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海临风 作者:杨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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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海临风 作者:杨澜-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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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的首要出路的风气是分不开的。那时中专技校还不普遍,升高中、考大学
几乎是就业的唯一出路。家长们对孩子的压力自不必说,对学校的压力也很
大。评价学校的好坏往往只有一个指标:升学率。责任心强的老师们想尽一
切办法让学生们把心思集中在学习上。什么打扮、早恋一类的事都在禁区之
列。

有一天课间操的时候,邻班的班主任对一位女生的装扮不满意,因为她
把长发分成两半,搭在胸前,还分别系了蝴蝶结。不久前有一部电影中一位
“崇洋媚外”的女阿飞就梳了这样的发式。只见那位班主任气愤地大声说道

“李××,你就爱打扮,今天竟敢梳了这样的阿飞头来上学,不成体统。你
现在就回教室去,把头发重新梳好!”众目睽睽之下,那位女生抹着眼泪跑
开了。

这件事总让我心里不是滋味。那位班主任固然恨铁不成钢,而且她的逻
辑可以被当时的社会所理解。但为什么一定要当着全校的面?一个女孩子被
当众斥为“女阿飞”,心里会怎么想?我们可敬的班主任,大概没怎么想过。
多年之后,当她翻开毕业生纪念册,品味桃李满天下的喜悦,是否也会后悔
曾如此简单地伤害过一个学生。

有时,回想起学习+学习的中学时代,我也会产生一些遗憾:六年,目
标是一个接一个的测验、期中考试、期末考试;六年的喜怒哀乐只为了教室
墙上那一张张成绩排行榜;男生们因为成绩常不如我,而与我保持“纯学术
关系”,使我偶尔的那么一点儿少女的惆怅,也不留痕迹地错过了。这一切
让我对自己的“花季”颇有些伤感。以致于后来母校请我回去给师弟、师妹
们作报告,校长提议我谈谈不要早恋的问题,我推脱说“我没有这方面的经
验,还是不讲大道理的好。”

我曾因此很羡慕美国的孩子,他们没有太多的功课压力,有大量的时间
从事户外活动,发展个人的兴趣爱好,不比我们幸运吗?在纽约,我遇到一
位公立中学的老师。她年过半百,一生从事教育。当我们谈起中学教育的问
题,她深有感触地说“近些年世界上进行的中学生知识水平测试中,美国学
生总落在后几名。美国的未来靠他们怎么行?我们过去总批评亚洲一些国家
对学生管理太严,功课太重,但却没有充分认识到学习本来就是要下硬功夫
的。而我们却一味追求轻松的课程,知识密度不高,对我们的孩子其实没什
么好处。”

她说着说着,动了感情:“中国的老师可能很少遇到这样的事:我一个
十三岁的男学生,本来学习很用功。近来却时常旷课。我反复追问他,才得
知他的母亲一直未婚,但已有了三个孩子,一家人全靠政府救济金生活。最
近她结识一位男友,怀上了身孕,但男友又离她而去,不知去向。于是,这
个男孩,家中唯一的‘男子汉’,就承担起陪同妈妈上医院做流产手术的责
任。”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这负担的确太重,仅仅靠老师和学校,又怎
么解决这样的问题呢?

我听到不止一位华侨说,要把他们的孩子送到中国读中学,一方面强化
基础教育,一方面也逃离美国中学里吸毒、早恋、早孕及越来越严峻的学生
带枪问题。

我这才发现自己曾是多么幸运地在中国的一所中学里成长。这时中学的
画卷变得完整起来:小路、教室、同学、老师。。这点点滴滴聚在一起,成
了六年如一日的日子:苦学的日子,也是难得的好日子。

好孩子

孩子,好孩子,躲在木屋里的孩子,看见我放的风筝了吗?我知道,屋
里火生得正暖,门外风刮得正寒,可是请你别睁着好奇的眼睛,迈不开迟疑
的双腿。你看,外面的天有多大,风筝在跳舞。出来吧,孩子,好孩子。

你是不是梦见自己晒得很黑,身体很强壮,像门前的大树?你是不是梦
见自己跃过了围栏,还有小河,像曾经见过的野鹿?想过,你一定这么想过,
因为你是个好幻想的孩子。

出来吧,孩子,好孩子。

我知道,你独处时常常编些精彩的童话,或为一个未实行的恶作剧而大
笑;我知道,斯斯文文的你却最渴望冒险,或在高原上与日月热烈地舞蹈。
你在最艰深的古书里夹了一片羽毛,在最隐蔽的抽屉里养了只小甲虫。别怪
我窥见了你的秘密,这些发现很无意。

让我指给你看飞翔的鸟儿,飞翔着的羽毛才灿烂;让我带你去找小甲虫
在草苔下的家,草苔下的家才是它顽皮的天下,——不过,你要保证把它交
还给它的妈妈!

让我送你一件真正的礼物——阳光、空气、大地和水。它们全都大得让
你感动,却不使你因看到自己的渺小而羞愧。
我教你每个真正的孩子应该怎样长大——追逐阳光、空气、大地和水。
人生就是永远的追逐,在追逐中你会拥有力量、情感和灵魂。
你回头看什么?哦,是桌上的功课。你不必着急去做,老师更喜欢你新
的日记。
你低头怕什么?哦,是身上的新衣。你不必害怕弄脏它,妈妈更疼爱自

己会洗衣服的孩子。
还犹豫什么?
出来吧,孩子,好孩子。
看,风筝带动了地上的线团,最后的线索不再等待。快,把它握在手中,

然后,迎着风儿跑去。
是的,你会饿,会渴,会摔跤;你会怕,会冷,会哭泣;但你会健壮,

会坚强,会唱,会跳,会叫,会笑,会关心。
所有的我们,都将见证你的成长。
出来吧,孩子,好孩子。

Bruno——黑眼睛黑头发的男孩

冬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散落在客厅里。主人的秘书端上牛奶和糖,问我是
否要在咖啡里加一点儿。我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杯子说:“我还嫌这不够
苦呢。”说着又呷了一口,提提精神,免得在松软的沙发上睡着了。昨夜,
为了赶一篇论文,几乎一宿没睡。对面,几位故友新朋正侃侃而谈。

这时,他和主人说笑着走了进来。

“那天我给你的第一印象怎么样?”结婚那天他问我。

“男人味儿很足,很开朗。”

这是实话,他听了得意地笑起来。

“我当时怎么样?”我接着问他。刚才的话虽不是恭维,我还是指望他
夸我两句。

“你当时人很瘦,特别憔悴,像个学生。”

“本来就是学生嘛。”

“我是说,看不出是什么电视明星。”

这也是实话。当主人把我介绍给他,并说我曾在大陆主持过当红的《正
大综艺》时,他略微迟疑了一下,颇有礼貌地问我:“很荣幸认识您——不
过,您认识袁鸣吗?”

周围的人笑起来。有人上来拍着他的肩膀说:“Bruno,杨澜小姐做了四
年《正大综艺》的主持人。因为她来美国读书,才由袁鸣接替的。难道还能
是冒充的不成?亏你也是搞电视的。”

他有点儿局促,忙说对不起:“我每次回国时间都很短,忙得没时间看
电视。知道袁鸣是因为她采访过我。”说着向我伸出手来:“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吴征,在美国大家一般叫我的英文名字——Bruno。”

Bruno?很少有人用这个名字。我突然想起纽约第五大道上有家高级男士
服装店叫Bruno,明知那几十年的老字号与他不搭界,还是忍不住打趣说:
“久仰。你在第五大道上的店生意不错呀。”他旋即领会了我的玩笑,开心
地笑起来。

那笑容和笑声,暖暖的,像窗外的阳光。

大家重新坐下来之后,他告诉我:“Bruno 
是个法国名字。我在法国念
大学的时候,教授给我起的。意思是黑眼睛黑头发的男孩。”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和头发的确特别黑,而且亮。

有人说,要想真正了解一个人,就必须观察他的眼睛。我虽然不懂面相,
却很相信“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我讨厌混混沌沌的眼神,也看不惯闪闪烁
烁的目光;深不可测的眼光让我顾忌,呆板无神的眼光让我可怜,装腔作势
的眼光嘛,让我起腻。而面对他的眼光时——我心中不禁一动。说出来别人
也许不信,从那一刻起,我对于这个陌生的男人充满了信任。连我自己都感
到奇怪,因为那段时间我正对男人有着普遍的怀疑。

至于这种莫名的信任怎么发展成畅快的对话,又如何从相见恨晚的投合
到有一天我的门口出现了大捧的红玫瑰,我不想在这里赘述。爱情是一种奇
迹。所有真正爱过和被爱过的人都认为很自然,而那些没有体验过的会认为
很荒唐。

我相信这样的说法:女人需要的并不是完美的男人,而是有魅力的男人。

吴征身上真正吸引我的,是他的刚烈和率直。

他祖籍江苏宜兴,地地道道的江南人,却生就一副北方人魁梧的体魄和
豁达的心胸,好打抱不平。一次我和他正在纽约街头散步,见一个高大粗壮
的黑人正在街角殴打一名瘦小的巴基斯坦人,已经打出血来,还不住手。旁
边围了一圈人,大家嘴上喊着“别打了”,但慑于那黑人的声势,没人敢往
前靠。吴征把我拉到一边,说了声:“你别过来,”就跨步上前,挡在了那
个黑人身前:“行了,他已经被你打出血了,快住手吧。”那黑人叫骂着“少
管闲事”,还要动手,吴征一把抓住他的双手,大声喝道:“把人家打伤了,
警察难道不会来找你麻烦吗?”大概是察觉出吴征很有些力气,又听见远处
警车的笛声,那黑人怔了怔,终于掉头走了。

我在一边看得心惊肉跳,那黑人比他高出大半个头,万一掏出把刀子
来。。他说:“那也不能眼看他把那个小个子打死吧。”

我几乎认定他前世是个领兵打仗的。像不少男孩子一样,他小时候玩的
是打仗的游戏,长大了看的是打仗的书。现在我们家里书架上满是中外的兵
书战策,将军传记。不过,我敢说,像他这样一介书生亲身习武的还真不多
见。

一日,他从报纸上看到出身于河南嵩山少林寺的释严明法师在纽约唐人
街开了武术班,忍不住摩拳擦掌,要拜师学艺。通过朋友介绍,我们认识了
这位法师,只见其人立如松,坐如钟,行如风,相貌堂堂,双目精光四射,
真是不怒自威,一派大家风范。吴征上大学时练过散打,有些底子,言语又
诚恳,大师当下便同意收他做徒弟。

 
 
 
 
 

第一天去练功,他特意起个大早,像孩子一样兴奋。中午回家时,已穿
着印有“少林寺”的黑色练功衫,严然登堂入室一般。我问他都学了些什么,
他说第一次上课只练蹲马步一类的基本功,但是亲眼看见了师傅立掌断石的
功夫,心中好生敬佩,以后一定要向师父讨教些硬功夫。

“等我练成了,就给你做保镖。”他得意地说。

第二个星期,又到了上课时间,他却因为一个商业会议不得不缺席;第
三个星期,纽约下大脑叫不到出租车;第四个星期我生病了;第五个星期。。

到现在他还在练蹲马步。

当然,如果根据以上的例子,使您得出他没有毅力的结论,就大错特错
了。在我的同龄人中,他绝对是最勤奋、最刻苦的人之一。工作上的事从来
赶早不赶晚,赶先不赶后,让我这个喜欢把事情拖到最后关头的人不佩服还
真不行。我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多的精力,可以每天连续工作十二三个小时而
丝毫不减效率,也搞不清他是怎么把堆积如山的传真、文件、合同当天就处
理掉而很少出差错。我只知道自己花几个钟头才能写好的英文信件,他只用
半个小时就能完成,而且,我不得不承认,其英文的流畅和准确在我之上。

他学金融出身,却有特别的语言天赋。幼年时即随曾经是著名外交官的
祖父学习法语。我曾背着他问一位法国友人:“Bruno 
的法语究竟如何?”
法国人回答说:“如果闭着眼睛,我绝对相信他是正宗的巴黎人。”他的英
语也非常道地,使我那从不轻易夸人的研究语言学的父亲不住地点头称赞。
我嘴上不服气,心中却很为他感到骄傲。一九九五年夏天,我在人民大会堂
用英语主持联合国世界妇女大会开幕式前,每一句台词都请他帮我校正。我
这么一谦虚,他倒来了劲儿,一板一眼地连语速带重音都纠正起来,搞得我
在他面前像个刚学英语的小学生似的。他说:“你这是代表咱们国家,台下
尽是各国元首,得震震那些老外。”结果那天的主持受到各方面的好评,他
举着我转了好几圈,还不忘加一句:“严师出高徒。下次还得这么练。”

不过,我总还有比他强的地方。比如我的普通话就比他标准。他出生在
上海,不会发卷舌音“儿”,遇上带“儿”的音就只好省略。可他偏偏还要
赶时髦,在谈话里说些诸如“大腕儿”之类的京片子,结果别人还以为他说
的是:“大碗”,弄得哄堂大笑。我不免因此轻飘飘起来,不失时机地要他
向我“拜师学艺”。

有人说,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他(她)的一生中需要三个人:太太(丈
夫)、情人和知己。

在向对方第一次表露爱意的时候,我们写下了同一句话:“人生得一知
己足矣。”

在众人眼里,我是个极顺利的人;生长在一个和睦温馨的知识分子家庭,
在全国一流的大学里接受教育,尚未毕业就开始了令许多人羡慕的荧屏生
涯,而且一上手就主持了重点栏目并很快得到了全国观众的肯定,又有机会
在美国著名的大学里进行深造。。一个人还能向命运要求什么呢?

在旁人眼里,我也是个极理智,极有条理的人、做事有分寸,考虑问题
也很周到,每天需要做的事安排得有条不紊。。

我也许还算得上是个“好”的女孩。(天知道中国人对一个“好”女孩
的要求有多么复杂和具体。)知书达理、尊师重长、侍人谦和、斯文端庄、
从不惹是生非。。

总之,我是一个目标明确,头脑冷静,生活在许多条条框框里的人。但
是,如果我告诉你我的血型是AB,也许会使你猜想我性格的另一面。

在我的骨子里,我渴望热烈浪漫的生活,渴望冒险,渴望挣脱一切羁绊,
远离尘嚣,在天上飞!

我虽为女子,却最反感“杨柳岸晓风残月”式的伤感,最向往“左牵黄,
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的豪情。全国三十多个省份,我几乎都去
过,最难忘的是在内蒙古草原,与马头琴演奏家齐宝力高等人,策马扬鞭,
从草坡上疾驰而下的经历。

天空这么低,仿佛一伸手便可以摘下几朵云彩;草原那么大,我的心可
以无所顾忌地驰骋。马的四蹄已经腾空,风从耳边呼呼而过。在那一时刻,
我是多么紧张(因为骑术尚不熟练,总有被掀下马背的危险),又是多么自
由和快乐!至于一天下来,因为骑术不精,被颠得腰腿酸痛,连坐都有困难,
这些都是后话了。

从小到大,父母总在教我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社会在教我什
么是被认同的,什么是被排斥的。致使我以往的生活中充满了理念和规矩,
总希望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同和赞赏,几乎忘记了自己本来想要的东西。

在走过了一段感情上的弯路之后,我终于了解了自己:真实比正确更重
要,对自己真实尤其如此,因为“正确”从来就没有固定的标准。

于是我试着走出别人眼中的模式,试着解放自己,于是有了一篇《好孩
子》,那是我与自己的真实对话。

写到这儿,觉得有点儿跑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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