的夜,仍有些凉。
她走在前头,他看到她双臂交抱在胸前,纤细的肩有些抖瑟。
他尚未思索,长腿已经大步迈向她,褪下身上的西装外套轻轻被在她肩上。
这举动无可避免地碰触到了她的肩。他讶异地想,她的肩膀好单薄,看起来是如此纤细,明明是这麽一个娇弱的女子,为何她身上能竖起那麽多刺,扎得他跳脚,全身不舒服?
感觉到一股暖意伴随著男人身上的皂香当头罩下,夏日讶异地抬起头。她睁大著眼望进他困惑的双眸中。
他的眼神显得真诚关切,而肩上的暖意令她捉住他的外套边缘,手心微微一紧。
风还在吹吗?
时间该要暂停才是。
星星也不眨眼了吧……
突然,川流不息的大马路上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冲破每个行人的耳膜。
风又重新吹动了。
他醒过来,清了清喉咙,说:「我去把车开过来这里,等我。」
他匆匆离去。
夏日的反应只是捉紧他的外套,闭起眼,放任自己跌落在这城市流动不止息的夜色之中。
自大傲慢的曾晴岩。
言必称「敝姓」的曾晴岩。
对美丽女人有太多偏见的曾晴岩。
跟她抬帐单的曾晴岩。
……以及,刚刚那个将外套温柔披在她肩上的曾晴岩。
这麽多的曾晴岩,哪一个才是真的他?
哼,等他?再等下去,春天都要老了。
** *
「有没有下文?」
「没有。」
电话那头传来显然有些失望的嘘声,夏日表情怪异地看著话筒,猜想特地打电话来追问相亲结果的阿香姨此刻的表情。
是失望吗?
大概是。
夏日搁下办公桌上的图稿,卷著电话线,犹豫了片刻後,道:「香姨,问你一件事喔。」
正在跟姐妹淘讨论「军情」的阿香姨听见夏日这一问,连忙打起精神来。[好啊,问吧,香姨知无不答。」
夏日放胆问了:[为什么是他?他有什么好?」
香姨和满姨这群阿姨是她母亲的姐妹淘,从小就非常疼她,後来母亲因为身体欠安,搬到南部,但她仍与这些阿姨来往密切。她不认为她们会介绍一个素行不良的男人给她认识,但问题是,天下男人那么多,为何独独是那块硬石头?
阿香姨是何等见过世面的女子,她笑笑地答:「如果我再年轻个二十岁,早就把阿岩订下来倒追了,可惜时光不能倒流,那就只好肥水不落外人田了。小夏,你加把劲,把这小伙子追上手,香姨对你有信心。」
夏日苦笑。打了一会儿哈哈,挂上电话。
脑袋里却还是不能明白何以那位石头先生在她香姨的眼中有那么高的评价。
他又不帅——嗯,跟亚修和赵星比起来当然是差了一截啦,但是天底下要找出比她这两位兄弟更出色的男人可也不容易。
说实话,他不差,而且当他把那副厚重的眼镜拿下来时,还挺有魅力的。
简单一句结论,是个可造之材。
但但但,他的个性太差劲了。居然对美女有偏见?!
这一点对她这个名副其实的大美女来说,简直是个不可原谅的大缺点!
所以,淘汰!不能欣赏她的优点的男人,不合格,淘汰。
** *
正当江夏日思索著要将曾晴岩淘汰的同时,这头,曾晴岩也做了相同的决定。
江夏日不合格。
不管阿香姨和阿满姨她们再如何推荐,他依然无法想像,像她那样一个注重打扮的女人能穿上围裙,在厨房里为辛苦一天工作归来的丈夫洗手做羹汤。
他三十二岁,不算年轻了。
比起年轻男女渴求的浪漫游戏,他更渴望能与一个有著温柔双手,能抚去他一身疲惫、给与他家庭温暖的贤淑女性共度一生。
尽管他无法否认每回接近江夏日,他的身体便紧绷得疼痛,胸腔常常因屏息过久而发疼,他的身体受她艳丽的外表所吸引,他无法抗拒这种因性别上的差异所引起的强烈共呜,然而他十分清楚他所要的是什麽。他的条件不高,但她绝非他理想中的人选。
他必须刷掉她。
不管她是多麽教人无法抗拒的火焰,而他是难以违背天性、亟欲飞向火光的峨。
她,还是不合格。
* **
但,既然都决定不考虑他(她)了,为什麽,她(他)心里头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觉得遗憾?
他(她)到底不满意她(他)什麽地方?
除了美丽(对美丽另有主见)以外?
* **
「很浪漫不是吗?」
婆婆妈妈会馆。
阿香姨揉著面团,眼睛里有星星闪烁。
「可不是?傲慢与偏见,让人看不见真相。」阿满姨也是满手面粉,满眼星光灿烂。
「呵,也许他们现在心里正为这件事苦恼呢。」刚刚跟当事人两方通完电话,阿香姨开心地道。
阿满姨笑著村额。「你想,接下来会不会顺利?」
「啊知,有缘就会作夥。」阿香姨将面团甩开。「满啊,帮我揉这团面。」
「没问题,交给我来。」阿满姨心里想著要怎么让两位当事人的缘分不会错过。
* * *
「喏,在这里。」曾晴岩从柜子里拿出一只箱子。
宋克翔喜孜孜地靠了过来。「太好了,阿岩,事成再重重谢你。」
「不必了,老朋友了,不必见外。」曾晴岩将箱子放在地板上,缓缓地打开。里头是一把颜色乌黑光亮的小提琴。他喃喃地抚著琴身道:「哇,好久不见了,“柴可夫斯基”。」
离开学校後,他和宋克翔自组公司,忙碌的事业让他没时间继续练琴,也错失了许多适婚的好对象。这或许即是有得有失吧。
宋克翔拿起那把价值不菲的小提琴,将琴弦上油、调了音,架在肩膀上试拉了几个音阶。
刹时间,美好的音色从音箱中流泄出来,在屋里缭绕回荡。
「太棒了。」宋克翔说:「阿岩,你这把柴可夫斯基一定会帮我打动她的心的,我那把“莫札特”的音色就没你的柴可夫斯基好。」
曾晴岩喃喃低语,听起来颇像是:「万一还是不行,别把我的爱琴给摔了就好。」他有些担心,但老友都开口商借了,他也只好两肋插刀,双手奉上他的宝贝小提琴。
宋克翔有信心地道:「一定没问题的!」他高高举起柴可夫斯基,笑容十分灿烂。「有了这把琴,再加上我完美的演出,我的带刺玫瑰一定会被我感动。」想当初,他可是风靡全校园的小提琴王子呢。
曾晴岩想像著那个画面。
英俊潇洒的宋克翔先生站在台阶上优雅地拉著小提琴,用醉人的音色蛊惑他意欲夺取的芳心。那情境想是非常浪漫唯美,女人都会喜欢这一套,只不知他口中的带刺野玫瑰,会不会卸甲投降?
克翔还是第一回对一个女人这麽费心思,今天还跟著他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